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 6436|回复: 5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跳转到指定楼层

[自录][SOSG小说组][西尾维新]刀语第一话——绝刀•铇【台版】【录入完成】

637

主题

177

存在感

36

活跃日
喵~离线 无限制招收苦力中

未验证团员

发帖: 2763
SOS币: 14767
注册: 2010-05-22
访问: 2017-03-26

楼主
发表于 2010/08/07 | 编辑
[自录][SOSG小说组][西尾维新]刀语第一话——绝刀•铇
--------------------------------------------
此文由[SOSG小說組]自錄    
录入:victor901220 葉月零 Angelgamer 水树奈々 哦☆卖糕的 iamliny
校对:victor901220 葉月零 Angelgamer 水树奈々 哦☆卖糕的 iamliny
扫图:二条乃梨子
修图:zmg9174
排版:victor901220
作者:西尾维新
插画:竹
译者:
首发于:SOSG论坛 http://www.sosg.net/
转载时请保留錄入信息
僅供試看學習交流,禁作商业用途,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
SOSG對使用本站小说文本进行违法活动的后果不负任何法律责任
本小说禁止转载至sky-fire小说网
---------------------------
TXT下载:[自录][SOSG小说组][西尾维新]刀语第一话——绝刀•铇.txt (124 KB)

DOC下载:[自录][SOSG小说组][西尾维新]刀语第一话——绝刀•铇.doc (5.0 MB)

插图下载:插图.rar (4.6 MB)
---------------------------
图片需登录后查看


图片需登录后查看


图片需登录后查看


图片需登录后查看


图片需登录后查看

第一话
绝刀•铇

序章

一章——不承岛
二章——真庭忍军
三章——奇策士
终章

画:竹
笔:平田弘史


序章

■    ■

    京都当时的大小剑术道场计有六百四十五——这自然是表面上的说法,倘若连潜藏于暗地的非法道场也一并计数,数目应是轻易破千;而其中位于左京的冰床道场,在习武之人间可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仅为战国时代流传至今的名家,与幕府将军家亦是渊源深厚。
    在这冰床道场中,七名男子相对而立。
    不,以相对而立四字来形容眼下的状况,似乎不妥;正确说来,是其中六人团团围住另一人。
    要说他们在练剑,似又不然。
    六名男子身着人人皆识的冰床道场黑道服,各自竖着木刀;惊人的是,被木刀包围的男子竟是手无寸铁。眼前的场面断称不上安稳和乐,但男子却对六人视而不顾,反倒一心注意着脚下的木条地板。
    只他一人未着道服,一身褴褛破衣垂在腰间,上半身几近全裸。他身材削瘦,手脚身躯苗条细长,却是瘦而不弱,应生肌肉之处皆有肌肉;头上则是梳了个凌乱的发髻,浑身上下散发着朴野之气。
    男子侧头思索,一双眼仍关注脚下。
    「怎么了?」
    有道声音远远地从道场角落传来。
    一名女子倚墙悠然而坐,身上衣衫斑斓夺目;她盘坐于视野最佳的位置,笑盈盈地注视男子与其他六人。那女子年岁尚轻,但一头长发极不相称,竟是无瑕无垢的白发。
    「有何心事,但说无妨。」
    「嗯,倒也不是心事——」
    听闻白发女子相询,被包围的男子懒散地回话:
    「只是觉得这种地方和我真是八字不合。毕竟我是个乡下土包子,站在这么漂亮的地板上,说不定还是打从娘胎第一遭呢!」
    「原来是这么回事?」
    女子笑得更加开怀。
    「这儿虽名为冰床,地板倒也不是真用*铺成(注1:地板的日文汉字写作「床」。)。话说回来,尔何不留些心力关注周围这帮人?别以为这些人是喽啰杂兵,他们个个都是足以名留青史的高手——」
    「留不留青史,与我何干?反正我不懂历史,想也无益。总归一句,他们全是剑客吧?」
    被包围的男子毫不客气地说道:
    「既是剑客,使的定然是刀剑;只要是使刀剑之人,我断无不敌之理。」
    「好大的自信!我姑且不说尔老王卖瓜,但对手可不只一个,有六个人!」
    「六个?依我的算法,是六把。」
    「要怎么算,我管不着;但我倒想请教,尔的手脚加上脑袋,数目还不及这些刀剑,却要如何应付?照我看来,即使以尔拳法之精,也难以匹敌。欲以赤手空拳挑战持刀之人,本就太过狂妄;当然啦,若是连这点儿能耐也没有,便没资格成为我的帮手。」
    「听了你这话,我的劲头就来啦!因为我可是满心巴望着成为你的帮手。」
    一旁六人微微地缩小包围网。
    此亦当然,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对自己视若无睹;即便不是名门道场的精锐之士,也要怒火中烧。
    这阵动静终于令男子抬起头来。
    但他口出之言却是从容不迫。
    「也罢。」
    表情亦是从容不迫。
    「我懒得想啦!这地方虽然不好活动,倒也不至于滑脚才是——你就随便打个信号吧!」
    「是么?好。」
    女子点了点头。
    「预备,动——」
    「手」字尚未出口,六人的六把木刀便舞动起来。这六道剑痕既是出自于将来的武学宗师之手,断不会出自相残杀等纰漏;只见剑光交错,毫不容情,同时往男子全身招呼。
    然而——
    「唉!实在麻烦得很。」
    男子依旧不见慌乱之色。
    岂止如此,他甚至气定神闲地笑着。
    「我不是说了?我这不是拳法,是剑法。更何况对我来说,六把不够数儿,还少了一把——好啦,献丑了。」
    接着,他身子猛然一沉。
    「虚刀流,七花八裂——」

■    ■    

    ——如此这般。
    姑且以此为题,由此开端。
    武侠刀剑花绘卷。
    剑剧,武剧,时代剧。
    刀语序幕,就此拉开!


[ 此贴被Seiromem在2010-08-07 11:17重新编辑 ]

637

主题

177

存在感

36

活跃日
喵~离线 无限制招收苦力中

未验证团员

1楼
发表于 2010/08/07 | 编辑
一章 不承岛

■    ■

    那座岛与丹后的深奏海岸隔海对望,是个方圆四里的蕞尔小岛,连深奏地方的村民都鲜少有人知晓;即便知晓,亦不留意,因为不值得留意。想当然耳,此岛并不见载于地图,甚至连个名字也没有;过去未曾有人替它命名,这自然还是因为不值得命名之故。总而言之,这座岛只是国中无数无人岛的区区其一——
    不。
    这座岛的无人史,仅止于二十年前。
    二十年前,有一家三口自深奏渡海而来;他们称这座岛为不承岛,普天之下,也只有他们三人认为这座岛稍有取名的价值。
    
■    ■

    「唉……真麻烦。」
    时值清晨。
    小岛中心是座手造的简陋小屋,屋旁有个男子满嘴牢骚——他一身褴褛破衣,一头凌乱发髻,看来似是刚起床,正懒洋洋地干着活儿。
    他在造木盆。
    那空空如也的木盆甚大,说它是只木桶也不过分。
    木盆与小屋一般简陋,乍看之下,彷佛是以绳索随意捆缚而成,却是滴水不漏。男子将木杓丢入盆中,背起木盆;捆缚木盆的绳索绕成背带,直接挂在双肩上。
    这会儿,他又在心里嘀咕了一句「真麻烦」。
    这是极为寻常之事。他并非独厌木盆与木杓,万事万物对他而言,都是麻烦;别说是早上起床,连晚上就寝时,他都是一面犯嘀咕,一面阖眼。
    「嘿咻!」
    饶是如此,他依旧一板一眼地干活儿,只是动作实在显得懒散。正当他睡眼惺忪地起身,朝山里迈开脚步时,小屋的门开了。
    「七花。」
    有道声音从小屋中叫住了男子。
    七花。
    鑪七花——这正是这名男子的名字。
    「你在做什么?七花。」
    「啊……」
    七花的表情由睡眼惺忪转为尴尬困窘,想别开视线却又别得不彻底,一双眼在空中游移,态度活脱是个恶作剧被逮住的孩子。当然,七花的年龄早已不能称为孩童,体格也相去甚远,更不曾恶作剧;然而,在步出小屋的人儿——姐姐七实眼前,他永远都与孩童无异。
    鑪七实。
    相对于充满野性的弟弟,她出落得楚楚可怜——无论肤色或姿态,皆如精雕细琢的瓷器,美丽温婉——却又脆弱易碎。她身上只披着襦袢,手安在门上,冷冷地瞧着七花。
    七实以不露感情的语气再度问道:
    「我问你做什么呢!」
    「没,没什么……瓶里的水所剩不多,我想去打水。姐姐,你睡着吧!穿得这么单薄到外头来,会着凉的。」
    「打赤膊的你有脸说我么?不要紧,让身子吹吹风,反而舒服。别提这个了,七花,我记得今天的家事该轮到我来做。」
    「嗯——是没错。啊!不,是吗?呃……」
    七花结结巴巴,显然慌了手脚。
    「唉,有什么关系?就当成是练功——」
    「七花。」
    七实冷冷地唤道。
    她那不容分说的口吻,已足以让七花闭上嘴巴。
    「别把我当玻璃娃娃看待——我不是常这么说么?」
    「不,我没这个意思——」
图片需登录后查看

    「水我自己能打,我可不记得教过你使这种多余的心眼儿。再说,什么练功?」
    七实揶揄似地叹了口气,惫懒地说道:
    「练了又有什么意思?」
    「怎么会没意思——」
    「难道不是么?这流派横竖断在你这一代,维持它又有什么意思?」
    「…………」
    姐姐的语气令七花沉默片刻。
    见了弟弟这番神色,七实再度叹气;她是个适合叹气的女子。
    「犯不着自找苦吃吧?」
    「唉……唉呀!姐姐,你何必浇我冷水?我可是卯足了干劲,昨儿个还在想绝招呢!我想创个气势非凡的招数。」
    「欸,七花。」
    七实不容他岔开话题。
    无计可施之下,七花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
    「……什么事?」
    「爹已经死了快一年,也该是时候了。」
    「该是什么时候?」
    「你既能扎木盆,当然也能扎只船。」
    七实指着七花背上的东西,平平板板地说道:
    「原本被流放的就只有爹一个人……我是不中用的了,但你只身闯荡应该不成问题。」
    「别胡说了!」
    直到此时,七花才强硬地打断姐姐的一番话。
    「我和姐姐一样,自有了记忆时便已住在这儿,事到如今,哪还能回本土?铁定落得迷路东西、横死街头!」
    「就算如此……」
    「我也不觉得维持流派有啥意思,只不过这是爹留给我的唯一一件东西,能多珍惜一刻是一刻。」
    「呵!」
    七实促狭地微笑。
    「我竟不知道原来你是这么一个孝子!」
    「姐!」
    「好了,随你高兴,想打水就去吧!这事我们下回再说。才刚起床,或许不该谈这些。早饭我来煮,水还有剩吧?」
    「嗯,还剩一些。」
    「你去吧!……待会儿让我见识见识你的新绝招。」
    说着,七实便回到小屋中,关上了门。
    七花见状暗自庆幸,叹了口气。这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叹起气来和他的姐姐不同,一点儿也不好看。
    「唉……我早料到姐姐有一天会提起这事,没想到是今天。话说回来,姐姐也真是强人所难,扎木盆和扎船完全是两回事啊!」
    倘若是二十年前独力筑起这座小屋的父亲便罢,但他是决计办不到的。
    因为这座岛上连半把刀也没有——
    这并非比喻之词。
    七花和七实被困住了。
    为这座岛所困,为父亲所困,为流派所困。
    「………………」
    孝子。
    是吗?
    七花说打水也是练功的一环,自然不全是谎言(至少对练功不是毫无帮助);但把这个举动和孝子二字连结,却教他五味杂陈。
    有大乱英雄之誉的伟大父亲。
    相较之下,一事无成的儿子。
    大半辈子都在这座不承岛上度过的七花,自然没机会建功立业;但这种对比仍教七花的劣等意识油然而生。
    为了维持流派,父亲直到死前,都还在传授七花武艺。
    这是父亲传下的流派,七花才珍惜如斯。
    然而,诚如七实所言,若是七花终生困于此岛,流派也将断在七花这一代。不光是七实,七花与父亲亦明白该另寻活路,只是心照不宣罢了。
    饶是如此,七花对外界一无所知,亦无意求知。这种麻烦事,他向来敬而远之。
    「……上路吧!」
    七花抖动背部,调整木盆位置后,便迈向山中。
    不承岛上虽是一无所有,所幸还有地方可供汲水,否则他们全家早渴死了。但那水源既非河水,亦非井水,却是山中涌泉。这整个岛便像座山,七花也不知道哪儿算山、哪儿不算山(勉强说来,除了沙滩和小屋所在的平地以外,全都是山);总之汲水场是位于险峻的深山中,七花不愿让姐姐到那种地方打水。因此,父亲死后的这一年来,七花总趁轮到自己做家事时不着痕迹地把水添满,但终究还是露出了马脚;这么一来,他担去了绝大部分重活儿的事,也会跟着曝光。无可奈何,这个不机灵的弟弟能瞒住精明的姐姐这么久,已经是奇迹了。
    ——气色。
    七花回想起姐姐的气色似乎欠佳,应非早起之故。
    七实的肌肤白皙晶莹得透青,普天之下能判断出她气色好坏的,恐怕只有这个弟弟了。
    七花怀疑她是否又受了风寒。
    她说吹吹风反而舒服,莫非是发烧了?
    明眼人一见鑪七实,便知她体弱多病;夜晚碰上了,就算不当她是鬼,只怕也会以为是出窍的游魂。近来她的身体状况还不差——七花并不认为是自己担起家事之功——
    但如今发现了弟弟自作主张,只怕要她休息,她是万万不肯了,说不定还会拼命干活儿,把从前的份补回来。这个姐姐和凡事懒散的弟弟正好相反,最讨厌休息。乍看之下,七实的惫懒之态似乎与七花相似,实则不然;她显得惫懒,只是因为身子孱弱而已。
    她巴望干活儿,偏生体弱多病。
    又或许因她体弱,才巴望干活儿——人总是追求自己所无,期盼自己所不能;饶是七实亦然。
    但七花却又不同。他鄙厌自己所有,嫌弃自己所能——
    孝子?
    大乱英雄?
    七花思绪且停,闭上双目;他开始犯头疼。
    七花不擅思索,不爱动脑,最讨厌错综复杂的道理;但姐姐却长于此道。
    他们姐弟俩便像是弓与弦——
    不,该说是破锅配烂盖。
    凡事只能顺其自然,随遇而安——这是七花的看法。既然如此,坐而思不如起而行。
    「唔……?」
    此时,七花突然察觉了。
    父亲死后,最熟悉这座岛的便是七花;不,说不定连父亲在世时亦不及七花。这座岛原本就小,一草一木,七花自诩皆了如指掌;因此,只要岛上有变化,即使是微乎其微,他仍能察觉。
    「………………」
    地面略显凌乱,细看之下,原来是道脚印;那脚印虽娇小,却显然出自于人。
    是雪屐的印子。
    七花头一个想到姐姐七实,但又不太可能。第一,七花不记得自己造过雪屐;第二,这脚印尚新,七实断不能后来居上,赶在前头。虽然七花今日大反常态,一面思索一面行走,但他几乎是直线移动;而七实身体孱弱,连乌龟都追不上,又是个无药可救的路痴,若是和人比赛跑到山脚,只怕会往海边跑。
    但这座岛上只有七花与七实二人,不是七实,又非七花,却会是谁的脚印?
    以消去法来想——不,哪种方法都一样;不不,连凡事不加思索的七花也能得到一个简单明了的结论——除了他们姐弟俩,还有外人在岛上。
    七花并不在意,只是嫌麻烦;他甚至认为打水要来得重要许多。
    说归说,他却不能撒手不管。父亲流放至此的十九年间,一向严防外人入岛;虽有几次险境,终究没让人踏上岛内一步。
    头一号客人终于上门了吗?
    说来奇怪,竟是挑在父亲死后。
    「要是爹还在,八成一剑刺死他;但我该怎么办?欢迎他吗?还是交给姐姐拿主意吧!」
    七花一面自言自语,一面换了方向。他对不承岛了如指掌,是以猜得出脚印主人的心思;来人贪图轻松,净拣好走的路走,但这么走下来,却像只无头苍蝇。虽说深山里的道路向来是似有若无,可这般走法未免太漫无目的——即便有,也是完全不识路途。
    又或者和姐姐一样,是个路痴?
    若是七实便罢,寻常人在这种山里迷路,往往再也走不出,只能葬身山林。但仔细一想,七花从未见过「寻常人」,二十年前跟着父亲来到岛上时,他年仅四岁,根本没见过「寻常人」与「外人」。七花所知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一年前过世的父亲,一个是相依为命的姐姐。纵使父亲教过他些许「外界」之事,也只是书本上的知识而已。
    论常理,鑪七花对这陌生的脚印及脚印的主人该更怀戒心,至少该多加思虑;但很遗憾地,他天生是把懒骨头,与思虑二字无缘。
    倘若七花此时没折回去找他那生长于相同环境却心思缜密的姐姐商量,也不至于卷入之后的麻烦事端……不,是冒险传奇;只能说世事果真无法尽如人意。
    然而,凡事只能顺其自然,随遇而安。
    七花观视被拂开的拦路枝桠,推测脚印主人的身高;来人个头似乎不大,却也不似孩童般娇小。原本他见脚印小,猜想或许出自孩童;但如今这个可能性消失了,来者应是个成年女子。
    七花的思路便在成年女子上打住,并未更加深思。
    唯独有件事,梗住了他不灵光的脑袋——即是脚印的深浅。地面并非滑溜溜的泥土,是以不甚分明;但左脚的足迹,却比右脚来得深。
    来人的左半身可是负着行李……?
    而那行李的重量应该不轻。
    「……唔。」
    只不过,对七花面言,这依旧是「唔」一声便行带过的小事。
    不消片刻,七花的猜测便被证实了。七花虽然削瘦,却是人高马大;脚印的主人是名女子,身负重荷,又不识山中路径,七花追不上才奇怪。
    只见那女子身形纤瘦,长发洁白无瑕,乍看之下难辨年纪,却是个年轻姑娘;一头发丝未曾盘结,与姐姐七实一般披垂而下,衣着绣以金线,璀璨夺目。这副装扮并不适合在山里走动,事实上,她的裙摆也早被突出的枝桠勾得破破烂烂;但女子衣着原就不整,是以不显突兀。她身上的饰品样样璀璨生光、华丽豪奢,分开时没得挑剔,但合在一起却嫌装饰过度,以寻常审美观而言,教人有些不敢领教。
    只不过,不识「寻常」为何物的七花见了这身装扮依旧不为所动,对于那头放着异彩的鹤发也毫无感想。引他关注之事,唯有一件。
    女子的左腰上佩着刀。
    原来那沉重行李竟是把刀。
    「这座岛上没挂禁止进入的牌匾,外人想来便来。不过——」
    七花毫不迟疑地开口攀谈。
    由这点亦可看出他是初生之犊不畏虎;照理说,应该先观察片刻动静,再采取行动才是。
    「唯独有件事,是这座岛上不能见容的——严禁携带任何刀械入岛。」
    「…………」
    这道声音来得突然。女子却毫无惊呀之情,回过头来。
    她生了双上扬的凤眼,五官看来有股倔强神气,毫不掩饰权贵气息。
    那对凤眼先凝视七花,又看了看自己的腰间。
    「失礼了。」
    她姑且赔了个礼。
    「不知者无罪,尚请海涵。」
    「……也罢,反正规矩不是我订的。」
    是他父亲订的规矩。
    正因为这套规矩,七花与七实无论煮菜、干活儿,都没刀可用;只不过二十年来始终如此,如今也不觉得有何不便。这么一提,这是七花初次见识真刀。
    或许来到岛上之前他曾看过,但四岁童蒙哪记得了这些?即使二十年前曾见过,也和初次见识没多大分别。
    原来如此,那就是刀啊?
    确实沉甸甸的。
    「你怎么来这座岛的?」
    「自然是乘船而来。」
    女子想也不想,一口答复。
    除了乘船,还能怎么来?这话问得着实丢脸。
    然而,七花却毫无羞惭之情,继续问道:
    「来做什么?」
    他非因好奇而问,只是父亲与姐姐交代在这种关头得如此相询,他谨遵成命罢了。七花的脑袋并未等待回答,而是思索接着要问什么话,又想起该先问姓名才对。
    「唔!听闻虚刀流第六代掌门鑪六枝前辈住在此岛,尔可识得?」
    「第六代掌门在一年前死了。」
    七花回答。
    原来是来访父亲的?
    这么说来,她倒非漫无目的。
    闻言,女子面露些许讶异,却又立即恢复泰然之色,点了点头:
    「是么?这情况我也料想到了,毕竟已过了二十年。这么说来,尔是——」
    「现在的掌门是我,我是虚刀流第七代掌门人,锈七花。」
    「哦!」
    女子恍然大悟地笑了。
    「仔细一想,这倒也当然——我这话问得蠢了。这座岛上只有六枝前辈与他的家眷居住,尔必然是——」
    「对,我是他的不肖子。」
    「原来如此,体格不差,外貌也还过得去,算是及格。」
    「及格?什么意思?」
    「唔?哦,这是我个人之事。」
    「你找我爹有事?对不住,他——」
    「我原是要找令尊,但现在情况有点儿不同。我要找的是虚刀流掌门。」
    女子说道;
    「因此,我寻访之人已从六枝前辈变为尔——七花。迟末报名,尚请恕罪。我叫咎女,为奇策士。」
    「咎女?」
    怪名字。
    还有,她接着说了什么?
    奇策士?
    这是七花初次主动兴起发问之念,但女子却抢先了一步。
    「先让我试试虚刀流吧!」
    语毕,女子倏地抽出左腰间的刀。
    那是把长四尺、弓幅不足两寸的细刃长刀,刃纹为地宽刀窄的直刃纹,刀身上雕着一头虎。
    「这是富岳三十六刀工之一,壬生伞麿的早期作品。我原估量这把刀尚不足以测试大乱英雄鑪六枝的实力,但如今既是他的公子当对手,应是旗鼓相当。」
    「测试?什么意思?」
    「无须多问,正是字面上的意思。接招!」
    七花虽是初次见识长刀——且是攻向自己的长刀——却完全不为所动。长刀确实乍看初见,但自入岛二十年来,他无一刻不想象着刀的模样;即使身为第六代掌门的父亲过世,他也未曾怠慢练武。
    因此——鑪七花绝不畏惧刀剑!
    然而——
    「呜呼!」
    他终究未能在这个场面下展露虚刀流各式不宣于外的绝学;因为威喝一声、抡刀进攻的女子——咎女竟被脚边突起的小石块绊住,跌了个狗吃屎。
    这便是虚刀流掌门鑪七花与奇策士咎女的相逢初识。
    当年呜呼一词尚非古语,其时正值元月中旬。
    
