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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录][SOSG小说组][竹宮ゆゆこ]青春纪行3 化装舞会 [台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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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06/26 |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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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录][SOSG小说组][竹宮ゆゆこ]青春纪行3 化装舞会 [台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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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文由[SOSG小说组]自录
录入:千木咲音 绚辻词
校对:千木咲音 绚辻词
二校:watashi101
扫图:watashi101
修图:Smale 葉月舞 千木咲瞳 Gsnoopy
排版:watashi101
作者:竹宫ゆゆこ
插画:驹都えーじ
译者:黄薇嫔
首发于:SOSG论坛 http://www.sosg.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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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丧失记忆的男人‧多田万里,与自称超完美大小姐的加贺香子,终于可喜可贺地成为了男女朋友关系。
  两个人尽管胡涂,却还是追求完美的热恋生活就此揭开了序幕。另一方面,与琳达过去的关系被摊在阳光下,使得万里一直无法好好面对琳达。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男人陷入了低潮,那就是柳泽光央。他在一年级生的聚会上因为大大暴露了自己的糗事而沮丧不已,为了鼓励他,还发生了在万里房间举办了留宿大会的事件——?
  由竹宮ゆゆこ与駒都えーじ搭档,连手献上的青春爱情喜剧第3弹!





竹宫ゆゆこ
2月24日出生,現居於東京。听说眼睛也会受到紫外线的伤害,所以正想着在盛夏的打扮里追加太阳眼镜,而且一定要戴那种可以遮住半边脸的!结果在店里试戴而已就害羞起来,看来要戴着太阳眼镜在街上昂首阔步的日子还远得很。


插画:驹都えーじ
生於神奈川縣,長於神奈川縣。最近终于购买了垂涎很久的平板计算机!不过,下订后花了一个月才寄到,刚开机却发现是瑕疵品。请厂商回收之后这次却是零件不足,又要再等上一个月。因此这次的工作根本派不上用场。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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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
发表于 2012/06/26 | 编辑
  林田家的长男,而且就叫做「大哥」的那个人,万里在上高中之后没多久就认识了他。
  和万里一起加入田径队的同班同学林田,也就是琳达,带着莫名嫌弃的表情说:
  「那个人,其实是我家大哥啦。」
  一边这么说着,她的手一边指向大哥。
  当时,大哥义务担任和田径队一起在球场上活动的足球社教练。
  毕业于万里他们所就读的高中,同时也是足球社毕业学长的大哥,那时正就读于县内某大学的三年级。虽然根本没想过他竟会是琳达的哥哥,但万里倒是从以前就知道这号人物的存在。打从第一眼看见他时就曾心想:这教练打招呼时的嗓门还真是大得异常啊。
  他总是一身穿旧了的运动服,比谁都早出现在漫天尘埃的运动场上,像个门神似的站在那里等足球社员们冲上来集合。
  「呜喔咿!」
  接着,他便如此对每个人发出玉皇大帝灌雷轰顶似的声音大吼。一边收起下颚点着头,一边燃烧着热切眼神「啪啪」拍打着那双巨灵大掌。社员们也毕恭毕敬地跟着吼出「啊喔咿」予以响应,通常就这么缓缓形成集团,然后开始做起简单的训练。足球社的社员们声音总是那么沙哑,或许就是拜此之赐吧。
  关于那句大吼究竟是什么意思,有人说是「My Boy!」(主流感情派的意见),也有人说是「My Ball!」(放声大喊派的意见),更有人说那是「快给我过来!」的催促怒吼(魔鬼教练派的意见)。不过也有人表示,那根本只是他为了提振精神而大喊的「喂!喂!」而已(oi摇滚派的意见)。(注:oi摇滚,发源自伦敦东区黑人群集处,早期oi音乐仅被称为「街头庞克」,吵杂、粗暴、旋律简单,嘶吼的叫声也是其音乐特性)
  那身勇猛的肌肉男外表,使他看来简直像游戏中的大金刚。很有体育人架式的大块头身材,加上足球员特有的粗壮大腿,令大哥全身上下都散发着类人猿动物平易近人的氛围。再怎么拍马屁也绝对称不上修长的猩猩家族外表,和他那纤瘦高挑的妹妹琳达几乎给人完全相反的印象。他们两人长得真是一点都不像。
  很快的,大哥似乎注意到他们俩的视线,轻轻朝这边挥挥手,脸上浮现和蔼可亲的笑容,粗哑的声音也对他们送上一记「呜喔咿」炮轰。
  然而亲妹妹琳达却丝毫不给面子地皱眉露出「哇,真讨厌」的表情,一边甩着绑成马尾的长发,一边嘀咕着「好丢脸」,转头对大哥不理不睬。
  无人回应的「呜喔咿」炮声,也只能空虚的在空气中回荡。棒球手套似的大手和僵掉的微笑,都落寞地失去了对象。
  由于场面实在太尴尬了,万里只好慌张地挺身而出,慢半拍地接受了大哥的招呼。随后跑到大哥面前,有样学样地模仿足球社员那样用尽全力大吼一声「啊喔咿」来回应他。
  一听见这个,大哥露出高兴得不能再高兴的表情。森林里的大猩猩见到香蕉时的喜悦也不过如此吧。此时的万里学到了一件事:野生动物基本上都是怕寂寞的。或许是因为想要在自然界中生存,就必须避免孤立于族群之外这个致命弱点吧。
  从此之后,大哥和万里成了一打照面就要彼此怒吼招呼的朋友。有时大哥还会以几乎撞碎万里肩胛骨的方式碰肩示好,有时则会愉快地问:「怎么样?有没有好好在做啊?」但就算反问他:「做什么?」他也不回答。到最后,连大哥都开始叫琳达为琳达,万里都搞不清楚这是什么跟什么了。
  直到大哥找到工作辞去社团教练为止,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两年之久。
  ——嗯,只是这样而已。
  说起来,真的就只是这种程度的交情而已。
  「大哥他、大哥他人这么好却遭到这种背叛,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啦!」
  升上高三那年的某个夏日。
  万里对着身边的琳达侧脸,狠狠地撂了这句话。一种近乎义愤填膺的情感,使万里的声音歇斯底里地拔尖。就算和大哥「只是那种程度」的交情,万里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热气蒸腾的道路上,两个自以为是名侦探的小鬼。
  将身体缩起来躲在电线杆与盆栽中间的缝隙,不顾那颗应该准备考大学的重要脑袋瓜曝晒在大太阳下,已经这么过了一小时了。
  琳达晒黑的脸颊,滑过一道从太阳穴附近滴下的汗水。困惑的眼神不看万里的脸,而是落在脚下的影子上。嘴唇轻轻翕动。
  「我知道,不过你冷静一点。」
  万里也在口中低嚷着「你这是什么意思」。
  说起来这件事,明明是琳达自己说「想跟你商量一件重要的事」而告诉万里的。还说什么「或许需要你的帮忙」。
  「那个人外遇了。她背叛了大哥。我绝不原谅她。」抖着嘴唇说出这些话的人,明明是琳达自己。
  大哥出社会的第一年,从琳达那里得知了他决定要结婚的消息。记得没错的话,那时是梅雨季节。万里还记得在绽放着浅色绣球花的校园里,琳达一边望着雨丝流淌的玻璃窗外,一边告诉了自己这件事。
  那时,万里打从内心祝福大哥。心想,既然能被那样的大哥所爱,同时也能理解大哥的好,对方一定是一位出色的女性。听说结婚典礼打算在秋天枫叶最美的季节举行,万里也在脑海中想象着那一定会是非常美好的一天。在鲜艳落叶纷飞的蔚蓝天空下,一对幸福的年轻夫妇即将就此诞生。这么一想,连因下雨而带来的寒意都能抛到脑后。
  然而同一年夏天,大哥的未婚妻就背叛了他。
  为了参加大型补习班举行的模拟考而前往陌生城镇的琳达,无意间发现她去和别的男人见面。
  琳达说,想拍下足以当作证据的照片。只要掌握不动如山的证据,就能将事实昭告大哥和双方亲友,要对方负荆请罪。琳达这么说着,一副想同归于尽的样子。婚事既然告吹,一定要那女人付出连生活都无以为继的庞大慰问金,还要她一辈子背负着「不贞女」的烙印,孤独落魄至死。「最好在她额头上刺个『*』字好了。」琳达这句话听起来一点都不像是开玩笑。老实说,万里甚至觉得她有点恐怖。
  原本如此愤怒得几近发狂的她,一旦带万里来到目击外遇现场的那栋公寓,还用手机拍下大哥的未婚妻和男人挽着手走进去的照片之后,琳达突然变得像是一颗泄了气的皮球。嘴里不断反复叨念着「等一下、等一下」,人就那么蹲在地上动都不动。
  反而是万里,因为亲眼目睹了外遇现场,整个人是怒上心头。一看到那明显有一腿的肮脏狗男女,再一想到被他们当成笨蛋糟蹋的大哥,万里实在是愈想愈控制不了这一肚子火。太低级了。这种事,实在太过分了。万里甚至想要干脆闯入公寓,拍下更能确实证明外遇事实的照片。毕竟光是狗男女手牵手走进公寓的照片,想要狡辩的话,还是有可能被找到借口脱罪吧。
  没想到……
  「……问你喔,刚才那挽着手的照片,万里的手机也拍到了吗?」
  「拍到啦。拍是拍到了,还是应该拍下更具决定性的证据吧?」
  「你可以把那照片删掉吗?」
  闻言,万里错愕的张大了嘴,不解地望着琳达。但很可惜的是万里并未听错,证据就是琳达正打开他的手机。
  「等等!咦?你要干嘛啊?」
  还来不及阻止,她就把埋伏许久好不容易拍到的照片给删了。
  「抱歉,我改变主意了。」
  琳达终于抬起头,黝黑的肤色竟变得苍白。
  「我决定戴上大人的假面具。」
  一时之间,万里不知该如何响应。
  在这几分钟内,琳达的心境究竟起了何种变化,实在是无法揣测。更完全难以理解,只能呆望着她那张甚至可用冷漠形容的脸。
  大人的假面具?那是什么?具体而言是怎么一回事?连这些疑问都说不出口。
  此时,两人耳边传来有人从公寓铁梯下楼的声音。万里和琳达瞬间屏气凝神。大哥的未婚妻一个人走了出来。她的车就停在旁边的停车场,手上窸窣地摇着车钥匙。怎么办?万里正想这么悄声间,就被琳达用眼神制止了。接着,她自己站起身来。
  「我去跟她谈谈。」
  你在这里等。
  「欸?谈、谈什么?」
  「叫她再也别做这种事了。」
  「叫她……那『*』字不刺了吗?」
  琳达没有回答,她的夏季制服裙摆飘飘,独自朝公寓前的停车场小跑步过去了。正要钻进亮银色小箱型车的未婚妻似乎察觉了琳达的接近。面无表情地呆站了几秒后,感情机制才终于开始运作。「咦?啊哈哈!」对方装出夸张的笑脸。琳达一说「想在车子里好好谈一谈」,她就突然露出畏怯的表情说:「欸、不是不是,不是那样的,现在不行。」随后又掉头想朝公寓冲回去。要不是万里上前张开手臂挡住去路,那个人应该就那样逃掉了吧。
  提着大大的托特包,戴着米白色的棉质帽,手臂上还套着开车时防晒用的薄布手套,从外表看来是个随处可见的普通女人。
  从万里这边的角度也看得见她一随着琳达进入车内后,马上就开始歇斯底里的哭泣起来。一副讨好似的姿态用双手无力地抓住坐在驾驶座隔壁的琳达肩膀,倾斜着身体把脸凑过去,正拼命地说些什么。
  那副模样叫万里看不下去,便转过身一屁股坐上汽车引擎盖。没想到引擎盖有如烧烫的铁板般炙热,让万里差点弹跳起来,不过最后还是忍住了,将双手插进裤子口袋。
  忽然看见,公寓的二楼。直到刚才都还紧闭的窗帘摇晃着,万里发现从那仅仅数公分的缝隙间有个男人正往这边偷看。
  是刚才和女人在一起的那个男人。从窗帘缝隙间只露出对方半边眼睛,万里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只觉得,好可怕。
  还有车上的女人也很可怕。虽然现在她哭得抽抽搭搭的,谁敢保证她不会突然人格大变呢。到时候琳达和自己会被怎样就很难说了。毕竟他们既然会满不在乎地做出那种过分的事,又怎能以一般人的常识来判断。
  即使一边承受着这种恐惧,万里仍然拼命耸着肩膀虚张声势,继续坐在烧烫的引擎盖上。
  故意用大动作翘脚、抖脚,歪着脖子、瞇起眼睛,尽量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成熟、更坚强,更恶劣。
  万里自认是琳达的保镖。即使是这样的自己,也姑且算是吧。如果有什么万一,自己必须挺身而出保护她到底。所以就算心里再怎么怕,万里也得耍拼命狠才行。
  一边这么做,一边在心里想着,快责骂她啊。快责骂那女人,最好逼得她一蹶不振。快对她说:你这种人最差劲了,去死吧,绝对不原谅你,觉悟吧。并对她处以在额头上刺下*字之刑啊。
  然而和万里心里想的正好相反,耳边断续传来的是琳达保持冷静的声音。
  如果你还想按照原订计划结婚的话,请不要再做出这种事了。我会忘记这件事,所以求你别再这么做了。
  面对泣不成声的大哥未婚妻,琳达只是不断反复说着这些话。
  「请等心情平静一点再开车,小心不要发生交通意外了。」
  到最后甚至还这般好心提醒她。
  等琳达下车后,万里大踏步上前迎接,半强迫地一把搂过她的肩膀,就这样像一对恋人一样紧贴着一边走一边说:
  「绝对不要向后看……那个男的从刚才就一直在看我们。」
  「……真的假的?好可怕……」
  琳达不知为何「呵呵」地轻笑了起来。
  搂住的肩膀在颤抖。
  强装镇定而苍白的琳达脸庞,看起来就像国中时美术教科书上看见的画像记得没错的话,那幅画叫做「疯女胡安娜」。画中是个完全疯狂,睁大无神双眼的女人。记得当时还流行过一阵子模仿这幅画的游戏。万里觉得此时的琳达看起来就像那样。
  离开停车场前,万里偷偷一个人回头看了后方。大哥的未婚妻还在车里哭泣,从窗户中偷窥的男人已经不见踪影了。即使如此依然很恐怖,一直走到转过两个街角了,万里还是没有放开琳达的肩膀。
  就这么沉默着,两人不断走在夕阳西下的街道上。
  尽可能想远离刚才那个地方。虽然没有说出口,但琳达一定也正想着一样的事。两人只是一个劲儿的移动脚步,头也不回的走着。
  柏油路面从脚底散发一股热气,远山传来暮蝉的叫声。和那彷佛被吹风机热风对着吹,叫人喘不过气来的正午相比,或许是因为太阳下山了的缘故,四周稍微凉爽了一点点。温温的空气里满是夏日青草的浓浓草香。
  两人不发一语走进便利商店,买了饮料后,肩并肩在停车场的水泥块车挡上坐了下来。
  喝下饮料润一润干渴的喉眬,放松手脚就这么瘫软了一阵后,琳达终于开了口:
  「……我跟她说再也不要这么做了。她就说,知道了。」
  她就说,知道了。
  一时之间万里也不知该如何响应,只好看着琳达的脸。琳达伸长脖子再喝一口碳酸饮料,
  双手把玩着气泡翻腾的宝特瓶说:
  「……总比破坏一切要来得好。只要我能装傻到底,一切就能和现在没有两样,可以当成根本没有发生过。」
  简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借口。
  咕嘟、咕嘟地大口灌下冰冷的乌龙茶后,万里才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
  「这么做,真的对吗?」
  橙色的夕阳光芒刺眼,琳达半瞇着眼睛,直盯着碳酸饮料的泡泡瞧。好像忽然想起来似的把一直斜背在肩上的运动包包朝地上一放,回答了一句「我也不知道」。将宝特瓶放在脚边,下巴靠在立起的膝盖上。
  「……可是、可是,我那时突然觉得不想伤害大哥。目睹那一幕时,一想到一切可能因此全部结束,我突然觉得……好怕让大哥因此感到悲伤……」
  「这么做真的是为大哥好吗?」
  用力捏扁手中的宝特瓶,万里盯着自己的鞋尖大声的说:
  「这样装傻下去让大哥一直被蒙在鼓里,真的是为他好吗?今后一辈子都要瞒住他喔?要跟那个女人成为家人耶?他们应该会有小孩吧?你真的能把那个人当作大嫂,当作自己的姐姐吗?站在你父母的立场想想……」
  「别说了!」
  如此大喊一声,琳达将脸埋在双膝之间。双手一股脑的抓住自己头发与耳朵,就这样抱着头,像飞机上指示遇到飞行事故时为了承受外力冲击所必须保持的姿势。当无能为力的从高空落下,即将冲击地面时,为了活下去而必须采取保护身体的姿势。
  「正如你刚才所说的,那些全部都没错!我都知道!或许我做错了!可是,有什么办法嘛!做都已经做了啊!」
  琳达摇晃着身体,像在抗拒什么似的,手指搅乱了一头长发。
  「再……再说,你也不用说得这么过分吧!」
  的确,责怪琳达也没有用。
  回过神来,万里舔了舔嘴唇,再喝一口乌龙茶。与其说责怪她没有用,不如说自己又有什么权利怪她。琳达自己决定了要这么做,并且实行了。关于结果,万里无法为她负责,也不能擅自论断是非。
  忽然想到——所谓戴上大人的面具,换句话说就是指这种事吧。理解到自己无法擅自下定论之后,万里接受了这个事实,闭上嘴不再说什么。
  只不过那张成熟大人的面具之下,掩饰的还是一张真实的面孔。那张喊着「我要在她额头上刺字!」的琳达脸庞,结果还是在面具下面没有改变。那张她已经下定决心不再让任何人看见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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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抱歉。我说得太过分了。」
  琳达或许在哭。必须一个人独自承担罪过,或许她现在已经开始感到被那沉重压得喘不过气了吧。琳达。万里试着这么喊她。然后不断重复着,抱歉、真的很抱歉。即使如此,琳达依然一动也不动,只发出呻吟般的微弱音量回答:
  「我真的……做出很严重的事。从今以后,我能够承受吗?这等于是要一直欺瞒着大哥活下去呢。同时,我也成了谎言的共犯,成了加害者啊。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才好?真的很糟糕,我做错了吧。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我……」
  万里吸了一口气,注视着琳达绷紧的后颈说:
  「……我,那些事……我全部都看在眼里。所以,琳达你不需要一个人痛苦。虽然我不是很靠得住,或许我什么都办不到,但我会在这里,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全部看在眼里。好好看在眼里了。无论是琳达怎么想的,她如何感到懊悔,或是做错了什么,一个人怀抱着什么,就算不能帮她分担∣
  「我也绝对不会忘记。」
  会陪在你身边。
  当万里如此低语的瞬间,琳达突然伸手抢过万里抱着的塑料背包,把头伸进去埋在穿脏了的运动服里。
  「啊~~~~~~~~~~~!」
  琳达大叫着。
  尖锐的声音,用尽全身力气,一边颤抖着身躯一边呐喊。而万里那件沾满汗水与泥沙的脏运动服为她承受了这一切。
  没关系的。万里看着她这么想。
  你想怎么做都没关系。
  大喊大叫也没关系,想哭就哭也没关系。琳达不是孤单一人。因为有自己在这里。在这里,看着她的一切,听她说,并接受、记住这一切。万里深吸一口气,挤出声音来说:
  「当琳达你大叫时,想哭时,我绝对都会在你身边。和你分享相同的心情。和你在一起。就算你觉得困扰,不管你身在何方,我绝对会找到你。」
  「……你要怎么找?」
  「怎么找……那当然是,用尽各种方法啰。我会永远侧耳倾听琳达的声音。不管是下雨、刮风、花落或被阴影笼罩……在各种气息之中,我都会找出琳达的声音。我答应你,一定会这么做。」
  你不是一个人。你所隐藏起的悲伤、迷惘、过失,不是完全无人知晓。有我在,我知道,这是我所冀望的。万里在心中这么想。
  琳达垂着的手,小指无意间触碰到万里的手。没敢握住她,万里只能静静地任由彼此的指尖相碰。
  看来自己似乎是真的喜欢上琳达了。
  胸口涌上一股温热的自觉,令人突然感觉沉重。
  只要和她在一起就开心。但不只是这样而已,还想要分享更多的事。再也无法阻止自己如此渴望。琳达的指尖,依然轻触着自己的。总觉得只要她一察觉,或是只要目己稍稍一动,就会破坏这一切。万里甚至不敢呼吸了。
  「……真的吗?」
  两人接触的部位,彷佛变成了心脏。又热又疼,痛苦地脉动着。
  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琳达如此反复质问的声音,不知不觉中开始颤抖,发出叹息。
  「……我真的可以相信万里吗?」
  琳达抬起头。不敢看她的表情,也发不出声音,万里只能点点头。老实说,此时的他还想确保退路——如果失败了,就退回「普通朋友」就好的安全退路。
  早知道当时就应该看着她。早知道当时就应该好好回她的话。不该确保什么安全退路的。
  应该看着她的眼睛,好好回答她才对。如果当时这么做了,或许之后的发展都将完全不同。
  然而万里能够这么想,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直到握不到她的手了,连大哥是谁都想不起来了,直到不管是两人一起看过蓝色和紫色的绣球花、或是那令人喘不过气的盛夏气息、梦见的美丽*,直到这一切都被遗忘之后。直到两人之间的距离远得再也无法挽回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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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楼
发表于 2012/06/26 |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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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多田万里正对加贺家的双亲低下头。
  而我……则是吓得倒退了好几步。
  已经是死去幽灵的我,竟然为了还活着的人惊吓到这个地步。加贺香子这个女人,或许并非等闲之辈。
  话虽如此,今晚的猎物还真是令人叹为观止啊——是说我也不能讲这种话,还摆出一副幽灵面孔以为不干己事呢。毕竟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事和我可不是毫无干系。
  那大约是距今两小时前的事。
  她不但未成年饮酒,还犯下强抢自行车这种惊人案件,以致于被带到警察局的小房间。万里也和她在一起。因此理所当然的,目前在万里守护灵状态下的我也跟着一起来了。
  加贺香子被几位女警带走后,我便和万里并肩局促地在冰冷无机质的日光灯下被带着向前走,来到一间有沙发的房间。
  那间房间看来并非「罪犯用」,门敞开着,即使夜已深,还是不断有人忙碌地进进出出,感觉得出附近有办公室的喧嚣气息,是一间类似咨商室的房间。
  被要求在那里等待后过了不久,不,过了好一阵子后。
  原本一副标准提心吊胆、东张西望,整个人都成了胆小鬼化身的万里,在人家端出一杯茶后才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不过,那些穿着宽松运动衣,烫着山本小卷头,腰上挂着无线电对讲机的粗壮欧吉桑就又陆陆续续现身,一边在嘴里絮叨着「我看看、我看看」,一边递出纸笔交待「要好好写清楚喔」。被要求写下姓名地址的万里,这才知道根本不是松一口气的时候,又开始发抖慌张,再度被打回胆小鬼原形了。
  这也不能怪他。别说他,连我都怕了。担心这张写下真实姓名的文件是否会追随着我们一辈子;担心将来找工作的时候会不会产生影响。偏偏就是在这种时候,整层楼不停传来那种叫人胆颤心惊的电报声。
  「请问……」万里虚弱的开了口。抽着脸颊挤出一个谄媚的微笑。
  「她、她被逮捕了吗……其、其、其实,她会那么做,都是因为我……应该,可能……」
  万里对面的沙发上没半个人坐,那些欧吉桑壮年警官们只是半弯着身子盯着万里的脸看。万里拼命将能说的话都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我们是大学里的同学,虽然未成年但忍不住喝了酒。关于这点我深切反省了。因为自己处于记忆丧失的状况,许多压力日积月累之下,又受到酒精影响,冲动之余冲到危险的快车道上。加贺香子是为了在我发生车祸前确保我的安全,才会拼命追上来的。可是女人的脚程追不上,只好暂时借他人的自行车来用,她真的只是想暂借的。结果,就变成现在这样。
  对自行车主和社会都带来麻烦了,真的很抱歉。
  「……真的真的……非常抱歉……!」
  从深深陷入的沙发椅上努力往前弯腰,万里拼命低头道歉。要是被要求供出喝酒的店家详细资料与当时的情形就不妙了……我虽在一旁如此担心,但当然没半个人发现。若要追究未成年饮酒的责任归属,说不定会因此波及社团。
  是喔~其中一位警官,以不带感情却异常宏亮的声音点着头说。
  被要求将静冈老家的住址与电话、爸妈的手机号码、看病的医院名称都写在另一张新的纸上时,握着原子笔的万里的手不争气的颤抖着。嘴里说着:冷静点!而一边帮他按住那张纸的我的手,其实也冰冷不安。要是我有实际存在的肉体,一定正充满手汗吧。警官拿起那张填好的纸,走出房间。
  又再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我发现有两个人影从始终敞开的大门前匆忙走过。听见脚步声的万里也抬起头,不过此时已经看不见那两个人了。那应该是加贺家的双亲吧。
  这时,一位警官又出面了。「多田麻里,喔不,是万里。你父母已经在过来的路上了。」——真的假的!这么喊出来的人,是我。拥有肉体的那个万里,只是无言地仰头对着天
  花板用双手蒙住脸。屁股朝沙发前端滑动,整个人呈现膝盖跪在地毯上的姿势。
  竟然连爸妈都被叫来了……
  他们是搭车来吗?还是搭乘新干线呢?不,这种事根本无关紧要……唉唉。唉唉唉。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先是发生那种意外,还差点死掉(事实上我是已经像这样死掉了啦),虽然让人操了一堆心,但仍然选择相信他而让他到东京来的这个儿子,现在竟然被警察抓了。
  你到底要不孝到什么地步才甘愿啊,多田万里。话说回来,就是我。
  没想到,在那通知之后才过了没多久,刚才那位警官又再次露面。
  「刚才,已经请你父母回去了。」
  「……咦?」
  这次万里终于从沙发上掉下去了。
  听说剧情之所以急转直下是因为加贺香子的父母出面,她因此获得释放。连带着万里的事也就不予追究了,他们说,你就这样回家去吧,只要到[x]为止都别再喝酒就好。
  一问之下才知道,身为受害者的高中生得知会获得什么赔偿之后,热情表示希望「对他们处以尽可能宽容的处分」。再加上香子的朋友,也就是万里记忆丧失的事情不但特殊又查证属实,也成了警方考虑的因素之一。另外加贺香子本人也表示有在深切反省了。
  最最最重要的是,加贺的双亲是地方上受人景仰信赖的医生,也是绅士会的成员,长年以来对社会有所贡献,而他们都表示今后会更严加监督女儿的行动。
  因为这样,所以只被处以严正的口头申诫就算了事,这也算是奇迹了。
  跟在警官背后走到警局大厅,加贺家的人已经等在那里了。万里不由自主停下脚步,害我一头撞上他的背。好痛喔。就算我对着他的背影这么说,当然也无法获得回应。
  真的很抱歉,小女给各位添麻烦了。加贺家双亲一边这么说着,一边不断将身子弯得几乎是立位体前屈的那种角度。外表看起来比我家爸妈年纪还大上许多的加贺家双亲,身上穿的可是极有品味的服装,和路上随便什么欧吉桑、欧巴桑——例如多田胜纮和美惠子之流——可说明显属于不同人种。这个不管由谁看来,就算由幽灵的眼中看来都是毋庸置疑的。
  就在他们两位身后,加贺香子也站在那里。
  悄悄垂着头,膝盖附近裤袜破洞的地方贴着OK绷。碎花雪纺迷你裙洋装脏得黑漆抹乌,嫩白的手肘和披散长发遮不住的侧脸颊上也都贴着OK绷。高跟鞋脱了下来勾在手上,脚上穿着拖鞋。少了鞋跟的高度,身高变矮了,使她看起来更凄惨了。
  「加贺同学!你没事吧?」
  万里不加思索地对她大喊。
  就在这个瞬间。
  噫的一声,大厅的自动门发出粗鲁的声音打了开来,一阵强劲的夜风吹入,正好回过头去的香子那一头长发,就像西洋辣妹拍的音乐录像带那样激烈地被往上吹起。接下来的一幕幕就好像慢动作一样的发生了。
  发现了万里,香子狂野地甩了两、三次被风吹乱的头发,做出帅气的表情——彷佛望着远方般瞇起眼,半启朱唇,单手压住被风吹到鼻尖上的发丝,边用大门牙轻轻咬住自己的小指。
  有如一头母豹般敏捷地扭腰转身,另一只手则扠在腰上,然后……
  「My Boyfriend……」
  如此低语着,卷起舌头,迷蒙慵懒地。
  呜哇!万里夸张地喷着口水,我则是全身无力的软了腿。加贺家的母亲用手拉住女儿洋装背后腰带的部分,像拉住一匹脱缰野马。
  除了朝万里接近的身体被拉回去的那个瞬间,「咕呜」地呻吟了一声之外,加贺香子完全不为所动。
  再次发出嘶啼……身体倾斜四十五度角。一边拨开长发一边露出牙齿笑着。扭过身子向前倾,眼神闪闪发光的她开了口。即使被抓住手臂依然兴奋地挺着胸说:
  「怎么,我们这么快就进展到将对方介绍给家人的地步啦?」
  不知道是因为拳头的速度太快来不及制止,还是警官刻意做出的判断,总之加贺家父亲的右拳,已桱从可怕的角度对着花痴女儿的后脑勺轰下去了。听见头盖骨发出「碰喀」一声,万里情不自禁地倒退了好几步,我也赶紧躲在万里身后,只有加贺香子却露出「搔搔……刚才是有蚊子停在我头上吗?」的表情,不,甚至是「怎么你们还在啊?」的满不在乎程度,回头望向父母。
  「爸爸、妈妈你们看,这个人就是我男朋友多田万里同学,他是个很棒的人对吧?」
  说着,开心地用手指着万里。
  那个瞬间,我都不知该如何形容加贺家双亲那无力的模样了。看他们失望无言地望着眼前欠揍的女儿,失魂落魄的表情看起来就算当场灵魂出窍,成为我这个世界的居民都不奇怪。
  然后是万里。
  「……」
  筋疲力尽,只剩下向加贺家双亲深深低头的气力。
  发生了太多事,无论精神或肉体都已经伤痕累累,不堪一击,就连开口说话也办不到。
  而我……则是吓得倒退了好几步。
  这下真的跟一个很不得了的女人交往了呢。
  过去曾属于我的这个生命,多田万里的所谓女朋友,也就是恋人。那个他不久前才刚流着眼泪彼此告白满腔爱意,并誓*式成为男女朋友的对象。
  虽然加贺家的双亲好意表示「总之今晚就先开车送你回公寓吧」,但万里当然不敢贸然接受。只能像只虾子似的折弯了腰,几乎是用逃的离开了警察局,一个人前往车站。
  最后一班*快开了,拥挤的车厢内醉汉们正在吵架。万里闭着眼忍耐拥挤与摇晃,双脚用力站稳。
  没想到竟然会变成这样——就在万里不断反复这句已重复过几千次、几万次的喟叹时,我也站在他身后被挤得七荤八素。
  当然,对我来说最大的「没想到」,就是死了的事。
  高中毕业不久就遇到从桥上掉落的意外事故,「我」这个内容物因为受到冲击而被抛出肉体之外,再也无法回到在那之前的十八年当中,身为多田万里而活的那个肉体。变成空壳的身体被诊断为「失去记忆」,多田万里开始走上另一段崭新人生。而我,则成了死者。漂泊的灵魂无法消失,像这样总是待在还活着的万里身边。
  然而不管活着的万里要跟多么惊世骇俗的女子交往,我都已经没有表达意见的余地了。
  手机振动了起来,有简讯。不敢大动作移动手臂,好不容易才掏出手机打开来确认,原来是母亲传来的。内容是继续刚才在月台上没讲完的电话,说是「在上吉田交流道前就掉头回去,现在已经到家了」。万里没有回复,直接将手机塞回口袋里。
  让你们操心了,对不起。在等*空档打的那通电话另一端,传来母亲疲惫不堪的声音说:「原本还以为已经把这辈子该为你操的心都操完了呢。」
  无法回复的简讯,另外还有两封。两封的寄件人都是……林田奈奈。
  琳达。
  ——琳达。
  万里望向车窗外。人头和人头的缝隙之间,看得见一片漆黑的东京夜空。倒映在窗玻璃上的万里的脸,当然只有一个。
  那是一张年轻、疲倦的男子脸庞。不肖子。复活的多田万里。凝视了一会儿之后,发现万里的眼角忽然多了一抹温柔。忍俊不住似的抿着唇,正要绽开微笑时,脸上立刻又若有所思地蒙上一层阴影,笑容也很快地散去了。忧郁笼罩着眼神,困惑游移的目光望着倒映在玻璃中的自己,彷佛看见的是别人。
  想必他是先想起了新恋人,又想起自己的命运,被疲劳与混乱压得喘不过气了来吧。
  万里他把我当成某种很恐怖的东西——怨恨万里活下来这件事,并企图将他拖进死亡世界的某种恶灵般的东西。
  一边看着那张透过黑色窗玻璃望着这边的自己的脸,我一边在万里耳边轻声低语。
  其实我连一次都没有怨恨过你。
  对于事情为什么变成这样,我已经放弃不想追究了。绝对不曾想过要你也一起死那种事。现在也不是为了想把你逼上绝路才跟着你。
  当然,我的确是「过去的亡灵」没有错。
  可是我留在人世间并非为了完成什么未完的目的。你之所以会认为我在追赶你,是由于在这种状况下产生的压力,以及「这样的自己今后也将永远无法健全生活」的念头使然,换句话说,也就是一种负面压力造成的。那是精神疲劳使你看见的不实幻觉,是个不好的梦。
  我会待在这里,是因为我只能待在这里。消失不了,所以只能存在。就只是这样而已,真的。
  
