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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班同学写的，觉得很好，就转来了。。。）
车窗周围的世界只剩下了一片暗淡的灰色。无边无际。灰得有种让人窒息的压抑感，似乎要穿过严锁的车窗，夹杂着那种恐怖的气息涌进车里，侵袭还未做任何防备的我。
我下意识地踩了一下油门，卡车在这条早已没有第二辆车的路上飞驰。我不敢把自己的想象继续下去。
一
究竟石化病是怎样发端的，没有人知道。对于它的认知也只是停留在一些概念上：这是一种高危传染病，潜伏期极短，且传染方式极多。至于症状，说出来简单得可怕：遭此病传染者半小时内皮肤组织出现异常灰色板结，一到二小时内全身即完全石化，失去一切生命体征。
并且无药可救。
二
我来到收尸队的时候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过这场瘟疫。
收尸队显然不是这个*卫生部门组织的真名。它有一个很官方很冠冕堂皇的全名“石化病疫情控制组遗体处理分队”。然而，再华丽的名字也掩盖不了实际的工作：队员们每天开着开车去各自分管的疫区收集已变成石像的尸体，回来后统一扔进火化炉，避免“石像”身上的病毒滋生下去。
人们总是喜欢为自己找一堆遮隐避讳的理由和借口。每次我经过收尸队总部那块标牌时，我都会作如是想。
自从加入了收尸队以来，我的生活一下变得千篇一律：早晨开着卡车在这座疫情极重的城市中像幽灵一般一遍又一遍游荡，搜索着一幢又一幢被病毒侵蚀的建筑物，带着麻木的眼光把一具又一具呈现出各种姿态的"石像"扔上车。
如是往复。
有一天在队总部吃午餐。雪莉突然来到我身旁坐下，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之所以说奇怪，是因为收尸队上下几十号人的眼神几乎一模一样：麻木而漠然。如同墓地上空盘旋的渡鸦那样平静而诡异。
雪莉此刻的眼神却闪烁着所有人都早已陌生的乐观。也难怪，她才入队几天，与我分管同一片疫区。真正使人恐惧的"石像"，她还没有见过。
"尼古拉，"她似乎想打破有些压抑的沉默，"这世界真的很可怕么？像电视里说的那样？"
我抬头瞥了一眼电视。半边画面是单调的死亡数字，另半边则正放着某工厂流水线上被源源不断生产出来的火化炉。
我苦笑。苦笑是这里每个人除了没有表情以外最常用的表情。
"比电视上还要可怕。"我说的是实话。
"可是.......所有这一切不会过去么？我们这个星球历史上曾经肆虐的所有瘟疫最终都过去了：黑死病，霍乱，天花......"
我打断她:"不幸的事是会过去的，但不幸的记忆是会永存的。"
她没再说什么。
三
其实雪莉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十七八岁的样子，大大的眼睛，乌黑如瀑布般泻在肩上的头发。尽管我早已过了青春年少的年纪，可内心残存的一些叫不上名的情感——大概是怜惜，或是其他的什么，总之诸如此类——使我每每想去让她离这个可怕的世界远一点。她本是不应该降临在这个世界的天使。我想。
我们的下一次对话发生在我的卡车上。她还不会开车，每次出去收"石像"总是坐在我的车上。我总是下意识地只准备一套防护服。——没有防护服，是允许离开卡车的，否则重疫区污浊的含有病毒的空气足以再制造一个受害者。我当然不想让雪莉变成石像，我只是不想让她看见外面的世界，不想让她看见那些或惊悚可怕或表情漠然的"石像"。
她还是那么可爱。对这个灰色的世界也许是唯一值得引以为安慰的事情。
"我一直有一种想法......我不知道对不对......"雪莉先是欲言又止，而后又突然开口道。
我沉默。
雪莉顿了顿接着说:"我总有种感觉......那些石像其实都活着......"
我想我不得不说些什么了。"雪莉，你也太天真了，石像怎么可能是活的呢？你见过'石像'么？"
我一直很小心不让雪莉亲眼看见"石像"，无论在现场还是在总部的火化炉前，如同我一直很小心不让自己变成"石像"一样。
"我想看'石像'，尼古拉。"雪莉突然很决然地说出了这句话。
"不可能。"我对她同样决然地说。"这是规定，没有防护服不能下车。而且，没穿防护服下车会......."
我没有再说下去，因为雪莉不知什么时候把我藏在副驾驶座后的防护服拿在了手里。
"不......"我喃喃自语。
"为什么不呢？我希望见见外面的世界，尼古拉，就算它再可怕，我们也要拯救它啊，我们的任务不就是重新使世界恢复安宁与平静么？再说了，我也是遗体处理队的队员，这也是我的分内之事......"