■    ■  

    虚刀流,取字于冯虚之虚,刀刃之刀,奔流之流。
    起源自战国乱世。
    开山祖师为鑪一根。
    古往今来,日本刀皆是单人武器中最为杰出的一种;这是铁一般的事实,相信未来也不会改变。日本刀的长处不胜枚举,若要姑且列出两项,便是既长又重。长利于斩敌,重利于伤敌;欲提升一个人的战力,最重要的莫过于此。然而举凡天地万物,有利必有弊;正因为既长又重,反而不利挥动。
    祖师一根寻思道:剑客乃是天下间最强的生物,但真正的最强,却容不得任何弱点——即使得为此舍去长处。接着他所策划之事,只怕已达开国以来任何剑客所未臻之境地。
    一言蔽之,他舍弃了剑。
    不用刀剑的剑客才是真正的剑客——这是他找出的答案。接下来的十年里,他隐居于深山中,呕心沥血地创出了虚刀流,并投靠创立现幕府有功的六大名之一尾彻家,凭借一身武艺威震战国。
    他用的并非拳法,而是剑法;
    而这套剑法无须空手入白刃,便能杀人。
    相传如此——
    这些真假未明的传书,尚为外人所知;然而虚刀流究竟如何不用刀剑而使剑法,却是无人知晓,甚至连谣言亦不可闻,完全是不宜之秘。欲一窥庐山真面目,只能拜入虚刀流门下,或与虚刀流为敌——前者难如登天,因为一根订下虚刀流只传子嗣、不传外人的规矩,当真是杜斗不出的绝艺。因此,有心人只能携刀带剑,上门讨教—窥知虚刀流之际,亦是败北之时。纵使捡回了一条命,一般人也不会四处张扬自己擐甲执锐却不敌赤手空拳的丑事。
    置身于黑暗中的流派。
    虚刀流只在开山祖师鑪一根与第六任掌门鑪六枝两代才得以稍见天日——战国与大乱,唯有于战场的混乱与混沌之中,这门武艺才能无所顾忌地发挥。
    而花了十九年光阴学成第六代掌门鑪六枝之艺的鑪七花,便成了虚刀流的现任掌门。
    「咎女姑娘——我没叫错吧?」
    鑪七实的音色平静,教人丝毫感觉不出她的千头万绪。
    话说那名为咎女的女子跌了一跤,竟尔昏厥;七花只得将她装进原本预定装水的木盆中,重新背回小屋前。此时七实已换上小袖,见弟弟尚未汲水,却背了个女人回来,微微蹙起秀眉——当然,她并非为了弟弟没打水而蹙眉。
图片需登录后查看