     ***
     
  「罗‧密‧欧‧先‧生!」
  猛地一条白皙的东西从视线角落伸了出来。
  「本小姐朱丽叶,出场啰!」
  「……吓我一……」
  万里的左手臂毫无预警地被缠住,那物体随即黏了上来。
  「吓我一大跳……还以为是谁恶作剧拿捣好的麻糬丢我!」
  「才不是麻糬呢。」
  是我啊,It's me。
  「我是朱丽叶,也就是你的女朋友香子啊!」
  抬眼望向万里的香子绽开满脸的笑。
  香子那被万里错看成麻糬的白皙手臂紧攀着他不放,眼神闪闪发光。
  「早安,多田同学。」
  「早……」
  害臊地发出破音的笑声「噫嘻~~」这次轮到万里变成一块麻糬了。整张脸笑得挤在一起,好像即将就此融化似的。香子也以相同的软度笑着。他们就这么成了彼此凝视的两块麻糬。
  「……早安,加贺同学。」
  早安,香子又说了一次。早安,万里再说了一次。两个人一起发出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的笑声。
  没错。
  那夜过后,现在,这两人已经正式成为交往中的男女朋友。社会上普遍以「情侣」这个量词来计算这种组合的存在。
  他们握着彼此的手,差点就要当场转起圈圈来。不过就算不这么做,整个世界也已经完全变成为两人存在的舞台。
  周围的喧嚣像是交响乐,头上的日光灯则是舞台聚光灯,而那些拥挤的人潮是前来祝福的游行队伍,剪票口的合成音有如天使所演奏的小喇叭。相互凝视的双眼,紧紧交握的双手,隔着衣服感受到的体温,这永恒的一刻……鼻尖传来浓烈的蔷薇香气甜美欲滴,使万里腰都酥软了。才一大早耶,也太快了吧。
  在暗恋已久的女王陛下完美的容貌面前,虽然很想就这么趴下臣服,但早晨刚过八点半、离大学最近的车站剪票口外,现在除了是新诞生的情侣发表交往宣言的舞台,同时也是通勤通学的巅峰时刻。
  在行人熙熙攘攘而拥挤不堪的这狭小空间里,再没有什么比站在路中间彼此凝视的两块麻糬更碍事的东西了。要是这里是老人的喉咙,那么演奏小喇叭的也不是什么爱的天使了,根本就是突然现身的「牛头马面」吧。不多久,周围就开始堵塞了。
  「啊,抱歉!好痛!对不起!」
  充满杀气的人们的背包与手肘,主要是朝着万里的屁股和背部冲撞着。附带一提,也有拉着行李箱辗过他脚背的人,嘴里不耐地啧了一声,叨念着「别挡路」。万里一边朝四面八方道歉,身体一边向后仰,踮起脚,徒然无功地努力希望能不挡到行人。
  另一方面的香子却是「哼」地板着脸。
  「人家为了跟你说早安,在这边等了三十分钟耶?」
  双手紧抓着万里的衬衫袖口,微微歪着头,眨巴着一双大眼像个吵着要买玩具的孩子。
  「三十分钟那么久?在这种地方等?怎么不发简讯给我呢?」
  「人家想表现我对你的爱嘛。有没有,那个啊……好像那个……毛蓬松蓬松的那个……」
  「蓬松蓬松的?」
  「就是等理查德德德德德德德德德德德德德德德吉尔回家,等到累死的那个……」
  那个啊,就是那个。香子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将轻握的拳头齐摆到脸前,吐出舌头做「哈、哈、哈、哈」的吐气动作抬眼望向万里。
  「咦、咦?咦?狗?」
  「没错,就是狗!在涩谷也有,那只狗啊,有没有……」
  「咦……?难道你是指忠犬八公?」
  「没错,你太厉害了,多田同学!果然我们俩是心灵相通的!」
  凝视着独自欢呼着「耶!」的忠犬香子,万里脑中却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狂飞乱舞。为什么八公,不、为什么脑中就是跑不出一只狗来。不不不,等一下,在那之前。
  「你说什么等理查德德德德德德德德德德德德德德德吉尔……那是什么?我第一次听说。」
  「哈哈。」
  香子伸出食指,轻轻戳了戳万里的胸口。露出一副「我就知道你在想什么」的笑容。
  「多田先生现在脑海中浮现的,是西乡先生那只狗对吧?」
  才没这回事呢!但万里还来不及这么说,香子又开了口:
  「那个啊,是在上‧野。而且也不是为了等谁而死去的狗,大概。对了,不如我们一起去嘛!去见西乡先生,去上野公园或不忍池旁散散步,逛逛美术馆附近,至于动物园就留到下次吧。熊猫这次也先不看。不过这一定会是一次愉快的约会!嗯,虽然那附近有不少露宿街头的人,但那也可以算是风景的一部分啦,是吧?」
  「话说回来上野……我……哇哇……痛!」
  猛然与对面那位杀气腾腾上班族的肩膀用力对撞了一下,万里脚下一个踉跄。
  *驶出月台,剪票口被更多人潮淹没。万里与香子站着不动的位置靠近通往转乘口的Y字岔路正中央,人已经多到没办法继续站在这里了。
  「总之我们先走吧!往前走!不然会挡到别人……哇!踩到你了对不起!」
  万里率先迈开脚步,很有男子气概地拉着香子的手。然而通道狭窄人又多,香子很快就被人流冲散了。
  没办法,万里只好自己先往前走,到车站建筑外面等香子。香子过了很久才终于从人群中跌跌撞撞的走出来。
  「呼……怎么觉得今天人潮好像比平常还拥挤?」
  她拨拨有点乱的头发说。
  「地下铁好像误点了,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万里正想不露痕迹地伸手抓住香子的手。
  「这样啊,原来如此。」
  香子却丝毫未觉地把手伸进背包里找东西。「没问题,没被扒走。」看来她似乎是在确认钱包还在不在。接着,她终于察觉到万里伸出的那只手。
  「咦?」
  露出一脸天真无邪的笑容歪了歪头。
  「……嗯?」
  什么?没事啊?我伸手只是要抓头啦——因为无法自然的牵起手导致气氛显得很尴尬,万里只好抓头掩饰。
  刚才明明能那么自然地牵起手,为什么现在想正式牵手却会失败呢。拥挤的人群或许反而起了很好的辅助作用吧。如果是这样的话,下次再趁着人潮拥挤顺利牵起手来,最好就一辈子别放开。
  总而言之今天先放弃手牵手上学,万里和香子肩并肩伫立在大马路前。香子有些畏光地瞇起眼,举起白嫩的手遮在面前,囗中喃喃着「差不多到需要阳伞的季节了」。纤细的手指上,色泽美丽的宝石戒指闪闪发光。
  其实今天的天气有点阴阴的,万里听见香子这么说便取笑着说「你太夸张了吧」。香子却坚持遮着脸,不断摇头顽固的说:才不呢,一定会晒黑,这绝对会晒黑,是说我们现在就正被晒黑了啦。
  电视上的天气预报说这阵子冲绳一带即将进入梅雨季,今天东京市中心吹的风也莫名的带着暖意。气温确实即将有升高的感觉,不过比起温度,湿度一定更高吧。即使是穿着长袖的万里,肌肤也能感受到空气中的湿气。
  红绿灯转绿后,优雅地踩着高跟鞋过马路的香子,带点恶作剧的表情窥探万里的脸。
  「明天我去多田同学的公寓前埋伏等你好了。准备好阳伞和SPF 50+++的防晒乳液,完全隔离紫外线。」
  「请啊请啊。是说,你不用来我家等也没关系吧。如果要一起去学校,我们约个中间点,人少的地方碰头吧……啊,不对,我乱讲的,还是选个人多的地方比较好。最好是那种人挤人挤死人的地方,人来人往的那种。」
  「可是,人家喜欢啊。」
  走进狭窄道路旁的护栏内,两人一前一后走着。
  万里一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从旁边资格考补习班的墙面玻璃上检查自己的外表,一边回头看着紧跟在自己身后的香子那白皙的美貌而暗自赞叹。那典型的跟踪狂气质,真不愧是喜欢暗中从事地下活动的加贺同学啊。正当万里如此心服口服地想着时……
  「……喜欢多田同学。」
  香子这出乎意料的一句话令万里不由得停下脚步。人家喜欢啊,喜欢多田同学。
  「所以,约在哪里碰头什么的可不行。人家连一秒的时间、一公尺的距离都不想浪费嘛。一定要从多田同学一天最初的一步开始,从第一秒开始,就要跟你在一起。」
  香子越过僵立不动的万里,踩着高跟鞋率先往前走。回头看看万里,隐约露出得意的表情,歪着头像在说:「怎么啦?快走啊?」
  这只是小意思……今后还有更多这样的事呢……万里想按捺,脸颊还是忍不住火烫了起来。无法控制弯起的嘴角,万里笑了。而且已经不是害臊或羞赧或变成一块麻糬可以形容的等级。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
  从丹田用力发出声音,不加思索的大笑。狂笑。紧握的拳头微微颤抖,甚至轻轻踮起脚来。
  看见这个一大早就岔开双腿站在狭窄人行道上以腹式呼吸发出异样大笑的学生,路上匆忙的行人为了不和他扯上关系,无不纷纷极力闪避。
  一边大笑,万里一边想。
  反正总有一天一定会习惯的吧?习惯自己喜欢的人也喜欢着自己的这个事实。至少今天的自己还完全不习惯。不敢相信香子现在正和自己交往。太高兴,太开心了,不得不这样像个傻瓜似的大笑。
  香子也在一旁微笑着,等待用尽全力不断大笑的万里恢复正常。在万里眼中,她所散发的光芒是路过的任何人都比不上的。为什么这样的人竟会喜欢上自己,万里再次感到不可思议。
  加贺香子是完美的。上帝选中了她的灵魂,并比其他人更仔细地创造出一个名副其实的完美女人。
  看,她那轮廓之深邃,五官之艳丽。
  带着女性特有的柔美,如拉开的弓般挺立的美好身材。纤细的手脚,弱不禁风的骨架。香软而紧实的肌肉投射出的阴影。
  善加保养的牛奶色肌肤,能将看见的一切燃烧殆尽的刚强目光,深红蔷薇般鲜艳的唇色,这些对比更使得她的美貌,有着决定性的惊艳。
  她身上穿的是麻质与丝质交织的开襟上衣、强调纤瘦身材的紧身裤以及近乎艺术品的高跟凉鞋。肩上挂着的黑色小牛皮背包里,大概是因为装了口袋版六法全书而看起来沉甸甸的。
  深棕色的秀发今天也卷得很漂亮,亮丽的祖母绿色丝巾被她当成发圈般绑在头上,并长长垂在背后,一看就是「很有加贺香子风格」的造型。万里认为,最近大学里的女孩们纷纷流行用丝巾当发圈,一定是受到香子的影响。当然也可能只是最近刚好流行吧,但至少在万里他们就读的大学里,最初开始做这种打扮的并引起潮流的正是香子。
  没错。她的一切都是如此完美。无论是谁都无法不去注意她的存在。
  天生的出众外貌加上她自己的独特品味,并且不惜花费时问与金钱拼命提升自己,终于让她达到完美的境界,这就是香子。能够花费力气,花费金钱,花费时间的香子,具有这一切的优势。不,她还有另一项最大的优势——那就是不管做了什么坏事都能受到上流社会的防护罩保护,不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另一方面,万里反观自己。
  不由得笑不出来。低头看看自己的外表,甚至不需要从墙面玻璃映照出的身影再次确认也知道,是这么的平凡无奇。
  除了二手牛仔裤之外全身都是UNIQLO,斜背包,鞋子怎么穿都是JACK PURCELL。在高圆寺买装饰品,在下北泽展现品味,在原宿容易被坑,想休闲点就穿无印良品……自己都知道这真是非常典型的凡人世界观。换句话说,在穿着上总是选择大量生产的商品打安全牌,随处可见、毫不出色的平凡人。由上帝的下游厂商的下游厂商再发包给下游厂商的下游厂商的工厂里,工人裸着上半身,缺了门牙的嘴里插根香烟、漫不经心操作机械制造出来的男人,这就是多田万里。
  不是不曾想过,这样的自己真的配当她的男朋友吗。不,应该说从来没有一天不这么想。
  反而是从未曾有「我们两个真是绝配!天生一对!」的念头。
  虽然是这样,可是。
  「……我能跟加贺同学交往,真的很开心……」
  这就是事实。
  自己现在真的和加贺香子在交往。这么一想,不禁喜上眉梢,开心得几乎要晕倒了。
  「哎呀,多田同学你说什么嘛……」
  香子双手抚着胸回头望向万里,突然眉毛一皱,看似快要哭出来的模样。万里怯怯地伸出手轻触她的肩膀。只不过这一个小动作,就让香子的眼瞳变得更湿润,如宝石般闪耀着耀眼的光芒。
  「……我才要每天早上去接加贺同学呢。连一秒都不想浪费,这句话应该是我的台词才
  对。就算绕远路我也完全没关系,离你家最近的车站是哪里?只要能和加贺同学在一起,就算要我像个跟踪狂一样埋伏或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没想到。
  「啊——这个嘛……」
  香子突然把下唇瘪得像松元清张那样,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拉开和万里之间的距离。一个转身,又率先朝校园的方向走去。
  「怎、怎么了?」
  「那个,有点难以启齿。」
  尴尬的略回过头,香子说。
  「你要到我家来,是NG……」
  的喔,呵呵。
  说着,露出一个无比灿烂的微笑。等一下。万里说着追了上去。
  「咦?NG?这是什么意思?你自己可以当跟踪狂,却不愿意我跟着你的意思吗?这样太任性了吧!」
  「不是不是不是的!不是那样的。其实该怎么说呢……是因为我不想让父母看到我和你在一起啦……」
  「不想被看到?」
  说完含混不清的借口,香子就想跑,万里赶紧追了上去,「啊……」正想说些什么,却马上因为想起某些原因而加速了心跳,伸手捂住了嘴。
  一定是因为门不当户不对之类的理由吧。像你这种凡庸之辈,哪里配得上我们家香子!一定是发生这种事了吧。香子偷脚踏车那件事,说起来也得怪罪自己,再加上失去记忆的事,对方父母也不愿意让宝贝女儿和我这种来历不明的男人交往吧。
  「呃啊……真的假的?他们反对我们交往吗?我不要!我不是什么有害的男人啊!请你一定要跟你爸妈解释!我绝对不要因为父母反对的关系就放弃和你交往,那种事我绝不接受!」
  好不容易抓住的幸福,怎能就这样放弃——!这个念头,让原本就很缠人的万里变成一个更纠缠不清的男子。我才不要,不要不要不要!这么说着,激烈地摇摆身体,配合着节奏,挺胸朝香子步步逼近。香子一边巧妙地伸手格挡回避,一边却有点尴尬地伸手朝自己指了指。
  「你冷静点,多田同学。旁边的人都在看了啦。你说的正好相反,有害的不是你,是我。」
  相反……?万里歪着头表示疑问,香子用力点头。
  「没错。我爸妈要我不准接近你,原因是像我这种怪人如果接近多田同学,会害你的人生脱序失常。他们还说,原来你是我的最新目标。」
  「那所谓的旧目标是指……柳兄?」
  香子大大的眼珠转动着,就表示是这意思没错了吧。
  「他们说这次绝不能让我再拖累多田同学了。应该说,昨天那件事之后,我被他们大骂了一顿……我被骂得差点都要流鼻血了呢……倒没有真的流就是了啦。」
  唉。看见噤口不语的万里,香子再次叹了口气,沮丧地垂下肩膀。
  「我爸和我妈到最后甚至讨论到是不是要把我关进地牢呢。」
  「啥?加贺同学家连地牢都有喔?只有毒蛇还不够就对了?哇,好厉害。简直是东京神秘地带嘛……」
  「并没有啦,怎么可能有。所以我才像这样还保持自由之身啊。不过说真的,当我看到我妈瞄了一眼地板下的收纳空间时,还真是打了个冷颤。」
  摆出赛跑选手的架式,香子领先跑上通往法学部大厅的台阶。推开玻璃门,两人相亲相爱并肩走进空气混浊的室内。
  看似正要开始上早晨第一堂课的昏昏欲睡学生们,每个人都抱着沉重的背包走来走去。
  和刚入学时热闹的校园相比,早上来上课的人数锐减了不少。或许现在这样的人数,才符合位于巿中心的狭隘校园正常的容量吧。
  香子看看手表,再次「呼」地叹了一口气。
  「所以说,可以预期我们的将来是多灾多难的。像罗密欧与朱丽叶那样啊。遭到父母反对,无法光明正大的交往,悲伤的罗密欧与朱丽叶……说不定总有一天,我们俩会被下毒杀害。」
  说着,香子抬头望向正想反驳「罗密欧朱丽叶又没有被下毒……」的万里。
  「对了,多田同学的父母呢?昨天那件事之后你和他们谈过吗?对于和我交往的事,他们有没有说什么?」
  「不,我还没告诉他们有关加贺同学的事。」
  这样啊。香子说。
  万里和父母的交谈,除了昨天晚上在车站月台上那次外,回到住的地方之后又再通了一次电话。
  当时的气氛,根本无法将「我现在有交往的女朋友!而且就是偷脚踏车被抓的那个女生!」这种话说出囗……只能简单说明了自己为何会被警察留置于派出所的来龙去脉,至于整件事里提到的人——全都以「大学里的朋友」带过了。
  当然也没告诉父母「琳达也在那场聚会里,没错,就是丧失记忆前和我感情很好的那个琳达!会发生这件事,起因就是我质问她为何假装不知情而吵起来的缘故。」
  要是说了这种话,父母一定会因过于担心在东京生活的自己而疯狂吧。
  事实上,万里自己都觉得快发疯了,也正因如此事情才会演变成那样吧……香子的偷自行车事件。再说,父母很有可能因此要自己回静冈老家。
  万里最怕的,其实也就是这个。
  还想在东京多努力一阵子。虽然是这个也不顺,那个也失灵,状况百出的生活。但尽管如此,万里还是想设法在这瑞安定下来。即便毫无计划也想拼一拼。
  而那理由当然是……
  「那这样至少还算有救。要是被双方家长都反对,就真是束手无策了。」
  走在身边的她,轻轻拨起光泽柔顺的秀发。加贺香子对着万里微笑。那理由当然是因为,自己在东京有着这么一个美丽的恋人。
  然而有待解决的问题还堆积如山。
  「可是啊,虽然没被关进地牢,我的*却被没收了。」
  这些问题就连对香子也不能完全坦承,万里只有靠自己想办法才行。万里想着这些,脑海中浮现几件事和某个人,突然觉得胸口一阵激动。但他还是做出若无其事的表情,和往常一样配合着香子。
  「这样啊,那可真糟耶。」
  眼前的多田万里,是个一派轻松、吊儿郎当的模样。
  就是这样啊。香子耸着肩,扁着那张可爱的嘴巴说:
  「幸好我手上还有一张西瓜卡(注:Suica。日本的*储值卡,也可当电子货币包使用。因「Suica」发音与西瓜相同,便以西瓜为商标设计,并昵称为西瓜卡),不过这么一来就不能搭计程车,也不能购物了。餐厅和美容院也都不能去,这样子和被关到地牢里也没什么两样嘛。」
  「啊,难道是因为这样,所以你提议去上野公园?我刚才在想,加贺同学怎么会提出这么平价的平民行程呢。」
  「总而言之,这样的行程只要花*钱和喝茶的费用,也能玩得挺开心的吧……现在这季节也很适合。你觉得呢?」
  「其实我从来没在上野车站下车过呢。我也想去公园看看,还有阿美横丁?那些地方也想去看看。」
  「真的吗?那就这么决定了!下个星期六,我们去上野约会吧!」
  「敲定了敲定了。希望是个好天气呢!是说这种时候,要是我能说『一切都交给我吧!』一定很帅气吧——可惜我也是个没钱的穷光蛋……」
  没关系没关系,我才不在意那种事呢。香子摆摆手说,支出就平均分摊吧。
  就算香子没这么说,事实上万里的钱包也只能付得起平均分摊的金额。
  「我差不多该来认真找打工了啊。」
  万里想起公寓附近的便利商店和小酒馆都贴有征求打工人手的告示。记得没错的话,二手书店也有。
  万里的父母老说他的身体还不算完全健康,所以只要他专心学业就好。但话虽如此,父母寄来的生活费够让他毫无后顾之忧的专心在学业上吗?答案是No。
  「打工?那我们见面的时间不就会减少了?我不要。」
  睁大双眼,香子踮起脚尖往万里身上扑抱。那张有些鼓起腮帮子的脸离万里好近。
  「不,先别想那么多,我只是说说而已,又还没决定。话说回来现在几点了?」
  香子举起手腕朝万里转动,让他看金色手表上小小的表面。
  「好小!看不清楚!」
  「哪会看不清楚!你看,这不是清楚指着八点四十五分吗?」
  四方型小得像颗豆子的表面上,短针滴滴答答的走着。万里抓起香子的手腕朝自己的脸靠近,凝神细看,确认上面显示的时间。
  「是四十六分耶。你能不能换只大一点,更容易看清楚的手表啊?像柯南那种会发射麻醉针出来的就不错啊?绝对很适合你,因为加贺同学你不是最喜欢让人家昏倒了吗?」
  「什么?才没这种事咧,人家不要啦!这个比较好!很可爱不是吗?这可是卡地亚的5MINI PANTHERE耶!已经绝版了,很难买到!很珍贵的!」
  「迷你内裤?(注:日文发音近似MINI PANTHERE)」
  「讨厌啦!」
  香子笑着大叫,敲打万里的肩膀。
  「你真的很爱讲这种五四三耶?」
  一边用相同力道将肩膀压回去,万里也一边笑着说:
  「柯南那种手表也很难买到啊?是说别闹了,打算怎么办?要去上课了吗?我第一堂课是英文,加贺同学是什么来着?」
  「法语。」
  「还有十分钟左右才上课,不如到学生餐厅去杀时间吧?」
  明明只是闲扯些傻话,却不知为何会这么开心,使万里一点也不想与香子分开。真希望香子也同样觉得开心就好了。对万里的提议,香子也露出高兴的笑容点头同意。
  万里的第一堂课是英文,柳兄和二次元君也选了一样的课。他们两人其中之一,或甚至两人都在餐厅吃东西的可能性很大,但万里已经不在乎了,就这么朝餐厅前进。万里不打算隐瞒和香子交往的事实,而且反正——也没有这个必要。
  应该……没有吧?
  这念头一起,万里不禁在内心自问了起来。
  在聚会时喝醉酒而鼓起勇气对冈千波告白,却惨遭拒绝的柳泽光央。他内心所受的伤当然还未痊愈,万里这么想。
  那么在这样的他面前摆出一副「我们开始交往了,真是绝顶幸福!」的嘴脸,未免神经太大条,身为朋友这么做更是不应该吧。
  可是,反过来想,如果因为顾虑这个便偷偷摸摸、隐瞒交往的事情,难道又真的是朋友该做的行为吗?万里觉得似乎又不是这样。
  但总觉得若是和香子商量:加贺同学觉得呢~?我们应该保持恩爱状态告诉柳兄这件事吗~?还是应该隐瞒他啊~?似乎也不大对劲。就算不用那么黏腻恶心的语调说话,在柳泽的不幸面前与香子做出亲密举动,都让万里觉得无法接受。
  造成事态更复杂的还有一点。那就是连旁人都看得出铁定没希望,柳泽却还是硬要向千波告白,其实根本就是被香子逼出来的吧——至少万里是这么认为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看到罪魁祸首的香子和自己竟然变成这种状态,而且还一副幸福美满的样子……站在柳泽的立场想想,肯定不会是一件舒服的事。
  但若说要隐瞒,又哪可能真的瞒得住。
  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万里几乎是下意识反应的改变了原本朝餐厅前进的脚步。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吧,总之先到大厅去。正当万里这么说着,拉着香子改变方向时。
  眼角瞥见大厅后方。
  学生事务组公布栏前方附近,祭典研究社的人常聚集的一张桌子边,有好几个人影已经在那了。香子也发现了他们。
  「对了,我们去向学长姐为昨天的事道歉吧?虽然我也有传简讯跟琳达学姐说了,不过还是亲口说明比较好吧?」
  「不、不不不,不要啦……」
  万里死命摇头,一边做出企图掩饰的笑容,再次改变前进方向。结果只好按照原先预定的走下通往餐厅的楼梯。其实万里并不知道有谁在那张桌子边,刚才的距离还看不清楚。只是,心跳突然加速,几乎要震碎了心脏。还办不到,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还无法面对那个人。
  「……之、之后再说吧。再说再说,下次再说。」
  要比事情棘手的程度的话,去学生餐厅遇到柳泽他们这件事,相比之下小意思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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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177