我迅速地踩下刹车，突然伸出手想拿走雪莉手中的防护服。可是没有成功，雪莉很快做出了反应，下意识地把防护服抓紧。
我只抓到了防护服的手套部分，抠住手套的食指处想把防护服拽出来，突然与雪莉希望与愠怒交织一处的眼神相遇。一瞬间，我决定放手。
雪莉迅速地穿好防护服，瞬间打开车门，钻进了车外灰色的世界。
四
后来的事实证明，我其实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并日后几乎让我崩溃。
我在驾驶座上忐忑不安地等着雪莉从那幢插着重疫区警示牌的建筑物里走出来。
一小时没有。
一个半小时没有。
一个小时五十分钟没有。
两个小时没有。
如果我没有想到向总部紧急报告这条路的话，我想当时我会疯掉的。总部很快派来了两部救援车，其中一部上分明载着一架火化炉。
我迫不及待地抓过一位救援队员递给我的防护服套上，随即冲进雪莉所在的那幢楼。
这里原先是一座幼儿园，同方圆几公里内的所有公共设施一样，也没能幸免于难。两百多名儿童和几名成年人全部成为了"石像"。从周围的环境来看，遭病毒侵袭的时间应该很短，因为所有房间里的"石像"都呈生前的姿势，或玩游戏，或吃苹果，或提着裤子欲从马桶上站起来，仿佛很久以前维苏威火山瞬间爆发后庞贝城的居民一样。
雪莉在一间女厕所里，穿着防护服，但不知为什么褪掉了手套，正伸出手要抚摸一尊坐在马桶上的小女孩"石像" 。手指尖已经离"石像"的眼睛咫尺之遥......
我飞身将她扑倒。
她似乎有些懵，惊讶于我的突然出现，等发现了我身后那两名救援队员后才反应过来，平静地说:"我没事的。"
"你.......疯了么？"我空洞的脑海里慢慢跳出这句话，带着几分担心的口气从嘴边挤出。
片刻的沉默。
她伸出手指着那尊"石像"的右眼。
"尼古拉......那是她的眼泪......"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在小女孩的右眼里，竟真的滚动着一滴透明的液体！
不可能是雨水，这里之前并没有下过雨，而且屋顶也不漏水.......那么也许是露水，可是在室内出现露水，而且是不透风的厕所，没有道理.......会是什么呢？
我力图避开"这真的是眼泪"的想法，想证明它并非眼泪，但我找不出第二种解释。
我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很强烈的预感。
五
"好吧，雪莉，听我说，就算那是眼泪，也不能证明石像是活着的，懂吗？"我在车上这样安慰着雪莉，"也许她的泪腺还没有被石化的时候，由于某种原因流出眼泪，然后全身石化后，那滴眼泪便保留了下来......"
我没有说下去，因为我已经知道我说的情况是不可能的:眼泪是会流下来的，等我们发现它的时候，应该在脸颊或是下巴上才对，不可能一直留在眼眶里打转，除非......
我还是不敢想下去:"除非那'石像'还活着."
雪莉似睡非睡地坐在副驾驶座上，望着车窗外那两个救援队员围着一堆"石像"和一架火化炉忙碌。
那尊小女孩"石像"连那座马桶，雪莉让我搬到了卡车后面的隐蔽处，我不知道为什么要答应她这样做，我只是对雪莉差方才点陷入永劫有些惊魂未定，便没有过多的犹豫。这样做有些风险，但大体还是安全的，一则我消过毒，虽然不可能杀死病毒，但也可以降低它的活性，让它不致在车上肆虐传播;二则车后的地方我自己不太去，一般都是火化工进去卸下"石像"，对自己没有什么危险。
可我还是很担心雪莉。
雪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尼古拉......答应我......不要让他们烧掉那个小女孩......"
"不会的。"我安慰她。
她沉默了半晌，忽而转向我，用一种忧伤而又恳求的目光望向我的眼睛。
".......也答应我，......如果我石化了.......不要把我火化......"