    两人商议之下,认为不宜将昏倒的姑娘家就这么搁在盆中,便合力搬入小屋里去,并趁机收去她腰间的兵械。若是她醒来又乱挥这玩意儿,那可大伤脑筋——不,回想起方才的场面,似乎也不大值得伤脑筋。
    虽说七实待在本土的时间比七花长,但对她而言,咎女仍是暌违二十年的生人;饶是如此,面对这不远之客,七实却显得相当冷静。这并非因为她和七花一样不动脑筋,而是平时就已盘算好应对之道。七实便是这般心细如发之人,纵使天塌下来,她亦能泰然以对。
    小屋中只一问房,环堵萧然。
    姐弟俩一面吃早饭,一面商议今后之计;当他们吃完饭时,正好躺在房间角落的咎女醒来,于是七实起身,将事先备好的开水递给她。
    「姑娘是这座岛上的第一个客人,如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多多包涵。」
    「不,我贸然来访,才是失礼。」
    咎女一面从七实手中接过开水,一面答道。七花暗想:她晓得爹有个儿子,可知道有无女儿?咎女方才的口吻,显然了解不少内情;那么有无女儿这等小事,自然也该知晓——一般人不难猜到这节,但七花连猜都懒得猜,又想即使她原先不知,见于这情况也能判断,使打消代为引荐的念头。
    当然,面面俱到的姐姐打一开始便没期待她道怠惰散漫的弟弟代为介绍自己。
    「我是鑪六枝的女儿,贱名七实。」
    她说道,接着又立刻进入正题:
    「听说咎女姑娘是来找家父的,不知姑娘与家父有何渊源?」
    「我没见过令尊,也算不上有渊源。」
    「没有么?」
    「没有。」
    咎女断然说道:
    「当我是个单纯的不远之客即可,七实。」
    纵使七实话中充满紧张与戒心,但始终温文有礼;相较之下,咎女态度傲慢,完全不似因贸然来访而抱歉。她面对七花时已是直接呼名道姓,对七实自然也一样。一个被石块绊倒而在额头跌出个肿包的人摆出这等态度,只是徒增滑稽而已;但转念一想,她方才在山林之中迷失路径,狼狈不堪,却还能如此自尊自大,或许不该说她滑稽,反该说她从容大器。七实认为她是滑稽或大器,不得而知,总之并未因此心生不悦。
    话说回来,咎女的态度如何,七实原本就毫不在意;她关心的只有咎女的来意。虽然虚刀流的掌门是七花,但父亲死后,鑪家的一家之主却是她鑪七实。
    「刀我们先代为保管了。舍弟应该对姑娘说过,这座岛上不许带刀,亦不许用刀。」
    「唔,这是虚刀流的规矩?」
    「正是……对了,咎女姑娘,听说你对舍弟动刀——」
    「我是想用最快的方法见识虚刀流的真髓。不过,所谓隔行如隔山,毕竟我是奇策士,并非剑客。」
    「可是……」
    七花插嘴:
    「你拔刀时倒是挺有架势的。」
    只有拔刀时有架势。
    「哈!」
    「咎女慨然笑道。
    「因为我就练了拔刀这招。」
    「…………………」
    怎么不整套练完再来?
    七花忍不住如此想道。
    「这方法未免太过鲁莽,不值得嘉许。」
    「尔自有尔的看法,但我也有我的盘算。虚刀流的鑪六枝,我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若是认错了人,后果不堪设想。倘若能引对方展露几手虚刀流的绝艺,岂不是最为牢靠的名帖?」
    「即使六枝换作七花亦然?原来如此。」
    七实点头,接受了这番解释。
    会接受这种解释,说来也挺怪的。
    「那么——你要再试一次么?」
    七实瞥了墙角一眼,收来的刀便立在那儿。
    「我倒不建议你这么做——虚刀流是彻头彻尾的杀人剑法,只是不用刀剑而已;所重者为必杀,却非不杀。被石块绊了脚,是你的运气好;要是刀身碰着了七花的身子,可不是额头上肿个包便能了事。」
    七实的口吻倏地降低了房里的温度,令人不寒而栗。
    虽然她喜怒不形于色,其实却对答女向弟弟动刀之事大为愤慨。
    咎女为此讶然,但七花较她更为诧异。七花原想辩称自己懂得分寸,否则如何喂招练武?但这一惊讶,却妨碍了他的辩解。
    「不,这番话我就当成虚刀流的名帖收下。我还珍惜自己的性命,不能葬送于此。」
    「是么?那么,就请姑娘说明来意吧!」
    七实道。
    此时主持大局的显然是七实,而话题的中心是咎女;七花虽略感疏离,但他生性粗率,并不放在心上,反而乐得交给姐姐发落。
    然而,此时咎女话锋一转——
    「虚刀流第七代掌门。」
    转到了七花身上。
    「而可想得天下?」
    「不想。」
    「此亦当然。人生于世,孰无大志?断无须以勃勃野心为耻。先前的大乱虽是记忆犹新,但叛乱者的雄心壮志,却是无可厚非。追本溯源,当今将军家,不也是以下犯上而来?大丈夫志于逐鹿中原,自是无须踌躇——什么?不想!」
    迟来的反应,乃是任何时代皆有。
    「嗯,也不是不想……」
    见她突然将话题转向自己,七花不加思索便一口否定:但仔细一想,其实他完全不明白咎女的言下之意。没错,不明白这三字,才是七花的真正答案;突然提起天下,只令他一头雾水。对七花而言,这座不承岛便是天下,早已是他的囊中物,哪还有想不想得的问题?
    这兴趣缺缺的含糊反应,令咎女的表情略微僵硬;见状,七实从旁打圆场。
    「咎女姑娘,我们是在孤岛之上长大的,不懂世事;若是你先说结论,或是话意太隐晦,只怕我们难以领略。」
    「唔……是么?」
    咎女颔首,说道:「恩,但如此一来,便得请七实暂行回避;因为这事我尽量不想外泄——」
    「这可不成。」
    七花没等咎女说完便打断她,但他这回并非是不加思索地一口拒绝。
    「理由有二。第一,虚刀流为血缘武艺,即便我爹在世,也会要求我和姐姐在座;另一个理由是……我不爱动脑筋,那些拉三扯四的话我听不懂;假如你有要事商谈,我姐姐在场,反而有利于你。」
    「……也对。」
    虽然咎女依旧不改傲慢之态,却轻易屈从了七花的意见。唉,第一个理由便罢,听了第二个理由,想来她也不得不让步。
    「确实如尔所言。我便一五一十道来吧!请二位务必保密。」
    「拜托你尽量说得浅白一点儿。」
    「有个刀匠名曰四季崎记纪,而可曾听过?」
    「没听过。」
    「此亦当然。纵使索居于偏僻小岛,身为剑客,岂能不闻其名?即便是不用刀剑的虚刀流亦然——不,对于不用刀剑的虚刀流而言,四季崎记纪堪称天敌;无论开山祖师或第七代掌门,应该都是一般想法——什么?没听过!」
    反复技法,
    亦是任何时代皆有。
    「七花,怎么会没听过?爹提过好几次啊!四季崎记纪……是战国时代有名的刀匠,是不是?咎女姑娘。」
    「……?尔等知晓的只有这些?」
    咎女满心狐疑地询问七实,她似乎认为七花不问也罢——此乃明智之举。既然姐姐如此说了,爹应是提过那个刀匠之事;只不过,七花早已练就了一身与虚刀流毫无干系的绝活,只要稍难的字眼便左耳进、右耳出,是以全然不记得。
    「那个四季崎是何方神圣啊?你刚才说的,呃,什么来着?对对对,富岳三十六刀工的其中一人吗?」
    「不,非也,岂止如此……七实,六枝前辈究竟谈过多少四季崎记纪之事?」
    「就如方才咎女姑娘所言——家父曾说此人与虚刀流正好相反,似乎与虚刀流的开山祖师因缘不浅。」
    「还有呢?」
    「就只有这些。是何因缘,我也不知。」
    「…………」
    咎女默然沉思。这两人竟如此不识那刀匠,令她大为困惑。光是七花便罢,连七实都不知情,足见他们的父亲鑪六枝并未深谈那刀匠之事。但这又是何故?
    咎女脑中千思百转,七花却是想也不想,只希望咎女别卖关子,快快说明那刀匠之事,但同时又觉得她不说也罢。
    「战国之世,乃是我国有史以来剑客最为活跃的时代;战场上的主角并非大名或诸将,却是他们。」
    咎女终于开始说明,但她岂止一五一十,竟是从零娓娓道来。
    「虚刀流开山祖师鑪一根亦是其中之一。而暗地里位战国之世添辉的,便是铁匠、刀匠、铸剑人。倘若触客是戏子,刀匠便是幕后推手——不,是脚本家;毕竟若无刀剑,剑客便无用武之地,普天之下也只有虚刀流能例外。」
    「是啊!」
    七花点头附和。这话他倒还听得懂,甚至颇希望话题就此告终,但毕竟难以如愿。咎女继续说道:
    「方才提到的富岳三十六刀工,只是九牛一毛;而当中异端中的异端,便是四季崎记纪。他不属于任何流派,孤傲不群,却是最能支配战国的刀匠。」
    「支配战国?这话我不明白——」
    对于七实的疑问,咎女回道:「和字面上的意思相差无几。」
    「虚刀流投入战国六大名之一彻尾家麾下,但四季崎记纪不然,他不属任何一国、任何一家,将自己所造之刀播于全国,毫无节操;二十五国中,共计有刀千把。」
    「千把——倒是不少啊!」
    「千把——倒是不多呢!」
    七花与七实的意见相悖,只见他们两人互看一眼——
    「……好吧,不多。」
    让步的却是七花。
    这对姐弟孰强孰弱,一眼便知。
    「二十五国中,共计有刀千把;那么一国可是分到了四十把?」
    「不,各国拥刀之数,俱不相同,这正是症结所在。若绘成图表,便是一目了然——二十五国的优劣,取决于四季崎之刀的多寡;四季崎之刀越多,交战时越占上风。这不叫支配战国,该作何解?我所说的,正是此意。」
    「……这话该反过来说才是吧?」
    七实略微迟疑地说道:
    「正因为拥有战无不克的强大国力,方能大量搜集四季崎之刀。」
    「此言甚是。」
    咎女一口肯定七实的见解。
    「但世人却错以为拥四季崎之刀者制天下。不受这般错觉束缚的,唯有置虚刀流于帐下的彻尾家……或许六枝前辈未对尔等深谈四季崎记纪,亦是缘于此。」
    缘于虚川流的自负?
    七花虽觉得父亲并非这种人,却没说出口:这倒不是因为他嫌麻烦,而是他对四季崎记纪这号人物产生了些许兴趣,不愿岔开话题。
    原来如此。
    弃绝刀剑的剑客与支配战国的千把刀——
    的确与虚刀流完全相反。
    「且听我说个象征性的故事。七花,当今尾张幕府成立之前,有号人物曾在战国末期短暂地一统天下,尔可知是谁?」
    「知道。」
    「哼!这点常识,尔倒还懂得——什么?尔知道!」
    「嗯。」
    「唔……」
    咎女心有不甘。
    无三不成礼,更该是任何时代皆然啊!
    「他是什么地方的人来着?对了、对了,四国的土佐。他和阿波、赞岐、伊予结盟,以四国制全国,后人称之为旧将军,是吧?」
    光这点儿常识,其实还算不上详知内情。七花与七实的父亲曾教授他们各门学问,而七花只是碰巧记得历史课的一环罢了。
    旧将军。
    为长达两百五十年的战国时代画下休止符的大名——但他一统天下时年岁已高,又兼后继无人,是以未能改元建制。他成了「将军」,却成就不了「将军家」。饶是如此,旧将军之力仍是不容小?—六枝曾说过,当今尾张幕府能成立,全是仰赖旧将军的功绩。
    「那位旧将军也有四季崎记纪的刀么?从刚才那番话来想,他拥有的刀应该最多才是——」
    「没错。」
    咎女肯定了七实的推测。
    「一统天下之时,旧将军拥有的四季崎之刀共计五百零七把,已过了半数;对于怀有错觉的人而言,如此尚不能得天下,才是匪夷所思。」
    「过半数?看来他可费了不少心血收集啊!真是小孩心性。」
    「或许该说是贪心,所以他才能得天下,即使为期不长,接下来这番话我原打算稍后再提,但现在不妨顺水推舟,谈上一谈。天下统一后,旧将军颁布的政令虽然不多,其中却有一项格外重要——并非对我而言,而是对天下而言。尔可明白是哪道政令?」
    「不明白。」
    「啊?唔……」
    面对这姗姗来迟的第三次否定,咎女犹豫着应否反唇相讥,一时间反而语塞:这回她的反应不太灵光。
    「由前言后语推敲,应该是猎刀令吧!」
    说话的是七实,她似乎早已习惯弟弟的言行。
    「猎刀令,日本史上最为愚昧的恶法之一——据说也是旧将军的天下终于一代的原因之一。」
    「哦!我想起来了。」
    七花说道。他并非是听了答案才装出恍然大悟之态,而是真的想起来了。这也是六枝在历史课上说过的——猎刀令,以铸造大佛需要材料为由,强逼全国百姓缴纳刀剑的荒唐法律。
    「但那只是表面话,其实旧将军猎的是剑客——对吧?他想将武士与剑客从日本连根拔除。还有人说这法令堪称为剑客废止令呢!」
    「背地里确实有此一说。旧将军出身士卒,正是凭着一把剑打天下的人,比谁都了解剑客的可怕之处;他必然认为世上的剑客有自己一人便足矣。当然,表面上的理由亦非谎言;土佐鞘走山清凉院护剑寺确实立了座俗称『刀大佛』的佛像,便是以猎刀令征集而来的刀剑铸成。如今鞘走山以『清凉院巡礼』闻名,前往参拜的剑客络绎不绝,已成了不折不扣的观光胜地。」
    此时,咎女侧眼窥探七实,想瞧瞧她是否已猜出下文;七实领会,便接着说道:
    「不过,背地里和表面上的理由皆非真相——是么?猎刀的真正目的,却是在于收集四季崎之刀。」
    「半分不差。」
    此话深得咎女之心,只见她犹如说书人一般拍膝说道:
    「非但其余大名坐拥之刀,旧将军连平民百姓手上的到也不愿放过;他想集齐四季崎的一千把刀,猎刀令正是为此而生,旧将军认为自己能得天下,全赖四季崎之刀。错觉,是么?说不定是妄想,似他深信不疑。要说真相,这对旧将军而言才是铁打般的真相。他为了更加稳固自己的基业,使欲将剩余四百九十三把刀亦纳入囊中。」
    「所以才定了那个恶法?」
    七花只觉得啼笑皆非。
    「权力这玩意儿啊,万万不可所托非人。我倒觉得消灭剑客那个理由要来得像样多了。」
    「或许吧!猎刀令行于民间三年,大佛造了一座,剑客未能消灭,却替旧将军搜集了十万把以上的刀。」
    「十万把——倒是不多啊!」
    「十万把——倒是不少呢!」
    七花与七实的意见再度冲突。
    谁先让步,自是无须再提。
    咎女亦表赞同之意:「为了五百把刀而征收十万把,确实太过火了。这十万把刀中,绝大多数都是寻常无奇的庸品,但四季崎之刀却也搜集了不少。四季崎之刀大多归战国大名所有,自然不难搜集;倒是能囊括过去不知去向、落在平民百姓手上的刀,才是大功一件。」
    「不少?不是全部啊?」
    「并非全部,只搜集到四百八十一把—合计下来,旧将军最后拥有的四季崎之刀共为九百八十八把。」
    「这话不对吧?猎刀令不是三年便停了吗?会停,当然是因为已经集齐了啊!不,不对——原来如此,有些刀在战乱中断了或损了,是吧?」
    「不,非也,而是旧将军最后死心了。」
    「死心?」
    连天下都已纳入掌中的人,竟会死心?
    「猎刀令虽是恶法,但法毕竟是法,成功地查明千把刀的下落——却也仅止于查明下落。」
    「既然知道下落,当然便能得手。现在是加了个旧字,但他当时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将军;即使所托非人,权力依旧是权力啊!」
    「凡事岂能尽如人愿?方才我也说了,四季崎记纪打造的刀绝非寻常刀剑所能比拟—老实说,那种玩意儿能否称之为日本刀,我也不明白。那千把刀是秉持着『非是人用刀,而是刀造人』的信念打造出来的,有人称之为变体刀;我认为这个名称较为贴切。」
    「异端中的异端——是么?」
    「没错。而余下的最后十二把更是抢手货。据说旧将军搜集的九百八十八把,便是那十二把刀的试作品。」
    「为了造那十二把,竟打了千把刀?」
    「其疯狂程度,不下于为了五百把刀而征收十万把吧?」
    咎女如此讥讽,并从怀中取出一张纸。
    纸上以朱砂如此写道:
    绝刀•铇    斩刀•钝
    千刀•锻    薄刀•针
    贼刀•镗    双刀•锤
    恶刀•鐚    微刀•钗
    王刀•锯    诚刀•铨
    毒刀•镀    炎刀•镜
    「这些刀名倒是颇为奇特。」
    首先发表感想的,便是七实。
    「每把都很有名么?」
    「若论有名无名,当属无名;不过,这些刀的凶猛程度,可是那些名闻遐迩的名刀或妖刀所远远不及。我举个例吧!比方这第五把刀——」
    咎女将纸片置于地上,以食指指出刀名。
    贼刀,镗。
    「旧将军颁布猎刀令后,不久便发现了这把贼刀『镗』:当时拥有此刀的是在濑户内海作乱的海贼头目。这种人一来没得谈判,二来断不会遵守猎刀令,因此旧将军立刻颁布另一道律令,即是海贼取缔令。表面上打着维持治安的义旗讨伐海贼,其实是趁机夺取四季崎之刀,」
    「就为了一把刀,这么大费周章?」
    「没错。这只是序曲,旧将军还干了不少好事。海贼取缔令是其中较为正当的法令,却失败了——旧将军麾下的精兵猛将竟输给了一把刀。」
    「输了?」
    「全军覆没。当然,这种事不会记载于青史之上。这是旧将军初次领略四季崎记纪完成形变体刀的恐怖之处,而这种滋味他在三年内尝了十二次。」
    「…………」
    沉默斗然降临。咎女正色说出的这番话是多么荒唐无稽,连这对生长于孤岛的姐弟都能明白。然而——
    「正因为拥有战无不克的强大国力,方能大量搜集四季崎之刀——如今看来,这观点似乎也有些偏颇呢……」
    「不知虚刀流是否有此说法——大多流派皆有『刀剑选人』的格言,这句话可用在肯定的意思上,自然也可用在否定的意思上。这和四季崎的『非是人用刀,而是刀造人』意似相近,实则相远……但当时拥有那十二把刀的,确实俱是非比寻常的高手。要说是因为他们武艺超群,方能得宝刀,也未尝不可;只不过有些事却非这一言便能解释。虽然我曾以错觉二字评之——」
    咎女继续说道:
    「却又认为不尽是错觉。」
    「也非妄想?」
    「但也姑且不以真相二字相称。」
    「所以才说这些刀媲美名刀与妖刀?」
    「是更胜于名刀与妖刀。方才七实曾说,施行恶法猎刀令是旧将军的天下止于一代的原因之一,其实主因却是这不为人知的十二次连败;当时的状况根本不容他挑选血亲之外的继承人。旧将军最终的国力,应该不足五万石。」
    「这和官府的说法天差地远呢!」
    「这些事岂能上得了台面?史书不过是赢家的日记,没必要将不愉快的事一一记上。」
    接着,咎女将纸片四折,端起七实给的开水,一口饮尽;原以为她要把折好的纸片收入怀中,没想到她却直接递给七花。
    「接下来说明我的来意。虚刀流掌门鑪七花,搜集传说刀匠四季崎记纪的最后十二把刀,乃是重责大任—我希望能交付予尔。」
    「………………」
    饶是鑪七花,也没不识趣到在这等情况下一口回绝;正摩拳擦掌、准备接招的咎女见了这反应,反倒有些泄气。然而,七花之所以未断然拒绝,有一半是因为颇感兴趣,另一半则是因为事关重大,脑筋跟不上。
    于是七花转向七实求救;困扰时仰赖姐姐,是他的作风。而七实双目紧闭,似乎正在心中细细咀嚼咎女的一番话;接着,她幽幽地叹了口气。
    「你方才问七花可想得天下,便是此意?」
    不久后,七实张开眼睛,凌厉的目光射向咎女。
    咎女对这道视线略显畏怯,正当她整理头绪,张口欲言之际。
    「然而,」
    七实又继续说道:
    「如今已非战国乱世,即使集齐十二把刀,也无以得天下。无论传言为错觉也罢,为妄想或真相也罢,当今幕府已是坚若盘石,连先前的大乱都能以武力镇压下来——」
    「没错——以武力。」
    咎女附和:
    「旧将军搜集的九百八十八把刀由当今幕府接手;假使错觉为真,或许可说坚若盘石的天下便是由此而来。」
    「照你这种说法,旧将军没落岂不奇怪?」
    「并未没落,只是后继无人而已——虽然孑然一身的将军听来便如神话一般。不过,七实的见解却也不错;如今四海升平,纵使集齐十二把刀亦无以得天下。我问尔可想得天下,只是说明四季崎之刀的引言,并非欲将天下交付予尔。」
    「是吗?」
    七花总觉得另有隐情,但要问他是何隐情,他又不明白,是以没再追究。
    不过——
    「我倒是没想到尔等对于四季崎之刀竟是一无所知。这话并无他意——」
    「你是不是幕府的人啊?」
    七花打断话头,劈头问道:
    「或是与幕府敌对之人——不,眼下根本无人与幕府为敌,早在大乱时被消灭殆尽了。」
    「……我原想卖个关子再揭晓的。」
    如今功亏一篑,咎女不由面露厌倦之情。至今七花仍未接下写着十二把刀名的纸片,咎女玉手空悬,显得颇为滑稽。
    「正是如此。尔如何得知?」
    「我倒也没细想,只是你对那刀匠和虚刀流的来路内幕皆是一清二楚,又煞有其事地说什么交付大任……再说,若不是尾张幕府已有旧将军搜集的九百八十八把刀,你又岂会动起剩下十二把的脑筋?」
    「尔不认为眼前的白发女子奇装异服,断不会是幕府之人吗?」
    「唔?不会啊!」
    「………………」
    误打误撞最是防不胜防。
    这点咎女虽是心知肚明,却仍难掩不悦之色,瞇起双眼。
    「罢了……我这身装束原非为了易容改扮。既被识破,无可奈何,容我重新报上名号。我乃尾张幕府家鸣将军家直辖预奉所——军所总监督,奇策士咎女。」
    「军所——总监督?」
    七实心知咎女绝非泛泛之辈,说不定早在七花之前便已猜出她是幕府之人:但听闻这超乎想象的来头,仍是不由得大吃一惊。饶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她,声音也不禁微微上扬。
    相较之下,七花显得一派轻松;他虽知幕府的名号,却对组织官衔一无所识,总监督如何位高权重,他也无从想象,只隐约觉得是个大官。至于位高权重能有什么作用,他更是不懂。
    因此他问道:
    「姐姐,军所是什么啊?」
    「便是军师组织啊,七花。预奉所是由军师结成,可说是历经战国时代而生的组织,于当今幕府成立时同时设置。先前大乱时,爹也是在军所之下一展长才。」
    「唔,这么说来,从前我爹便是在你爹麾下办事了?」
    「………………」
    咎女并未立刻回答七花的问题,反而满脸不悦。
    「……?怎么了?」
    「不……只是见尔耽于安逸,不知世事,略感不快罢了。听清楚了,我并非袭爵。军所总监督与虚刀流天差地远,不是世袭,而是实力至上;无论老幼妇孺,只要有实力,便能站上顶点。」
    「可是你连刀都不会使啊!」
    「我所长者在于运筹帷幄,奇策士向来不屑携刀配剑。正因为我不使刀,才能指摘刀的用法。」
    咎女语带怒气,暗讽七花一介莽夫,见识浅薄。七花心想—实力当然是至上,难道还有至下的吗?就算她不高兴人家说她沾父母的光,也犯不着发这么大脾气;即便生气,也不必说什么「与虚刀流天差地远」啊!再说,她嘴上说不屑携刀配剑,结果还不是用了刀?
    七花与咎女——这两人的对话是牛头不对马嘴,没一处搭得上。
    「军所素来与隐密齐名并驾,通常在暗地里活动——不过如今已不齐名并驾便是。我既属这种不见载于后世课本的组织,自然不会随身携带名帖;是真是假,只能任君判断。」
    「我相信。」
    七花一口说道:
    「我就把你那傲慢的态度当成名帖收下吧!」
    「…………」
    这话又惹恼了咎女,只见她采出身子,正欲发作;但转念一想,七花肯信是再好不过,便又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转向七实:「七实,尔可赞同?」
    「虚刀流的掌门是七花,七花这么说,我自是遵从。再说,知道了你的来路与身分后,确实消除了方才话中的些许疑点。」
    「嗯,这么一来,的确较好说话。其实这种发展非我所愿;若是尔等知道我是幕府之人,态度因而转硬,再好说话也无济于事啊!」
    「为何我们的态度会因而转硬?」
    「因为——」
    七花这话问得毫无心机,咎女竟不知如何回答;然而七实立即说道:「倘若你是顾虑家父之事,大可放心。」她的口气冷淡,甚至有些带刺。
    「对于家父流放孤岛之事,莫说家父本人,就是我们姊弟也毫无怨言,并不因此怀恨幕府。」
    「如此甚好。」
    「还是继续谈正事吧!咎女姑娘,既然你是幕府之人,便是受命于幕府找寻那十二把刀;但幕府为何斗兴此念?虽说只差那十二把便能集齐四季崎记纪的千把刀,却未免有画蛇瀑足之嫌。尾张幕府成立已近一百五十年,其问足以动摇国本的变故,也仅只先前的大乱而已。」
    「症结便在那场大乱上。没错,尾张幕府已成立一百五十年,如今真正识得战国时代的人皆已弃世,四季崎之刀也只被当成护国宝看待;然而尔等不妨试想,若是先前大乱的主谋握有那十二把刀呢?」
    九百八十八对十二。
    就数目上来看,是不成气候。
    然而,若那九百八十八把只是十二把的试作品——
    「连旧将军也对那十二把刀束手无策,当今幕府能否以武力镇压便很难说了。更何况当年是由旧将军进攻,对方只是固守,并未多做反击:若换作对方进攻,饶是旧将军亦难保无事。」
    「但那毕竟是一百五十年前之事,那些刀应已全数易了主儿。」
    「话是没错,但主人是谁并无千係,问题在于刀匠四季崎记纪与他的刀……的确,刀剑易主,对幕府而言并非坏消息:如今天下太平,持刀之人断不如当年的十二人那般骁勇。」
    「原来幕府担心叛乱啊?」
    不善思索的七花也开始动起脑筋来。
    幕府——至少居上位的高官们在先前的大乱中学得教训,决定先发制人,夺取四季崎之刀:倘若旧将军连败十二阵之事属实,也难怪他们有此念头。这些刀剑把把深具威胁,自然得提防持刀之人如先前大乱般连成一气,来和幕府作对。不过——
    光这个理由,似乎稍嫌薄弱:更何况此计或许会造成反效果,若是贸然行动,刺激了刀剑的现主儿——
    「此事只能暗中进行。」
    咎女看穿了七花的疑惑,泰然说道:
    「奇策士便是为此存在。」
    「恕我冒昧,我原想找个适当时机请教的……不知姑娘所说的奇策士为何?这二十年问新设的幕府官职么?」
    「不,是我自创的称号。」
    咎女大言不惭地说道。
    原来是自称。
    ……居然是自称?
    「如今已无猎刀令可用,只能谨慎行事。的确,我个人对此看法颇不以为然,但成命既下,我便无权置喙;要我蒐集四季崎之刀,我只能拟定奇策,以达使命。」
    「奇策——」
    「献计筹策者曰策士,献妙计、筹奇策者便为奇策士。不寻常的命令,才会着落到我这个不寻常之人身上。」
    咎女犹如戏台上的戏子亮相一般,刻意顿了一顿。
    「前因后果我已尽数道来,虚刀流掌门,尔可愿助我一臂之力?尔身为不用刀剑的剑客,应对四季崎之刀与那十二把完成品极感兴趣才是。」
    「……兴趣倒不是没有……不过,你为何找上虚刀流?我方才一度怀疑你与幕府为敌,便是因为你找上门来。你的原意是找我爹帮忙吧?」
    「倒不尽然。毕竟令尊的全盛期已过了二十年有余,我原盘算,倘若六枝前辈的体力不堪负荷漫长的寻刀之旅,便要徵求他的许可,借助他那岛生岛长的公子之力。」
    「算盘打得可真精!」
    七实忍无可忍,喃喃说道。
    七花心中暗叫不妙。
    这个名唤咎女的女子和七花只是鸡同鸭讲,和七实却是八字不合;只不过她们俩俱是机灵人,表面上谈得来罢了。
    「当然,还得他的公子实力不逊于他才行——」
    「且慢,这事先搁下——」
    七花硬生生地打断一再出言不逊的咎女,将话题拉回自己的掌控之中。他一向主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此费心迴护,实属难能可贵。
    「不管对象是我或我爹,我的意思是——既然你是幕府的人,又何必借助虚刀流之力?虚刀流过去虽有天下无敌之誉,毕竟是犯下流放大罪之人的流派;幕府只需重金礼聘,何愁找不到更合适的人才?」
    「为利所动之人靠不住。」
    咎女说道:
    「无须尔提点,这方法我初时便想过——其实也是军所惯用的老方法——雇用外部忍者。」
    「忍者?」
    「真庭忍军——这名号……想必尔未曾听过:他们与伊贺、甲贺齐名,历史悠久。过去我也曾託他们办了不少事,交情匪浅:没想到却被忍者背叛。」
    咎女这番话,简直匪夷所思。
    忍者背叛——这在当时是绝对无法想象之事。常言道:海可枯,石可烂,唯有忍者不相叛。    「因何背叛?」
    「理由很简单,因为四季崎的任一把刀都是高级艺术品,价值连城。一个人既会为利所动,自然也会因利背叛。」
    咎女以眼神示意地上的纸片。
    「绝刀『鉋乙』——真庭忍军虽然成功由现主儿手中夺走此刀,却带着它失无踪。失踪的不只参与任务的忍者,而是整个真庭里。」
    「整个?」
    「全忍军皆成了逃忍。托他们的福,如今忍者在幕府的信誉一落千丈,隐密那帮人个个抬不起头,可怜得很。」
    「哦,是了,你方才也提过。话说回来,连忍者都背叛……实在荒唐。一个人既会为利所动,自然也会因利背叛,有理。那么为名呢?总有不被钱财收买、但求扬名立万的人吧?我爹教过我,这是剑客该有的本色。」
    「剑客也不成。对剑客而言,四季崎之刀毒性太强上。」
    「毒性?」
    「不消说,这方法我也想到了。我从幕府中选出武功最为高强且忠心耿耿的剑客,此人名唤锖白兵,年方弱冠——」
    「锖……?这姓氏听起来倒不太高强。而且才弱冠之年,岂不比我还年少?」
    「也难怪尔心存怀疑,但他确实武艺卓绝,剑法无人能及。旧将军猎刀王今已过一百五十年,目前连同方才提及的『鉋』在内,共查出了六把刀的下落:其中最难到手的为薄刀『针』,但锖白兵却在短短时日之内成功夺得。」
    「哦!」
    「夺得之后,便失去踪影。」
    「啊?」
    「所以我才说毒性太强。为名所动的剑客,岂肯放弃四季崎之刀在手的名誉?幕府上位者俱是剑客出身,因此剑客的信誉尚不至于一落千丈:如今摇摇欲坠的,反而是我的信誉。」
    这倒不难想象。
    她说起这两件事时,态度依旧自尊自大,没注意听还真不容易察觉——分明是她一再所託非人,两回都被对方夺了刀;仔细一想,等于是将刀双手奉送给更棘手的人。
    所谓事不过三;一回生,二回熟,三回成高手。
    换句话说,咎女已不容再失败。
    「所以才找上虚刀流?」
    七实说道:
    「不为利所动又不使刀剑的剑客,正是蒐集四季崎之刀的不二人选——这便是咎女姑娘打的如意算盘?」
    「没错,也只有虚刀流能抗拒这十二把刀的毒性。老实说,时间不多;真庭忍军与铺白兵定然也想集齐十二把刀,他们便是这种货色。如今背叛者不但成了可怕的敌手,更成了不除不可的祸根。虚刀流掌门鑪七花——尔愿以砻淬之利器,成就尾张幕府的千秋之世么?」
    咎女再次拿起纸片,递予七花。
    她的一双眼直视七花,说明自己已直言尽意。
    「……事情我明白了。」
    然而,七花依旧未接下纸片。
    事已至此,他怎能不接下纸片?
    「但那是你找上虚刀流的理由,成不了我蒐集十二把刀的理由。没错,我对钱没兴趣,对刀也漠不关心;不过对幕府呢,更是既没兴趣也不关心。剑客该为名誉行事,但我不认为替幕府办事是种名誉。」
    「当然,如我姐姐方才所言,我并非和你翻我爹那笔旧帐。二十年前我年幼无知,是恨过你们那些大官,但如今纯粹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何况,我过惯了岛上的逍遥日子,不想回本土去打打杀杀。」
    「尔可是怕了那帮人?」
    「当然怕。」
    七花并未中咎女的激将法。
    「不过我更怕麻烦。」
    「七花!」
    「姐姐,你也这么想吧?」
    七实才唤了一句,便被七花抢白一顿,没能再说下去。见状,七花转向咎女:
      「我对那个叫四季崎记纪的刀匠是有点儿好奇——如你所言,他和我们刀流正好完全相反——不过,还没好奇到要为他飘洋过海的地步。更何况既然他和祖师生于同一时代,应该早作古了吧?劳你千辛万苦来到这种荒僻小岛,但还是请另寻高明吧!你说的故事很有趣,睡前听听倒是不赖,但这么大清早的——」
      「呵!」
      鑪七花断然拒绝,咎女却得意微笑,仿佛一切皆在掌握之中。这番谈话虽是横生枝节,终究绕回了自己定下的路线,抵达了目的地。
      「以为我没料到尔会有此言么?本奇策士先后被真庭忍军与镐白兵摆了一道,若无说动尔的把握,岂会大摇大摆地登上此岛?」
    「……你还留了一手?」
    见咎女这般装腔作势,
    七花一脸讶异。
    「你有把握说服我蒐集十二把刀?」
    「没错。」
    咎女自信满满地点头。
    「为利所动的人不成,为名所动的人也不成;既然如此,便只剩下爱。」
    「爱?」
    「为爱所动的人,足以信任。」
    咎女说道。
    体格不差,
    外貌也还过得去;
    就是脑袋空空这点不太合意,
    也罢,姑且不计较。
    「鑪七花,尔尽可放心爱上我。」