存在感

36

活跃日
喵~离线 无限制招收苦力中

未验证团员

3楼
发表于 2012/06/26 | 编辑
  
     ***
     
  打开未知的盖子,不,应该说打开餐厅门一看,只有二次元君在餐厅角落的桌边低头预习英文而已。
  穿着短袖与卡其裤的清爽打扮,带着平日那副眼镜,一副还很困的表情。「早啊!」万里放下忐忑的心情向二次元君打了声招呼。
  「唷,是万里啊。」
  从讲义中抬起头来,手中的自动铅笔朝万里指了指。
  「……加,加贺……同学也一起?」
  笔尖直接水平朝隔壁滑过去。
  「早啊,二次元君。」
  二次元君很快地交替看了数次一脸完美笑容的香子和隐约有点不安的万里表情,然后说:
  「……难道……看你们两位的样子……铁定有什么……?」
  二次元君交抱双手,推了推眼镜。
  「柳兄还没来吗?」
  万里这么问,二次元君却只是「嘘!」了一声,拉开自己身旁的椅子。
  「总而言之,加贺同学你先坐吧……来,请坐,包包很重吧?」
  「谢谢你。」
  二次元君请香子坐,香子也很有千金风范地坐上二次元君拉开的那张椅子。万里东张西望,口里叨念着:那我呢?我坐哪?
  「万里,你可以先趴在那边地上吗?」二次元君说。
  ……为何?万里连这么反驳的时间都没有。
  「那么加贺同学,我可以请问你一些事吗?」
  二次元君摆出一副医生或心理咨商师的姿势,连人带椅子「喀啦喀啦」地转向香子,正面对着她。香子以优雅的姿势维持站姿,朝万里的方向稍微扭头,送了一个意味深远的眨眼和一声倩笑「呵呵」,才对二次元君说:
  「好啊,随你想问什么都请啰?」
  回望二次元君的眼神也是那么的从容不迫。
  搧动着长长睫毛眨着的那双大眼,眼皮上涂着深色系的眼影。那是只要一个眼神就足以毁灭世界,戏剧化的深棕色。
  然而今天的二次元君却也没那么轻易被香子的眼神打败,他推了推眼镜和香子对峙。
  「怎么?你们两个一起来的?一大早就这么相亲相爱?」
  「没错,不行吗?」
  「是在车站巧遇吗?」
  「不是喔,是我特地在那里等多田同学的,那又怎样?」
  「不是为了追讨他欠你的钱之类的特殊理由吗?」
  「不是呢。因为我想在那等他,所以就去等他罢了,有意见吗?」
  「能不能请你别再用问句回答我的问句了呢?」
  「那有什么问题?」
  香子根本就是故意的。
  「呵呵」地发出愉悦微笑,香子一边注视着二次元君一边用手指缠绕着垂在胸口的发梢。将身体倚靠在椅背上,对二次元君露出略显挑衅的表情,缓缓翘起二郎腿——那根本就是第六感追缉令里的沙朗史东嘛,外加没穿内裤的话准没错了。全世界不知被人倒带看过几万几亿次的那个场景,在此重现了。
  香子那张美丽的脸庞上写着「有什么想问的就请直说吧,我们也没打算隐瞒,反正终究大家都会知道的嘛」。看着万里的眼神也彷佛说着「对嘛,正是如此。没错」!虽然没有说出口,就连视线也咄咄逼人,真是很有香子的风格。
  二次元君也默不作声地望向万里。而万里就如大家所见,只是轻耸肩膀当作答案。
  「……欸?真的假的?真的吗?骗我的吧?」
  二次元君连珠炮梦呓似的这么说着,重新看了一次香子的表情。
  万里心想,你就把话说清楚吧。
  对啊,因为害羞而扭扭捏捏的隐瞒也不是办法。反正大家总会知道的,不如豁出去承认了吧。再说对二次元君也没什么好隐瞒或犹豫的——当然不是没想过如果要瞒着柳泽的话就得连二次元君一起瞒,不过事到如今已经无法回头了。
  我们!没错!就是正在交往!是的!
  就这样以你加贺香子派的表达方式,将这几句话以最夸张的戏剧化口吻传达吧。去做一个最佳女主角。不管是要演出即将被毒杀的朱丽叶也好,或是没穿内裤的杀人犯也罢,随你高兴去发挥演技吧。
  然而和万里的念头相反,香子却沉默不语。什么都不说,留下一大段的空日白,把二次元君的胃口吊到高得不能再高的地方,然后……
  「……」
  刷!
  用力敞开了长版开襟上衣,远远看起来就像那个,在路旁遇到的暴露狂——不管是敞开衣襟的速度或是突兀的程度,完全就是那个样子。
  「喔喔噢」
  被强迫观看的二次元君战栗着。女主角本人则是瞇着眼露出满意的笑容。
  香子敞开的开襟上衣里面,穿着一件有超大爱心图样,贴身无比的白色T恤。丰满柔软的胸部曲线,正中央就是缝上密密麻麻的大红色闪闪发光珠珠拼成的巨大爱心。
  这件骇人的T恤实在不是一般善良小市民会穿的。
  然而穿在香子身上却是那么适合,她一边回头望向万里一边说:
  「I LOVE……」
  紧紧咬住下唇,双手指尖由下往上慢慢抚摸那颗爱心。万里的视线被她锁定,死命盯着那两团浑圆看。香子的指尖在爱心的顶点处交叠后,在中央一个翻转。
  「YOU……」
  随着热情目光笔直朝万里发射。嘟起含着微笑的唇,做一个亲吻的嘴型。而后——
  「我喜欢他,喜欢多田同学。多田同学也喜欢我。所以我们决定交往。」
  双手做出射击的动作,维持着击中万里身体中央的姿势,香子光明正大又笑咪咪的对二次元君诉说着。被击中的万里捧着心脏,身体一歪差点没跌倒。是是是,我死掉了,再次死掉了,被香子的LOVE杀死了。不管死几次我都愿意。他百分之百当真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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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二次元君则是——
  「……」
  徐徐抓起自己的包包,像扛大炮似的扛在肩上,从垂下来的把手中间窥视香子。
  「看我把你这张漂亮的脸打得飞出去喔!」
  大喊完这句莫名其妙的话之后,他似乎还不满足。
  「啊啊,是说……哼!混账!混不下去了啦,你们这两个混账!畜生~~~啊~~~!可恶,你们来学校很愉快吧,啊?」
  接着他又不知为何堆了满脸的笑,站起来手臂用力勾住万里的脖子。
  「呼吸……不过来……了。」
  他差点没把万里勒死。二次元君的外表看起来是个典型草食系时髦阿宅,老街长大的他,其实意外的也是相当粗暴的男人。这时还不肯放过已经呼吸不过来的万里,用力摇晃着他的身体。
  「啥?也就是说?难道说?你们俩昨天相亲相爱的共度一夜了吗?所以早上就顺道两人一起来上学了?是这样吗?嗯?给我说清楚啊?要是答得不好我就这样把你给……」
  才、才、才不是那样的……万里一边踹着地板一边正打算用最后一口气回答时。
  「我们昨天被警察逮捕了唷。」
  一脸高贵典雅的微笑,香子否定了二次元君那不入流的臆测。不知道这样的她是哪里戳到二次元的笑点,他「噗!」地笑了出来,终于放松勒着万里的手臂,就这样吱吱咯咯的笑了起来。
  「逮、逮捕……!这太逗了吧!加贺同学你到底在说什么!别一脸正经的说这种搞笑的话嘛!」
  「搞笑?我?我干嘛要搞笑?」
  「这真的是普通的事实啊……」
  万里抚着脖子低语。「对啊。」香子也在一旁点头同意。
  二次元君继续笑着,笑得腰都直不起来,就这样跌坐回椅子上重新坐好。
  「真的是,他们两个没救了啦!柳兄,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吗?他们竟然说在交往啦!万里和加贺同学耶!真的是除了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喔?」
  「咦咦咦?」
  万里大叫着回头。以足以破坏万里所有烦恼与思考的速度感,二次元君挥着手说「嗨」的那一端,柳泽光央正站在那里。
  站在那里——
  「啥……?」
  睁大眼睛看着这边的他。发型……
  「哇!柳兄你好帅!」
  实在真的太帅了,万里不禁又喊了一句。「呜哇,柳兄你超帅的啦!」二次元君也跟着大吼。「哇!」连香子也叫了起来。
  「……咦?是、是吗?」
  被众人突然大力称赞而一脸害臊的柳泽,原来是烫了头很自然的蓬松卷发,乍看之下像是西方人的自然卷。原就端整的五官,加上适度的肌肉以及修长的体型,使得他看起来简直像个真正的混血模特儿。身上不过就是牛仔裤和T恤的朴素打扮,却帅得即使出现在服装杂志上也不奇怪。像是牛仔裤的裤脚稍微折一点起来的地方,也不知是刻意还是不小心折到的,总之那都是别人想模仿也模仿不来的帅。
  当事者本人却还不习惯似的,害臊地摸摸自己的脸颊,彷佛找借口似的嘟着嘴说:
  「不是的。其实是我昨天心想算了,干脆剃光头好了,就去了理发院。结果对方说既然都要剃光头了,不如借学徒做个练习吧。所以,头发才会被烫成这样……因为烫得很成功,看学徒那么高兴的样子,我也不好意思说马上就要剃掉……总之,就是这样……咦?怎么?万里和香子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竟然说在交往啦!不觉得很意外吗?我可是吓得说不出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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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次元君一派轻松地为柳泽做解说。万里嗫嚅着望向香子,眼神传达的讯息本该是:怎、怎么办?你觉得应该怎么跟柳兄解释我们的事才好?没想到香子对着万里的视线拼命点头之后,不知为何却低声说:
  「我深感赞同!那发型真适合他!」
  修整得漂漂亮亮的眉毛一挑,瞥了柳泽一眼,并弯起大拇指朝他比划。不是这个意思啦……万里内心无力的想着。
  「……不会啊,虽然一瞬间心里『咦!』了一下,不过并不会特别惊讶耶。或许应该说我早就知道了吧……」
  柳泽的回答却是干脆的叫人意外。
  「应该是说,我早就觉得这两个迟早会在一起。」
  将沉重的包包放在桌子上,柳泽用手压了压还不习惯的蓬松头发,爽朗的朝万里一笑。
  「所以你也别那副表情嘛,万里。你脸上写满了『我好尴尬』耶。」
  看着柳泽那张帅得滴得出水来的端正脸庞,令万里情不自禁的伸出一根手指抠了抠自己平凡的脸。
  「……你说早就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嗯……具体来说,应该是当万里半是认真的宣布『我决定要去跟加贺同学说话并成为朋友!因为她是个美女!』的时候开始的吧。虽然是事后回想才发现的马后炮啦。」
  「咦?有过这回事啊?」
  二次元君笑着说,万里你真强。而香子则是紧紧挽住万里的手臂。
  「美女?」
  她抬起头,用手指着自己。
  「美女?你是说我吗?」
  万里右手、左手轮流伸出食指「嘿!嘿!」地边指着香子边说:「美女!超级大美女!」
  香子便更加心花怒放的紧贴住他。
  就这样紧黏着万里不放,她收起脸上甜美的笑容转而望向柳泽。
  「是说……光央怎么看起来很高兴啊?以往只要一见到我,绝对会摆出厌恶的表情不是吗?」
  挑起一边眉毛,脸上挂着零度以下的微笑。肩膀倾斜、下巴微抬,这是香子面对青梅竹马时专用的坏心眼表情。其实,万里并不讨厌她做出这样的表情。
  「这跟我预设的完全不一样。本来以为光央一听到我和多田同学交往绝对会反对,理由就和我爸妈一样……被像我这种人盯上了,多田同学的人生会脱轨什么的。所以我连你这么一说之后该怎么响应都想好了耶?你不想听吗?」
  相对的柳泽则像个恶魔似的笑得开怀。
  「不!我不想听!」
  头用力摇得快从脖子上飞出去了。
  「你姑且听一下嘛?我啊,和多田同学本来就是命中注……」
  「不要!我不想听!应该说,根本不需要为万里担心。就我看来,万里是个具有罕见器量,足以应付和你交往这件事的男子汉。」
  啊,这句话是称赞的意思喔。柳泽有点害羞的转头对万里加上这句附注说明。
  「而且对我来说,这样的结果也算是松了一口气啊。这么一来我就像是终于能够脱离至今紧跟着我不放,甩都甩不掉的陈年恶灵呢!」
  万里心想,这家伙竟然把别人的女朋友形容成恶灵。可是看香子只是从鼻子里喷着气笑称「是吗」?万里也就没有太介意了。
  「真意外,竟然能说出这种话,看来光央你真的一点也没有受到打击耶?原来光央比我想得还要坚强啊?别看我这样,其实我还是有点顾虑你的心情喔。心想光央还好吧?毕竟那天!光央被超音波甩的那~~~么惨!那件事我永远都不会忘记,简直就是凄惨得可以裱框挂起来了!那个用惊讶的表情、装可爱的超音波声调说『咦?你疯了吗?』什么的!真是太令人震撼了!要是我铁定——」
  O!M!G!香子一边这么说着,身体一边夸张地向后仰,闭上眼睛做出个「没辙」的姿势。这下就连万里也吓得赶紧拉着她的手肘说:
  「加、加贺同学,你这样说有点太过分了……」
  「没问题的。光央是个坚强的孩子嘛?是不是?比起这个……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得讨论吧?今天第二堂课各上各的不是吗?那我们的午餐怎么办?」
  「午、午餐啊……」
  「这可是我们开始交往后共进的第一顿午餐呢。」
  这么说来,今天的午餐或许真的有点特别。可是一旁的二次元君正朝自己比划着拇指。没错,今天中午早已和二次元君及柳兄约好,要一起去买通货紧缩下的便宜便当,再坐在公园长椅上享用。那是万里主动表示「要介绍便宜又好吃的便当」而定下的约定。一方面万里并不希望自己被当成交了女朋友就重色轻友的人,另一方面也隐约觉得不可能带香子一起去,那太尴尬了。
  「今天我们男生约好要一起吃饭……抱歉。」
  「多田同学喜欢被束缚?还是讨厌?我只会问这一次,所以你要认真回答喔。」
  「不……不大喜欢。」
  「很好,那今天就原谅你。你今天的课上到第几节?」
  「第三节……」
  「那第三节下课后我在大厅等你。」
  微笑着计划好今天的行程,香子抓起包包翩然起身,丢下一句「待会见啰!」,便如女王陛下般优雅地挥着手,踩着高跟鞋,摇曳着一头卷发,用令人感叹她「竟然不会跌倒」的急促脚步离开了。
  回过神来,已经是第一堂课开始的时间了。
  「喂喂!我们上课要迟到了!走吧!咦?」
  万里回头正想催促柳兄与二次元君时,才察觉状况不对。
  「等一下啊万里!还有柳兄,你振作点啊!」
  香子说的话好像到现在才击中柳泽,不过看他那模样,连膝盖都已经发软站不住了。看来香子这一记毒拳真是打得不轻,不知不觉毒性已经遍布柳泽全身了。光央果然不是个坚强的孩子,承受不了这个。
  现在,他只能发出「咕呜」的呜咽,连站都站不起来。慌张的万里和二次元君两人分别从左右两边撑住他。
  「O……M……G……那是……什么意思?」
  对于柳兄垂死的疑问,两人一时都没有答案。先是万里歪着头说:
  「……『我』……『已经』……『加不了油了』……吧?(注:日文原文「俺はもうがんばれない」的发音缩写为OMG)」
  接着是二次元君的答案。
  「还是『长』……『万部』……government』?(注:日文原文「おしやまんべgovernment」发音缩写亦为OMG。长万部为日本北海道的地名,这句话是已故搞笑艺人由利彻搞笑时使用的梗)」
  哈哈哈,无聊,一点都不好笑。总之三人还是尽个义务笑了一下就是。
  「……唉。是说我那个时候真的好丢脸啊……」
  总算是能朝教室前进了之后,柳泽忧郁地叹气说道。
  那个时候,指的当然是前几天一年级聚会时的事。与喝醉的香子吵架的结果,竟然在被挑衅的状况下向千波告白了。没想到只换来千波一句令香子也惊讶不已的「你疯了吗?」便被残酷地拒绝了。所谓那个时候,指的当然就是这个时候啰。
  万里和二次元君隔着柳兄那颗帅气的头,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那一幕就算从旁观者看来也的确是丢脸得要死没错。万里心想,OMG真正的意思,应该是——如果是我一定一蹶不振。(注:日文原文「ならもうがんばれない」发音缩写亦为OMG)
  「不过说实在的,今后的相处也会变尴尬吧?那件事之后,柳兄和小冈都没说过话了吗?有没有传简讯给她?」
  一听二次元君这么说,柳泽摇摇头。
  「没有,完全没有……她也没有主动联系过我。不过,虽然我不像香子讲的那样是个『坚强的孩子』,但在这件事上确实应该要酷一点……也不对,总之就是应该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才对吧……毕竟我们属于同一个社团,上的课也几乎一样,今后不可能永远不碰面哪……」
  是啊。万里也伤脑筋的想着该如何帮助好友度过这场考验。
  「下次碰到她,不如干脆点打声招呼吧?说:『不好意思我上次喝醉了,是不是有给你添什么麻烦啊?』这样,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是啊……应该用这种轻松的语气喔?反正现在我这颗头,也刚好适合耍不正经。」
  都已经是近乎迟到的时间了,教室的门却还开着。只见每个走进去的学生又马上走了出来。
  一头雾水的万里一行人一进到教室,就看见黑板上写着大大的「停课!」。
  「咦?为什么?」
  大字下写着一行小字,说明因为老师突发急病。二次元君和柳泽看着黑板异口同声的说:
  「喔喔,搞什么嘛。早知道刚才就不用赶着写完翻译作业!」
  「呜哇,真是白白早起了……早知道就睡晚一点。」
  其他的学生们也一样,一看到黑板就马上掉头离开。早晨第一堂突然不用上课,这没什么好特别高兴的。如果是事前知道停课的话还可以睡晚一点,然而都已经来到学校才知道停课,只是徒然落得空出时间的窘境,反而不知该做什么才好。
  「回学生餐厅?关于万里和加贺同学的事,我还想好好追问一番呢!」
  「柳兄今后该怎么办才好,也得商量商量。」
  「再怎么商量也无法改变现状啊……」
  不过是几个臭男生凑在一起面面相觑,无精打采的扯淡罢了。而且谈话的内容竟然还是恋爱话题。
  修同一堂课有点交晴的男同学经过,做出「有空吗?摸两圈如何?」的手势邀约他们去打牌,但对麻将一窍不通的三人也只得婉拒。走出教室来到走廊,万里若有所思的回头看了看刚才那家伙说:
  「话说回来我们是不是应该学打麻将比较好啊?祭研的学长们,来了学校也不去上课,尽是泡在麻将馆里不是吗?听说要是不懂麻将就会被排挤,是不是真的啊?」
  那个啊……柳泽瘪着嘴说:
  「那是真的要赌钱吧?不觉得和朋友之间牵扯到金钱有点怪吗?」
  「是这样吗?其实我不大清楚,应该说当时的气氛,让我不好意思问得太清楚。」
  「不,绝对是那样的。你说是吧?2D。」
  听见柳泽突然莫名更改了对二次元君的称呼,万里噗嗤一笑。二次元君也咯咯笑着回应:
  「嗯,应该是也有实际赌钱的情形吧。不然的话没什么乐趣啊。话说回来Mizuo Mangrove啊……(注:Mizuo为光央的日文发音,Mizuo Mangrove是日本著名男扮女装艺人Mitz Mangrove的谐音)。」
  你们俩有够无聊!万里被逗得捧腹大笑。正当他想着身为猴子三兄弟之一的自己也该说些什么搞笑的话时……
  「……小……」
  瞬间定格。倒抽了一口冷气。不,该倒抽一口气的人不是万里。
  「……小冈她、她人在那里喔……」
  万里第一个发现了出现在走廊另一端的娇小身影。千波正好也望着三人,万里若无其事的回头想告诉柳泽这件事,顺便提醒他,一定要像刚才讲好的那样,做好「泰然自若地和小冈打招呼」的心理准备喔。可是……
  可是。
  「——我还是办不到!」
  说时迟那时快。
  以可媲美光速的速度,柳泽已经逃离现场了。他那落荒而逃的模样,万里和二次元君想替他掩饰都没办法,甚至萌生想一起拔腿就跑的念头。然而此时一转身……
  「早安……」
  冈千波正一个人站在那里挥着手。
  楚楚可怜的模样,甜美的卡通娃娃音。
  「好像停课了呢。我也修同一堂课,正闲得发慌——只是想跟你们说这个而已啦。」
  说着,万里没有忽略千波脸上浮现一个打从认识她以来,从未见过的寂寞微笑。
  