我一怔。
六
晚上回家整理东西的时候，我拿出早上雪莉穿过的那套防护服，发现手套的手指处破了一个洞。
是我在车上想从雪莉手中抢过来的时候抠坏的。
雪莉在幼儿园的厕所里没带手套。
原来是这样！
我慌忙扔下手中的这套防护服，拽开房门，又折回，套上另一套，然后以我最快的速度向总部跑去。房门没有关上，在夜色中摇曳着，发出不祥的吱吱声。
七
不幸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雪莉关于这个世界的最后交集只剩下遇难者名单上油印的名字，和一尊石像。
八
后面发生的一切似乎顺理成章。
我被解职了。原因是雪莉的遇难说到最后，其实还是我的责任。雪莉是走到厕所里的时候发现手套上的破洞的，那时充满病毒的污浊空气已经侵蚀到了她的身体内，只是病情发作的过程因为防护服自身的净化功能而延缓了若干时间。
因为雪莉在抢救病床上说的只有这么多。所以至于她为什么脱下手套，没有人知道。
我离开收尸队的时候，从总部的库房里偷出了一套新的防护服——平民是不许有防护服的，因为资源紧张。至于生命，没有人过问。
我试着向总部的人要求保留我的卡车。他们答应了。
卡车里有雪莉的石像。我不敢想象雪莉被送进火化炉。
九
我没有想到离开收尸队的日子依然千篇一律。
每天守着雪莉的石像发呆。脑海里一直想着雪莉的那句话:"那些石像......也许并没有死......."
外面的天依然是灰色的,一点没有变。
每隔几天就会有一些人试图从我的身边搬走雪莉的石像。没有理由。又或者说是有很大的理由。总之无法容忍一间房子里同时存在一个人与一尊"石像"。麻木而机械的眼神扫视着我。他们身后的火化炉此刻正对着我，空洞的炉口似乎像是地狱的大门。
"她几天前还是你们的同事......再给她一点时间吧。"
我不知道我是怎样说出这句话的。我一直以为自己会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烧掉雪莉的石像。但我发现我已不再是那个遇见雪莉前的机械的收尸者了。
我不知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
最后那一天我依然默坐在家中，身旁依然是雪莉的石像。
门被撞开了。
三十几个收尸队员一字排开站在门口。
他们的表情漠然。我突然想起了石像的脸。两者惊人地相似。
"没有余地了么......"我虚弱无声的问，"一定要......处理掉么......"
一个看上去是为首的点了点头。
我偏过头望着雪莉。完全是刹那之间，我竟然发现她的石眼睛里有种恐惧的神情。
"没有办法......没有办法......"我喃喃地向雪莉的耳旁低语。
门口的人们像渡鸦一样，沉默，冷酷，诡异。
一幕幕快乐的回忆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雪莉一边吃着压缩饼干一边问:"安啦.....总有一天会好的......"......
......雪莉趴在我的肩膀上天真地说:"天上的星星还很安详啊.......好可爱......"然后偏过头问我:"你不觉得么？拜托，不要老是面无表情好不好......"......
......雪莉专注地盯着小女孩的石像:"尼古拉......我总觉得她还活着......"
......
......
每当我回想起这些恍如昨日的情景......
......
一滴泪水在我的眼眶里打转。
门外的人惊异而又狐疑地盯着我。我已经太久没有流泪了，泪腺接近于麻木，所以当第一滴眼泪滴下的时候，我的内心突然有一种摆脱束缚的喜悦。
我又能感觉我是一个有感情的人了。
我对着门口的人们笑了笑，转身走到雪莉身边，叹了口气。
"不要怕......再见....."
我戴着手套的手抚摸着她的头，含泪而笑地望着这个曾经天真的女孩子。
一滴泪水打在她的头上。
我闭上了眼睛。
十
"尼古拉，他们是....."
我听见门外的人突然骚动起来。
我用力睁开眼睛。
雪莉依然站着，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只不过，她的皮肤已经还原成了健康的白皙，长发也再次变得宛然如瀑，那双熟悉的眼睛依然含笑，这次还带了些羞怯。
她复活了。
"不可能......"我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大脑，"这一定是幻觉......."
"你用眼泪把我的石像壳消融了而已.......你真好笑，还闭着眼睛不敢看......"雪莉笑着擂了我一拳。那拳头虽然凉了些，毕竟有了体温。
我忽然跌坐在地上。双手抱着头。
"雪莉......我....."
我是杀人犯么?我这样问自己。我曾经把很多石像送进火化炉，而它们都活着......
为什么没有人发现"石像"其实还活着？！
难道......
我没有功夫再想下去，因为不知什么时候，那些人已经把那个小女孩搬上卡车，准备离开了。
"不！"
我和雪莉以全速追出去，可惜晚了。卡车已经开走。
"只要一滴眼泪......"我哀伤地自言自语。
天依然是灰的。空气依然浑浊。浓密的乌云笼罩着天空，阳光被遮蔽其中。压抑的气氛此刻又多了一份诡异的气息。说不上是什么。我们颓然地坐在地上，没过多久，积满了水汽的乌云便开始肆意地飘洒暴雨，仿佛是上帝压抑许久后顷刻间狂流不止的眼泪。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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