637

主题

177

存在感

36

活跃日
喵~离线 无限制招收苦力中

未验证团员

2楼
发表于 2010/08/07 | 编辑
二章 真庭忍军

■    ■

    真庭忍军。
    忍者里的数目虽然不比剑术道场,亦是为数者众——基本上,忍者向来不浮上檯面,估算数目原非容易之事,辨别流派更是难如登天——而真庭忍军在众忍中尤为鹤立鸡群,大放异彩。远在战国时代之前,忍者与大名之间便结下了不解之缘;不只在战事上,政争中亦如是。忍者的工作,便是承接所有见不得光的肮髒任务。若说四季崎记纪的变体刀支配了战国,忍者便堪称支配了所有时代;因此其任务亦是各色各样,由谍报至*,无不照办。而真庭忍军于*方面,更是格外辣手。
    专攻*的忍者里,便是真庭忍军。

■    ■

    在那一眨眼问,鑪七实是唯一有所行动之人。
    此亦当然。这厢咎女自以为风言俏语,得意洋洋:那厢七花却是哑口无言,一片茫然,根本成不了对手。
    原先端坐于地的七实跪起身子,悄然伸出手掌,向七花与咎女的肩膀推去。七实这一推力道虽轻,但七花与咎女原本相对而坐,被人从旁一推,身子微微倾斜;他们俩欲稳住重心,便自然而然地举起了脚。
    在那一眨眼的时间,牆壁——这小屋简陋,牆壁只是寻常木板钉成,但厚度亦足以助人捱过酷夏严冬——竞朝着内侧破裂飞散!
    犹如爆裂一般。
    「怎,怎么!」
    虽然比姐姐慢了一拍,但不愧是日日勤练武艺的少年掌门七花;只见他一面惊叫,一面伸手穿过咎女花俏的腰带,将她挂在臂上,顺势一纵。此时七实利用推开两人的反力,朝房间另一侧跃开——
    直到此时,才总算眨完了一次眼。
    飞散的木牆碎片刺入对侧牆壁——不,不光是木片,还混着铁片——不,那压根儿不是铁片,竟是手里剑!十字手里剑与苦无夹杂,共计四十有五!
    四十五把手里剑同时自壁后飞来,将木牆如纸门般打穿,如今又刺入对侧牆中!虽不至于连那面牆一并贯穿,仍是把把没入壁中;若是七实没推开两人,只怕七花与咎女早被这阵手里剑给打出几十个窟窿了。
    这已非投掷,亦非狙击,而是堪称砲击的奇袭。
    七花立即起身,他的表情远不似平时的漫不经心。
    「王八羔子!瞧你干出什么好事!这房子可是我爹盖的!」
    七花对着砲击一阵咆哮,随即飞奔而出——他可没傻到打门口出去,直接从手里剑打穿的洞冲出小屋。
    「啊!七花!」
    待七实叫唤之时,七花早已不见人影。奔出小屋后,他追赶投出大把手里剑的贼人,一转眼便入了山林。所谓有仇不报非君子——见弟弟行事如此鲁莽,七实也只能长叹一声。
    「真是的……冒冒失失……」
    「不,他做得对。」
    七花虽护住咎女,起身时却将她粗鲁地抛出房间;只见她揉着肩膀回到房里来,口中如此说道:
    「若是拖泥带水,或许又有第二波攻击,届时便防不胜防。对于飞镖暗器,只能速战速决。那小子……倒是挺明白临战对阵时的进退之方。」
    「唉……他只是凭本能行动罢了。」
    「唔,看来确非深思熟虑后的结果。瞧他未穿草鞋便疾奔而去,这点倒不能说是做对了。」
    「不,这倒不见得。对那孩子来说,草鞋和护腕便如同剑鞘,打斗时俱是无用的长物。话说回来,这会儿房子可变得透风多啦!」
    「看来是真庭忍军。」
图片需登录后查看

    咎女一派冷静,拔出一把刺入牆中的手里剑,细加端详。这的确是真庭忍者惯用的手里剑,但对手居然如此明目张胆,显然无意遮掩。不,与其说是无意遮掩,倒不如说是……
    「是么?」
    七实点头,并无讶异之色。
    此亦当然。既然飞来的暗器为手里剑,便不难料到是忍者所为;更何况咎女才刚提及真庭忍军的名号。
    「不知有几人?」
    「应该是一人。」
    被问及投掷手里剑之人的数目,咎女竞一口回了个荒谬的答案,而她对于这个答案有相当把握。七实没料到她会如此答覆,只是沉默以对。
    「真庭忍军不喜集体行动——不,是无须集体行动。」
    「可是——」
    说着,七实观视刺入牆中的手里剑与对侧的庞然大洞。「可是」二字的下文,不消说亦无须问——比起一个忍者同时丢出了四十五把手里剑,她倒宁愿是有四十五个忍者,每人各丢一把。
    「眼下不明白的是,真庭忍者为何会现身于此。我并未被跟踪,也没将去处告知任何人——」
    「咎女姑娘。」
    七实呼唤陷入思索的咎女。
    虽然她的态度和语气皆显得惫懒,眼神却极为认真。
    「你的提议,我是赞成的。」
    「唔……」
    才刚经历如此匪夷所思的砲击,七实竟又立刻重提旧话,令咎女面露意外之色;不过更令她意外的,是七实的意见。
    「我以为尔是持反对之见。」
    「是啊……不,老实说,对于你提的事,我是无可无不可。基本上,我和那孩子一样……对钱财没兴趣,对名誉、幕府及四季崎之刀亦是漠不关心。我并未出家,说这话或许狂妄——世俗之事,我根本不想管。那孩子对四季崎记纪似乎有些兴趣,但我非虚刀流掌门,并不在意。」
    「…………」
    「只不过,无论理由为何,我是赞成那孩子到外头见世面的。来这座岛上二十年了,那孩子日日习武,练就一身绝艺,若是一事无成,未免教人怅然。」
    「不过——这话听来或许刺耳,但被流放的是令尊六枝前辈,如今他既已过世——」
    「我身子弱,无法在外界生活。我说不想管世俗之事是真心话,但在这节骨眼上,却又是赌气话。本土的空气对我面言太过浑浊,那孩子顾忌的便是这一点。」
    咎女也早已猜到七实抱病在身。七实病噘噘的,显得极为脆弱,仿佛一碰即碎。
    「他太多事了。」七实断然说道:「我压根不想在弟弟的保护下生活,也不愿成为他的枷锁。更重要的是——咎女姑娘,倘若七花不负使命,虚刀流……能重见天日吧?」
    七实的口吻不像发问,倒像确认。
    咎女连忙点头称是。
    「这是当然。我也认为将大乱英雄关在这种岛上,于理不合。我原就打算,倘若六枝前辈仍在世且有此意愿……我可为他平反。」
    「……是么?」
    七实答道,语气中似乎别有含意。
    「既是如此,我便没理由反对了。」
    语毕,七实敛衽一拜。
    「说来惭愧,方才我慑于七花的气势,没能帮腔——事后我再开导他。舍弟便多劳咎女姑娘关照了。」
    「……我话说在前头,这趟路可不好走。尔要我关照令弟,我却无法保证他的安危:如此请託,只是令我为难而已。不只真庭忍军,今后他还得和铺白兵为敌;更何况,那下落不明的六把刀,不知是落在何等的蛇蝎勐兽手上——」
    「若是你对虚刀流的本领存疑,不如亲眼见识见识吧?」
    七实抬起头来说道。
    她那自豪的口吻,与平时的冷若冰霜大不相称。
    「倘若敌人真如你所言,只有一人——我想,七花应该已将他诱至前头的沙滩上。现在前往,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尔倒真有自信,对手可是真庭忍军啊!」
    「虚刀流岂会败给区区忍者?」她断然说道。
     方才咎女还为七实轻易重提旧话而感到意外,原来那是出于对弟弟与虚刀流的绝大信赖。
    此时,七实格格一笑,那笑法显得不怀好意。
    「咎女姑娘的心肠顶好,如此为七花担心。以姑娘的为人,我大可放心将舍弟託付给你,也无须特意请你关照了。」
    「…………!」
    咎女不惯受人讚美,登时面红耳赤;不过方才的与其说是讚美,倒更像是讽刺。
    「别……别说浑话了!当务之急,是想想真庭忍军的人为何会在此地!」
    「嗯,这话倒也有理……」
    七实嘴上如此回答,却仍格格娇笑着,看来倒真似不怀好意;或许她的确存心不良。
    「咎女姑娘,你真的没被跟踪么?对方是忍者,跟踪尾随可是拿手绝活。」
    「要我说几次?正因为对手是忍者,我一路上格外留意有无他人尾随在后可说是谨慎到了极点;之所以没将去处告知任何人,也是这个原因。况且除了真忍军及锖白兵之外,我还有其他得留心的对手。唔,究竟是为什么?」
    「……冒昧请教,咎女姑娘是孤身到这座岛上来的么?」
    「何以有此一问?正如尔所见啊!」咎女说道:「虽然军所之人与真庭忍军不同,但基本上亦是单独行动;即使我贵为总监督,也不例外。更何况此事是越少人知情越好。」
    「那么,你是如何到这座岛上来的?」
    「……自然是乘船而来。」
    这问题七花也问过。这回咎女虽非想也不想,却仍给了相同答案。
    除了乘船,还能怎么来?这话问得着实丢脸。
    然而,七实却毫无羞惭之情,继续问道:
    「你是自己划船来的?」
    「自己划船?这话可真有趣,怎么可能?我所长者为运筹帷幄,岂有这等力……咦?」
    「应该有船夫随行吧?」
    「啊……不,可是——」
    有。
    是有一名船夫随行——正是他摇橹渡海,将咎女由深奏海岸送到这座岛上来靠岸后,咎女吩咐他留守岸边,以免船流走。
    「可,可是——不,若真如此!」
    咎女泛红的脸一股脑儿转青。
    「不妙——那人有四季崎之刀!」

■    ■

    对鑪七花而言,不承岛便如后院——这种老套的比喻尚不足以描述实情。既然自诩对小岛上的一草一木瞭如指掌,自然能立时分辨投掷手里剑之人逃往何方追赶贼人,更如同早饭前的轻活儿——只可惜早饭已趁着咎女昏厥时和姐姐用了。
    管他是忍者或大罗天仙,在这座岛上,没人能逃出七花的手掌心。而贼人在逃亡途中,似乎也已领悟了这一点。
    只见贼人脚点枝头,几个飞窜下山,并奔往浪声汩汩的沙滩边。
    眼下的状况正如七实对咎女所言,只不过并非七花诱敌之功。
    在虚刀流的教诲中,手里剑虽称之为剑,却不属于剑:因此七花既不识手里剑,对忍者亦所知无多,见了破坏小屋的十字手里剑与苦无,竟全未联想到贼人的身分便是忍者。他只听父亲六枝说过忍者是绝不背叛的忠实军队,但连这个知识都在方才被推翻了。真庭忍军四字,更是从未浮现于他的脑海里。
    所以,当他纵下沙滩,见了从幽暗山林中步出日光下的贼人身着忍装,依旧没有会意过来。
    不过,或许换作他人,结果亦是相同。因为那身忍装与一般的刻板印象相去甚远,不仅截去了衣袖,全身又缠绕锁鍊,非但不隐密,反而醒目。
    那人甚至未曾蒙面,一头黑髮冲天而竖;见七花追出山林,便咧嘴一笑。
    「虚刀流的,你或许以为将我逼到了绝路,不过正好相反,是我把你引到这里来。」
    「………………」
    沙地一声,七花于贼人面前着地,转身相对;然而直到此时,他才发现自己完全没个打算。见小屋被破坏,他一怒之下追至此地,但下一步该怎么做?
    说来悲哀,七花认识的「人」只有父亲、姐姐与相识不久的咎女,因此不大明白何谓正确的待人之道:话说回来,这种问题原本就没个定论。
    幸好梁柱未断,反正原本即是手筑的简陋小屋,不过是毁了一面牆,应该很快便能修补好……那我干么发那么大的火?七花甚至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想来是因为那小屋为父亲亲手建造之故,当时七花也确曾如此脱口大吼。
    孝子。
    七花暗自叫苦。
    七实听了,不知作何感想?
    当然,这是七花个人之事,对手岂会一一奉陪?忍者无视于他,洋洋得意地报上名号,态度张扬,全然不似忍者所应有。
    「大爷我是真庭忍军十二首领之一——真庭蝙蝠。虚刀流的,我与你虽是往日无仇、近日无冤,却得请你留下命来。」
    那声音既高又尖,令闻者斗生不快,直教人怀疑是否由嘴巴以外之处发出。
    「真庭……哦!刚才听过。」
    「你听见了,只能算你倒楣。要是没听见,我还可以饶你一命;因为我的目的是那婆娘口中的情报。」
    贼人——忍者真庭蝙蝠说道。
    「结果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情报嘛!不过她继我们之后又找上镐白兵,倒是让我吃了一惊。她对你说的话,八成也对姓锖的说过了;看来那个姓锖的也不能留他活命。」
    「你偷听?」
    「是啊!」
    「真下流。」
    「你该说我高尚!」
    蝙蝠哈哈大笑,笑声亦是既高又尖。
    「你跟踪咎女来的?」
    「不,我才不干这等鬼鬼祟祟的事。我是和她一道来的,手里还拿着橹摇摇地,累煞我啦!那婆娘只会颐指气使,根本不帮手,真不知脑袋是什么糊的。」
    「嗯,原来如此。今天还真是客如云集啊!」
    其实也不过两个人,但七花依旧如此说道。
    他从以前便想用用这句成语。
    「哈哈哈!虚刀流的,你现在可没閒工夫管我怎么上岛,因为你还有件事得做。」
    「哪件事?」
    「还用问?当然是求饶!」
    蝙蝠轻浮地笑道。
    「我最爱听人家说:『要什么小的都双手奉上,只求大爷饶我一条命。』然后我便答:『大爷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一条小命!』」
    「………………」
    七花识人不多,但眼前的男人何等低劣,却是不想也知。
    「这可伤脑筋啦……我不知道该怎么和忍者交手,看你好像也没带忍刀——」
    说着,七花才发现真庭蝙蝠岂只忍刀,竟是任何兵器都未带;要说藏在衣服里,却又不像。那刚才的手里剑呢?难道他已把手中的兵器全撒尽了?总不至于如此不用大脑吧!
    「啊?忍刀?哦!对了,虚刀流门人是不使刀剑的剑客嘛!一般剑法都是以刀剑为假想敌,哈哈哈!说来还真可笑!」
    「虚刀流和空手入白刃不同,并非只剋刀剑。我只是说自己对忍者不大瞭解。」
    「何必恼羞成怒?虚刀流的武课里,没有修身养性这一项吗?放心,我的确不是剑客,但并非不会用刀。」
    蝙蝠说道:
    「我就如你所愿,直接拿出我的压箱宝。」
    语毕,他那锁鍊缠绕的裸臂竟伸入自己的口中——任何时代皆有以吞得下拳头而自豪的年轻人,但蝙蝠的举动可不是那类杂技所能比拟。他的颚骨似已完全错开,不光是拳头,连手腕、手肘、前臂都被他吸入口中,景象便如*蛇吞噬自己的尾巴。
    「怎……怎么,原来人类办得到这种事啊?我,我现在才知道——」
    七花大吃一惊。
    此事自非人力所能为,请各位看官切勿尝试。
    「舸咯呼哈呼拉咖枸呼拉,喀股股价呼阿呼各拉咯给——」
    蝙蝠又叽哩咕噜地说了段话,但在这种状态之下,发音自然是含糊不清。他已将肩胛以下尽数吞没,尔后又缓缓地从口中拉出手臂;只见他的掌中握着把柄,竟是把刀柄。
    「…………!」
    见了这妖法般的景象,七花动弹不得:而此问刀柄仍被陆续拉出,刀身紧接着採出喉中。
    那刀刃极长,显然长过蝙蝠的身躯;虽不知他如何将东西藏入体内,但方才的谜团却解开了。原来此人并非将忍器藏于衣服中,竟是藏在身体里!
    如此异人,只能以妖怪相称。
    「喀!」
    蝙蝠吐出余下的刀尖部分,踌躇满志地挺刀相对。
    刀上虽然滑熘熘地沾满胃液与唾液,却未见血丝:看来这忍者从体内取出出鞘长刀,身体竟是丝毫无损。倘若这是忍术,也未免太过惊人。
    「听了可别吓破胆!这便是四季崎记纪十二把完成形变体刀之一——绝『鉋』!」
    真要吓破胆,也是被你的体质吓的。
    七花如此想道。
    「哈哈哈!我就告诉你我在道上的浑名,做为送你去阴曹地府的饯别礼。的浑名叫『冥土蝙蝠』,因为我送起饯别礼来极是阔气,弟兄们才给我起了这个外——」
    「你这个浑名,怎么我听了不觉得威风杀气,反而出奇可爱……?」
    这又是何故?
    理由将在数百年后真相大白。(注:日文冥土音同女仆。)
    「喂!虚刀流的,废话少说,见了这把刀,你没任何感想吗?这可是刚才那婆娘形容得天花乱坠的四季崎之刀啊!」
    「唔……」闻言,七花将视线移至刀上。老实说,比起这把刀,他对蝙蝠的体质还要感兴趣得多。
    此刀的形状与咎女在山里拔出的那一把倒是大不相同。
    第一,刀身无弓,非是弯刀,却是薄刀*;刀柄与刀身之问亦无护手,刀身长约五尺,上有绫杉锻纹,并凋有两道血槽。
    整体面百,是把巨刀。
    「…………」
    「喂,你倒是说话啊!干么一声不吭?」
    「不,我只是觉得这把刀比想象中还要正常;如你所言,咎女方才又是名刀、又是妖刀地说得天花乱坠,我本来以为样子会更奇特的。话说回来,这把刀被你的体液弄得黏不隆咚,怪噁心的;怎么不照常收入刀鞘中就好了?」
    「这么长的刀,携带不便;况且这把刀不需要刀鞘。」
    「不需要刀鞘?」
    「哈哈哈!不如立刻来试刀吧!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这把刀我刚得手不久,还没拿来砍过人;抓住这一点,说不定你还有一丁点儿胜算。哈哈哈!我也真是阔气啊!」
    「……那把刀应该很贵重吧?你这样带着四处走,恐怕不大保险;该找个安全之处慎重保管才是。」
    「正相反!这么名贵的东西,不贴身带着哪能安心?再说,普天之下,有哪个地方比肚子里更安全?」
    「………………」
    「更何况这把刀有股不可思议的魅力——那个婆娘说是毒,其实是仙丹妙药。只要手持此刀,便欲斩人——!」
    閒谈时间告终。蝙蝠未曾助跑便一跃而上,只见他借助重力,劈头便是一刀,口中一面喝道:
    「报复绝刀!」
    七花虽不谙待人之道,对于打架却是颇有心得;眼前的状况,他可说是求之不得。
图片需登录后查看