     ***
     
  结果,小组成员就这么临时变更了。
  柳泽光央OUT,冈千波IN,构成眼前罕见的三人组合。回到学生餐厅,围着餐桌杀时间,各自都倒了一杯餐厅免费无限供应的茶放在手边。
  「投降了投降了……或许只能投降了吧——」
  托着腮的千波正在叹气。双手挤压着自己白皙的脸颊,嘟起的嘴唇翕动着。那双带着忧愁的眼瞳深邃如宇宙,里面闪烁着几千颗星。而那双翕动的鸭子嘴真是可爱无敌。
  万里和二次元君两人并排坐着,望着眼前这可爱的千波而陶醉……-张脸傻笑得不[x]形,露出心神荡漾的双眼,发出和千波不同意义的叹息。
  要是让香子看到万里在千波面前的这副模样,铁定一切完蛋。罗密欧,惨遭毒杀。毕竟在香子心目中千波可是毒如蛇蝎,当然也打从内心排斥万里认为千波很可爱的想法。甚至可以说香子是恐惧着千波的存在也不为过。
  这个万里当然心知肚明,可是——
  「真的只能投降呢~~」
  露出一脸灿烂的微笑……万里带着鼻音陶醉的说。二次元君也几乎处于相同状态:
  「嗯!嗯!真的只能投降了……我懂我懂~~」
  拼命点头如捣蒜。
  「这不是开玩笑的。」
  千波看到这两人不正经的模样,鸭子嘴翘得更高了。
  坐在学生餐厅椅子土,整个人刚好陷进餐桌和椅子之间的千波身躯之娇小,以及那无人能敌的纯洁无邪。真是叫人难以抗拒。
  娇小的身子和纤细的手脚。单薄的肩膀、细致的脖子、直挺的背脊。白皙的肌肤,令人惊叹的纤长睫毛,在脸上投射出扇形的阴影。呈现淡淡血色的透明无暇双唇,以及细细的鼻梁与深邃的眼窝。
  静坐在椅子上的模样,使千波看来就像是个森林里的神秘妖精。学生餐厅成了深邃森林;她坐的椅子是地面残留的树根;天花板上的日光灯有如透过大树枝叶缝隙洒下的日光;万里和二次元则是爱慕着她的森林小动物。用大门牙剥开的胡桃和藏在枯叶下的成熟蘑菇,发自本能的只想献给她。为了看见她高兴的表情,即使必须牺牲自己,投入烈火之中也在所不惜,因为若因此能被她吃进肚子里,那就是一种幸福。
  话虽如此,至少就万里而言,这种感觉和「恋」或「爱」之类的情感是完全不同次元的东西,只是香子一定无法理解吧。
  可爱的千波垂着可爱的眼睛说:
  「小柳他竟然把头发烫成那样……」
  可爱的声音可爱地低语着。虽然很适合他没错啦……扁扁鸭子嘴,又做了这样的补充。今天那头丰盈的黑发没有绑起来,只是披垂在肩上,旁分的长浏海塞在耳后,把浑圆的额头完全露出来。
  不得不说有点像赛巴巴(注:Sai Baba,知名印度教大师)的宽松薄棉上衣搭配阿里巴巴穿的那种一同腰裤,勃肯凉鞋、平常背的黑色粗犷登山包……这身早已熟悉的莫名穿搭,更能强调她纤细的手脚和脖颈,令千波具有难以言喻的女人味。将长发束拢于左肩的手指,细得让人怀疑是不是稍微用力一握就会折断。
  「……其实他真的不用那样落荒而逃啊。万里、二次元君,你们不觉得吗?」
  抬头看着两位男性朋友,千波微微歪着头。那副模样真的是——虽然讲了很多次——真的是好可爱啊。
  万里认为这个状况下,自己应该帮柳泽说话。二次元君恐怕也抱持相同心思,正以为难的视线望向万里。
  柳泽那个人说起来也是个够可爱的生物了。既笨拙又纯真,还有一头猫般柔顺的头发。烫了头发后不免令人为他头皮受到的损伤担心,根本就是个一百八十公分高的玩赏用宠物。
  嗯……万里一边注意遣词用句一边说:
  「我说,小冈你呢,有着翩翩飞舞的花瓣和黑得要死的花心不是吗……」
  二次元君听了这句话,一口茶从鼻孔里喷出来。千波的浏海垂落在鼻尖上。
  「可是另一方面的柳兄,别看他那样,却是个连该怎么送出蘑菇都不懂的纯洁男孩不是吗……虽然他的上半身是那样毛茸茸的。」
  「你、你在说什么啊……?这是什么意思……?」
  「当然是指下面的花的意思啊?」
  嗯喵!千波怪叫着站了起来。隔着餐桌探出身体用力拍打万里的手。
  「我、我之前不是跟万里说过了吗!人家下面哪有开什么花!真的啦!你也该相信我了吧!」
  「好啦好啦,开玩笑的。事实上我这是精神论的比喻,真的,真的啦……我很关心柳兄,也觉得他现在的状况很可怜。借着醉意告白,嗯,却是那样的结果不是吗?当然小冈你一点都没错,这我们也知道噢。可是,可以的话关于这件事,希望你能轻松看待,就当没这回事好吗?像以前一样和柳兄做好朋友吧,好吗?」
  「……是说。」
  千波轻巧地坐回椅子里,娇小的身躯靠在椅背上说。
  「那种事不用你说,我本来就打算这么做啊。可是被他用那种方式回避了,我这边就算想当没这回事也没办法了吧?」
  一边将面纸递给咳嗽呛得没办法说话的二次元君,千波一边用那双漆黑眼瞳望向万里。
  唔。瞬间,万里连自己想说的话都忘了。那双眼瞳深得不可思议,看不到底,也意外的冷酷。
  「还有,对我来说,那根本不算『被告白』。只是酒席之间发生的小事,一般来说早就该忘记了,偏偏小柳却要像那样逃开我,让这件事再也不是『酒席之间』发生的小事。对我来说,完全已经变成眼前必须面对的事,而我也因此而受伤了啊。」
  「……也是啦。你说得对。他那种逃避方式,的确有点那个……」
  当他以那个发型突然现身时,确实是很帅。接受自己和香子交往的事实畤也很帅。之后姑且当场承受了香子的攻击,也还算是帅。可是落荒而逃的好友背影,令万里不得不同情了起来。
  柳兄的心情并非不能理解。
  当时的状况,他就是无法忍受,也一定很痛苦吧。可是,只要能加把劲站稳撑住不要逃跑,明明可以继续保持帅气的。而且如此一来,也能和大家一起在这边和千波聊天,恢复以往的日常。
  「……因为……光央并不是那么坚强的孩子啊。」
  一边擦着嘴,好不容易回来加入对话的二次元君为柳泽说话。
  「可是,我认为这也是柳兄的优点,你不觉得吗?外表如此具有男子气概的一个帅哥,内心依然是个平凡的男孩,一样会胆怯,到最后做出的行为和我们没什么两样,就是个凡人。要是他的行为也像外表一样那么帅气完美,我觉得反而让人讨厌。毕竟那种人和我们的世界相差太多了。」
  这番话说得颇有道理,千波似乎能够接受,对二次元君点点头。万里也同意地说:
  「没错。你说得对,再说柳兄他……」
  就当万里将全身重量朝椅背放,正想继续高谈阔论的时候。
  「……!」
  他看到了那个人。
  因为太惊讶而失去平衡,连人带椅往后一个翻滚。砰!发出巨大的声响,餐厅里三三两两的人影全都一齐朝这边看来。
  「万里!」同时这么大叫的,有三个人。
  站起身来的二次元君、千波,还有另一个人,琳达。
  琳达就站在那里。站在餐厅入口处。头发明明还留得不够长,却硬是扎成短短的马尾。
  登山背包挂在半边肩上。蓝色的棉质上衣搭配水蓝色的羊毛衫、一件合身牛仔裤、一如往常的NIKE球鞋。睁大的杏眼和那艳红的唇——
  张口结舌的万里站起来,迅速的将自己散落桌面的东西丢进包包,就这样逃跑了。把二次元君也好、千波也好,甚至琳达,全都丢在脑后,头也不回的跑了。
  跑啊跑着,眼前正好看到一部电梯开了门,万里便钻了进去。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按了最高楼层九楼,电梯门关上。在迅速攀升的电梯车厢中,像根棒子似的僵直站着。
  呜啊……万里心里惨叫着,闭上双眼,用手按压发烫的眼睑。怎么会这样。一定是因为刚才目睹了柳泽的那场逃走剧,才会难以克制的做了一样的事……不,不能说什么「才会」,不能把责任推到朋友身上。
  自己就是逃跑了。而原因全都来自懦弱。看到这样的自己,那个人——琳达她会做何感想呢?会生气吗。还是会感觉受伤?会不会因此讨厌我呢?还是觉得多田万里这个人果然没用,已经改变了,不再是以前的他。她会这样想而放弃我吗?
  一直装作没有收到她的简讯。
  你还好吧?请与我联络。我很担心你喔。最近好吗?很多事情都对你感到抱歉。这些琳达寄来的种种话语,无论如何万里就是无法回复。
  电梯来到九楼,这里是教授和研究所学生使用的研究室楼层。从每问研究室窗户中都透出灯光,却没看到半个人。万里朝寂静的空间踏出一步。
  因为,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复才好?该用怎样的表情对她说些什么?对于彼此曾说过那些话,现在却被自己遗忘的琳达,究竟该采取什么样的态度面对她?
  琳达又是怎么想的?
  好害怕。
  熟悉过去的自己,而出现在现在的自己面前的琳达,究竟想些什么,万里一点也不明白……虽然不明白,但光用想象的就觉得害怕。
  对于两人的重逢,她不可能表现出「能与万里重逢我好开心!」的单纯喜悦。这一点就算是万里也很清楚。因为如果是那样的话,琳达早就把自己的事说出来了。
  那晚,「万里。」琳达这么唤着自己。
  哭喊着:「原谅我,因为我太害怕了。」
  无法忘记那时她的声音。那之后,她再也不是「温柔可靠的琳达学姐」了。
  那时的琳达唤的是过去的多田万里。而不是活在当下的自己。她唤着那家伙,并且冀望着什么。不是自己,而是那家伙能够醒来,重新回到她面前。这才是琳达真正希望的吧。
  ——这个念头令万里恐惧,也促使他当场拔腿就跑。不是你,你走,消失最好。万里最害怕的莫过于受到这样的拒绝。
  而万里更害怕去承认自己的恐惧。必须假装遗忘一切的自己活得很开心,必须去和喜欢上自己的香子约会,或是去和朋友说说笑笑,因为不这么做的话根本活不下去。
  但事实上,万里根本从未遗忘过那份恐惧。
  只是装作没发现而已。假装没看见明摆在那里的事实,不断欺骗不敢直视现实的自己。不知道这么做最后会变成怎样,也不知道这种事何时才会结束。只是不干不脆的扮演一个开朗的人罢了。
  所以一旦万里心中那集恐惧之大成的琳达出现在眼前,除了这样逃得远远的之外,也不知道还能怎么办。
  呜啊,万里抱头蹲下。明明就知道不可能永远不再见面。不可能真的遗忘,也不可能真的把过去当作从未发生过。要是能再次从那么高的桥上坠落的话,或许还另当别论,可是又不敢相信这么孤注一掷就真能发生奇迹。别的不说,香子一定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吧。无论多少次,她都会骑着脚踏车从后面追上来,用前轮撞开企图渡过那座桥的自己,大喊着「那种事我不允许!」并紧紧抱住、拉回自己吧。
  万里来到楼梯间,背靠着墙,滑溜溜地颓坐在地上。将脸埋在穿着牛仔裤的膝头之间。好想见香子一面。想见无敌坚强的她,想得不得了。
  「……加贺同学……」
  现在就想见你。
  希望你把我从恐惧的世界里拉出去。
  希望你来救我。
  希望你用那温柔的声音告诉我,待在这个世界也不是我的错。用那声音告诉我,你喜欢我。
  好想见她。

637

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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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在感

36

活跃日
喵~离线 无限制招收苦力中

未验证团员

4楼
发表于 2012/06/26 |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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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多田万里正在计算时间。
  这里是大学一楼,大厅一角。
  隐身在来来往往的学生之间,躲在柱子阴影下观察情势,准备抓准时机冲出去。
  从旁人看来,他除了是个诡异的家伙之外什么都不是。更别说身旁还紧跟着一个摆出相同姿势的幽灵(就是我!),要是现在有个具有阴阳眼能力的人走过,一定会认为我们在演什么搞笑短剧吧。
  万里背部紧贴着柱子,鬼鬼祟祟地探出头又马上缩回去。勉强抑制住急促的心跳,他现在的心情一定很像是「不可能的任务」吧——如果长得像汤姆克鲁斯的话,或许这场面会帅得像一幅画也说不定,但很可惜,他是个日本人。
  几公尺外的餐桌边,坐着几个祭研的学长姐。琳达也在其中。那边向来是社团成员聚集的地盘,大家就像平常那样聚在一起闲聊着。
  最初琳达并不在,所以万里本来想过去加入。然而就在那时候,传来琳达从另一个方向道「早安!」的声音,他才急急忙忙躲起来,变成现在这副德性。
  现在的状态进退维谷,一方面已经无法靠近餐桌,但是若想离开却又必须经过那张餐桌。
  丝毫未觉万里的存在。琳达只用半个屁股坐在长椅的最外侧,和其他人谈天说地聊得不亦乐乎。
  自从那天早上一看见琳达便拔腿逃跑以来,万里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绝不接近二年级生可能出没的地方,一看到类似琳达的人影就立刻逃亡。即使如此,琳达依然一天寄一封简讯给他。内容不外乎是「今天有来学校吗?」等等。不过万里依然没有回复,并且回避着琳达。
  和祭研的学长姐们,也从一起喝酒那天晚上之后就没碰过面了。最近刚好没有安排练习的行程,所以现在不去社团露脸还算说得过去,不过当然也不可能一直这样下去。
  「……唉唉……该怎么办才好……」
  真的是呢。我望着独自沮丧的万里,试着这么训了他。你真的是怎么办才好喔,多田万里。
  以那副没用的样子到处逃避,你到底想这样下去到什么时候?振作点啊,好好过日子好吗?
  抬头挺胸的活下去好吗?
  ——当然,他根本听不见我的声音。
  「……」
  万里叹了长长一口气,躲在柱子后面低垂着头。眼神就像是在敌方阵营里落单的少年兵,茫然地望着下午大厅里熙来攘往的学生们。
  我也和他一样叹气。已经厌倦陪万里在这玩捉迷藏了,我伸长脖子朝餐桌方向望去。与其说是看餐桌,不如说是看琳达。
  她依然维持着半个屁股坐在椅子上的姿势,双手插在裤袋里,和我不认识的家伙高声谈笑。从插着手的裤袋口,露出手机吊饰。看来伸进裤袋里的手是紧抓着手机,随时等待着万里回复简讯吧。琳达的个性就是这样。
  而这一点,万里并不知道。
  他不知道琳达的长发有多么美丽;也不知道琳达能跑得多快;更不知道她歌唱得有多好听。琳达为了要穿几个耳洞而烦恼的事他不知道;也不知道她曾自豪于腹肌就快要练成六块的事。琳达的温柔体贴,可爱之处,还有她其实相当任性的地方——关于琳达的这些事,万里完全都不知道。
  所以,琳达究竟多么担心万里,为了不给万里多余的负担,她又是多么压抑自己的情感去思考简讯该怎么写才好,这些万里一定都不知道吧。
  我受不了。
  身为熟悉琳达的人,万里的态度让我怎么也无法接受。
  如果能离开这里,从万里身旁离开,转而陪伴在琳达身边该有多好。不知有多少次受到这个念头的驱使,几乎冲动的这么做了。真希望能用我这双手拥抱琳达的肩膀。真希望能抚摸她的头说声「没问题!」像动物兄妹一样把鼻子伸进她的头发里……不,只要能坐在她身边就好。我好想待在她身边。
  万里依然动弹不得。躲在柱子后面垂着头,苦着一张脸,表情泫然欲泣。而我结果还是只能继续待在这样的万里身边。
  我之所以无法离开——无法从万里身边离开,单纯只是因为「恐惧」。总觉得只要我脱离了万里,一切就将真的「结束」。我害怕忘记自己曾是多田万里的事。自己是谁,以谁的身分诞生在这世界上,我真的很害怕忘记这一切,因而失去自我。更害怕我会就此消失。
  我认为我的实体是一个「视角」,在这里凝望守护那个万里的「视角」。所以要是我放弃继续守护他,视角的主观思想就会从世上消失了。换句话说,那就等于我会消失……或许。
  当然,我已经死了。这点我很清楚。早就结束了。我知道。明明脑袋里能够理解,明明早就放弃了,但看到自己的肉体朝与自己不同的方向走去,还是很恐怖。在那里的是连自己也无法理解的,本能而根源性的恐惧。
  我无法战胜这样的恐惧,胆小且已经是个死人的我,只能选择一直待在万里身边……这样的我,说不定根本没有权利要万里「振作点好好过日子」吧?
  就在这时,加贺香子出现在祭研那张餐桌边了。万里发现了她,全身都僵硬起来。
  「小香~」琳达挥着手,招呼香子坐在自己身边。
  「咦?怎么,多田同学没来吗?他刚才跟我说要来跟学长姐们请安的啊?」
  「没有啊,他没来喔。」
  「这样啊……好奇怪喔。我打个电话给他看看。」
  加贺香子拿出手机,用优雅的手势将头发拨到耳后才将手机贴近耳边。
  「ma ma ma ma——」从万里的屁股裤袋传出忘了关振动的手机来电音乐,以不算小的音量轻快地响起。
  加贺香子惊讶地抬起头,望向万里躲藏的柱子方向。
  万里慌慌张张地想将手机来电音按掉,却因为太紧张了把手机掉在地上。就这样没按掉的音乐继续响。那是几天前香子说「用女神卡卡的歌比较好」而亲自在万里手机里设定的「香子来电专用铃」。
  毕、毕、毕。
  大拇指按着按键,来电音总算是停了下来。
  屏气凝神,万里小心翼翼地将硬梆梆的身体再次贴在柱子阴影里。
  「……」
  加贺香子白皙容颜上的一双大眼睛望着虚空,就这样合起了手机,收进包包里。
  「没接吗?」
  琳达问。「是啊。」香子露出美丽的笑脸回答。
  「不知怎么的,转语音信箱了。」
  我都看在眼里。
  他们每个人的那张面无表情的扑克脸我都看在眼里了。
  