    已近一年没人陪他喂招练武——不,这并非练武,而是虚刀流掌门鑪七花的第一次实战。
    「呼!」
    他双足点地,往后一纵,闪过蝙蝠的第一击;脚下是沙滩,并不构成妨碍。对七花而言,不承岛上无一处不是浑然天成,无论沙地或山丘,立足上皆无难易之别。
    刀尖掠过他的眼前。对手使的是真刀,当者立伤。
    着地后,他维持原来的姿势倒退奔行,直至离蝙蝠落地之处三尺远,才停
    他双足大开,腰间深深一沉,左脚在前,指尖朝向正面,右脚在后,指尖往右张开;右手上、左手下,各自成掌,犹如朝着对手筑起一道牆。
    「虚刀流第一式——『铃兰』!」
    面对头一次实战,七花略微迟疑后,选了最基本的招式。其实尚有更适合应付长刀与*的招式,但七花见蝙蝠方才那一击全然不成章法,显非刀剑上的行家(此亦当然,蝙蝠乃是忍者),而他又懒得思索应对之方。
    即使与人动上了手,他那怕麻烦的性格依旧不变。
    这反倒证明了他的冷静。
    如今七花与一气之下奔出小屋时的心境已不大相同;就这一节上,蝙蝠那招口中取刀的惊人之技,倒是对他发挥了正面功效——当然,仅限于这一节上。
    虚刀流第一式,「铃兰」。
    赤手空拳挑战刀剑之法,其实并不侷限于虚刀流的武功;只要方法合理,多多少少便能应付。最上策便是「逃之天天」(此时的道理是:对手手提沉重的长刀,速度上较为不利),若是上策不能施,还可以选中策——「且战且走」。
    刀的优点,便在于长度。
    不必入我方的攻击范围,便能攻击我方——我摸不着他,他却打得到我。这是个无奈的现实,既然无法缩小,就反过来扩大它。
    换句话说,站远了打——闪躲长刀,等对手沉不住气,冲进我方的攻击范围时,再加以迎击。这方法说来单纯,却正因为单纯,故而确实。
    然而,此招「铃兰」却阻绝了这个方法。
    脚步踩得死,脚下便不灵活。这架势极难活动,反倒像是引诱对手攻来。
    「……哼!」
    这挑起了蝙蝠的警戒心。他一击未中,之后便寸步不移,双眼直盯着七花。与持刀之人对阵却摆出这般架势,自然启人疑窦。
    即使轻佻浮滑,真庭忍军毕竟不是泛泛之辈;至少强过那些在故事开头登场、只为了衬托主角之高强而参战的龙套。
    「接我这招!」
    蝙蝠踢起脚边黄沙,作为烟幕——不,岂止烟幕,这沙烟飞至三尺之外的七花跟前,竟是要夺他双目。
    蝙蝠窜出沙烟,挺「鉋」连刺数刀。
    「喝!报复绝刀!」
    这阵突击加上了蝙蝠全身的重量。
    *用于突刺更胜斩击——纵使蝙蝠并非剑客,却还懂得这点儿知识。
    「虚刀流,『菊』——」
    然而,刀尖却未能及七花之身。蝙蝠被跟前的烟幕挡了眼,没看见七花的右掌将飞到眼前的沙烟尽数拂去,眼睛甚至未曾眨动。接着,七花的右脚在左脚指尖前画了个弧,先一步旋身避开攻向躯体的刀尖,换以左半身面向蝙蝠。
    绝刀「鉋」的刀刃与七花赤裸的背部错之毫釐;七花的左上臂拑住「鉋」的刀根,右手肘则以夹击之势撞向刀尖——当然,皆是对准刀腹。
    于是,七花便以脊骨为支点,将「鉋」牢牢固定。
    「呜——混、混小子!」
    无论蝙蝠如何连拉带扯,「鉋」皆文风不动:向来轻浮的他,脸上终于浮现焦躁之色。他虽不明虚刀流就里,但并未因此小觑七花:饶是如此,这记巧妙的空手入白刀仍令他大吃一惊。
    接着七花立时展开反击——寻常状况下自该如此发展,只怕连当事人蝙蝠都这么认为;然而,此时七花脸上的诧异之色却更胜蝙蝠。
    他瞪大眼睛看着蝙蝠与「鉋」,仿佛忘了自己正与人交手。敌不动、我不动,这场架岂不是没完没了?见七花如此,蝙蝠不由得愣了一愣。
    两人几乎同时将意识转回战斗之上。七花松开双臂固定的刀身,又转了半圈;方才撞击「鉋」的手肘一层而开,化为手刀,砍向踏入攻击范围的蝙蝠。
    蝙蝠闪过手刀,七花便改以脚刀进攻。
    脚跟擦过蝙蝠的喉问,又被避过;但蝙蝠因「鉋」刀身过长,绑手绑脚,却也无法顺势展开反击。短兵相接之际,长刀只会碍事:即使是传说中的刀匠四季崎记纪所造之刀,亦不能例外。
    七花的手刀与脚刀密不透风地施展开来。
    「呿!混账!」
    蝙蝠焦急地啐道,身子往沙滩一沉,几乎伏地;接着他横抱长刀,往身后打了几滚,与七花远远拉开距离——这种闪避法只能用在沙滩上。持刀之人竞得主动与空手之人拉开距离,可真是风水轮流转了。
    眼下是乘胜追击的良机,七花却没这么做。
    蝙蝠迅速起身,但他并未进招,只是单手将刀扛在肩上。学过剑法的人,断不会这样拿刀剑。
    他的气息略微紊乱。
    看来蝙蝠说他尚未以「鉋」伤过人,似乎为直丁他并不懂得如何用「鉋」。
    错觉毕竟是错觉,成不了现实。
    光是手持四季崎之刀便能成为高手,天下间岂有这等美事?
    「我得感谢你,虚刀流的。很久没尝过大吃一惊的滋味啦!搞不好是我当上首领以来的头一遭。我还怀疑不用刀剑的剑客会是什么德行,原来是使手刀和脚刀啊……你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的『剑客』,实在了得!」
    「还不及你那惊人的把戏。」
    七花停止进招,如此回答;但他并未就此收招,又再度摆出「铃兰」的起手式。
    「也比不上那把『鉋』。」
    「哦?」
    蝙蝠对七花之言起了反应。
    「经过方才那一回合,你有何发现?」
    「也算不上发现……我刚才那招叫做『菊』,是虚刀流的绝招之一;这招并非是用来闪避对手的突刺并以背部固定兵器,而是借力打力,以手臂、手肘与脊骨将对手的长刀折为两半。」
    七花一面比划,一面说明。
    「但那把刀却纹风不动,是我功夫不到家吗?」
    「那把刀是怎么回事啊?肯定有古怪。」
    听了七花的疑问,蝙蝠空挥绝刀数下,犹如炫耀自豪的玩具一般。
    「当然有古怪,因为这是变体刀啊!而且是十二把极品之一,没古怪才有鬼。不过这些学问也都是向那婆娘现学现卖的,我从前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个疯癫刀匠,名叫四季崎记纪。」
    蝙蝠说道:
    「这把绝刀『鉋』正足以坚韧为重点打成的刀。常言道,日本刀的长项便是不折不损,削铁如泥;但刀是消耗品,用着便会折损,也会钝耗。可这把『鉋』不同,当真是不折不损,永远削铁如泥。」
    「……怎么可能?」
    天下问岂有这种刀?
    「一般将刀身打弯,是爲了令刀不易折断;但这玩应儿虽是*,却是怎么用也不会坏。连象踩过了都不断的日本刀,肯定能卖个好价钱!哈哈哈!」
    蝙蝠不断强调自己是为财夺刀;或许他是刻意自我催眠,以免中了四季崎之刀的毒。
    「岂不和永动机差不多?这种刀要怎么打造啊?」
    「你问我,我问谁?自己不懂的事别拿来问人!有句成语不是叫不『齿』下问吗?或许那个婆娘知道吧!……据我调查,那个叫四季崎的老头虽是刀匠,却也涉猎阴阳道术与鍊金术,搞不好用了什么妖法呢!」
    蝙蝠满不在乎地说道。
    他对于道理似乎毫无兴趣;就某层意义上而言,倒是挺符合忍者务实的作风。
    「要说妖法,你那招口里取刀才是十足的妖法。的确,这么坚固的刀是不需要刀鞘……但也犯不着拿自己的身体当刀鞘吧?照常收入鞘中不就得了?」
    「蠢材!将这种宝刀收入鞘中,岂不大煞风景?别这么俗气!」
    真庭蝙蝠大笑。
    「话说回来,这正好证明虚刀流不敌四季崎之刀,因为断刀用的招数断不了这把刀。」
    「唔……」
    「不过方才听了你那番话,我可是大吃一惊。一般人空手与持兵械之人交手时,总会闪避对手的家伙;积极点儿的呢,便是夹手来夺兵刀。没想到虚刀流竟是破坏对手的兵器,果真是不同凡响。可惜,可惜,我真想亲眼见识啊!」
    「……放心吧!」
    面对蝙蝠的揶揄嘲弄,七花变招以应。
    这招是侧身对敌,与门户大开的「铃兰」正好成对比;双手齐高,一前一后,翻掌成刃。
    「虚刀流第二式——『水仙』!」
    「唔……?和方才那招是不一样,但你要我放什么心?放心一刀杀了你吗?」
    「我要你放心,是因为你绝对能亲眼见识虚刀流的断刀之技!这回我一定扎扎实实将那把绝刀『铇』折成两——」
    「白痴!」
    七花威风八面的对白,却被这道震耳欲聋的叫声给掩过了。循声音的方向一看,竟是奇策士咎女;她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一身华服变得凌乱不堪。
    穿着一身笨重衣饰全力疾奔至此,又扯开嗓门那么大声一吼,也难怪她上气不接下气。饶是如此,她的一双眼仍凌厉地瞪着七花——不是敌人蝙蝠,却是七花。
    「谁……谁说要断刀来着了?我是要搜集,蠢货!拿着断成两截的刀献给幕府,得切腹的!尔真把我的话当成耳边风么?」
    「啊……」
    没错,这么一提,断刀之技确不可行。
    既然目的是集齐四季崎的千把变体刀,理论上自是不能有丝毫损伤。
    蝙蝠嘲弄虚刀流,令七花怒火攻心;他为何而怒?因为自己受辱,便等于身为前代掌门的父亲受辱?
    七花自己也不明白。
    这问题他从未想过,亦无须想——不,或许他是该好好思考一番。
    「……可是,我没答应替你办事啊!」
    「不是这个问题!你也太不识货,一般人岂会动起折断四季崎之刀的念头!」
    咎女气急败坏地破口大骂。
    「说得没错。」真庭蝙蝠附和道。「像我这种识货的人,绝不会破坏这么值钱的东西。」
    听了这道虚情假意的声音,咎女对七花虽尚有怨言,却不由得住了口,将视线移往蝙蝠。
    「哈哈哈!虽说咱们是搭同一条船来的,才刚分手不久,不过姑且配合你的感觉,说声久违啦!小猫咪!」
    这个时代称呼姑娘家为「小猫咪」,还不算老套。
    「真庭!!蝙蝠!!!」
    「别这么张牙舞爪的嘛!小猫咪。刚登场就大发脾气,未免有欠端庄。要是你以为忍者背叛足违背常理,可就大错特错啦!忍者原本就会背叛,因为卑鄙与卑劣是我们的招牌。」
    语毕,蝙蝠却又改口说道:
    「不,怎么能不气呢?你是该发脾气。要是不生气,可就莫名其妙、不合道理啦!」
    「你在说什么?——」
    「唔——算了。劳你挑在这个好时机出现,但对不住,这些事容我以后再谈啦,奇策士姑娘——等我解决虚刀流小子以后,再慢慢谈。」
    说着,蝙蝠将视线由咎女移至七花身上。咎女现身后,七花依然维持虚刀流第二式「水仙」的架势。
    「男人间的胜负,容不得外人来搅局。喂,虚刀流的,你也帮腔几句吧!」
    「……咎女,答不答应你的要求是另一回事,总之我先替你把『铇』弄到手,你退到一旁观看便是。你也想见识见识虚刀流吧?这回就让你大开眼界!」
    七花如此说道。
    他并非赞同蝙蝠之言,也不明白男人间的胜负有何意义,只是对于「菊」亦无法破坏的刀——绝刀「铇」,以及四季崎记纪打造的变体刀产生了兴趣。
    「但那把刀万万不能破坏——」
    「好,好,我不会破坏的。还有什么要求一并说完,我全照办!」
    「那,那么——有了。」
    咎女略微思考后说道:
    「尽量用俊一点儿的功夫。」
    「……俊一点儿的?」
    「最后十二把刀的得手过程,我得写成奏章呈上,劳烦尔多用些让人拍桉叫绝的威风招式。」
    「………………」
    「我再说一次,千万别损了刀——要是发生这种事,故事可得在第一回完结了。」
    「第一回……?难不成你要写书啊?」
    「将来有此打算。想必会很抢手。」
    「卖不出去的啦!」
    七花啼笑皆非,打住了话头;他懒得多动脑筋。
    「那我就特别露一手俊功夫给你瞧瞧。久等啦,蝙蝠……喂!」
    趁着七花与咎女插科打诨时,蝙蝠已将大半绝刀吞入口中。
    「啊!」
    「啊!」
    待两人发现,为时已晚;蝙蝠一股脑儿地将刀柄塞人体内。他探臂入喉、拉出长刀时的景象已是蔚为奇观,吞刀时更是令人瞠目结舌。横算竖算都不够数儿,除非蝙蝠的食道长至脚踝,不然以他的体格,如何收放那把长刀?
    「咕噜……唉呀,我才劳你久等啦!继续进招吧!虚刀流的。」
    「还进什么招……你干么收刀啊?这样怎么决胜负?还是你担心我认真起来,真会把刀折成两半?」
    「我并不担心,即便你使出第二式也一样。不过很遗憾,谁教我不是剑客,本领跟不上这把刀;若是因此败在你手下,我这忍者可也忍受不住啊!」
    说着,蝙蝠自顾自地哈哈大笑起来。
    「虚刀流的拳脚功夫是不赖,但我若用忍术相抗,你根本不是对手。你的实战经验差得远了。」
    「……或许吧!」
    这点七花亦不得不承认,毕竟这是他初试啼声。
    「方才我拿刀和你打,算是见面礼……是我『冥土蝙蝠』的坏习惯;接下来可要拿出真本事了。」
    「大——大胆狂徒!」
    如此大喝的又是咎女,嗓门或许比方才还大。
    她看来已是气急攻心。
    「四季崎记纪的变体刀岂容你的口水玷污!吐出来!立刻吐出来——」
    「吐出来?唉!这只小猫咪还真啰嗦。你一个大姑娘家,别老是哇哇大叫的嘛!好,好,我吐出来总行了吧?」
    蝙蝠异常顺从地说道,只见他弓起背部,大大地吸了口气,胸口、腹部与整个上半身如皮球膨胀。
    这光景只能以诡谲形容,因此七花与咎女才被引去了注意力,反应也因而迟了一步。
    「哈!」
    蝙蝠并未吐出绝刀,反而一股脑儿地将先前吸入的空气吐出。
    不,不然;他吐出的虽非绝刀『铇』,亦非单纯的空气;大量的手里剑同时从他口中飞出,正和方才贯穿小屋墙壁的炮击相同——
    手里剑炮!
    这个忍者不只将手里剑藏在身体里,还能以身体为炮台,同时发射大量手里剑。
    此人果然比虚刀流与变体刀更为惊人。
    「呜喔!」
    这和飞脚踢来的沙烟大不相同,并非手掌所能拂去,其威力早已获得验证;更何况眼下距离如此接近,若被击中,别说打出窟窿了,只怕连骨头都不剩!
    然而,七花却未闪避;因为他心知躲避不及。
    幸好七花现在使的是侧身对敌的「水仙」,若是仍维持先前的「铃兰」架势,或许便真的无力回天。他以手脚护住躯干,尽可能将受创面积减至最小;虽然手脚上难免中上几镖,却能确实避开要害!
    风声飒飒,强风扫过七花周围,几乎吹倒他结实的身躯,但他捱下了。他捱下了——即使手脚上闪过一阵剧痛,他仍文风不动。
    「呜……呜呜,好痛……!」
    饶是如此,七花仍忍不住呻吟几声。
    细观之下,手上插着四把手里剑,脚上则有两把。冲击席卷而来的瞬间,他绷紧了肌肉,因此刺得并不深。对方丢出(吐出)的手里剑不计其数,他却只受了这么点儿伤,已是不幸中的大幸;不,这并非幸或不幸,而是七花平时练武的成果。
    「呜,我还以为手脚会被剉成灰……啊!」
    七花暗想不是喊疼的时候,连忙抬起脸来——这一点足以看出他的实战经验的确不足;临阵交手时,万不容许因度过区区一次危机而松懈宽心。
    正因为如此——
    「……咦?」
    当他抬起脸来时,四周已空无一人。
    真庭蝙蝠与咎女俱消失无踪。
    「人呢?」

637

主题

177

存在感

36

活跃日
喵~离线 无限制招收苦力中

未验证团员

3楼
发表于 2010/08/07 | 编辑
三章 奇策士


■     ■


    若要照课本上的顺序来,或许在此应对奇策士。尾张幕府家鸣将军家直辖预奉所——军所总监督咎女这名白发女子的生平略作介绍,但此节宜留待稍后再行叙述。其中一个理由是目前无暇提及,而另一个理由是——应有不少看官希望她多保持片刻神秘。不过,在此仍要稍揭咎女的底——咎女绝非忠于幕府之人。
    她之所以搜集四季崎记纪之刀,之所以来到不承岛上,皆非为了幕府。
    奇策士咎女并非为利所动的忍者,亦非为名所动的剑客,却是天下间最不忠于幕府的人。
    咎女究竟所为何来?
    揭晓这个秘密,亦是本故事的目的之一。