     ***
     
  门打开的瞬间。
  「真的没怎么整理。」
  为了不被看透他有点紧张,万里尽最大努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率先进入房间,香子跟着也进来了。
  「打扰了。门要不要锁?」
  「啊、就那样就好……啊、抱歉,还是锁上吧。」
  香子说好,喀嚓一声,简易门锁锁上了。整间房间瞬间成为令人兴奋的密室。万里光是这样就手足失措,右手和右脚同时伸出去。
  「那天之后,这还是第一次来多田同学家呢。」
  香子微笑着脱下高跟凉鞋,「呃……」不知所措的站在狭窄的玄关东张西望。
  「怎、怎么了吗?」
  「没有拖鞋吗?我……你看,因为穿凉鞋所以也没穿丝袜,打赤脚耶。」
  惨了。对喔,拖鞋。
  「啪!」万里用力一拍额头,悔恨地咬紧牙根。还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万全准备了,结果还是出现盲点。
  早知道会有今天,当初刚来东京,母亲上来小住时就该留下她的拖鞋。那时候只觉得自己又不穿,也没地方放,麻烦死了,就要她带回去了。「朋友来玩时说不定会穿啊?」母亲美惠子明明就这么说过。「才不会有那种要穿拖鞋的高级朋友来呢。会来我房间的人,都是些打赤脚也无所谓,就算踩在黏腻的地板上也能走路的家伙啦。」当时万里斩钉截铁的这么说过。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只能懊悔的说:
  「抱歉……现在这个空间里没有拖鞋这种物质存在……」
  不知是否错觉,吐出口的句型似乎不够白话。
  「哎呀,那怎么办?难道真要叫我光着脚丫吗?有点难为情啊。」
  「我、我一点都不在意的……对了,不然用这个代替吧。」
  万里朝房里飞奔,从无印良品买的半透明收纳箱里选出一双几乎全新的袜子。
  「不介意的话,请穿这个……」
  双手捧着袜子交给香子,没想到香子连这种东西都欣然接受,微微一笑,表情像是绽放的花朵。
  「谢谢。多田同学借我袜子,这是第二次了呢。」
  「是、是这样吗?」
  「是啊!你忘了喔?」
  与其说遗忘了过去,不如说光是眼前就够让他手忙脚乱。
  来来来,总之先进来吧、进来吧。万里招呼香子进入室内。拜托,千万不要发出臭味啊,我的房间和我的脚。千万不要突然痛起来啊,我的肚子。万里拼命地如此向天祈求,脸上挂着微笑,以最大限度的努力保持自然,全力活在当下。
  因为,香子是突然开口要求的。她说:「今天,可以去多田同学家玩吗?」还说:「你难道不想悠闲度过只有两人的时光吗?」
  第一节结束时突然被她这么一说后,其实万里没接着上课,而是火速跑回家了。
  没有告诉任何人,连柳泽和二次元君都没说。逃课飞奔回家,拼命将充满臭男生霉味的房间大扫除了一番。
  囤积未丢的垃圾袋全部提到一楼的垃圾场(这个世界上最棒的设施,就是二十四小时都能丢垃圾的垃圾场!);洗了衣服;脏东西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塞进洗衣槽里盖上盖子封印;晾着没收的衣服和裤子全部塞进衣橱和床底下的收纳箱。不想被香子看见,却又舍不得丢的种种宝物,则封印在老家寄日用品来的纸箱中。仅只是「有点性感」程度,被看到应该也不用担心会被讨厌的东西,却刻意配置在容易看见的地方。如此一来还可以营造出「我光明磊落没有隐瞒任何东西喔?男人大家都是这样的啦,我的一切都能摊开让你看」的气氛。
  接着是失控地狂喷衣物芳香剂。狂乱地使用厕所清洁湿巾。雷鸣闪电般的挥舞除尘纸拖把。
  最后——嗯。关于床。
  当然,完全没有那种企图喔,只是有备无患嘛。
  把床整理好。
  把枕头上发臭的毛巾剥下来丢掉。床单,没问题。奇迹似的没问题。自从搬到这间房间以来,其实连一次都不曾洗过床单的万里,却在前天不知哪根筋不对劲地洗了它……不,这是骗人的。说实话,是因为心怀这种期待而洗的。毛巾被也是因为打着这种主意而顺便洗干净了。
  想着香子说不定哪天会来这里,说不定会临时有什么用到床的需要,而香子说不定也愿意。为了避免到时候发生「哇,这张床还真脏!我果然还是无法躺在这里!」,才决定事先洗干净的。
  接着再用整条毛巾被连床铺带枕头的都包起来,你看看!这不是床喔,这是沙发唷?所以你坐嘛坐嘛,我们可以并肩坐在这里,对吧?好吗?
  ……内心怀抱着事情能朝这方向演变的期待,万里也把该买的东西给买了。
  在便利商店买的,牌子选了无印良品。装在银色包装袋里的东西,是这辈子第一次买。因为是个笨蛋,所以还烦恼了十五分钟该把这东西摆在哪才好,因为是个笨蛋,所以还实际试着去摆在各种地方看看。而且因为是个笨蛋,所以结果还是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最后只好把一盒四个中的三个藏在衣柜里的内裤下面,另一个勉强塞进钱包里。相信这种不经意的风格一定能带给对方好印象……咦……不,等等……?
  这样不对……?
  万一真的到紧要关头,还得露出个穷酸的光屁股走来走去开衣柜、拿钱包的,岂不是太蠢了吗?咦……该用什么表情?该说「你等我一下~~」吗?……不行不行不行∣怎么可以这样!得要更……对了,把钱包放在离床更近,伸手就能拿到的位置吧……
  「嗳,多~田同学。」
  「什么事?」
  没发现自己回头时的表情暴力得可怕。
  站在厨房的香子吓得停下手边的动作。那站姿之所以看来有点像米奇,或许是因为脚上穿了白袜的缘故吧。
  「哇哇,抱歉抱歉……怎么了?怎、有什么事吗?」
  「我、我只是想问能不能泡杯咖啡而已……」
  「喔!嗯嗯!是说应该由我来泡给你喝才对,加贺同学你请自己找地方坐吧!别客气,当自己家!」
  流理台旁早就准备好老家寄来的速溶咖啡,和早已准备好的两个干净杯子。刚才回来时,连这种细节都顾及了。
  一阵旋风似的把这些准备工作都做好后,万里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在第三节课上到一半时才回到学校。有人问起便装傻道:「咦?我吗?我一直都在啊,课都有出席啊?没看到我?去上厕所了吧!」
  之所以会做出这种莫名其妙又偷偷摸摸的行动,都是出自于那颗微妙的男人心啊。
  总之,他就是不想被发现「自己拼命把房间打扫干净」的事实。不管是被香子还是被谁都不想。因为不想被误会,误会自己是因为心中充满不纯洁的期待或是兴致勃勃什么的,拜托,大家千万别这么想。当然,并不是说完全没有那种念头。他内心也希望最好能发生那种事,所以做好就算发生也不至于困扰的准备。只是他不想被认为脑子里就「只有」那种事。
  至于打扫房间,充其量只是想给香子一个好印象,不想被当成脏鬼而已。就算只是一点点也好,希望香子能在这里度过一段舒适愉快的时光。
  而这种单纯的心愿,要是被解读成「一心只想做那件事!拼了命!兴致勃勃的多田万里!」就太令人不愉快了。
  ……真的,我是说真的。
  接着,继续装傻地上完第四堂课,和香子会合后,一起搭着摇晃的*再次回到这间房间来。
  从北西两面采光的窗户,已经有橘红色的夕阳光芒照射在木头地板上。万里将矿泉水倒进T-fal的电热水壶里,按下开关。平常自己喝的话,烧的可是自来水。
  「那我就不客气,尽管放轻松啰。」
  「一定要的啊。」
  香子穿着袜子的脚朝伪装成沙发的床莲步轻移——才这么以为呢,她却突然改变方向,朝厨房走去。
  看见这个,惊慌失措的万里马上跳起身,将嘴里差点发出的哀号声吞回去。
  「……唔……」
  冷静。冷静点啊,我自己。颤抖的双手扶住厨房流理台,身体才得以支撑。
  就在刚才,万里发现自己犯下非常严重的失误。
  厨房一角的折椅上,装着「危险物品」的纸箱就那么大剌剌的搁在那!忘了收。
  本来是打算藏在食器柜上方的……想起来了,正当想将纸箱放进去时,就收到了简讯,注意力便被那边吸引,完全忘了纸箱这回事。
  香子对万里散发出的浓厚可疑气息丝毫未觉,双手抓住纸箱,就这样「唷咿咻」地将纸箱抬起来放在脚边,轻轻坐到了椅子上……还好,什么事都没有。什么事都没发生,没被发现。
  「啊,对不起我擅自搬动你的东西。纸箱放这里可以吧?」
  「……嗯、嗯……」
  「里面装的是什么?刚才抬起来时好重呢!」
  「……蔬菜……之类的……」
  「静冈产的吗?难道是你们家自己种的?」
  「……嗯……嗯……」
  「咦?你说什么?」
  住手……够了……别再碰了……不只是物理上的别碰纸箱,也别再碰这话题了……万里心中如此希望,但香子却是浑然不觉,依然笑咪咪的。现场散发出一个不好就有可能导致她说出
  「可以看吗?哎呀!」的气氛。
  总而言之,得先将她从危险范围圈中带出去。
  得赶紧冲好咖啡,拿去放在房间中央的矮桌上。接着拍拍床上的靠垫说「坐在这吧」……本来按照原订计划,在这里是该以关心的口吻说「脚痛不痛?要不要坐在『沙发』上?」然后诱导她往床上坐才对的,事到如今这步骤也只好顺延了。现在性急也没有用。
  万里正色将焦茶色的粉末舀进杯底,静待电热水壶里的水沸腾。
  「房间打扫得很干净耶。」
  坐在折椅上打量狭窄的房内,香子很佩服似的说道。
  「而且好像还有个香香的味道……」
  喷洒在房间各处的除臭芳香剂也大大发挥着功效。
  万里也暂且放下一颗七上八下的心。
  这间狭窄的房间,虽然不能说是配得上完美香子的空间,但至少没让她感到不愉快。
  没错,香子是完美的。她身上那套使身材曲线毕露的柔软质地连身洋装,有着大红色的几何图案。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剪裁。胸口看起来就像和服似的由两片衣襟叠合着,露出胸口深深的V字。今天早上初碰面时,看得出神的万里为了掩饰自己露骨的视线,一说「好……好适合你的衣服」!香子便笑着回答「是FURSTENBERG喔」。单手扠在腰上的她,站姿就像个模特儿。虽然不知道那个字是什么意思,总而言之,万里觉得自己太喜欢了。太喜欢了,FURSTENBERG,那一定是非常棒的东西。(注:Diane von Furstenberg,缩写为DVF,为纽约一线流行服装品牌)
  大波浪的褐色头发上戴着白色的发圈,手腕上挂着大大的手镯……不,是手环。手环也是白色的。全身散发夏日香气的香子看起来闪闪发光。
  现在也还是一样,美丽的她发出令人目眩的光芒。
  「咖……咖啡,泡好了!」
  万里不自觉地发出高亢的声音。
  香子坐在椅子上不动,只说了声「哇,谢谢」便伸出手。不,不是这样的,万里想着,手中的咖啡杯没有递给香子。
  「啊,我们坐那边吧?」
  用下巴指指矮桌的方向。
  「我想坐这里,这张椅子坐起来很舒服,我很喜欢!」
  「咦?是喔……」
  万里脸上不动声色,既然香子都这么说了,也只好将手中的咖啡杯递给她。这下岂不是让人想丢了这把椅子吗!手中颤巍巍地捧着自己的杯子,万里姑且按照原订的走向矮桌。事情很难如预期那么顺利啊。
  察觉自己的叹气似乎微妙的大声,赶紧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播出的是傍晚的新闻节目,香子摇晃着腾空的双腿说:
  「早知道我就应该买点零嘴来喔?」
  这么说着的她看起来已经很习惯这间屋子的空气。
  「零……零嘴?」
  「期间限定的,就那个啊,叫什么来着?才刚推出的。」
  「你是说洋芋片吧?」
  「对对对,那个是……什么口味啊?」
  「辣油口味吧?」
  「对对对!讨厌啦,多田同学太厉害了,我在想什么你全部都知道呢!」
  那是因为!刚才他为了买某样东西才刚去过便利商店!而且也刚好看到这种新商品堆成一座小山的样子!
  「……哈哈哈!为什么喔……自己喜欢的女生心里想什么好像就是会知道呢……呵呵……」
  「你讨厌啦!那我也要我也要,多田同学的事,我也得统统知道才行呢!嗯,对了!我想到了!这箱子里装的蔬菜是菠菜对吧?如何?我说对了吧?」
  ——头晕目眩。
  拜托。千万不要打开确认。现在那里面真的放着很不妙的东西。拜托。神啊。加贺香子大人啊。
  万里张口结舌差点就要失去意识了,赶紧先一口灌下还很烫的咖啡。到底该怎么做才能遏止香子谜样的好奇心,才能将她从那箱危险物品旁撤离呢?
  是不是该试试常见的方法——例如大喊「看哪边!」或是故意打翻咖啡,让香子跑过来关心「没事吧?」,并且拿抹布为自己擦拭胸口……之类的。该怎么做才好呢?该怎么做才能扭转目前局势呢?
  试着喷出一口咖啡吧?装作烫到的样子尽量夸大,就像才稍微擦撞就往后飞出去的足球选手那样,好制造出任意罚球的机会?
  「嗳,多田同学。先别管菠菜了,可以听我说吗?我今天有些话想跟你说。」
  总之,或许有一试的价值。万里将咖啡含在口中,然后……预备。
  「你跟琳达学姐之间是不是有什么?」
  「……噗!」
  不由得喷咖啡了。
  咖啡呛进了气管令万里激烈地咳了起来,发不出声音说话。难得香子这次完全按照预定问道「你没事吧?」手持抹布冲了过来却这样。
  「咳咳咳咳……呕!」
  没想到竟然咳得差点呕吐,只好膝盖一屈,主动背对那深V的胸口。
  「多田同学,我帮你搓搓背吧?要不要喝水?」
  「……没……没关系……」
  一阵咳意传来,令万里咽下即将呕吐的预感,将自己与香子之间的距离再拉远一大步。
  竟然会有这么不巧的事。
  为什么偏偏是现在。
  为什么她偏要在现在提出这件事。
  并不是忘了,当然。心里总是惦记着这件事,知道不能老是丢着琳达不管。老是不回复她的简讯,无视这位也是自己救命恩人的学姐,万里很讨厌自己这样。
  只是,有点——得意忘形了。因为发生了各种让他一时间得意忘形的事。是啊。结果只有自己在这和女朋友亲密谈笑,什么大扫除,什么危险纸箱,只有自己过得这么开心怎么行。只有自己获得幸福怎么行。
  「……呼、哈……」
  咳咳咳……咳得更用力了,万里硬是按住自己的嘴。
  好,结束。结束。他这么想。
  遮住眼睛不去看对自己不利的事物,装作没这回事的样子逍遥自在的生活,结束了。
  被「砰」的一声丢到眼前的事实再也无法逃避。就算跳起来飞奔出去,也只不过是躲过眼前这一次而已。
  你跟琳达学姐之间是不是有什么?是啊,和琳达学姐之间曾经有段过去。
  发生那场意外前,自己和琳达是那么快乐的在一起。之后失去记忆,在什么都不知情的状态下和她重逢。琳达装作「两人之间不曾有过什么」,和自己筑起了全新的人际关系,没想到却露出破绽。
  被万里破坏了。说什么「那过去的我岂不是太可怜了吗?」而责备她。
  也不管琳达尝试说明,就那么充耳不闻的逃了开。
  直到现在,都还一直躲着她。无论琳达因什么理由决定那么做,现在自己都能理解那是道理上说得通的,也能谅解,但是,然后呢。
  接下来该拿什么脸去面对琳达才好?
  希望你消失——万一琳达这么说,要去面对这个实在太痛苦了。
  对琳达而言,现在这个自己活在这世上一定令她觉得痛苦吧。一定是个难以接受的事实吧。她一定希望真正的万里回来,希望现在这个自己消失吧?
  自己不是应该存在这里的人,这一点万里本身比谁都清楚。
  可是,实际上却像这样活在这里了。他一直在思考,要是否定这个事实,他究竟又该怎么做才好?甩不去的悲哀就从这里不断汨汨流出,不断扩散。
  「……多田同学,你真的没事吗?怎么不说话了……」
  然而,有一双手,指尖轻轻抚上万里的背。
  温柔而温暖,对万里付出关怀的嫩白纤手。
  抬起头,香子正眨着那双不安的双眼坐在万里身边。
  如果没有发生她——加贺香子如此喜欢着自己的这个奇迹,或许早就活不下去了。
  「嗯、嗯。没事,是说……」
  好不容易喘过气来。
  「为什么会突然提起琳达学姐呢?」
  「那是……因为……」
  抬头正面直视香子,她眨着那双大眼睛想含混带过似的嘟着嘴说:
  「……出自女人的直觉?」
  呵呵。还笑着耸耸肩。
  和琳达之间的过去,以及现在正发生的事,是不是该全部告诉香子呢?才这么一想,万里马上决定不这么做。
  他不想把那种「阻碍」放在自己和香子中间。不想让彼此间才刚牵系起来的缘分承受一丝一毫的负担。只要是对情侣而言任何可能造成负面效果的事,都不能留下来。自己这个人就算什么都不做就已经是颗*了。一个丧失记忆的男人,一个毫不可靠的家伙。
  完美的香子应该要拥有完美的幸福。香子必须是一个不受到任何污染,被完美爱情包围的女人才对。
  「……你就为了想说这个,特地来我家吗?」
  「嗯,是啊……」
  面对绝对不想失去的女人,万里全力以赴:
  「你在说什么傻话啊?我和琳达学姐什么都没有啊?当然我很喜欢她,不过那是身为『学弟』对她的仰慕啊。」
  万里甚至挤出一个自然的微笑。彷佛什么都没有,也没有发生任何不好的事一般悠哉地微笑。
  看着有点尴尬端正跪坐的香子,万里再加了一句「香子不是也很仰慕她吗?」并更用力的笑了笑。嗯,香子才终于点头接受。
  「那这件事就这么解决啰?你刚说什么来着?零嘴?我们去买吧?我肚子饿起来了呢!不过现在吃饭又还太早,还是随便找间店吃点简单的点心?我想想喔,这附近有蛋糕店,也有可以内用的面包店,还有卖越南河粉之类的东南亚餐厅,虽然没有星巴克咖啡不过有罗多伦咖啡喔,刚才泡的咖啡也凉掉了嘛。」
  像是鼓舞自己的士气般,万里发出「嘿咻!」的声音站起来。想要赶紧逃开这间屋子里的空气,很快的将手机塞进口袋,和家里的钥匙一起。
  「……好吧。那,我们去蛋糕店看有什么好吃的好了。」
  香子也站起来,拿起挂在椅背上的包包。
  不必去银行领钱,钱包里的钱应该还够去一趟蛋糕店才对。记得没错的话应该还有三千圆左右……反正现在也没什么非买不可的东西了……脑子里一边想着这些,万里一边用手抄起钱包,就在那瞬间。
  有什么东西掉落在地板上。
  在万里察觉并弯身捡起来之前,香子更快的这么做了。
  咦?她疑惑着伸出手。
  「刚才好像掉了什么出来,呀~~~!」
  香子发出惊人的叫声,将那东西像沙包般轻抛了两、三下,东西又掉了下去。
  「咦、什么?怎么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一边想着,万里捡起那东西。一看到银色的,内容物不言可喻的小包装……这才终于想起自己刚才在便利商店买了无印良品的这东西的事。
  「呀啊~~~~!」
  换万里叫了起来。
  世界上还有什么比这更能露骨表现出好色心的东西呢。万里脑中一片空白,脸却是涨得通红,以媲美光速的速度将那东西迅速踢到床底下。
  「……你看见了?」
  回头问用双手蒙住眼睛的香子,她无言点头。
  「看见了?」
  看见了看见了看见了,看见了看见了看见了,嘴上也这么答了。
  「……那……你有什么感想?」
  连自己都想反驳这是什么烂问题。还能有什么感想,除了反感之外还会有什么感想啊。
  然而香子却……
  「呵呵……呵呵呵呵呵!」
  包裹在洋装中的身躯像猫一般扭动着,唐突地笑了起来。她的脸和万里一样红通通的,笑了一会更抬高下巴,单手扠在腰上。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啊哈哈哈哈!」
  ……彷佛是个征服了世界的坏女王。
  正当万里想跟她一起「啊哈哈哈!哈哈……」笑着蒙混过去时,香子用手随性地撩起一头长发说道:
  「那是当然的嘛!是啊……对啦!是啊……没错,对吧?」
  维持着高声大笑时的姿势,香子的动作开始不自然地尴尬起来。现在的她一半是坏女王,一半是,C-3PO。
  「既然都开始交往了,那……当然嘛,会发生这种事也不奇怪!我懂!可是啊,那个啊,只是啊……」
  香子手上抓着包包身体往后退。一点一点缓缓地,上半身不动,只靠双脚微妙地移动。
  「……那种事情对我来说,必须是自然的。如果是自然而然发生的,就是很美好的……我不是很懂那种事啦,可要是真的要做那种事了,我真的不是很懂喔!但那一定很美好!可是!只是!总之!一定要自然而然发生!」
  在彷佛脑血管都要断掉似的一口气语无伦次说着的香子面前,万里除了点头之外,也只能一句一个「是!」的应答着。
  「……在巴黎!」
  闻言,万里差点摔倒。
  要是世界上真有哪对情侣能自然而然的去巴黎做那件事,那倒真的太厉害。至少,万里就没办法自然而然的去巴黎。毕竟首先得自然而然的去一趟都厅,还得自然而然的取得一本*,才能自然而然的开始这件事吧。
  明明刚才还在步步后退的香子,这下却又垂下两道八字眉,咻咻咻地滑着步子靠上前来。
  「……这是我的梦想。第一次和男生演变成那种事态的时候,地点绝对要在巴黎。巴黎,恋人们的城市。在能望见艾菲尔铁塔的小旅馆里……和打从心底爱着的人……度过命运的一个夜晚。」
  「是……自然而然发生的?」
  「对!自然而然发生的。」
  湿润的眼眸带着祈求的眼光凝视万里,香子突然攀了上来。白嫩的手臂缠住他的脖子,另
  一只手竖起一根手指点在自己唇上。
  「喔喔……!等、等等,加贺……同学……」
  嘘——是什么意思?叫我别说话吗?在香子柔软有弹性的胸部完美挤压在自己身上的状况下?
  交替凝视着万里的右眼和左眼,香子美丽的双眼闪着湿润的光。
  「……我不想做出随随便便的事,弄脏多田同学的命运。我们必须是一对完美的恋人。对我来说,这是很重要的……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重要……」
  接着,她「啾」地一声吸了上来。不是吸在万里的唇上,而是瞄准喉咙与下巴的交界处,
  感觉到柔软双唇的触感。
  「啊啊啊……」
  一个战栗~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从脖子到脑浆,一种近乎麻痹的感觉贯穿全身。
  「啾!」发出更大的声音,香子温软的嘴唇离开了万里的肌肤。
  那张脸就在眼前不到一公分的超近距离。
  「……要去蛋糕店了吗?」
  香子的唇发出询问。那甜美慵懒又性感的声音叫人如何抗拒。
  「……好……」
  像个被操纵的傀儡,万里移动双脚走向玄关。机械性地套上鞋子,等香子脱下他的袜子换上凉鞋,走出玄关,朝钥匙孔里插入钥匙,转动。
  「我可能会死……?」
  真的。一边走在走廊上,一边如此低语。按下电梯按钮,香子一脸开心的模样回头望向万里。
  「那就死在巴黎吧,我会迷死你的。」
  Le Perla……香子卷着舌用性感低沉的声音吐出的这个字是什么意思万里并不清楚,但那大概也是会好喜欢的东西吧。一定是很棒的东西吧。
  「要怎样,才能去到巴黎呢……」
  「买机票就能去啦。」
  「想买,我好想赶快去买……」
  「艾菲尔铁塔在等着我们唷。」
  「艾菲尔~我的艾菲尔……」
  电梯门开了,钻进去,正要按下关门按钮时。
  「等一下等一下!」
  一个小个子人影从同楼层的不知哪间房冲进电梯,再差一点点,就会被电梯门夹住了。令万里和香子瞬间呆住的原因,是她嘴上还叼着根烟。仔细一看香烟还没点火,不过她手上抓着打火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拼命连按电梯的辟门钮。
  沉默了一下,不禁和香子四目交接。
  第一次在这里遇到邻居,没想到似乎是个有点危险的人物。
  光看外表,她穿着软趴趴的黑色运动长裤,黑色的单薄T恤。从海滩凉鞋里露出的脚趾甲也涂了黑色的指甲油。身材瘦小得像个小学男生。勉强还能辨识出她其实是个女生,是因为在刚睡醒的凌乱鲍伯黑发下,露出的是一张五官意外美丽的脸庞。像孩子似的没有化妆,苍白的脸甚至给人不健康的感觉。
  三人尴尬共处的密室,缓慢地朝一楼下降。
  「……你们两个干嘛啊?」
  小个子女生突然开口,吓了万里一跳。大概是指为什么要盯着她看的意思吧?
  「哈,果然是在交往,哼。」
  被轻蔑地这么一笑,让人更加困惑了。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好低下头。香子也不知所措的躲在万里肩膀后面的阴影里,抬头看着天花板角落。
  「当我空气啊?」
  到了一楼,那人臭着脸这么说着走出电梯。一走出公寓门口便很快地将手中的香烟点燃,
  并大口喷着烟圈离开了。
  「……那人是怎么啦?」
  「谁知道呢。有点可怕耶。」
  万里和香子踏上和奇怪的邻居相反的方向,姑且朝商店街走去。