■     ■


    失策。
    咎女暗自想道。
    要问是何事失策,如今她已不甚明白;或许到这座无人岛上来便是失策,又或许动起利用虚刀流的念头才是失策。为何自己偏生选上了虚刀流?
    虚刀流第七代掌门,鑪七花。
    由先前的谈话,咎女便了解他的脑筋有多么不灵光,但没想到他竟会愚蠢如斯,把全副心思放在比武上,却将雇主忘得一乾二净,太荒唐了。当然,若是七花不大意,便能闪避真庭蝙蝠的手里剑炮吗?只怕他依旧别无选择。因此,纵使七花让蝙蝠趁隙掳定了咎女,似乎也不该过分苛责:更何况眼下咎女仍非七花的雇主,而这一战又是他初试啼声——虚刀流或许不同于一般剑法,但武课中总不会有对手逃走时的应对之方这一项。
    道理上是如此。
    然而对手是忍者,卑鄙与卑劣为其招牌。
    真庭蝙蝠说要以忍术相抗,而他确实说到做到。
    一发射手里剑炮,蝙蝠足点沙滩,只一步便逼近咎女身边;当时咎女亦如七花一般惊异于那非人之技,一时大意,闪避不及——
    不,即使咎女冷静自处,毫无武功的她仍无法避开真庭忍军十二首领之一的真庭蝙蝠;因为她是不屑携刀佩剑、弃绝武艺的奇策士。
    「好险,好险。那小子真是了得,简直是匪夷所思,竟然转眼间想出对付手里剑炮的方法。换作一般人,肯定是想也不想、拔腿便跑。哈哈哈!不过,既然是你找的帮手,自然有点儿本领啦!小猫咪。」
    蝙蝠嘿嘿笑道,看着被草绳绑在树干上的咎女。当然,这条草绳亦是取自蝙蝠腹中,被口水沾得湿答答的。
    蝙蝠扛着咎女奔入山林,东奔西走,纵横驰骋——当然,他和今朝的咎女不同,为防留下脚印,大多于枝头问飞窜——待他进入深处,才找个适当地方停下。蝙蝠动手时,咎女毫无抵抗之力;他先将咎女的双手反绑于身后,接着又将她的身躯贴着树干五花大绑。
    「可那小子还太嫩啦!或许适合比武,却不适合打仗。毕竟是在这种孤岛上长大的,说来也是无可奈何。」
    「哼……懦夫!」
    咎女骂道。
    如今全身被缚,她也只能在口头上抵抗。
    「你不敢正面向虚刀流挑战?」
    「喂喂喂,你胡说什么?我既非剑客也非武士,犯不着堂堂正正决胜负。要是我这么做,反而丢脸,会被弟兄们瞧不起。面对高手,力敌的是傻子,智取的才聪明,对吧?奇策士姑娘。」
    「别把我和你这种下贱之辈相提并论!」
    咎女咬牙切齿地说道:
    「你只是拣个便捷的方法以强凌弱,我的奇策却是以弱敌强的呕心沥血之计!」
    「还真是大义凛然啊!不过,奇策士姑娘,对于你那些不大义凛然之处,我可也摸得一清二楚呢!」
    「啊……?」
    「哈!总之我是忍者,不是剑客,别把我和锖白兵之流混为一谈。」
    蝙蝠傲然笑道,那张血盆大口裂得更开了。
    「没错,你和那虚刀流小子说的话,我在一旁听得一清二楚。我是忍者,此乃天经地义,对吧?没想到接下我担子会是锖白兵——也对,没他那个斤两,怎配与真庭忍军抗衡?不过连他都背叛了,你已经山穷水尽啦!」
    「原来你全听见了……倒也不意外。」
    「小猫咪,别一脸厌恶嘛!又不是偷看你和情郎相会。话说回来,你实在该小心点儿的。你的脑筋不差,就是太没防备。」
    「…………」
    咎女无言以对。
    她明知这个男人的本领,却完全没想过他会易容成船夫。手里剑炮之事她是不知,但真庭蝙蝠有何能耐,她却该一清二楚。
    「还有,就算不知道有人偷听,也犯不着说那么撩人的对白吧?『尔尽可放心爱上我』?唉呀呀,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你当初怎么不对我说这话呢?」
    「……要是我说了,你就不会背叛么?废话少说,你想拿我当人质?」
    「人质?这主意倒也不坏。」
    蝙蝠装模作样地耸了耸肩。
    「不过你和那个虚刀流小子才刚认识,有无人质作用,我很怀疑。换作另一个小妞,倒是十拿九稳,铁定成得了人质。」
    蝙蝠洋洋得意。
    咎女暗想他说的小妞定然是指七实。既然他从旁窃听,自然知道七实的存在。
    「不过还是罢了,那小妞看来也不是好相与的。本来想用本大爷攻无不克的手里剑炮,一口气收拾掉你和虚刀流小子这两个麻烦,没想到却被那小妞坏了事。」
    「………………」
    咎女这才忆起当时首先对攻击小屋的手里剑炮有所反应的,便是七实。她主动进入手里剑炮的射程之中,抢在手里剑贯穿墙壁之前推了七花与咎女的肩膀一把。
    鑪七实,不愧为虚刀流门人。
    「反正这座岛上也没地方可逃,等我收拾了你和虚刀流小子,再来解决那个小妞吧!」
    「……要杀要剐,快快动手!」
    「别装得那么干脆,小猫咪。你嘴上这么说,其实肚子里想着要怎么摆脱我,对吧?你肚子里的水,可比我还浊啊!」
    蝙蝠将脸凑上咎女眼前,距离近得可互往脸上吹气。
    「放心,我还有很多事得向你请教,不会杀你。之前的手里剑炮也是冲着虚刀流小子,没打算取你性命;说要一并解决,只是玩笑话。当然啦,打成重伤的念头倒是有,哈哈哈!」
    「若你原先打的是这种算盘,该先学学下手时如何斟酌轻重。虚刀流门人便罢,我捱了那一下必死无疑。你根本不知我是何等弱不禁风。」
    「这有什么好说嘴的?照我的计画,虚刀流小子多少能当你的挡箭牌……我想请教的,当然是四季崎之刀的事——四季崎记纪的完成形变体刀,除了我腹中的绝刀『铇』以外,剩下十一把在何处?持刀人是谁?模样如何?」
    「……」
    「你说只查出六把刀的下落,但余下的六把并非毫无头绪吧?既然旧将军在世时已掌握了所有刀的去向,凭你引以为傲的军所之力,应该能循线找出情报吧?」
    「……」
    「当然,我也着手调查过——比方锖白兵得手后便跟着失踪的薄刀『针』;这把刀可有意思了,刀如其名,薄如蝉翼,若从正上方看,几乎看不见,唯有高手方能使用。『铇』是以『气坚韧』为重,而『针』则是以『轻巧乙为重。不过正因为刀薄易断,唯有出剑极为精准的高手才能使用。哈哈哈!我明白你为何要命令锖白兵先去夺这把刀:因为当今日本能使这把刀的,也唯有锖白兵一人了。」
    「还有以『数目』为重的刀,叫什么干刀『锻』来着,是吧?合千为一的怪刀……这些消息我虽还查得出,但要是能把你的情报也弄到手,便是再好不过;所以我才跟着你到这座岛上来。不过你对那个虚刀流小子说的,也没比我那时候多嘛!」
    「……」
    「闷不吭声啊?呿!」
    蝙蝠不悦地弹舌,离开了咎女。
    「——我姑且问你一句,要不要背叛幕府,和我联手?我会分你一份,不会全部据有已有的。」
    「我拒绝。」
    咎女立刻说道:
    「我不相信为利所动之人。」
    「你还在气我背叛啊?我不是说了?信任忍者才有问题。也对,你是该生气啦——」
    「你一再口出此言,究竟是何——」
    「罢了。」
    蝙蝠兀自打住了话头。
    「老实说,现在真庭忍军的十二首领正在比赛,看谁搜集的刀多;卖刀所得的钱是大伙儿共分,但搜集的刀越多,分得的份也越多。目前是我领先一步……不过对那些家伙可不能掉以轻心,尤其是川獭那小子,最长于此道——若能和你联手,便是十拿九稳啦!」
    「可惜你这回是必有一失了。」
    「该说是万无一失才对,因为接下来我可以尽情拷问你……吓得脸色发青了?哈哈哈!常言道:『服万种刑,胜过受忍者调问毒刑』——这话说得夸张了,其实我们也没那么狠毒。」
    「哼……」
    「放心吧!我不会马上动手,毕竟身边也没刑具。方才那第二阵手里剑炮,已经耗尽了我身上『铇』以外的所有武器;那招本不该一天用上两次。所以我得等回本土以后,才能向你的身子请益啦!在那之前,我先把虚刀流小子收拾了。」
     虚刀流第七代掌门——鑪七花。
    「竞争对手有我们真庭忍军的弟兄们就够了,锖白兵也得找个时间解决掉……哈哈哈!我可不希望拷问你时,背后突然捱了记手刀!」
    「……既然如此,方才何不继续打下去?我瞧你并未被逼到非暂避其锋不可的地步。」
    「我不是说了吗?以力敌力是傻子做的事,如今时代不同,已经没人要真刀实剑地一对一决斗啦!哈哈哈!再说,我这个不用剑的忍者和不用刀的虚刀流小子若是真来场真刀实剑的决斗,那才滑稽吧?简直和乌骨鸡一样滑稽——只不过滑稽非鸡!我这笑话,你听得懂吗?在你这个奇策士面前说这些话,或许有班门弄斧之嫌——要生存,最简单的方法就是不和比自己强的人交手:就算打个折扣,也别和有自己一半实力以上的人动手。只是方才听你那番教人笑掉大牙的大话,或许我这不叫班门弄斧,该叫对牛弹琴才是吧?」
    「是叫疯言疯语。我才不会找不如自己的人当对手。」
    「是吗?看来我们志不同、道不合。」
    「你认为七花并非常人?」
    堂堂真庭忍军的首领,竟如此评断一个毫无实战经验之人?
    「正面交手的话,的确不好应付;倘若我是剑客,说不定便输了。不过我是忍者,却有稳操胜算的方法。」
    「欲以人为质,将对手诱入山中并趁机偷袭的人,竟有脸说这等大话?」
    「不不不,我不是说过了?你不见得有人质作用。再说,对那虚刀流小子而言,这座山就像自个儿的家一样,完全是他的地盘,诱敌之计根本不管用:要是现在动上了手,反而是我不利。假如虚刀流找上门,来个一箭双雕,我可就没戏唱了。」
    「一箭双雕?」
    可能么?
    咎女究竟有无人质价值,确实可疑;而那个蠢笨的男人在这种状况会如何行动,也确非咎女所能预料。
    聪明人不懂傻瓜的想法。
    再说——
    或许虚刀流……便是这般赶尽杀绝的流派……
    「所以我不会偷袭,而是从正面迎击。」
    「…………」
    「你不相信,是吧?但你应该很清楚我的忍法。」
    真庭忍军十二首领之一,真庭蝙蝠。
    他的忍法,并非把数量、长度显然超越物理界限的武器及绳索等各项物品放人体内。
    这些伎俩只是他忍法的皮毛而已。方才蝙蝠虽说同为十二首领之一的真庭川獭长于此道,但咎女却认为蝙蝠的忍法最能胜此重任,因此当初才会找上真庭忍军。
    只听得咕溜一声,蝙蝠的五官变了质。
    他的双手捏陶土也似地整治脸上的皮肉,不光是脸蛋,连整个头颅都被他捏合挤压一番——
    「唔……好啦!这样如何?像不像啊?」
    尚不及数完十下数儿,蝙蝠便将自己的头部塑造得与咎女如出一辙,活像是直接替换了项上脑袋一般。
    这已非易容术三字所能形容。
    岂只骨骼与肉质,连头发都随之变长,发色亦转为雪白:就是额上的肿包,也模仿得惟妙惟肖。
    「唔……!」
    咎女早知他有这一手功夫,却足每见必感不快。竟有忍法能随心所欲的改造自身肉体的形状、质感及色素!
    蝙蝠便是如此化为咎女精挑细选而出的可靠船夫——因此,当七实提及船夫时,咎女便知炮击小屋的必是真庭蝙蝠无疑。
    枉费她如此小心谨慎,留意有无他人跟踪:但她做梦都没想到,真庭蝙蝠竟会与她结伴而来。
    当然,真正的船夫只怕早已不在人世。
    「这便是忍法骨肉雕塑——哈哈哈!对了,身体也得整理整理。哈哈哈!你的身材倒还不赖!」
    只听得一阵筋骨扭曲之声,蝙蝠的身体便由结实的男体变化为纤柔的女体。没错,在真庭蝙蝠的忍法之前,莫说体格大小,连男女差别亦毫无意义。
    以下这句话用来形容忍者,或许过于老套,但这个真庭蝙蝠当真是「不识庐山真面目」——无人知晓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便连方才的模样,也难保不是他造出的。说不定连他本人都忘了自己的原形为何。
    柔忍者,真庭蝙蝠。
    将出鞘长刀及赤裸裸的手里剑放人体内却能滴血不流,亦是仗着他那惊人的柔软性。
    柔软无俦的他竟拥有坚韧无比的「铇」,说来相当讽刺,却是势在必然。
    因为咎女正是为此将夺「铇」大任交予真庭蝙蝠,正如同她将夺「针」大任交予错白兵一般。
    待一阵手捻指掐、精雕细琢之后,直庭蝙蝠便活脱成了咎女:虽然这会儿时间已超过了十下数数儿,仍只在片刻之间。饶是短暂,对于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成形的咎女而言心头仍不是滋味。
    「大功告成!」
    连声音亦和咎女如出一辙。
    蝙蝠以咎女的声音哈哈大笑:
    「你是不是觉得我的声音不像?一个人自认的声音和别人听见的声音,可是大不相同:你的声音听在他人耳中,便是如此。亲耳听见自己的声音,感觉怪恶心的吧?」
    这并非口技,与单纯的声调模仿全然不同。蝙蝠改变了声带的形状,此时的他,或许连肺脏及其他器官都和咎女一致。
    因此,他的声音确实与咎女丝毫不差。
    咎女觉得恶心,却非因为亲耳听见自己的声音。
    没想到竟连身体内部都被他尽数仿造了去。
    「你扮成那副模样……想松懈七花的戒心?」
    「嗯,没错。这招卑不卑鄙,你可没资格评论啦!因为夺『铇』的时候,用的手段也差不多。」
    「……」
    没错。
    当时咎女将此人的变身术发挥得淋漓尽致。
    「不——无论何时何地,你都没资格批评我。」
    蝙蝠饶富深意地说道,又伸长了手臂往嘴里探。咎女万分不愿他以自己的模样做出这等举动,但她被绑在树干上,无力制止。或许蝙蝠便是为了让咎女品尝这种无力感,才刻意在她面前露上一手。
    过了片刻,他那拉出的手臂中多了个包袱,咎女一眼便看出里头裹着衣物。是啊!这男人化为船夫时,并未穿着这身怪异的忍装。
    「纵使我化身成你的模样,穿着这身宽松的衣服,照样会被立刻识破。把你身上的衣服扒下来穿应该也不坏,可惜我没那种闲工夫;为防万一,我才准备了一模一样的衣服。」
    蝙蝠将衣物放在包袱里,自是为了避免沾上口水:而船夫的装束想来亦是如法炮制,裹在包袱里收进腹中。莫非这男人的胃袋与四度空间相连?这当中的神秘色彩,光凭柔软性三字实在难以说明;当然,忍术原本便是一种不解之谜——
    「哈哈哈!你写奏章时,记得注明衣服是我自个儿带的,免得上头的人想歪了——话说回来,到时你呈的应该不是奏章,而是谢罪表!」
    「……有这么个荒诞不经的忍者出场,可难下笔了。」
    「哈!说得也是。呿,你干么穿这么贵的衣服啊?我是讨了收据,却不知能不能报销,搞不好要我自掏腰包,想来便心疼。不过和四季崎记纪的刀一比,这点儿花费也算不上什么,只是九牛一毛。」
    「见利忘义之徒——你不觉得可耻么?」
    「不觉得。要我说几次?如今时代不同啦!使诈取胜,别人才会称赞你有脑筋、够机灵。或许你又要坚持奇策士不然吧?」
    蝙蝠迅速脱下忍装,换上包袱里的锦衣华服,手臂时而以人类骨骼所不能为的动作调整背后的腰带:只见他两三下便整装完毕,穿上同为事先备好的雪屐,最后将忍装重新放入包袱中裹起,张嘴吞下。
    「还有,裙摆得这样扯开……好啦!这下便一模一样了。哈哈哈!要是化你的模样上尾张城去,应该也挺有趣的吧?到那儿去大闹一场,害你变成通缉犯,到时你就算不愿意,也得助我一臂之力啦!」
    「愚蠢……你断不能长时间变身,更何况应酬的人一多,必然会露出破绽……」
    「你别当真嘛!我是在开玩笑,干么这么严肃?这个忍术要是能把脑袋瓜里的东西也一并复制,可就方便多了,看来我的修行还不到家……唔?对了,你腰间的玩意儿上哪儿去了?本来不是带了把格格不入的宝刀吗?那把刀被没收以后,就扔在小屋里不管啦?」
    「……嗯。」
    没错。
    咎女并无佩刀习惯,因此追赶二人时,并未动过带刀同行的念头:纵使她想,七实也不肯轻易还给她。更何况咎女毫无用刀的才能。
    「那就没办法啦,只能用『铇』解决他了。凭这个身体的筋骨,不可能打赢那小子……手里剑又全撒光了。」
    「你以为你胜得了他?」
    「胜得了。倘若对手和你一样对我的本领一清二楚,胜负还在未定之天:但虚刀流小子以为我只会从肚子里拿剑,瞧他那性子又毫无心机,对于偷袭应该没抵抗力。唉,生长在这种祥和的小岛,也难怪他如此。」
    「你不是要正面进攻么?」
    「我是说过要正面进攻,但没说要光明正大进攻。要是能化为那小妞,就更加稳当了,可惜我还没看过她的相貌。早知道我不光是偷听,还要偷偷瞧上几眼。对了,那小妞怎么了?还留在小屋里吗?」
    「……」
    应当是。
    无须前往观战,交给舍弟便是;若是姑娘想见识虚刀流的本领,请自便吧——七实当时是这么说的。
    七实果直非常信赖七花;然而,咎女一想到自己目前的落魄模样,便觉得七实的信赖完全是出自偏袒。当然,她无须为此将七实的下落告知蝙蝠。
    咎女一言不发,并未回答。
    蝙蝠似乎也没期待她回答,说道:
    「算了,不重要。等我顺利干掉虚刀流小子,再化身成他去收拾小妞。这座岛也就这么丁点儿大,即便她逃走也不难找。抱歉,你就在这儿等我吧!」
    「呜——慢,慢着!」
    真庭忍军与錆白兵先后背叛,若是虚刀流传人又被杀,咎女便真的山穷水尽,再无搜集宝刀之计。
    无论失策与否,如今的咎女只能仰赖虚刀流:她已无奇策可施。
    岂能在此功亏一篑!
    「有什么妨碍?」
    蝙蝠顶着咎女的脸孔,瞇起眼睛笑道:
    「无论我杀或不杀,总之那小子是不会帮你的。『尔尽可放心爱上我?』好动听的对白!当初怎么不对我说呢?我会这么回你:『天下间没人会瞎了狗眼爱上你!』」
    「……」
    「我的确是为财倒戈,但要是一开始就知道你的为人,我根本不会和你合作。刚才邀你入伙,也是为了再次反叛你。」
    蝙蝠又重复方才之言:
    「天下问没人会瞎了狗眼爱上你!」

■    ■

    真庭蝙蝠并无生平可谈。
    他——在那值得惊叹的本领明朗化之后,究竟是否应以「他」字描述,令人存疑;但为了方便起见,仍做「他」字记——自出生于真庭里以来便是个忍者,是在忍者的忍者教育之下朝着忍者之路迈进的忍者。
    他既无价值观,亦无人生观;时候到了,便继承首领之位,如此而已。
    既生于不属任何诸侯国的真庭忍军,蝙蝠这般处世之道自是天经地义,甚至堪称为忍者的典范。真庭忍军以单独行动为本,并非出于不睦;只是因为人人皆足以一敌千的高手,倘若连手,反而阻碍彼此施展手脚,是以向来独来独往。蝙蝠在真庭里十二首领之中,已算得上是较为可靠之人,全里潜逃的荒谬之议并非由他提出;然而制造机会的人,却是他无疑。
    四季崎记纪的十二把完成形变体刀。
    这是真庭忍军的最后一笔买卖,只要做成了,从今以后不必活在阴霾之下、躲躲藏藏;届时,他们便能真正地重见天日。
    该烦恼的是上哪儿找变体刀的买主,毕竟这些刀把把价值连城,买得起的人不多。这个国家除了长崎的部分地域之外皆处于锁国状态,看来得到海外找买主。不如索性举里迁徙至海外,反正这个国家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地——从来不曾有过。
    「……当务之急——」
    蝙蝠以奇策士咎女之声喃喃自语:
    「得先收拾掉虚刀流小子。」
    为了防止绑在树上的咎女出声呼救,引来虚刀流小子或他姐姐,真庭蝙蝠拿出布条堵住了她的嘴(至于布条是从何而来,如今应已无须说明才是),接着便立即展开行动。
    他早已撒下了天罗地网。
    蝙蝠抱着咎女奔入山林后,为防七花尾随,东奔西走、纵横驰骋了一阵;其实他同时又留下了蛛丝马迹——当然,皆是假的——为的便是将七花引至截然不同的处所。
    对此岛此山了如指掌的人,才能发现那些蛛丝马迹,才会中这诱敌之计。七花鲜少接触生人,正是他的弱点;不曾上过当、吃过亏的人,自然识不破这些阴谋诡计。
    总归一句,姜是老的辣。
    果不其然,鑢七花中了诱敌之计,来到了蝙蝠埋伏的处所——正是今早七花背着木盆前来打水的涌泉旁。当然,蝙蝠并不知这一节;他所求的是地形开阔之处,而这汲水场在鑪家二十年来的勤于整理之下,地形自然变得开阔。
    此时的七花不懂何以痕迹突然凭空消失,显得手足无措;而蝙蝠便从枝头上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瞧他长身结实,却不过于壮硕,手脚长得恰到好处;刺入肉里的手里剑已然拔出,也止了血。大气不喘一口,显见他心肺强健。
    处处皆是无可挑剔。
    蝙蝠在真庭里亦是日日用功不怠,才能有今日的成就;而鑢七花练武之勤,显然不下于他。蝙蝠原本是为了方便事后化为七花收拾留在小屋中的七实,才着眼观察七花:但七花的身躯实在太过完美,竟让蝙蝠忘却目的,看得出了神。
    真庭蝙蝠能化身成任何人,但前提是必须有范本。现实中不存在的人|!比如身长超越十丈、力大无穷的巨汉——他是无法化身的。这一点就和艺术相同,模仿容易创造难;就现阶段而言,忍法骨肉雕塑为模仿之技,却非创造之技。
    正因为如此,蝙蝠才觉得七花这一身横练的筋骨美丽。
    他甚至一反常态,为七花感到惋惜。
    不,由他那「那身武艺若能卖掉,肯定值不少钱」的思考观点看来,倒也不算一反常态。
    真可惜。
    只能说七花运气不好。
    虚刀流以不用刀剑的剑法闻名,但七花的初战对手却非剑客,而是忍者;这名忍者所持的四季崎之刀,又是以「坚韧」为重的绝刀「铇」——
    既无法在剑法上一较高下,亦无法断刀取胜,真是倒运至极。
    不,要说倒运,打从被咎女看上的那一刻起,七花便倒了运;若非如此,又怎会牵扯上真庭忍军与四季崎之刀呢?
    然而,说来也玄,蝙蝠的直觉却又认为七花并非池中物。
    不如拉他人伙吧?
    运用首领特权,延揽七花入新真庭里——
    不成。若是换个情况,或许还有这门选择:但这回的任务是真庭忍军的最后一笔买卖,十二首领问的竞争更是让蝙蝠卯足了劲,查出数把四季崎之刀的下落。待回到本土拷问咎女后,应该还能再问出几把;既然如此,便不该拣在这种关头横生枝节。
    七花的运气真的太差了,令人同情。
    会有这种念头,当真不似蝙蝠的作风。
    「怪了——」
    七花在涌泉四周来回踱步,漫不经心地自言自语:
    「——怎么回事啊?他们跑哪儿去了?」
    「…………」
    虽然七花四处张望,但蝙蝠屏气敛息,断不会被发现。蝙蝠心中暗想:这小子也煞是奇怪。蝙蝠不知咎女有无人质功效,才出此计策:但拿不知有无人质功效的人当饵,可钓得到鱼?这又是个赌注。没想到,七花居然轻易上钩了。
    七花以「他们」二字概括蝙蝠与咎女两人,可见得他只是因蝙蝠逃走才随后追赶,便如野兽的天性一般。就这层意义而言,蝙蝠未以咎女为质,是正确的判断:因为咎女连当饵的价值也无,何以为质?倘若这是赌注,蝙蝠显然赌输了一把,但结果倒还不坏。
    这次定能杀掉他,万无一失。
    蝙蝠检查腹中的绝刀「铇」;「铇」的收放方向与方才相反,刀上柄下。按照计划,他将就近偷袭七花,届时自然无暇采臂入口,将「铇」取出。若他这么做还能不暴露身分,那可真是奇迹了。
    因此,蝙蝠打算由体内直接发射。
    这回不是手里剑炮,而是刀剑炮,正为*所长的突刺轨迹。
    他不能明目张胆吸气,因此威力难如平时那般惊人;但只要一气将「铇」吐出,要贯穿近在眼前的对手心脏,应非难事。纵使四季崎之刀把把非比寻常,非坚韧无俦的「铇」,亦无法用于这种绝招之上。
    「……好,该下手了。」
    蝙蝠已大致摸清七花的形状,杀害七实的准备业已万全。七花已发现自己追丢了人,再吊他胃口也没意思;要是让他离开此地,可就功亏一篑了——无论手里剑炮或刀剑炮,都不是狭窄之处所能施展的招数。
    咎女从树上出现未免显得怪异,因此蝙蝠下梯子也似地踩着垂直的树干,悄然无声地落地。
    接着,他一个箭步纵入汲水场。既然要下手,便不能有半分迟疑。
    咎女是如何称呼虚刀流小子的?
    鑪?七花公子?
    不,她与蝙蝠谈话时是直斥七花名号,在本人面前应当亦然。
    话说多了,难免露出马脚。
    蝙蝠盘算着装成被掳后见机逃脱之态,并直接奔向七花,二话不说抱住他——虽然蝙蝠所知的咎女断不会这么做——接着将之*。
    「——七花!」
    「——啊?」
    听见真庭蝙蝠以咎女之声呼唤,鑪七花回过头来。