637

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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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在感

36

活跃日
喵~离线 无限制招收苦力中

未验证团员

5楼
发表于 2012/06/26 | 编辑
  
     ***
     
  就这样,拖拖拉拉,拖拖拉拉的。
  不但继续逃避着琳达,也逃避着靠近祭研聚会的那张桌子,就这样又过了一个礼拜。
  这段期间,和香子去了上野动物园约会,在大学里也每天碰面。至今仍被双亲扣留*的香子无法再喝上瘾的星巴克咖啡,虽然有点不方便,但学生情侣的约会只要手牵着手散步就够开心了,万里也不认为这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
  和香子两人独处的时间增加之后,和男性友人在一起的时间相对的减少了。就在感到自己对柳泽和二次元君不够义气,而有些惭愧的情形下,日子一天一天的过着。
  很快的,东京迎向了六月的来临。
  即将进入梅雨季节。
  就像香子说的「这是蔷薇的季节喔」,万里住的公寓附近,住宅区里到处都开满了颜色鲜艳的蔷薇花,甜美的香气四处熏人。
  有时气温一口气攀升到超过三十度,隔天又突然下降到接近十五度。彷佛是想让东京都居民早点适应夏天灼热地狱温差起伏的大考验。万里心想,这是迎向下一个季节来临的助跑动作吧。
  一会放睛,一会下雨,一下热,一下凉。该穿什么衣服出门都难以决定,更无法穿上琳达送的New Balance球鞋。
  万里曾好几次偷偷窥视琳达的身影。在万里看来,琳达看起来没什么变化,过着她普通大学二年级生的每一天。只是,她不再传简讯来了。万里持续着和祭研的学长姐一直没有碰面的生活,但之前早已决定好的练习日却一天天逼近了。
  虽然露面参加练习很尴尬,可是社团里就只有两个一年级,若其中之一请假不去就太说不过去了。而且万里如果缺席,香子也会觉得奇怪吧。
  这样下去不行。对琳达而言也太过分了——万里知道,自己对她所做的实在太过分了。
  然而,愈是一天一天的逃避,那经过的每一天、每一小时、每一分每一秒,都不断加重着罪恶感与尴尬,让万里的脚步愈来愈沉重。
  该如何是好,这个疑问也随着时间的经过,转变成「早知道就该如何如何」的痛苦与后悔。
  如果能回到某一时间点重新来过,一定不会让自己的优柔寡断再次造成这种事态。可是那种事是不可能发生的,时间只会往前走,不会后退。
  和香子共度的快乐甜美的蔷薇色时光彷佛毒品,让万里贪婪地只想享受更多。为了获得这美好的时光,付出的交换代价就是背负愈来愈沉重的心理压力,而且一定再过不久就将演变为无法挽回的局面,成为万里背负不起的重担。
  再这样独自一人站在原地,不久之后时间……
  「多田同学?」
  ——铁定就会停止了吧。
  「你的手机是不是在响?」
  「……咦?真的耶。可是这号码我不认识。」
  第二节课刚结束,在和香子约定会合的大讲堂后门附近。
  从裤袋中取出手机,万里歪头看着来电号码,那是个毫无印象的手机号码。
  「那最好不要接吧,很可疑耶。」
  穿着橙色的鲜艳洋装,脸上描出一对美丽眉形的香子摇着头说。
  今天的她将长发梳起编成发辫盘在头上,白皙的额头全部露出来,虽然没有戴发圈,耳朵上挂着的大颗钻石耳环依然闪耀着炫目的光芒。
  「别管了,我们走吧!今天午餐吃什么好?一样去学生餐厅吧?我该选今日特餐A还是B好呢。」
  「喔喔喔等一下,语音信箱里有留言。」
  跟在撒娇嚷着「我们走嘛~不然我们最喜欢的角落位置要被占走了啦~」并拉住万里手臂的香子背后,万里一边听着语音信箱里刚才打来的对象的留言。
  听完之后不禁大喊「什么?」倒抽了一口气。
  那是一位女性打来的电话,她自称是万里所住公寓的管理员,留言内容是「多田先生所住的房间隔壁阳台发生漏水意外,想请您确认室内是否有泡水状况」云云。
  「呜哇,糟了,真的假的……太惨了……」
  「怎么了吗?」
  「我隔壁的房间漏水,可能连我房间都泡水了!呜哇,对不起!我得先快点回家一趟!」
  「咦?不会吧?那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了不用了,加贺同学等一下第三节还有课吧?你去上课!我会再传简讯给你!」
  电视、电脑、外围配置的电线……想着家里那些不能弄湿的物品,万里朝香子挥挥手,立刻冲了出去。越过大厅,穿过入口处的玻璃门,奔跑在温暖的正午天空下。
  要是房间真的受损,势必要和租屋契约人,也就是万里的父母联络。说不定早就已经联络了。但万里也没有勇气打电话问父母「听说了吗?」不想再因为这种事情增加父母的担心。尽管发生这种事,实在一点也不是自己的错。
  跑到车站,冲上*,直到抵达离家最近的一站为止,心情都一直七上八下。一踏上月台就又开始奔跑,穿过验票口,奔入住宅区,冲进面向街道的公寓大门。
  搭乘电梯上四楼时,公寓的样子看来一如往常,抓着家门钥匙踏上四楼走廊时……
  「……咦?奇怪?」
  「来了来了。他真的来了!」
  挡在狭窄走廊上的,是一个全身黑的人物。
  注册商标的中分漆黑短发,脸上的大浓妆。镶有庞克风格铆钉的颈环。印着骷髅头图案破烂坦克背心加上超紧身黑色牛仔裤,配上一双橡胶厚底靴。瘦巴巴的身躯上有气无力的背着一把吉他,吉他盒上贴着图样叛逆的贴纸。嘴上叼着一根外国牌子的香烟,那副模样活脱脱就是某少女漫画中的主角人物。
  「你是NANA学姐……吧?」
  ——据说,她穿成这样,并不是在玩角色扮演。
  「你这家伙,上次竟敢把我当空气?我们明明曾经是站在相同舞台上的伙伴。」
  「咦?上次是指什么时候……你说的是什么事啊?」
  NANA学姐微睁着目光犀利的眼睛,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万里。没错,眼前这位就是今年春天结识的,同一所大学的三年级学生。带领两个电锯男和一个视奸鼓手共同组成的奇妙乐团,表演具有破坏性与噪音风格的诗歌朗诵,那把吉他甚至曾用来将万里与香子殴打下台,是一位非常危险的学姐。
  如此醒目的她,最近在校园里反而很少遇见,万里才正想着她最近不知过得如何呢。
  「你说什么?」NANA学姐皱起一对细眉,一脸质疑的表情。没点燃的香烟夹在戴了骷髅头戒指的指间把玩,嘴角不满地下垂。
  「你没发现那是我吗?上次一起搭电梯了啊!」
  「电梯……咦?啊?」
  也就是说,前几天香子来畤,在共乘的电梯里留下一句「当我空气啊」离开的那个怪人,就是眼前的NANA学姐。可是话说回来这不对啊——
  「可是身高完全不一样耶?」
  NANA学姐无言地指指脚上那双有着超过十公分厚底的靴子。
  「还有脸的长相也完全不同啊?」
  「化妆。」
  犀利的一句话,配上冷冽的视线。
  「是说,所以你完全没发现我们住在同一栋公寓里的事啰?也是啦,要是你早发现,就根本不会被那种电话给骗回来了嘛。刚才打电话说什么漏水的人是我,住你隔壁的人也是我。」
  「咦、咦、咦……?隔壁?NANA学姐,你住在我隔壁房间?」
  「我看你这人要是遇上诈欺一定轻易就被骗了,要小心点。」
  「刚搬来时我过去打招呼,你又不愿意出来应门!」
  「会出来应门才有鬼。」
  「我和我妈带了夜晚的点心鳗鱼派(注:静冈名产。著名的广告宣传词句即为「夜晚的点心」),按了好几次门铃耶!」
  「吵死了。」
  「东京人果然都很冷漠!」
  「我老家可在埼玉。」
  埼玉的蕨市。NANA小声补上这句,一边领着万里开始穿过走廊向前走。万里这时深切体会到身为学弟的悲哀,因为他只能毫无怨言地乖乖跟着走,嘴上再次提出疑问:
  「是说,学姐为什么要这么做……?」
  学姐打开万里隔壁房间,也就是她自己的房间门后,突然对着房里说:
  「看,我不是说了吗,他真的住我隔壁。」
  她跟谁说话?此时万里也看见表情尴尬探头出来的那个人了。
  「……」
  差点停止呼吸。
  是琳达,万里千方百计躲避的琳达本人。看见万里一副没辙抓乱头发的样子,琳达顿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就这样过了好几秒钟,什么都不做的只是彼此凝视。
  「不……不是这样的……」
  首先挤出痛苦声音的人是琳达。
  「这都是NANA学姐自作主张,几乎是用强迫的我才……我真的一直不知道多田万里你住在这……结果NANA学姐她却,NANA学姐她、都是NANA学姐……」
  对着不断摇头拼命否认的琳达。
  「你自己也是奈奈(注:音同NANA)学姐吧。总之先出来吧。」
  NANA学姐一脚踏进房间,抓着琳达的手将她拉到走廊上。琳达挣扎着想退回房内,学姐更从里面粗鲁地将她往外推,不,应该说用穿着厚底靴的脚把她踹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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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受够你拖拖拉拉龟龟毛毛的样子了啦!有什么话想跟这家伙说,就快点说一说!老是跑来对我这样、那样的说那么多,老娘哪来这么多闲工夫陪你啊。还得去打工,乐团也要练习,而且我也是得睡觉的好不好——」
  房门砰的一声在琳达鼻尖前关上。听见门锁从里面锁上的声音,琳达慌张地扑上去。
  「学姐!学姐开门啊!我的鞋子!我的鞋子还在里面耶!」
  即使敲着门如此抗议。
  「管你那么多!」
  NANA学姐从里面仍只丢出这句话。琳达继续砰砰敲着门﹕
  「学姐是笨蛋!」
  这么一说,便听见NANA学姐:
  「你的鞋子和包包我会帮你烧掉的。」
  「对不起!对不起!学姐不是笨蛋!学姐是天才!」但之后就算琳达再怎么喊,NANA学姐都不回应了。
  琳达只穿着薄薄的运动袜踮起脚尖站着。看NANA学姐丝一毫没有打开房门的意思,琳达扭曲着表情望向万里。
  「……就是……」
  「……」
  「……这么……回事……」
  「……」
  万里脑袋一片空白,毫无思考能力,只能呆站着看琳达。
  直到整整三分钟后,才好不容易吐出——那,要不要先来我家?这句话。
  
  「那人啊,原本也是祭研的。」
  「啥?」
  一种超越尴尬的恐怖让万里连呼吸都变得不顺畅。
  「我入社没多久她就退社了,不过从那时起就和她成了朋友。」
  「那……」
  光是想象NANA学姐和那个破坏系就职活动战士荷西前会长或猿猴系好男孩科西学长一起,叼着香烟跳阿波罗舞或YOSAKOI的狂野模样,万里就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那还真是令人意外啊。」
  「还有,那个人的本名根本不叫『NANA』。那个名字该怎么说呢,算是官方认定的绰号吧。」
  在万里的房间里,和琳达两人独处。
  「不过听说连她爸妈都叫她『NANA』』喔。」
  琳达不知所措地站在小套房里的厨房走道上。
  一和站在房间正中央的万里四目相对,她便露出困扰的苦笑。牛仔裤搭配坦克背心,上面只套上一件中性剪裁的衬衫,是一种很有琳达风格,既暧昧又随性却很有型的打扮。
  早上出门后就没再回来的房间里,总觉得温吞的空气中弥漫着体味没有散去。
  毛巾被揉成一团丢在床上,当成睡衣穿的T恤脱下后随便地掉在地板上。流理台还放着昨天用过的脏盘子和汤匙,早上喝茶的杯子也没有洗。坐过的椅子还是那个样子,便利商店的塑胶袋装着满满的垃圾滚落在地,朝北的窗户上窗帘邋遢地拉开一半。
  难以忽视的湿气充斥在两人沉默待着的房里。万里又不知该开口说什么了。
  既说不出「请坐」,也无法请她穿上为香子买的室内拖鞋,突如其来的事态令万里只是呆呆的站着。
  该说什么,该做什么,思考涣散无法集中。不发一语的他其实正一个人陷入恐慌,变成一根沉默的柱子。
  「……这就是你独立生活的房间啊。」
  琳达如此轻声低语。
  不顾毫无响应能力的万里,琳达只穿着袜子便径自走向通往西侧阳台的窗边,俯瞰窗外的风景。虽然放眼望去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风景,只是万里住的这条街上,有些杂乱无章的景色罢了。
  「你活在这里呢,万里。」
  琳达的额头抵着窗玻璃,像是在确认着什么似的,这次说得更清楚了。
  接着她转身北月对窗户,望着万里,深深吸了一口气。喉咙里发出抽噎的声音。
  「……多田,万里。」
  唤着他的名字,琳达用手掩住半边脸。一边呼气一边弓起背,低低俯下头,然后说了:
  「真的,很抱歉。」
  温柔的声音。像不断掉落的甜点碎屑一般温柔的回响。
  像呜咽哭泣的人垂着肩膀,又像落泪的人似的藏起脸。即使如此琳达的声音却依然带着令人安心的笑意。
  那声音轻柔地抚着万里的耳,抚着他的脖子,抚着他的背,有如温暖落在身上的雨点。
  像是要将万里那凝冻的生命融化一般,包覆着复活气息中的暖意。
  「现在变成这样的事,还有至今的事,全都很抱歉。都是我做得不够彻底,才会害你更加混乱。」
  隔着几公尺距离,仍能感觉万里的身躯开始颤抖。为什么呢?明明就不冷,却无法停止颤抖。
  请不要说什么抱歉,琳达学姐一点都没有错不是吗?都怪我一个人懦弱胆怯地不停逃避——真想这么说。
  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身体不受万里的意识控制,现在,只是不停颤抖。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袭来,彷佛体内正汨汩渗出水气。说不定要尿失禁了。被这突如其来的失禁感觉吓了一跳,不过其实溢出体外的并不是所谓的小便,而是眼泪。
  自己也搞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大量惊人的眼泪,就那样忽然夺眶而出。
  情感追不上身体的反应。万里无法理解为什么会哭。
  只是身体就这么擅自哭泣了。简直就像那不是自己的眼泪。
  怎么办。
  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万里……」
  察觉万里的泪,琳达似乎大受打击似的睁大了眼。接着便飞快地靠近万里,扶着他的背,察看他的表情。
  「……为什么?你怎么哭了?是因为悲伤?还是寂寞?你还好吧?」
  拼命摇头,万里伸手用大拇指根部拭泪。身体一口气失去力量,窝囊地滑落在地。
  琳达像个保护者,随着万里一起蹲下,凝望他的眼睛以强而有力的声音告诉他:
  「有句话我一直想告诉你,唯有这件事,无论如何我都想告诉你。能再次遇见你,我真的很高兴。真的,真的很高兴。」
  抓着万里的肩膀,琳达笑着说:
  「我曾想过,要用什么交换我都愿意,只要神能让万里活下去就好。我好担心喔,那天,其他人突然联络我,说在河里找到万里,受了重伤,失去意识什么的……还说有可能会死……那时我真的……一想到万里可能会死,我就……不只是我,大家都好担心……真的好担心,又觉得好害怕。认真想过如果这是梦就快点醒来吧。」
  虽然脸上带着笑容,琳达却不断摇头。彷佛在对万里说,不能哭,哭了就糟了。
  「而我的愿望就这样实现了。你活下来了,既然如此,要我失去什么都愿意,我心甘情愿,双手奉上,心里只想着一件事……那就是你能活下来这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只有这件事。如果我在你身边会让你活得更辛苦,要我离开这里,离开你身边那都没关系。这点小事对我来说根本称不上痛苦,比起永远失去万里,那点小事还算得上是开心的呢。」
  「……」
  再次涌出新的眼泪,这次万里已经明白自己哭泣的理由。
  那是自觉自己有多愚蠢的眼泪。我真是个笨蛋。这份自觉撕裂了渺小的身心。眼泪是从伤口流出的鲜血。
  自己到底犯下多么愚蠢的错误啊,万里心想。
  根本没想过要好好去理解琳达这个人,只用个人狭隘的眼光自作主张地判断她的想法,擅自认为她既然喜欢过去的万里就会希望现在的自己消失,甚至以为她千方百计想隐瞒的是这种想法。啊啊,直的很抱歉——先入为主的这么误解着,自顾自的恐惧着,连琳达想说的话都不愿意去听,只知道-味逃避,擅自背负罪恶感,而把琳达想成自己所背负的「重罚」,当作自己不幸命运中的「负荷」。
  万万想不到琳达对于自己能够活下来却是这么欣慰。
  如果没有她的虔心祈祷,自己甚至不可能活下来。
  不知为何,万里很自然的这么想。之所以没有死,正是因为琳达拿了什么和上天做交换,自己才得以留下这条命。比起什么「偶然的幸运」,这个念头毋宁更具有说服力,也更有现实感,可以说这就是事实。只要好好看着眼前这个人,看着这个叫做琳达的人,就毫不怀疑这点。现在万里知道,她是个能办得到这件事的人。
  然而,自己却那么想,真是太愚蠢了。
  真的,到底有多蠢。
  「……对不起……」
  万里蹲下,对琳达说出这句话。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接着他起身,拉出衣橱里已不再使用的背包。背包里有一张照片。
  那是在老家找到的,自已与琳达的合照。照片里是晴空下,高中时的两人脸颊相碰,咧嘴大笑的模样。
  无论如何都无法放下,可也无法直视,只徒然令心中沉重不已的「那时候」,现在正改变了意义,以另一种姿态存在。
  正因为曾有过这个时代,曾有过如此明亮的过去,才有现在的存在。正因为曾经和琳达共同活在那个时代,现在自己才能像这样活着。
  「……谢谢。」
  现在,再次与琳达相遇,像这样活在这里。
  将照片好好用双手拿着,贴近胸口,终于能将这句话告诉了琳达。
  「这是……是吗。」
  微笑看着这张照片,琳达也理解地一屁股坐在万里身边的地板上。抱着膝盖将脸一度埋在里面,然后无数次地双手抱头,圈住头发和耳朵附近,最后才点了点头。
  「因为这个,所以你才想起我啊……原来如此。原来你那里还有这些照片。」
  「……我和琳达学姐,过去是什么关系?」
  用同样的姿势一屁股坐下,万里发出一直问不出口的疑问。用大拇指腹拭去泪水,自然而然地发出声音,这里面已没有丝毫痛苦。在不知不觉中,自己已经懂得如何微笑,虽然脸上还挂着鼻水。
  琳达露出怀念的视线,缓缓地望着远方说:
  「我们哪,真的是、真的是很要好、很要好。高中三年都同班,也参加同一个社团,个性莫名合得来——换句话说,是最好的朋友。一直都是两个人混在一起,不过,并不曾交往。一定是因为感情太好了,已经无法演变成恋爱关系了吧。我们彼此都说,就算任何一方谈了恋爱,或各自结婚拥有家庭,但不管到几岁,甚至直到变成老爷爷老奶奶,彼此之间的感情也一定是那么好吧。这就是我们的关系喔。」
  万里这才发现自己又误会了另一件事。
  他一直深信过去的自己一定和琳达交往过。总觉得就算没有交往,自己和琳达之间也一定有恋爱感觉的存在。因为照片中自己的表情里,也带有那种热烈的情感与光辉。
  说不定,只是琳达没有发现那样的感情吧。或许那个多田万里,就在这无法告白情感的状况下,从这世上消失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太可怜了——这么想着,万里再度望向照片中两人的笑脸。是那么天真无邪,那么坦然自在,又是那么幸福的笑着。指腹轻触着照片时,指头上沾到的泪水变成水滴落在照片里的笑容上。落在万里脸上,也落在琳达脸上。
  琳达在一旁伸出手,用干燥的指腹很快地擦掉了那泪滴。
  「万里是个怪人,很有趣,也有温柔的地方,是个好家伙。可是总觉得不大可靠呢。我总是跟在万里身后东奔西跑,嘴里不时说着﹕『你在干嘛啊?还好吧你?喂!万里!』……之类的话。一直一直,像那样照顾着万里。与其说把他当成一个男人,不如说看成弟弟了吧。虽然同年纪,我却是扮演着大姐头的角色。」
  「怎么觉得那跟现在没什么两样啊?」
  「……你要这么说也是没错……」
  四目相对,开始觉得有些滑稽,两人几乎是同时轻笑了起来。莫名觉得好笑。
  真的是这样啊。结果,万里和琳达的关系根本没有改变。即使失去记忆,离开家乡,经过了一段时间,还是在做一样的事。扮演大姐头角色的琳达依然照顾着笨蛋万里,在他身后帮忙擦屁股。
  打从一开始——现在的万里初次与琳达相遇的瞬间开始,可以说就是这样。是琳达从入学典礼上解救了被卷入纠纷的万里,当万里被奇怪的社团骗走时也是琳达救了他。之后琳达成为万里的社团学姐,一直关心、照顾着万里。
  「话说回来,为什么我的设定是个这么丢脸的家伙啊……好像没有琳达学姐就活不下去似的?说起来我们也很有可能就读不同的大学啊?万一入学典礼时没有和琳达学姐重逢,我实在没有自信能活到现在。」
  琳达虽然笑着对这么表示的万里说「你太夸大其词了」,但事实的确是如此。
  万里打从内心认为,要是琳达没有找到自己,也没有在身边守护的话,现在的多田万里是不可能存在的……举个具体的例子,要是没有琳达,自己和香子早就在那座山中被雪花之神吞噬掉了吧。
  再次检视琳达的脸,琳达那笑着说「干嘛啊」的温柔表情。
  简直就是个天使。对万里而言,琳达正是他的守护天使。
  受到她温柔羽翼的守护,才好不容易活了下来。正因为有她强而有力的守护,自己才能这么活着。
  甚至就连这一点,都不是靠自己的力量发现的。
  「没这回事啦。我不认为没有我你就会活不下去,怎么可能有这种事。我认识的多田万里可不是这么脆弱的男人唷,这一点我可以挂保证。」
  转身正面对着万里的脸,琳达这么说。用坚定的眼神直视着他。
  「不过呢,今后要继续活下去,这条路却也并不是那么好走。所以,我今后身为你社团学姐……或说身为你上了大学后认识的女性友人,而且是一个刚好知道你过去发生意外事故的人,会一直为这样的多田万里加油。只要你不会因此感到困扰的话。」
  「怎么会感到困扰!我绝对不会这么想!可是……」
  抓抓头,万里还是说出了想问的话:
  「……你为什么要为我这种人做到这个地步呢?」
  实在不认为自己究竟有任何「权利」、「价值」或「理由」,能让琳达把自己看得这么重要?
  没想到,琳达睁大了眼睛,露出「你说什么傻话」的表情。
  「因为你是多田万里啊。做这些是理所当然的。就算你不记得,你对我而言还是重要的人……还有,我和你在一起是很开心的唷。你看似变了,其实根本没有变。和多田万里一起共度的日子,现在对我来说是开心的。所以,也很理所当然的觉得想继续一起度过更多时光啊。就只是这样而已……懂吗?」
  咧嘴一笑,琳达伸出右手。
  而当万里也怯怯地伸出手时。
  「要这么做喔!」
  琳达「啪」地痛快和万里击掌,并瞬间紧握住彼此弹开前的手,然后马上放开,再用食指指万里的脸。彷佛在说「这就是好朋友的证明」。接着,琳达轻巧地跳起身来。
  刚好在此时,万里的手机也响了,一看是香子打来的。「快接啊!」在琳达的催促下按下通话键。
  『喂喂,多田同学?漏水情形如何?』
  「啊、嗯……那件事没问题了,不过……」
  『其实我现在这边发生了一些问题,你现在方便说话吗?』
  一边倾听电话里香子的声音,一边犹豫该如何是好地朝琳达望去。琳达摆摆手小声说:
  「我回隔壁去,改天见。」
  说着便赤着脚打算走出玄关。万里慌忙用手掩住话筒说:
  「啊,等等……不嫌弃的话请穿我的凉鞋!呃、应该就滚落在那附近才对。」
  「没关系没关系,我不介意。你快去听小香有什么事,既然喜欢她就不要离开她喔!绝对不要。那就这样啰。」
  琳达打开门,和平时一样踩着轻快的步伐走了出去。彷佛是街角一只随性的猫。
  