■    ■

    鑪七花果如真庭蝙蝠所料,纯粹是因为对手逃走才随后追赶。他不知道这些蛛丝马迹是蝙蝠故意留下,被引到了涌泉边的汲水场。
    痕迹凭空消失,七花却没发现自己中了计;他与父姐不同,对兵法一无所知,若是对手旁敲侧击便没辙了。瞧他一心深信某处必留有痕迹、瞪大眼睛凝视的模样,已不只滑稽可笑,而是引入同情了。
    ——换作是爹,会怎么做?
    七花寻思。
    换作鑪六枝,会如何应付手里剑炮?或许换作鑪六枝的话,早在第一回合使出「菊」时,便断了那把绝刀也说不定。那把刀号称不折不损,但落在鑪六枝手中,能否保全?
    七花不明白。
    不过,若是身为第六代掌门的父亲——
    大乱英雄。
    「…………」
    忍者。
    四季崎记纪的变体刀。
    对七花而言,样样皆是未知的领域,未知的世界。
    七花跟着有大乱英雄之誉的高手六枝习了十九年的武,并未因此自诩无敌;但真庭蝙蝠的忍法与四季崎之刀的性质,仍是大出他意料之外。他的心情,犹如见了浩瀚海洋的井底之蛙。
    海——  
    七花寻思:莫非这类人在本土中比比皆是?蝙蝠曾说他是真庭忍军十二首领之一,换言之,还有十一个人能干出那种事?而未集齐的四季崎之刀共计十二把,代表那等异质之刀尚有十一把——
    只要渡过这片海,便可得见。
    「………………」
    但是,姐姐该怎么办?
    如今父亲已死,七花断不能抛下体弱的七实离开这座岛——不,他也明白这个理由无法彻底说服自己。
    一家之主是七实,七花身处被保护的立场,却过分保护七实;他心知肚明,即使少了自己,精明能干的姐姐仍能安居无忧。
    七花只是离不开姐姐而已——不,这话也不对,真正的理由更糟。
    说穿了,七花只是嫌麻烦;他懒得离开这座岛,飘洋过海回本土。当初对姐姐找的借口,反而最接近真相
    ——事到如今,哪还能回本土?
    ——自己对外界一无所知,亦无意求知。
    「………………」
    咎女说她是搭船来的;换言之,有艘现成的船停靠于不承岛。
    万事俱全,只欠东风;只要有个足以让他出岛的理由——但七花不求利,不求名,什么理由能打动他?
     ——尔尽可放心爱上我。
    他突然忆起咎女之言,不由失笑。不,这可成不了理由。不过——
    ——唔?
    这么一提,那个忍者说他化身为船夫到这座岛上来;但听咎女之言,她和蝙蝠似乎并非初识,早在夺「铇」之前便有往来。咎女也说过军所曾雇用真庭忍军办了不少差事。
    既然如此,何以咎女没发现蝙蝠与自己同坐于一条船上……?亏她自诩为奇策士,一再强调自己是如何智珠在握——
    莫非蝙蝠用了易容术?不,易容云云,未免荒唐。
    「……唔……」
    此时七花若再深思一步,或许便能猜出真相;当然,要他猜出蝙蝠非是易容而是变身,未免强人所难,但却不无可能。
    只可惜七花懒病又犯,竟在此刻停止思索。比起这个疑问与出岛理由,找出那两人才是当务之急。
    是否该先回姐姐身边一趟?她应该正在小屋里喝着茶水吧!
    正当七花暗自思量之际,一道人影从背后出现。
    「七花!」
    是咎女。
    被掳走的咎女竟步履蹒跚地拨开草木,走上前来。
    当然,那并非咎女,而是化身为咎女的真庭蝙蝠;但蝙蝠连脚步也模仿得惟妙惟肖,饶是事先知情的人亦分辨不出。
    「——啊?」
    更何况不识蝙蝠功夫的七花,自然无从区别。
    「虚刀流——『牡丹』!」
    饶是如此,七花回头时却顺势扭腰起脚,使了记虚刀流独门的后方回旋踢——「牡丹」,左脚脚刀正中咎女——真庭蝙蝠的腹部。
    蝙蝠吃了这临门一脚,身子一屈——
    「咣!」
    「铇」的刀尖便应声被挤出体内。
    蝙蝠全未设防,浑身上下都是空隙——想当然耳,既然乔装为咎女,浑身上下没半点儿空隙,反而可疑——如今腹部捱了这么一下,受到的冲击自是莫大。他当场俯身狠狠呕吐起来。
    「铇」的偌长刀身随之出现,事先吸入的空气也在受这一击时朝空一吐而尽。
    奇袭完全失败。
    蝙蝠连刀带柄地吐出整把「铇」后,方以咎女的面容怒目相视。
    他这副乔装居然没瞒过七花?
    莫非七花方才思索之时,竞尔猜出了真相?不,并非如此。真相二字,堪称与七花最为无缘的字眼。
    那么,是七花发现了咎女与蝙蝠之间的差异吗?饶是真庭忍军十二首领之一的真庭蝙蝠,模仿他人时亦难免差之毫厘;而七花便是瞧出了这毫厘之差?不,也非如此。蝙蝠的忍法骨肉雕塑绝非此等雕虫小技。
    那是因为杀气?真庭蝙蝠在胸中蓄满空气,企图就近投「铇」为炮,贯穿七花心脏;而岛生岛长的七花感受到了这股杀气,身体抢在思考之前先行反应?不,更非如此。能完全屏气敛息的蝙蝠,岂会消除不了杀气?
    更何况——
    「……哦?仔细一瞧,这不是咎女吗?」
    鑪七花根本不知身后接近的人物是真庭蝙蝠,甚至未曾察觉来人顶着咎女的外貌。
    「唔?可是你从嘴里吐出长刀……难道本土的人都会这招?……仔细一瞧,这不是绝刀『铇』吗?」
    「……」
    打个比方。
    七花对于不承岛上的一草一木了如指掌,甚至能区别每一株木、每一根草;这是因为他每日见惯了这些花草树木,耳濡目染之下,自然分辨得出。
    相反地,寻常人见了猫狗鱼鸟,除非平时便熟悉惯见,否则看来皆是一个模样。这并不局限于动物,即使同为人类,异邦之人的长相看来也都大同小异,要在人群中找出相识不久的人,更是难上加难。人类的头脑,无法立时区别生疏的物事。
    接着问题便来了。自懂事前便已居住于不承岛上、只认得父姐两人的七花,可分辨得出真庭蝙蝠与咎女?
    凭体格之差?
    他们俩的差距可有成犬与幼犬那般大?
    凭男女之别?
    有多少人能一眼分辨鱼的雌雄?
    凭声调之异?
    寻常人岂能从鸟叫声听出性别?
    那么凭衣衫、发型、发色呢?锦衣华服、晶莹皓发——七花岂能尽数记住!
    父亲过世后,鑪七花一眼能辨的人类只剩下自己与姐姐七实。反过来说,蝙蝠根本无须使用忍法骨肉雕塑,亦能骗过七花:只要他真如对咎女所言一般,不从背后靠近,而是正面进攻——
    七花便不会因背后突然有人出现,而不加思索地送上一记脚刀。
    「呼……呼……」
    「啊!原来如此,我懂了,这就是变身术?听说狐狸和狸猫有这种能力,没想到人类也会,真意外。呃,所以你是那个忍者没错吧?」
    「畜——畜生!」
    蝙蝠无法起身。
    这不光是因为他中招时毫无防备。虚刀流的脚刀威力无穷,若是正中目标,一击便可令对手无法再战。虽然蝙蝠投「铇」为炮的阴谋未能得逞,但幸好他事先将坚韧的绝刀吞入腹中,否则难保不被这记「牡丹」踢断脊骨。「铇」成了意料之外的防护,却也因此将冲击分散至他的全身内侧,令他一时之间无法动弹,犹如俎上鱼肉。
    「嗯,这样『铇』就算得手了?——唔……」
    七花交互打量蝙蝠与滚落在地的「铇」,喃喃自语:
    「咎女要我使俊一点儿的武功,但这招『牡丹』似乎梢嫌朴实;也罢,我替她收拾了这种能化身成别人的棘手货,她该感谢我才对。这下奏章可好写多了吧?倘若登场人物表里有个擅长易容的人,岂不是见了角色出场就得疑心是不是冒牌货?多麻烦!」
    「呜……你……」
    蝙蝠半是呜咽地对七花说道:
    「你坚持要帮这婆娘吗?」
    「啊?」
    「你甘愿受这婆娘利用?替这婆娘办事,不会有好下场的……」
    「不,这不是帮不帮手的问题。」
    利用?
    他方才说了利用二字——
    「我刚才那么说,只是替她庆幸找回了绝刀『铇』——」
    「你听这婆娘说话,不觉得奇怪吗?」
    蝙蝠仍蜷曲在地,继续说道:
    「为何事到如今,幕府又动起搜集四季崎之刀的念头?」
    「呃,不就是害怕有人造反?先前的大乱若是由十二把刀的主儿掀起——」
    「这理由虽然正确,却太过冠冕堂皇。你不认为吗?」
    「………………」
    七花确有同感,他也曾想过或许有弄巧成拙之虞。
    「当今的幕府已不似旧将军那般为四季崎之刀的错觉所惑,变得务实许多;这次的寻刀之令只是这婆娘平步青云的手段,不过是为了成就奇策士咎女——军所总监督大人的丰功伟业而进行的任务。」
    蝙蝠说道,语气里充满恶意。
    「寻刀之令并非幕府上位者主动下达,而是这婆娘提议的。当然,最后下令的还是将军——不过这婆娘只是自己点火,又自己灭火罢了。说什么『我个人对此看法颇不以为然』,『但成命既下,我便无权置喙』,其实这次搜集四季崎之刀,根本是为了这婆娘的一己之私、飞黄腾达!」
    「飞黄腾达……」
    七花颇难领略这个字眼。
    「她贵为军所总监督,官位不已经挺高了吗?」
    「没错,官位是挺高的。不过这婆娘并不满足,还想往上爬……你也煞是老实,不懂得怀疑人;一个黄毛丫头能爬到组织的顶点,肯定干过不少肮脏事。实力至上的世界可不多见啊!」
    「…………」
    「第一眼见到这婆娘时,我便觉得毛骨悚然。她眼神中的野心太吓人,明摆着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一心想利用真庭忍军;也不想想我们真庭忍军可是众所畏惧的*集团啊!简直异想天开……」
    蝙蝠说道:
    「虚刀流的,你也被利用了。和这婆娘在一起,只会被压榨,得不到任何好处。」
    「……所以你先一步背叛她?」
    「没错,就算不为钱,我也不会听命于这婆娘。这婆娘不肯满足于目前的官位,你倒猜猜她的最终目标是什么?……次代将军的御侧人!」
    「咦……?」
    蝙蝠哈哈笑道,笑容虽苦,却又带乐。
    「看来纵使是岛生岛长的纯朴小子,也知道这个野心有多大。没错,现任将军年事已高,不久后便会退位:成为新将军的御侧人代表何意义,你总该懂吧?」
    「天下——」
    那便等同掌握天下。
    ——尔可想得天下?
    咎女找上七花时,开门见山便是这句话。
    这不是谈论四季崎之刀的前言,竟是她自己欲得天下!
    倘若此言属实,咎女的野心未免太大。
    她欲将四季崎之刀的错觉化为现实,而搜集宝刀只是达成野心的手段之一 ——
    「不过——」
    七花虽惊讶,仍如此说道:
    「这也没什么好非议的。我爹曾教过我,既然投身组织,想出人头地是人之常情。当然啦,你们这些被利用的人心里难免不快活——」
    「被利用倒无所谓,反正人生在世,就是利用别人和被人利用。问题是在于被利用的理由。想出人头地是人之常情?是啊!但这婆娘的野心也太过火,一个人打不了仗,便想靠政治斗争夺得天下?」
    的确,她未免搞错了时代。
    如今已非战国之世,人心思安。
    「为了搜集四季崎之刀,我独力打听了不少消息。真庭忍军素以*闻名,但探听情报的功力倒也不差,尤其我的忍法最长于此道。这次是和其他首领竞争,因此我格外卖力,竟尔让我发现了有趣的事实……不,该说是乏味至极的事实。」
    「你说话怎么拐弯抹角的?话说在前头,我脑筋不好;你要这么说话,我可听不懂。总归一句,便是在你打听之下,发现了咎女想成为次代将军御侧人的野心,对吧?」
    「没错。但我并未就此停手,因为我心中仍有疑惑。这婆娘不满足于军所总监督之位,应该还有其他理由;才会甘冒被我和錆白兵背叛的危险,搜集四季崎之刀。」
    蝙蝠咳了几声,似乎连说话都痛苦;然而,他的身体其实已逐渐复原,只是七花听得太过入迷,竟未发现。
    「这婆娘是先前大乱的主谋飞驿鹰比等的女儿。」
    真庭蝙蝠指着自己说道。
    闻言,鑪七花犹如晴天霹雳。
    ——先前的大乱虽是记忆犹新,但叛乱者的雄心壮志,却是无可厚非。
    咎女曾对七花如此称许叛乱者的雄心壮志。
    「假如生对时代,她可是一国一城的公主。人人皆以为飞驿一族冠上了谋反的大逆罪名,最后被满门抄斩,无一幸存,其实却有个幼子活了下来。那婆娘是在哪儿长大、何时混入幕府,我不知道;不过她为了出头,可是不遗余力。她当上次代将军的御侧人之后有何企图,应该是一目了然吧?」
    「企图?」
    「仔细一想,也难怪她不肯满足于军所总监督之职。这地位的确不低,但还不足以谒见退位俊的将军啊!」
    只听得咕溜一声,蝙蝠的身体蠢动,皮肉渐渐变化;但七花却浑然不觉。
    如今的七花无暇他顾。
    飞驿鹰比等——七花听过这个名字,是从父亲鑪六枝口中听来的。
    大乱英雄——虚刀流第六代掌门鑪六枝曾提及这个大乱主谋之名。
    「她铁定是想报仇。」
    蝙蝠断言:
    「或许是报灭门之仇,或许是继承父亲遗志,重掀大乱。哈哈哈!不过我倒觉得应该是前者。毕竟那婆娘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家族一一被杀,那头白发也是当时给吓出来的!」
    此时蝙蝠的头发已非白色,正逐渐化为凌乱的黑发;因此他不说「这头白发」,却说「那头白发」,口中的「这婆娘」也改为「那婆娘」。
    「………………」
    然而,见了这赤裸裸的光景,七花依旧文风不动,此时的他惊疑不定,心乱如麻。
    飞驿鹰比等——奥州的地头蛇,飞驿鹰比等。
    大逆罪人。
    虚刀流第六代掌门鑪六枝常对七花与七实谈起此人——谈起自己的手刀叛军首领的英雄事迹!
    只不过此事却非外人所知。
    大乱结束后立即被流放外岛的鑪六枝及虚刀流,成了彻尾家的忌惮——事实上,真庭蝙蝠登上此岛之前从未听过虚刀流,自然也不知杀了飞驿鹰比等的便是六枝。或许是他未曾打听此事,但即使有心探问,也不易得知。
    然而,咎女应当知情;因为她便是当事人。
    ——虚刀流的鑪六枝,我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这是谎言。
    正因为她深知虚刀流的可怕这处,才到不承到上来。
    这么说来,假如父亲——假如六枝未死,她打算托杀父仇人收集四季崎之刀吗!就连七花亦是仇人之子啊!
    难道她不认为这是失策?
    不,她必然任务。有着如此过去的人,岂能不认为前来此岛是错误的决定?
    然而她被真庭忍军与錆白兵先后背叛,已别无选择。
    「这种叛军出身的蠢虫,有什么资格骂我见利忘义、卑鄙无耻?哈哈哈!我是专攻*的忍者,很清楚那婆娘在打什么算盘;那双眼里的其实不是野心,而是熊熊燃烧的报复心,只能以疯狂形容。我是为了钱办事,但她呢?不为了钱,却要翻天覆地,大爷我岂能奉陪?喂!虚刀流的,难得你练就了一身好武艺,却被那婆娘当成利用工具,不觉得窝囊吗?」
    ——听清楚了,我并非袭爵。
    咎女亦曾出此言。
    虽说七花事先不知情,但他竟不识好歹地询问六枝是否为咎女之父的部属;当时咎女便是如此回答。
    如蝙蝠所言,七花太过天真纯朴,完全不知咎女的心路历程。
    她是为了继承父亲遗志,才成为奇策士的。
    「……方才那番话——」
    七花低声问道:
    「你说是你独力打听来的——代表目前知道的,只有你一个?」
    「啊?……嗯,可以这么说。那又如何?」
    「若是如此——」
    七花摆开架势,双掌成刀——却是虚刀流第二式「水仙」。
    「只要在这里把你收拾掉,这些不利于咎女的情报便不会外泄了?」
    「……?啊?什么?」
    蝙蝠显然无法理解七花的宣战布告。
    「你在胡说什么?莫名其妙!你该气恼的是那个婆娘,为何反而对我同仇敌忾起来?」
    蝙蝠不明白。
    被关在这方圆四里小岛上长大的七花是如何心境,蝙蝠决计无法了解——七花打从心底认定父亲鑪六枝是位英雄人物,对于大乱英雄四字深信不疑。
    他的劣等意识自然是出于敬爱之情。虽然七花从不当面说肉麻话,但他对前代掌门却是爱戴于心:是以六枝建造的小屋被破坏时他勃然大怒,又被姐姐戏称为孝子。即使落得流放外岛的遭遇,七花仍深信鑪六枝是正义之士。
    因此,过去他竟蠢得从未想过——大乱英雄的手下,也有被害者。
    这或许是男女莫辨的七花首次意识「他人」的一刻。
    「虚刀流第七代掌门鑪七花,便来领教你几招!」
    「你……也罢!」
    蝙蝠原想揭穿咎女的企图以削减七花的战意,想不到反而激发了他的斗志,可说是一大失算:饶是如此,他依旧达成了第一个目的——争取疗伤及变身时间。
    「我也是虚刀流第七代掌门——鑪七花。」
    于七花眼前起身的,竟是七花。
    长身瘦躯、头发散乱,处处皆与鑪七花丝毫不差。
    真庭蝙蝠屈着身子,以咎女之事引开七花的注意力,并趁机从内侧改造自己的身体:虽然未能削减七花的战意,却争取到多于预期的时间,完成复制。
    蝙蝠的声音自然亦和鑪七花如出一辙,只不过他身穿咎女的锦衣华服,足以尚可分办真假。
    「……声音不像嘛!」
    七花如此反应,但蝙蝠无暇重复方才对咎女所做的解释。
    双方严阵以待,一触即发。
    「哈哈哈!老实说,我的忍法适合*,却不适合攻击:要说绝招,也只有手里剑炮一项,而那招已被你所破。若是我又以原形和你过招,赢家应该是你。」
    「…………」
    听了这道以自己模样发出的声音,七花仍是丝毫不为所动。
    「不过现在呢?肌力、臂力与脚力皆是势均力敌——不,你手脚俱被手里剑炮所伤,反而是我较为有利。」
    「唔……」
    七花冷静未失,说道:
    「既然你打的是这种如意算盘,何不干脆变成更强的高手?比如那个叫锖白兵的剑客也行。哦!你没见过他是吧?不过既然你经验老到,总该认识比我高明的人吧?」
    「果然是初出茅庐的小子,天真的教人羡慕。那些人不见得比你高明,因为胜败也有相生相克之理——就好比石头虽然胜过剪刀,虽不敌输给剪刀的布。既然如此,该怎么办才好?当然是拿强过石头的石头来挑战啦!」
    「……话说在前头,这点儿小伤并不碍事。若是我刚受伤之际,或许还有机可乘;但现在已经不痛不痒啦!」
    「是吗?那就算是伯仲之间,石头对石头,平分秋色。」
    化为七花的蝙蝠看了脚边的「铇」一眼。
    方才自他口中吐出的绝刀「铇」,为四季崎记纪的十二把完成形变体刀之一;不折不损,削铁如泥,与虚刀流最是相克!
    「但有了这玩意儿,我这个石头可就厉害多啦!」
    「…………」
    「虚刀流门人为不使刀剑的剑客,但不使刀剑的剑客用起刀来,总强过不用刀吧?这下子管他相生相克,我可是稳操胜算啦!」
    蝙蝠志得意满。
    绝刀「铇」就落在蝙蝠脚边,要拾起是轻而易举:即使七花有争夺之意,他与绝刀的距离大过蝙蝠太多,如今脚力相同,胜负自然是由距离决定。
    「以力敌力是傻瓜干的事,只要能轻松取胜,便是美计良谋。啊,随你爱骂我卑鄙或卑劣都行,只要不是那婆娘,谁骂我都无所谓!!我还真巴不得你骂呢!」
    「我看你似乎有点儿误会。」
    七花冷冷地瞧着自鸣得意的蝙蝠。
    「虚刀流正是不用刀剑才厉害。」
    「啊?那只是表面话。若是功力相等,赤手空拳怎能强过兵器在手之人?莫非你自认你的手刀和脚刀比真刀还要锋利?」
    「所以我才说你误会了。虚刀流不是因为善使手刀与脚刀,才被称为不用刀剑的剑客——虚刀流剑客即是一把以人为形的日本刀,若是持刀,便如狗养狗一般多余。坦白说,我不认为会输给拿刀的自己,因为——」
    「好啦!够了,不必再找借口:等你说完,太阳部下山啦!这种事在人为的论调,你到别处去发表吧——比方极乐世界!接招吧!另一个我!」
    「是吗……那就放马过来吧!另一个我。我会露一手忒俊的功夫收拾你——便是我虚刀流的独门绝技!」
    哒!
    蝙蝠抢先踏出一步,七花则是以静制动,等待对手出招。
    见蝙蝠拾起「铇」,他并不阻止,只是竖掌为刃,静待自己的身影砍向自己的身体。第二式「水仙」与第一式「钤兰」相同,皆属后发制人之招:由于双掌直竖而非横摆,是以攻击距离比「铃兰」稍长,但也仅差之毫厘,在长刀跟前等于全无分别。
    「喝喝喝!报复绝刀!」
    蝙蝠双手紧握绝刀刀柄,一跃而起,比起在沙滩时纵得更高。若论立足点的好坏,汲水场自是奸过沙滩许多:但更重要的是,鑪七花的肉体能如实反映出这份差距——他具备了这等脚力。
    蝙蝠的临空一击随着更大的重力劈落——
    「哈!……咦?咦!」
    不,并未劈落。
    随着重力自半空落下的蝙蝠根本握不住绝刀,还谈什么劈落?绝刀「铇」失去了主人,远远地在他头上打转旋绕。
    「岂……岂有此理!」
    「纵使得等到太阳下山,你还是该听我把话说完的。」
    地上的七花朝着空中的蝙蝠说道:
    「刚才对你说的,的确只是事在人为之类的表面话:而要说实话嘛,其实虚刀流门人代代缺乏剑术才能——不是不使刀剑的剑客,而是不善使刀剑的剑客!」
    鑪七花亦然。
    鑪六枝亦然。
    当然,第一代掌门鑪一根亦然——
    正因如此,身为剑客的一根才会动起这空前绝后的弃剑念头——不然,岂有人会为了克服弱点而舍弃长处?
    「尤其我打从娘胎出生以来,今天才头一次看到刀你要复制肌力、臂力与脚力,倒是无妨;但实力这一项万万不该复制啊!另一个我!」
    「啊……呜,呜——可恨,我居然……!」
    蝙蝠失去了刀,独自落下:如今重力成了他的敌人,无论他如何心急,皆已无力回天。
    追根究柢,真庭蝙蝠的败因只有一个——扣除为人姐的偏袒之情,照理说,身经百战的真庭蝙蝠断不可能输给毫无实战经验的七花。
    真庭蝙蝠的败因,便在于绝刀「铇」。
    他过度执着于使用绝刀。
    起先蝙蝠真的只当是送份见面礼,因此尚能一度自制。然而,蝙蝠并非剑客,而是忍者:纵使耗尽了手里剑炮,也不该一而再、再而三地以「铇」决胜负。他会如此,正是刀毒蔓延全身的证据——枉费他如此小心提防。
    四季崎之刀的毒性——手持此刀,便欲斩人。
    「不过,幸亏你放开了刀——若是正中我这独门绝技,便是『铇』我也有自信折断。对了,你知道我为何说这招是独门绝技吗?因为这是我昨天刚想出来的绝招!」
    七花对茫然落下的蝙蝠如此娓娓道来。
    虚刀流共有七式绝招。
    第一招.『镜花水月』。
    第二招.『化鸟风月』。
    第三招.『百花缭乱』。
    第四招。『柳绿花红』。
    第五招.『飞花落叶』。
    第六招。『锦上添花』。
    第七招.『落花狼藉』。
    「至于各招的庐山真面目,便留待下个月以后揭晓。而我这招呢,是以上述七式同时攻击对手;套用你的说法,便是天下无敌的『剪刀石头布』。平时光是其中一招的威力,便足以将对手一刀两断;现在一口气使上七招,可在瞬间把敌人大卸八块——所以我起了这样一个名字。」
    如此这般,七花便遵照咎女的要求,露了一手俊俏至极的功夫。
    「虚刀流,『七花八裂』!」