     ***
     
  搭上*,万里担心着不知是否能顺利找到柳泽住的地方,怀着有些不安的心情望着车厢内贴的路线图。
  一样是平常上学时搭的路线,不过柳泽住的地方距离大学比万里家还要远个几站。
  来到东京之后还是第一次搭*往这个方向来。摇晃的车窗外是一片东京街景,在逐渐西斜的刺眼日光下被染成了橘红色。杂乱而拥挤的搭建着公寓,小钢珠店和诡异可疑的「有色」店铺招牌特别引人注目。不过继续过去就是绿意盎然,植物茂盛的地带,夕照下的天空看来也格外开阔。
  或许因为差不多是放学的尖峰时间,车内开始充满穿着制服的国高中生,也有不少站着的乘客。
  万里手中还握着的手机里,登录着刚认识时和柳泽交换的地址。
  至今都是柳泽来万里住的地方玩,万里不曾去过那边。不过这也没什么特殊理由,因为万里住得离大学比较近,几次下来自然而然就变成这样罢了。万里也曾提过「下次我也去柳兄家拜访吧?」而柳泽也欣然同意。
  ……既然都这么说了,就算事前没有联络应该也没关系……吧?这么相信着搭上了*。
  出发前并不是完全没有联络,当然有发了简讯说「现在要过去」。也打了几次电话,只是都没有回应。香子也说传了简讯给他,当然那边也没有接到任何回应。
  香子在电话里说的,就是「光央或许遇上危机了」。
  香子目击所谓「或许遇上危机」的场面时,正好是万里接到NANA学姐的诈骗电话慌忙赶回家时。据香子本人说是自己「孤单」而「哀伤」地独自走向学生餐厅之后发生的事。
  在学校里的她依然是格格不入的状态,据说一个人捧着餐盘找位子时也很在意旁人的目光,所以拼命寻找熟面孔。就在此时发现了二次元君和柳泽而想要靠近他们时,发现他们却和香子不认识的男女在一起。因此退缩的结果,就是单独坐在他们附近的座位。
  不多久,就看见超音波——也就是千波带着其他女生一起出现了。
  「我只要听见那娇滴滴的『啊!小柳!』就马上知道是她了。」
  听说千波当时说着「今天绝不放过你了喔——」之类的话。香子看见千波笑着接近他们,彷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态度也和之前一样。
  柳泽一开始还看不出异状,和其他人一起留在那里。但不多久便听见他说着「千波,可以耽误你一点时间吗?」邀千波到离众人远一点的地方去。
  那所谓稍远的地方,刚好就是香子眼前的位置。香子只好姑且趴下装睡,用餐盘遮住脸。
  「光央是这样说的『我很在意其他人的眼光,所以可以请你别跟我说话吗?』还有『我觉得自己成了大家的笑柄』,超音波说,这是指以后都一直不要说话的意思吗?』光央就说『对,一直』,然后超央波就说『如果小柳这么希望的话,我就这么做』,然后她就走了,光央则留在那里低着头好一会儿。我拼命装睡,想说也该够了吧……但一抬起头光央还在那里,而且我们还正好四目相对。超尴尬的!但我还是跟他说『嗨』打招呼,可是他却对我视若无睹的离开了。之后,第三节他没来上课,传简讯给他也不回。」
  香子在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真的很担心。她又说:
  「所以我打电话给多田同学,是想问你能不能去光央家看看他呢?毕竟,我是绝对不能去的吧?」
  「我去?」
  「对啊,不愿意吗?」
  「不,那倒是无所谓。我也很担心柳兄,去看他完全没问题。不过为什么香子会说自己『绝对不能去』呢?」
  「讨厌啦,你说什么嘛。我明明有你这个男朋友了,怎么能去另外一个男人单身居住的房间呢?异性两人共处于一间密室,这完全就是外遇了吧?是不是?你也觉得吧?」
  「是、是吗……?」
  「不是吗?」
  「……是吧。」
  「是吧!」
  ——如果是这样,那我刚才已经外遇了耶。
  不过,这句话当然不能说,万里只得把那件事先放下,急忙赶往柳泽家。走出房间后,一个人搭上这辆*。香子在那之后如果没去上第四节课,现在应该已经回家了。
  也想过是不是该带香子一起去,但一方面想到柳泽不知将做何感想,再想到万一柳泽并不在家,那要回头去其他地方找他的话,单独行动起来也比较方便。
  *开始接近目的地的车站,看得见月台了。万里反复深呼吸,减缓内心不安的感觉。第一次来到这里,不知道能不能顺利找到柳泽家,而柳泽又是不是平安无事呢?
  确实如香子所说,这是「光央的危机」。
  对自己喜欢的女孩说什么「别跟我说话」……这的确很像柳泽的作风。但现在他一定沮丧得不得了,而且毫无疑问正陷入自我厌恶中吧。
  *缓缓煞车,万里从位子上站起来。没带什么东西,钱包在口袋里,手机握在手上。
  只有各站都停的列车才会停靠这个小站,下车的人并不多。走过空荡荡的月台,爬上楼梯。剪票口分北口和南口两处,犹豫着该从哪个口出去,看了看地址应该是北口。
  「哔」地刷票卡通过剪票口。
  「嗯……」
  万里环视周遭。
  虽说是第一次来的车站,但毕竟和自己家同一条路线,又差不了几站,景色看来也和自己住的那附近差不多。映入眼帘的商家招牌一样不外乎是胜博殿猪排饭、二十一世纪不动产等等熟悉的店铺。不过这里没有商店街,路上行人也少,比起万里住的那条街更冷清点。
  拿出手机查看google地图,确认了踏上大马路后要向右转。
  人行道上,种植着整排茂密的银杏树。
  即使太阳已开始西沉,湿度偏高的这天还是很闷热,万里一边走一边掀开多层次穿搭的两件T恤搧风。
  就这样向前直走,出了车站剪票口后大概走了几分钟吧。找到作为标示的小型机械生产公司所在的大楼后转弯,仔细对照地图走进形状复杂的巷弄里。柳泽住的公寓就在那里面。
  那是一栋非常普通,毫无特征的两层楼建筑。很适合穷学生居住,样式老旧的木造公寓。
  虽然比起万里住的新凤凰大楼老旧许多,却不给人破旧的感觉,反而颇有一种美好的复古风味。前庭里种着许多树木和植物,酝酿出一股郁郁苍苍的意趣。
  这里当然没有自动门锁,于是万里便沿着外面的阶梯信步爬上二楼。203号房就是柳泽住的房间了。
  从他拒绝回复简讯,也不接电话的情况看来,就算按了门铃也未必会出来应门吧。话说回来,他人究竟在不在家都还是个问题。
  不过万里还是姑且走到走廊上,此时……
  「小柳,别这样嘛。」
  嗯?万里停下脚步,不加思索地躲在楼梯扶手后方。
  「我不是说了吗?今天真的不舒服……」
  「人家就是担心你才来的啊。」
  「我现在只想一个人独处……」
  「不要勉强自己嘛,我不是说要煮饭给你吃了吗?你看你看,材料都买来了——」
  房间门打开着,里面传出男女争执的声音。在那里和一名女子说话的,毫无疑问就是柳泽光央。另一方面提着购物袋说「人家好不容易都来了,让我进去嘛,马上就会回去」而赖着不走的,没记错的话应该是电影研究社的二年级……还是三年级啊?之前万里也曾和她有过一面或两面之缘的学姐。不,或许是三面或四面……更多次也说不定。总之那位学姐只要柳泽一在场,就会频繁地过来找他搭话。忘了是大学小姐冠军还是亚军了,总之万里记得这个五官艳丽的醒目美女。(当然比不上香子就是了!)
  「她、她以前是走这种路线打扮的吗……?」
  万里缩回脖子,用力吞一口口水。印象中这位学姐打扮很一般,大致上都是靴子配牛仔衬衫和轻盈的花裙,很适合女大学生的休闲时尚装扮才对。
  可是现在站在那里的学姐,却烫了一头深褐色的长卷发,还戴上紫色绸缎的发圈。
  身上穿着一件白底绿色大花纹,颇有女人味的连身洋装,脚上踩着细致的高跟凉鞋。肩上背着看似名牌货的包包,耳朵、脖子和手指上都戴着闪闪发光的装饰品。
  那副模样,该怎么说……是个冒牌香子吧。
  嫩白的皮肤配上鲜艳的口红再戴上发圈,难道以为只要这么打扮就会像她吗?总之学姐那个样子,以各种意义来说都实在是挺吓人的。
  「嗳,小柳,你喜欢吃马铃薯炖肉吗?」
  心惊肉跳地再次探出头窥视,看见假香子学姐正千方百计想侵入柳泽房间,穿着凉鞋的脚尖不断朝门缝里塞。
  「不、不,我真的……」
  「这些材料也可以做成咖哩喔?说说看嘛,你想吃哪种?我今天一整天都有空,要不然我住下来好了?开玩笑的啦——所以你先开门嘛?」
  「……我真的、真的真的……」
  「快‧打‧开。」
  柳泽虽然想关门,又怕夹扁学姐的脚尖,只能一脸困扰地站在那里。
  就连在一旁偷窥的万里都明白学姐的来访造成柳泽多大的困扰,学姐却还坚持不走,光是这点就太恐怖了。有点危险,万里心想。
  得想个好办法解救陷入这种状况的小老弟好友才行。
  「……我来了,柳兄!」
  万里冲出走廊。
  然后步步接近他们。
  「My Boyfriend……」
  单手扠腰摆出模特儿站姿,边卷着舌头如此低喃,边用宽阔的肩膀勉强挤进那两人中间。
  如何?怕了吧?将柳泽护在背后,故意从双唇间露出门牙,对学姐做出自以为挑衅的表情。
  「万里……!」
  身后传来柳泽欣喜的声音。而学姐则发出:
  「……呜哇……」
  露出「这家伙是怎样?也太恶心了吧」的表情瞥了万里一眼,倒退一步。
  「嗨~柳兄。」
  万里维持人妖大姐般的站姿,模仿心爱女友抬高下巴瞇眼看人的表情,将学姐往后推了一把。学姐多少有点胆怯,却不认输。犀利的视线回瞪着万里。
  「喂、你是谁?嗳,小柳,这家伙是干嘛的啊?」
  虽然学姐发出黏腻的鼻音想讨好柳泽,但他却说:
  「这家伙是我的男朋友。」
  胜负已决——万里示威地「哼!」了一声,逼近学姐。
  「我是挺爱吃马铃薯炖肉的啦!」
  「这里可没有让你吃的马铃薯炖肉!」
  学姐脚下一个踉跄,往后退却。接着楼梯间便传来她「喀!喀!喀!」踩着高跟鞋离去时,蕴含杀气的脚步声,好歹总算是走了。
  「得、得救了……!好可怕啊……那个人一直挤胸部逼我看乳沟啊……!」
  打开门目送那背影离去,柳泽打从心底松了一口气似的对万里双手合十。万里也大力点头。不怕不怕,有伯伯我在,你不用怕。
  
  一边引领万里进入屋内,柳泽一边为自己无心回复简讯的事道歉。
  「哎呀呀呀呀……哎呀哎呀哎呀哎呀………」
  老实说,这实在出人意料。还没从香子模仿秀中完全脱离的万里环顾柳泽的房间。哎呀呀,这光央真是的……
  「很脏吧?……吓到了?」
  「还不如说,你怎么了?」
  身着T恤与短裤,脖子挂着还传出音乐声的耳机,过长的耳机线拖在身后,柳泽完全是放松在家的打扮,有些尴尬地摸着下巴。就算邋遢成这样,那张脸还是很帅就是了。
  「这几天,我连打扫和整理的力气都没有了……」
  「其实你只要让学姐看到这个,她就会自己撤退了吧。」
  「……或许喔。」
  连自认邋遢的万里都不免感到惊讶,可见柳泽的房间现在称得上是个魔窟。
  室内并不宽敞,顶多三坪大的小套房里,到处都是脱下的衣服堆积如山,桌上放着汤没喝完的泡面、免洗筷、以及几个喝光的空保特瓶。小厨房里流理台上堆着没洗的脏碗盘,还有装在便利商店袋子里,不知为何被丢在这的一堆垃圾山。附带洗脸台的厕所门开着,毛巾等杂物随着湿气和异味满出室外,还有,垃圾多得根本看不见房间地板了。只能勉强分辨出地上铺的是塑料地板。
  「不过,至少我什么东西放在哪,自己还是掌握得到啦。」
  这么说着,柳泽的光脚正好一脚踩在什么东西上,发出「啪叽」的声音。「唔……」那张俊秀的脸痛得都扭曲了。从声音听起来那应该是CD盒,急着把脚挪开时身体失去平衡,接在笔电上的耳机插头便这么扯了出来。
  瞬时乐音从扬声器中泄出,音量很大,是个男歌手的声音。以高音唱着慢歌的甜腻歌声加上清澈的长号音色,很像柳泽给人的感觉。
  「……你听的音乐还真特别。」
  也没问他,柳泽就低声的答了歌名……得想办法迁都物语(注:「得想办法迁都物语(どげんか迁都)」是「得想想办法(どげんかせんと)」的谐音)。一时之间不知道他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也不知道这歌名是什么意思。
  「你、你说什么?」
  「……没啦,这首歌的歌名就是这样。不过……我真的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啊,还真的得『想想办法』才行。不管是这间房间……还是我的人生……」
  柳泽说着蹲下,点着鼠标停止播放乐曲。拔下脖子上的耳机往旁边一丢,柳泽坐在床上,
  上面也堆满了衣服杂志等东西。
  「你坐这边吧?」
  指指身边的位置要万里坐。喔,好。万里一边坐下一边心想﹕我想并排坐在床上的人才不是这家伙呢……绝对不是。柳泽不知为何「嘿嘿」地露出羞赧的笑。
  「白天这张床也算是沙发啦。」
  「不,这是床吧……这绝对是床吧……」
  不过,看到他的脸,总算是能够放心了。
  「好啦,看到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我可是相当担心柳兄你呢,应该是说,嗯……」
  「……是香子跟你说了什么对吧?」
  「与其说是说了什么,应该说,嗯……是她看到的部分经过……」
  露出难以言喻的微妙表情,柳泽耸耸肩,打开电视。手里把玩着遥控器,漫无目的地切换频道。
  两个大男人关在密室里,令人尴尬的沉默持续着。万里试图改变话题。
  「对了,刚才那位学姐,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她喔……回答时的柳泽显得很不带劲。
  「她喔……好像是听说了我被千波甩掉的事。前阵子开始就一直发动简讯攻击。一下问没事吧?一下又问要不要去喝两杯?有没有很沮丧?到最后就是今天这个情况啦。买了东西找上门来……还说要住下来,我只觉得恐怖死了……是说,那女的一直想露胸部给我看,不是乳沟而已喔,几乎露到乳晕都看得见的程度。都可以看到浅褐色的部分了,这已经是犯罪了吧?企图对我犯罪。」
  柳泽说的话,使万里不禁噗嗤笑了出来。
  「我不是在说笑耶……话说回来,好像大家都知道了喔?我被千波甩掉的事。这是怎样?为什么?大家干嘛都对别人的私事这么感兴趣啊?」
  柳泽叹口气,肩膀无力下垂,低着头这么说。
  「唉……那时的确是被很多人看到了嘛……可能是因为这个缘故。」
  千波拒绝柳泽的当下,是聚集了几十个人的大规模聚会,加上千波已经是一年级的中心人物,柳泽又是个容貌出众的人,谣言一个传一个,会传到高年级学长姐耳中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柳泽看似发自内心的束手无策,表情也很落寞。
  「一想到大家都知道我那副糗样,就不由得在意起周遭的目光……莫名意识着旁人,不管做什么都很紧张,反而更容易出错,伤口愈来愈深,做什么都不顺。」
  「原来是这样……」
  受人注目的家伙也有他的困扰啊。万里环顾乱七八糟的房间,思索着住在这里的柳泽内心世界。
  「……我当然明白,面对千波时该怎么做才是对的。我应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保持开朗,像过去一样面对她才对吧?这我怎么会不知道,可是……脑子里想的是一回事,实际上却很难办得到。只要一见到她,心里就会产生很大的反应,时而羞耻,时而悲伤,同时自卑的想着她一定会嘲笑这样的我……这些念头不断反复,最后就变成了这副德性。我该怎么办才好,实在太逊,太差劲了。」
  「应该不至于到差劲啦。」
  「不,我太差劲了。」
  柳泽突然以「我想谈一下万里女朋友的事」为开场白说:
  「其实,我还是很怨恨香子。」
  「喔、喔……是说,你果然怨恨着她啊。」
  嗯。柳泽点点头。
  「很恨,有种被她当成垫脚石的感觉。她追我追到那个地步,甚至连预计要上的大学都改变了,结果却比我先安定下来修成正果。扯我的后腿扯了半天,却领先我走在前面,叫人很不甘心啊,就是这种感觉……不过这种事跟香子说也没意义,总不能因为我不甘心就叫她不能和万里交往吧。」
  「不,真的别这样……我说真的……」
  「我不会说,不会说啦。绝对不会。香子能和万里好好交往,对我来说也是好事一件嘛。无论如何,香子那家伙毕竟是我的青梅竹马,虽然我无法将她视为恋爱对象,好歹情分还是有的……抱歉,跟你说这些,你不会不开心吧?」
  完全不会,我懂的。万里这么回答,柳泽才明显放下心来,松了一口气。
  「……万里又是我的朋友,我当然希望你们两个幸福,真的……是说,当我下定决心拒绝香子时,曾经想过希望万里能陪在她身旁。只要有万里在,香子一定没问题的。从那时起,我就一直这么认为。所以你们的关系变成这样我很能理解,甚至觉得很开心。只是对于被她抢先这一点,无论如何都觉得很不甘心而已。为什么!就只有我这么倒霉!为什么就只有我会落到这般地步!这样……」
  柳泽似乎觉得自己讲了很丢脸的话,而撇着嘴愈说愈小声。
  不久。
  「……只有我被留在谷底,沦落到这般田地。使我咒骂着自己的青梅竹马,以及成为她男友的我的好朋友。」
  彷佛说着,觉得这样的我怎么样?柳泽摊开双手,仰头望着天花板。像是希望获得神明或天使的救赎般凝望虚空。接着又自言自语的补充说道:
  「与其说是怨恨……其实该说是羡慕才对。那些幸福得令人难以直视的家伙。我也希望自己能像香子一样闪闪发光啊,我也想。我这人虽然笨拙,但遇见了千波后,也曾以为自己能和她成为朋友,最后发展出什么来……直到被她那样甩掉为止……」
  「柳~兄……」
  「对我而言千波是唯一。然而,对千波来说我不过是众人之一。既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什么,不过就是一大群人中毫不重要的一个而已……这还是得怪香子吧,都是香子疯狂追求我,让我到最后也误以为自己是个特别的人。明明自己只是个『一点也不重要的人』,我却完全不习惯被人如此对待,竟然还产生了『为什么?』的疑问。为什么千波不能喜欢我……之类的……然后,当我惹人厌的问着『为什么』时,理所当然的就失去了被喜爱的资格了吧?」
  柳泽坐在万里身边,愈加不可自拔地陷入自虐的循环。说出口的所有话语都愈说愈伤害自己,而伤害了自己之后又更加自责。要说起来,他才是个人人称羡的男孩啊。出色的外貌,成长在优渥的环境中,家教良好(虽然现在有点堕落中),是个好家伙。
  简单来说,他就是对自己太没自信了。万里心想。这张侧脸明明是如此帅气,这男人却似乎完全没发现自己的「优点」。只是他怪罪香子的那番自虐发言或许没有说错,整个青春期,他不断想着的都是「不想被喜欢」、「不想被追求」、「想获得解放」,或许就是这段过去让柳泽学会的尽是些否定自己的念头。
  不要追我,不要喜欢我,我不值得你这么喜欢!或许就像这样吧。不过这也只是万里的推测而已。
  莫名地,万里突然想起琳达。当万里陷入危机,寻求帮助时,一定会伸出援手的那个人。
  支持着自己。
  琳达的手所抓住并拉起来的,是自己这双手。
  这双被琳达拯救的手,现在,或许应该为了朋友而伸出来,拉他离开那自虐的循环。真想牢牢握住这双手……当然这只是一种比喻,可不是真的要肉麻兮兮的去握柳泽的手啊。不过。
  「……柳兄,听我说。」
  万里从裤子的后口袋里,取出闪闪发光的镜子,朝柳泽打开。这面手镜是香子送的,充满回忆的礼物。
  「……干嘛?」
  「你看看,自己那张脸。」
  看看你那张就算骄傲自满也不为过的俊俏脸庞啊。理直气壮,抬头挺胸,你可是帅得向谁示威都不会输的喔。万里的本意原是这样,但柳泽却……
  「喔喔……谢谢你,万里……」
  柳泽一边腼腆地眨着眼一边微笑。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伸出拇指用力摩擦嘴角。
  「是海苔……刚才吃了便利商店卖的手卷寿司啦……」
  说什么「我没发现沾到了」。
  没力的万里耳中出现幻听,响起不在场的二次元君声音:『这就是柳兄的优点吧……』确实是这样没错。他就是因为这样才好。
  收起手镜,「好!」万里说着站起身。
  「海苔也拿掉了嘛!寿司!手卷寿司也吃了嘛!总之,跟我一起这样做!」
  摆出一副傻气的姿势竖起拇指,在柳泽面前用力甩动手臂,说着「准备开始啰!」架式十足,忧郁的帅哥惊慌失措。
  「……干嘛?这是在干嘛?」
  「整理啊,这个房间!总之就从这里开始!是说,在这么脏的地方睡醒,要不忧郁也难吧。」
  柳泽用那还留着些许茫然的眼神,环顾这间魔窟。
  「你说得……也是有道理,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快点开始啦,我说真的!快站起来!动作快!呜喔咿!」
  「呜喔咿?那什么意思?」
  「叫你动作快的意思啦!怎么连这都不懂!」
  柳泽还坐在那里不动,万里在他面前用力击掌:
  「这是命令!大扫除!快点快点,动作快!我也会帮你的!」
  张大双脚站着的万里一副老大哥的模样。
  其实万里自己也还是个不成熟的小鬼。事实上应该说,是个才刚诞生一年多的小婴儿。即使如此,为了引导柳泽跨越这次的难关,他也必须要装作成熟大人的样子才行。不能让他再继续这样腐败下去了,即使不情愿也要强迫他站起来?就像琳达所做的那样,万里希望自己也能拯救别人。
  将不成熟的真实面孔,隐藏在「老大哥」的面具下。
  「先从垃圾分类开始!食品类的有保存期限的问题吧!寿司!是说你家这边是随时可以倒垃圾的吗?」
  「……不是。可燃垃圾是明天早上才能倒。」
  「那,把垃圾都分类好之后去我家吧。今晚你就睡我那。是说我们好好聊聊,喝个痛快!然后,明天一早再回来把垃圾丢了,这样也不会睡回笼觉!就这么办吧!我说真的!」
  柳泽稍稍抬起头,望着万里的脸。看到他那双如弃犬般的眼睛,万里不禁又摆出老大哥的架式点点头。
  接着,双手握紧无形的鼓槌,咚!咚!地挥动双臂。
  「……这又是干嘛?」
  「阵头太鼓!快!柳兄,去拿垃圾袋过来!」
  「啊?你说要帮忙是这种帮法喔……?」
  准备,出阵~~~!用尽全力的鼓舞激励,万里当然是直的打算要帮忙。
  「……那又是干嘛?」
  「提振士气之舞!嘿!快点把你那臭酸的泡面汤汁倒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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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跃日
喵~离线 无限制招收苦力中