■    ■

    挣不开,松不得。
    无论如何挣扎,缚住身体的草绳依旧文风不动——看来蝙蝠似乎用了相当特殊的绳结,想必即是所谓的忍者结。咎女咬牙切齿地想道:倘若没被堵住嘴,我便干脆咬断绳子!
    岂能败于此事?
    岂能败于此地?
    抛家弃名,舍去一切——踩着尸山血河辟成的道路,竞得断送在这座无名岛上么?若能集齐旧将军亦无法集齐的四季崎之刀,成功将千把刀收归幕府之下,自己的「计画」便只差最后一步了啊!
    咎女赌上生涯的奇策,竟落得功败垂成?
    ——爹爹。
    只差一步,便能替爹爹报仇雪恨了!
    爹爹的遗志!
    爹爹的遗恨!
    「——!」
    找上虚刀流,果然是失策。
    她是被鬼迷了心窍。
    再怎么走投无路,也不该相求于杀父仇人:纵然求的不是本人,也是他的儿子啊!说什么真正的敌人是幕府、真正的敌人是将军,分明是自欺欺人!非但如此,甚至答应替虚刀流——替六枝平反。即便情势逼人,岂能应允替杀父仇人平反!
    到头来依旧落到这般田地,真个是丢人现眼。
    这还算得上是将门之女么?
    被真庭蝙蝠带回本土拷问之后,咎女必会招出所知的变体刀情报。咎女对于自己的口风有自信,但她毕竟未受过捱刑训练,只要忍者拿出真本事,她一刻也承受不住。逼问一个人的方法多得是,咎女也略知一二;而真庭忍者所知只怕不下万倍。
    既然如此,不如在丑态毕露之前自我了断!!
    「——呵!」
    咎女笑了。
    她无视于口中的布条,从容自若地笑了。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鄙夫之见!
    挣不开、松不得的不是这条草绳,
    是我的意志:
    不折不损、削铁如泥的,是我的奇策。
    对,我是奇策士——纵然身陷苦境,亦能想出扭转乾坤的奇策!过去如此,今后亦然!
    为报父仇而忍辱利用仇人虚刀流,那又如何?呕心沥血,何足道哉!
    知晓咎女生平的人,多半认为她的一头鹤发是出于灭门之际的恐惧,然而实情并非如此。
    她是因愤怒而白了头。
    她早已对这头白发立誓!!
    纵使众叛亲离,
    引恨招怨,
    受尽天下人厌弃,亦誓必完成使命!
   「哦……」
    有道人影穿过草丛,往这个方向而来。是真庭蝙蝠么?他已经回来了?但也未免太早——不,倘若是以刀剑炮决胜,胜负自是在转瞬之间:照这样看来,还嫌太晚了。
    咎女欲掳袖揎拳,亦不可得,
    只能对着那方向怒目而视。
    然而,来人见了她的目光,
    却说了句「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那家伙说的就是这种眼神啊?不过忍者说的话还真是不可尽信,我倒觉得炯炯有神,很威风啊!」
    「……?……!」
    现身的竟是鑪七花。
    这又是何故?……不!蝙蝠不是洋洋自得地说过?待他收拾了七花,便要化为七花去杀害七实——此刻他正要前往……不,必然是完事返回了!他又去杀了七实,足以如此晚归!但他为何还维持这副模样?原来如此,他打算化身为七花,由咎女口中套出情报。蝙蝠卖弄此等小聪明,以为她会被这种三流把戏所骗?奇策士也真是让人瞧扁了!
    思及此,咎女才发现鑪七花手上的东西。
    那是四季崎的十二把完成形变体刀之一,绝刀「铇」。
    他似乎连拿刀的方式都不懂,竟随手拎着柄尾,曳着长长的刀刃,刀尖在地面上拖呀拖的。
    若是蝙蝠,应会收入腹中才是。
    这么说来,这个鑪七花是!!
    「仔细一想,说不定那个忍者也有父母、手足或小孩:不,铁定有。那他们也会恨我吗?」
    「……」
    「……总之——」
    七花将「铇」随手往咎女跟前一插;
    幸好这是绝刀,不至于因此折损。
    不是嘱咐过他要小心对待么!
    「头一把到手啦,咎女。」
    「………?」
    头一把?
    这话是什么意思?彷佛还有后续似的——
图片需登录后查看

    他的口吻犹如对她保证大事定成。
    「你可别误会,我这是为了你。我既非利欲熏心,也没中四季崎之刀的毒,更不是为了幕府——只是想替你做点儿事。」
    接着,七花对咎女微微一笑。
    他对未来一年的旅伴如此说道:
    「我决定爱上你了。」

637

主题

177

存在感

36

活跃日
喵~离线 无限制招收苦力中

未验证团员

4楼
发表于 2010/08/07 | 编辑
终章

■    ■

    ——于是乎,故事回到了卷头场面。
    七花与咎女飘洋过海,由不承岛来到了京都的冰床道场。
    练武场上,鑪七花已摆脱六名男子的包围。方才争先恐后攻击七花的众人,如今皆双眼翻白,昏厥在地,无人复能起身。
    六人的木刀甚至未能掠过七花之身,便一起倒下了。
    「——精彩!」
    倚墙而坐的咎女心满意足地拍手,对着七花的背影说道:
    「可惜我的眼力不好,看得不甚分明。方才便是收拾真庭蝙蝠的招数么?莫说六人,便是七人也能同时打发,确实高明——不过,若是有八个敌手时该如何应付?」
    七花喃喃覆述:
    「十一人啊?这可麻烦了。」
    「不光是如此。真庭忍军尚有十一个首领,此外还有最强剑客……不,如今已成了堕落剑客的锖白兵:至于喽啰嘛,更是不计其数。话说回来,见尔懂得手下留情,令我安心不少。那些人只是昏迷,手上木刀也一把不断——这可是要紧事。」
    「有这么要紧?」
    「自然要紧。『绝刀』是不断之刀,所以这次才能完璧归趟,但接下来可没这么侥幸。我一再耳提面命,别以为尔是以实力胜过了蝙蝠;若非蝙蝠聪明反被聪明误,尔焉能得胜?说穿了,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恩,这点我不否认。刚才顺口说了几句大话,其实我还是可能打输的。」
    「我的任务,便是不让尔吃败仗。策士或许会聪明反被聪明误,但奇策士断不会如此。今后无论打斗或生活,尔皆得听我指示,明白么?」
    「好,包在我身上。」
    七花立即点头,答得爽快。
    「这话代表我已通过你的考验,对吧?那好,咎女,你现在有什么指示,尽管说出来吧!」
    「现在嘛……只有四项。」
    「哪四项?说来听听。」
    「第一项我方才也说过,不许断刀。不,非但不许断刀,亦禁止对刀做任何攻击,只准防御。有坚不可摧之誉的唯有绝刀『铇』,其他十一把只怕没这么坚韧;我希望能在分毫不损的情况下得到四季崎之刀。换言之——无论刀在对方或我方手上,尔都得善加保护。」
    「明白,我会好好保护刀的。第二项呢?」
    「尔须保护我。虽然此行的目的是集齐四季崎之刀,但若我死了,便是前功尽弃。像这次坐视我被人掳走的情况,更是万万不能容许。尔须得保我毫发无伤。」
    「明白,我会好好保护你的。第三项呢?」
    咎女说道:
    「这话并非为尔着想。在集齐四季崎之刀前,不许尔有三长两短。倘若为得一把刀而身负重伤,要得下一把便是难如登天,因此我不许尔有丝毫损伤。」
    「明白,我会好好保护自己的。第四项呢?」
    「保护好尔自己。」
    咎女又给了相同答案,随即起身;她拖着衣襬,背过身子步出道场,因此七花看不见她的表情。
    「这话……却是为尔着想。」
    「…………」
    「别死。这趟旅程前途坎坷,但千万别死。——办得到吧?我可不许尔说办不到,快快应允。」
    「……非常明白,我会全部照办。」
    七花亦移动脚步,跟上咎女。
    「接下来呢?你不是说要先搜集两、三把刀,再去尾张吗?」
    「好,包在我身上。」
    七花立即点头,答得爽快。
    「这话代表我已通过你的考验,对吧?那好,咎女,你现在有什么指示,尽管说出来吧!」
    「现在嘛……只有四项。」
    「哪四项?说来听听。」
    「第一项我方才也说过,不许断刀。不,非但不许断刀,亦禁止对刀做任何攻击,只准防御。有坚不可摧之誉的唯有绝刀『铇』,其他十一把只怕没这么坚韧;我希望能在分毫不损的情况下得到四季崎之刀。换言之——无论刀在对方或我方手上,尔都得善加保护。」
    「明白,我会好好保护刀的。第二项呢?」
    「尔须保护我。虽然此行的目的是集齐四季崎之刀,但若我死了,便是前功尽弃。像这次坐视我被人掳走的情况,更是万万不能容许。尔须得保我毫发无伤。」
    「明白,我会好好保护你的。第三项呢?」
    咎女说道:
    「这话并非为尔着想。在集齐四季崎之刀前,不许尔有三长两短。倘若为得一把刀而身负重伤,要得下一把便是难如登天,因此我不许尔有丝毫损伤。」
    「明白,我会好好保护自己的。第四项呢?」
    「保护好尔自己。」
    咎女又给了相同答案,随即起身;她拖着衣襬,背过身子步出道场,因此七花看不见她的表情。
    「这话……却是为尔着想。」
    「…………」
    「别死。这趟旅程前途坎坷,但千万别死。——办得到吧?我可不许尔说办不到,快快应允。」
    「……非常明白,我会全部照办。」
    七花亦移动脚步,跟上咎女。
    「接下来呢?你不是说要先搜集两、三把刀,再去尾张吗?」
    「虽然虚刀流闻名遐迩,但要带尔这般无名小辈晋见,只有区区一把刀当见面礼,似乎不妥;再说,绝刀也只能算是失而复得。第二把是斩刀『钝』,以锋利为重,无坚不摧;持有人名唤宇练银阁,乃是因幡人氏……详情我路上再说明,先替尔打点几套衣衫吧!随我来。」
    「知道了。我爱你。」
    「恩,尔大可尽情爱我。」

■    ■

     ——如此这般,这两人便行启程,踏上了前途茫茫的寻刀之旅。
    然而,直到故事尾声,方知传说中的刀匠四季崎记纪打造千把变体刀——包含十二把完成形在内——「全是」为了虚刀流……为了造出一把独一无二的虚刀「鑪」。饶是奇策士咎女,眼下亦无由得知此节。
    

    (绝刀 铇——得手)
    (第一话——完)
    (第二话待续)

图片需登录后查看


后记
    近来听了许多人的故事,见了许多人的案例,时常思考起没有才能的重要了。人类基本上是懒惰的,假如有了点小才气,往往便会疏于应做的努力,最后落了个高不成、低不就:最糟的便是因为有了那点小才气而不知见好就收,既不努力,又不死心……身为人类,可说是相当悲惨的情况。说得极端一点,这种不上不下的小才气不如没有,尚有助于努力。缺乏的人总是比拥有的人渴望拥有,因此往往能比拥有的人得到更多。打电玩亦然,初期条件越严苛,打起来越带劲:两者问的道理应是相去不远。没有才能,便能专心努力,以获取足以匹敌才能的事物:这是相当美好的长处,能将人生变得更为丰富。当然,人嘛,难免认为有才能总赢过没有,能不劳而获更是再好不过:或许小才气是无胜于有,但卓越超群的才能却是有胜于无了……话说回来,这种观点似乎又颇像没有才能之人的借口。有人将开花结果的努力称之为才能,或许值得作为参考。总归一句,左右并决定一个人的人生的,应当不是「做得到什么」,而是「做不到什么」才是。
    关于本书的走向呢,现阶段还说不大准,应该会是个争夺十二把刀的剑客故事。目前计画出十二卷,本书便是第一卷,余下尚有十一本,每一本搜集一把刀:但视讨论结果而定,搞不好半途会突然杀出个宇宙篇,这就不是作者所能预测的了。总之,我会抱着刚出道时的心情来写这部作品,尚请各位不吝指教。替我将登场人物与登场宝刀视觉化的是谁,想必不用我说,各位也知道;没错,便是竹。对我来说,执笔写这个系列的最大诱因,就是欣赏竹绘制的精美插画。前途茫茫这四字,堪称是故事内外皆然:「刀语」的第一回绝刀铇,便在这种情况下诞生了。
    在此深深感谢伴我踏上这段无谋旅程的每一位读者。

图片需登录后查看


作者介绍

西尾维新(NISIO ISIN)
1981年出生,2002年以《斩首循环》一书荣获第23届梅菲斯特奖出道。接着陆续写出《戏言》系列、《世界》系列、《刀语》系列、化物语、伤物语等超人气作品,并在年度轻小说排行榜区的极高的评价与成绩,是目前日本新生代最重要的大众作家之一。



Illustration
竹(take)
1983年生,出道作为《戏言系列》插画,喜爱手冢治虫与猫。

1

主题

38

存在感

0

活跃日
 1 

参观生

5楼
发表于 2010/09/15 | 编辑
等台版等很久了~~录入辛苦

关于我们|无图版|SOSG WIKI

Copyright © 2006-2024 SosG.Net
Total 0.014753(s) query 8, Gzip enabled,  沪ICP备07006640号-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