未验证团员

6楼
发表于 2012/06/26 |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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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多田万里正在走路。
  带着柳泽光央,正在过马路。
  红绿灯闪烁,两人边发出「糟了!」「快跑快跑!」的叫声,像两只打闹的小狗一般笑着跑过路口。各自都用双手提着沉重摇晃的超巿塑料袋。
  「……等等……」
  我说。
  「……等我,万里……」
  除此之外已经说不出别的话。
  号志转红之后我仍无法走到马路对面,在车道中央蹲下。发动的车辆接二连三朝我冲撞,辗过蹲在地上连头都抬不起来的我之后又开走,谁都没有为我踩下煞车。
  而我却没有发出哀号。没有「住手」,也没有「救救我」,我连叫都叫不出来。
  这是当然的,因为我已经死了。
  万里不断向前走,无视于我,头也不回。就算我呼喊着要他等等,他也听不见。不可能察觉。
  就算有什么该说的话,我的声音也没有任何人听得见,知道我在这里的人,在这世上连一个也没有。
  我在这里喔,无论我再怎么哭喊,也没有人会发现。
  这种孤独,我过去从不知道。现在我知道那样的无知才是幸福。自以为我早就放弃,愿意接受这个命运,随波逐流,还以为已经能够豁达的这么想了。以为只要默默守护着万里’无论经过几十年,直到有一天万里也死去为止。我擅自这么以为。
  可是那个时候,琳达在哭,我是明白的。在万里的房间里,表面上笑着的琳达,其实心中在哭泣。并非因为我是鬼魂所以明白,而是因为我始终都竖起耳朵倾听琳达的声音’所以我才能明白。
  我们曾有过约定,如果琳达哭了,我绝对要飞奔到她身边。所以,当时我只想着「幸好我就在你身边」。幸好能够不违背约定。我想靠近哭泣的琳达,成为她的力量。伸出手,想对她说话。好几次好几次,我的手指都想去抚摸琳达的肩膀、她的背和她的发。
  然后,我终于了解。
  我再也无法触碰到琳达了。
  我的声音,她也再听不见了。
  待在她身边的鬼魂根本一点意义也没有,说起来她根本连我的存在都不曾察觉,而且,琳达也已经放弃了我。
  再也不会——
  「……万里……等等我……」
  再也不会有谁知道我的存在。为什么至今我对这件事都无所谓的忽略了呢?这一点也不无所谓,一点也不,不是什么无所谓的事。我明明已经死了,却像脑袋坏掉似的哭泣、吶喊、发狂。趴在万里身上,啃咬他,大喊:活着的你快想想办法啊!帮我想想办法啊!然而一切依然没有改变。谁也不曾发现我。
  过去的我认为消失很可怕。
  然而现在,我认为要是这种状况永无结束的一天将更可怕。
  时间如果永远这样持续下去,我该如何忍受?若这是永远不会结束的事,和肉体的生死无关,将我永远留在这里,非得永远像这样存在不可的话,那该如何是好?要是连双亲过世,万里死去,琳达或所有我认识的人都死了之后,我却还继续存在,又该怎么办?
  「……我叫你等等我啊!」
  伸手拭去脸上的泪水,我拼命站起来。追上走远了的万里,大哭着奔跑。我努力到这个地步,因为不想被留下。不想被孤零零的留在这里,不想被遗忘。
  奔跑时我突然发现,万里已经比我多活了一年以上。
  
     ***
     
  公寓入口有个远看也认得出来的熟悉身影。
  「抱歉,二次元君,让你久等了?」
  万里和柳泽一跑上前来,对方便转过头。
  「真是的,你们好慢啊!我等好久!」
  那突然鼓胀的脸颊,扭来扭去的腰肢。就算二次元君是再怎么知心的朋友,恶心的东西还是很恶心。万里不由得与柳泽「……」「……」无言的面面相觑,想装作不认识他的样子走过去。
  「你们不是说六点会到吗!现在都十五分了耶!」
  高朓的二次元君身边,有个人用着同样的语调说话。
  「如果要买完东西再过来为什么不直接约在超市碰头呢!」
  出现的是雪肤美貌的她。
  「……好啦,我骗你的,其实我根本没有生气呢。只要能看到多田同学,不管是等十五分钟还是一个小时都没关系。因为人家只要能见到你,就会好‧开‧心。」
  四步并作一步地靠近万里,马上像只小猴子似的挂在他左手臂上。这个人当然就是加贺香子,但万里可丝毫不记得自己也约了她。露出「嗯?」的表情一望向她,香子边歪着头「耶嘿」地笑着看他。
  二次元君故意学香子踩着内八步伐,四步并成一步上前紧靠着柳泽说:
  「能见到柳兄,我也好‧开‧心。」
  柳泽用尽全力拒绝,用力甩动手,发出歇斯底里的「呿!」。那声「呿!」大概是因为实在太恶心了吧,呿!
  给你一个惊喜啊!香子眨巴着闪亮亮的眼神说。呃,我们的确是大吃一惊。万里找来参加这个「柳泽光央打气大会@我家」的,应该只有二次元君一个人才对。对香子则是传了简讯要她不用担心。
  「为、为什么?为什么加贺同学你也会在这里?」
  而且她还换过衣服了。发型和中午时也不一样。穿着以她的风格来说很少见的大地色系无袖上衣配一条大项链、膝上长度的短裤,串珠做成的发圈把浏海全部往后梳拢,长发编成松松的辫子。有着鲜艳的柠檬[x],像个玩具似的小包包则是斜背在背上。两条光裸的美腿更醒目了,还有脚上那双可以踢得死绵羊的罗马高跟凉鞋也是。
  「你很高兴吧?高兴就说啊?」
  穿着这套晚上要去男友家喝酒的装扮,香子将全身体重压在万里左手臂上撒娇。
  「啊、不,我当然是……」
  「我想听你亲口说高兴嘛。所以你不说不行。快说,不然人家会很受伤。」
  「高兴高兴!可以和加贺同学见面我超高兴的!」
  「嗯~听到你这么说……我也好高兴^」
  一副陶醉的模样,浑圆的额头抵在万里肩上摩擦的动作简直就像是小动物般可爱,但是可爱归可爱,这个跟那个可是两回事。
  「不,可是说真的,你为什么会来……」
  面对万里屡次询问,香子露出「讨厌啦,干嘛这样说话」的生气表情。挑起单边眉毛说:
  「你还不懂吗?我可是你女友耶?想见你所以就来了啊?这种事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没错吧?香子说完回头望向二次元君。二次元君有些尴尬地笑着耸肩。你看吧,这是一般常识。香子又这么回头对万里说:
  「我还以为这种常识多田同学早该有了,要是不懂的话,现在快点搞懂。我想见你的时候就会来见你。因为我是你女朋友,这种事是理所当然的。三百六十五天,二十四小时,都别掉以轻心。可以吗?明白吗?应该听懂了吧?」
  「那当然,呃。」
  不让万里继续说下去,香子伸出食指压住他的嘴唇,接着「呵呵」的笑了,脸更加靠近万里。
  「其实呢,我从五点左右就在这里埋伏了。心想你差不多该回来了吧。结果来的是二次元君,我一问他才知道原来你们要聚会喝酒。这种场合,我怎么可以缺席呢。话说回来我倒想反过来问……你怎么没找我一起来?」
  突然变成严肃的表情。
  手指还点在手指还点在万里唇上,香子问了这个问题。代替想回答也无法回答的万里,举手大喊「我来!」的是柳泽。
  「那当然是因为!今天是为了帮我打气才召集的聚会!要是你也来了,我怎么可能恢复精神!」
  「我又不是问你,光央。」
  哼。从鼻子里喷出笑声丝毫不理会柳泽的回答,香子的视线依然停留在万里身上。
  「暧,多田同学……不,『密码多田』。回答我,我是谁?」
  嘴唇终于获得解放。
  「……『蒂芬妮加贺』……」
  万里回答。
  顺带一提,二次元君则是「347KB佐藤」——这是三人之前订定协议时取的名字。
  三人协议的内容,就是当成当中的谁举办饮酒聚会时,全员都一定要出席,就是这么简单的誓约。违背誓约将会失去一样重要的东西。
  「是吧。没错,根据我们的协议,无论如何我都有权利参加这次聚会……不,应该说有参加的义务才对。是不是?反而是有个不该在场的人……」
  香子摆出模特儿的站姿,伸出手指,轻抬下巴指着柳泽。
  「光央。Go home。」
  闪着冰冷的眼光这么说着。万里彷佛听见柳泽太阳穴附近理智断线的声音。
  「……」
  柳泽无言地脱下靴子,准备殴打香子。等等、等等!万里将香子护在背后,香子却正不甘示弱的脱下罗马高跟凉鞋。
  「RED WING哪可能打得赢Jimmy Choo!」
  「你看到我这双上周踩了狗大便的鞋底还敢这么肯定吗?」
  「狗大便又怎样!我这双可是镶满铆钉!」
  「白痴、白痴!你这没朋友的女人!」
  「你才是踩大便男!」
  「看你背那什么包包,是幼儿园用的吗?装什么可爱啊!」
  「啥?你说什么啊!这可是CELINE的包包耶?我知道了,一定是受到被甩的刺激太大,脑袋坏掉的你连CELINE都认不出来了吧?光央真是超~可怜的呢!」
  「谁可怜啊,你这老脸女!」
  「你才是免费卷发!用那种便宜烫发剂,毛囊一定死光光了!」
  「你屁股下巴!」
  「打算永远跟头发说再见了吗?」
  这对青梅竹马在路边不堪入目地互相挥舞着鞋子不断争吵,被两人夹在中间的万里,觉得不管是从左边来的狗大便还是从右边来的铆钉都一样恐怖。
  「噫!二次元君你快想想办法!二次元君——」
  「啊,等等。我接个电话。」
  可是二次元君真不愧是住在异次元的人,竟然还悠悠哉哉的把玩着手机。
  「现在哪是接电话的时候啦!我说真的,你快把这两个人拉开啊!」
  「可是……是小冈打来的耶。我要不要接啊?应该要吧?」
  大概是听见二次元君说的话,柳泽手中的靴子掉在地上,香子也停下动作,和万里交换了一个眼神。
  「……啊,挂断了。」
  每个人都顿失言语,持续了几秒微妙的沉默。为什么就这么刚好,冈千波会在此时此刻打电话来呢——
  香子看见柳泽因此失去战意,便佯装若无其事地扶着万里,将罗马凉鞋穿回脚上。柳泽则维持着单脚赤脚的状态。
  「咦、咦、咦?这意思是……二次元君你和千波是平常会打电话的那种交情吗?咦?怎么会?为什么?什、什么时候变这样的……?不对、是说……我哪有资格在意这种事喔……嗯……」
  嘴里如此碎念着。
  再没有人能比他更悲哀了。二次元君也不免焦急起来,将手机塞回口袋说:
  「没有啦!并不是那样的!只是上次偶尔两个人都很闲,一起杀时间的时候交换了电话号码而已!只是这样而已!是说这也是她第一次打电话给我啊!」
  说着,他瞄了万里一眼。看来他口中的「上次偶尔」,应该就是万里看见琳达而逃走之后的那段时间吧。
  后来虽然还是有向二次元君及千波解释「是因为突然肚子痛」,不过这任谁都听得出是骗人的借口。只是他们两人也没有继续追究,就这样廿田没事了。
  当时的事二次元君果然还是觉得很奇怪吧。看见他刚才的视线,万里心里有数。但要说明清楚那一切,话可就会说得太长了。
  「……哈哈,哈……尽管笑啊。」
  柳泽伸手拍拍香子的肩膀。香子用力拍掉他的手,表示「少随便摸我」。
  「你不是来嘲笑我的失态吗?好啊,尽管笑啊,笑吧……高兴怎么笑就怎么笑,嘲笑我这个没用的人……」
  面对就这样失去力气,只能不断窝囊笑着的柳泽,香子略显哀伤的垂下眉,困惑地回过头看着万里的眼睛,用眼神传递着「怎么办」的讯息。
  看到香子这个表情——应该说打从一开始万里就知道,其实不管怎么说,香子都是担心柳泽的。她之所以会出现,也一定是因为对万里寄的简讯感到不满意,一定要亲眼确认柳泽的状况才放心。可是她又不能去柳泽住的公寓,只好姑且来万里这边等等看。
  正因为知道了香子的这番心思,万里只好代替说不出口的香子说了:
  「好了好了……柳兄。加贺同学其实是很担心你的喔。但你也知道她是这种个性嘛,怎么可能说出口。」
  ——她可是我的女朋友!却满心都顾虑着这家伙!真可恨!真不甘心!啊,难道是还放不下他吗?该不会想着既然现在他被小冈甩了,自己就再加把劲追求他之类的吧?要真是如此我我我我……呜噫~~~!万里心里其实也不是没有这么想。
  「对吧?」
  「……我才没有。」
  我才没有担心光央呢,你们别误会了!哼!这句话是二次元君不知为何躲在香子背后自己配音演出的,总之就先假装没看见。
  「加~贺~同~学。」
  「……」
  万里温柔的再问一次。嗯……香子这才乖乖点头。突然变成一个弱女子似的,半个人躲到万里肩膀后方。看到这样的香子,柳泽也松了一口气。本来气得稍微鼓起来的脸颊,看得出来也随着叹气恢复原状。
  「加贺同学,如果你想参加今天的聚会,就别互相拿鞋子打来打去,今天为了让柳兄开心,温柔的参加好吗?如果能做得到,就一起也无妨。」
  「……我知道了。」
  「柳兄,这样可以吗?」
  「……好啊。」
  简短回答后,柳泽走到二次元君身边,万里听见他低声对二次元君说:「抱歉,我说了蠢话。」而二次元君也「啊哈哈」地轻声笑了笑,大家一起朝万里住的公寓走去。
  跟在明明是客人却大摇大摆走进公寓的柳泽和二次元君身后,万里装作不经意地握住香子的手。自认为这手势算是满熟练的,也自认这里面带着自己相信香子的心意。相信她对柳泽的关心绝对不是因为对他还有意思。握着她并拢的指尖,两人肩并着肩。然而香子却「啪」地甩开他。
  「……」
  接着,非常用力的。
  脸上不动声色,嘴上什么都没说,不假思索的反手用力紧握,直到两人的手指深深交缠,连手心都快贴在一起的地步。这是两人常笑着说是「真空包装握手法~」「超相爱的证明~」的牵手方式。每次这么说的时候,不知为何都一定要模仿旧哆啦A梦配音员的声音。想起香子那总是模仿得超认真,却一点也不像的「忍代声(注:大山忍代。日本第一代的哆啦A梦配音员,现已卸任)」,不禁小声笑了起来。香子也压抑着声音,低下头从喉咙里发出笑声。
  「你们两个是干嘛,感情很好喔?稍微顾虑一下肝肠寸断的柳兄好吗!」
  在电梯里被二次元君发现,在他手刀强制切开两人双手前慌慌张张地放开了。
  「没关系没关系……」
  柳泽一个人靠着墙,用自己的右手和左手试着「真空包装」。
  「我这人真是擅长孤单啊……你们看,这么厉害……」
  「有个会令加贺同学惊讶的新闻喔。」
  「是什么?」
  在玄关脱下高跟罗马凉鞋,回头反问的香子身高顿时少了十公分以上。脚上套的拖鞋,是香子专用,有着华丽玫瑰图案的粉红色,在Olympic(注:日本大型连锁超巿)买的一双九百八十圆的拖鞋。
  「我也是刚刚才知道,原来NANA学姐住在隔壁。」
  「咦?」
  当然房里没有可供臭男生穿的拖鞋,包括屋主万里在内、嚷着「冰块要融化了!」而直接朝冰箱走去的柳泽、以及喊着「借个厕所!」而直接朝厕所去的二次元君都只穿着袜子或打赤脚。
  「上次有个怪怪的女生,你还记得吗?-起搭电梯时的那个莫名穿得全身黑的人?那个就是NANA学姐。」
  「骗人!看起来完全是不同人嘛!」
  香子露出打从内心吃惊的表情,凝视着厨房后方的墙壁。没错,那位学姐就住在这面墙的另一端。
  「我也超惊讶的啊。可是NANA学姐似乎早就知道我是『刚搬到隔壁,上同一所大学的新生』,所以那时才会邀我们去听现场演唱的……」
  「万、万里~~~……」
  从隔着一片门板的厕所内,传出二次元君悲痛的呻吟声。
  「拜托,快下BGM~~~……」
  听见他这么一说,万里才赶快抓起电视遥控器,按下电源。把音量调大,是这间狭小的房间里有客人使用厕所时的不成文规定。
  房间还维持着接到香子电话后飞奔出去时的样子。
  琳达穿着袜子走过的地板,琳达将额头靠上去的窗玻璃。琳达坐过的座垫。这一切,都还维持着万里在琳达面前哭泣时的模样。
  万里和琳达的照片还放在桌上。背面朝上,还没有被任何人看见。万里装作若无其事的抓起照片,插进代替书柜使用的三层柜中。
  接着大大打开两面窗户,好让室内空气流通。香子什么都没发现,依然不可思议的盯着邻接隔壁房间的墙壁。
  「NANA学姐,她姓什么啊?」
  「不知道耶,她没挂门牌。只知道她老家在蕨市。」
  是喔……香子莫名心领神会的点头,将二次元君丢在床上的塑料袋提到厨房。万里忙不迭喊着「我来就好」,接过沉重的袋子。
  「这些是二次元君从他家那边买来的小菜,说有炸肉饼和肉丸子还有马铃薯色拉。早知道是要聚会喝酒,我也会买很多东西来啊。」
  「没关系啦。哇,这些还热热的呢,而且好香喔……糟了,感觉吃了会胖喔。」
  「多田同学买了什么回来?」
  「我看看,有酒、几样零嘴,我也买了点小菜。有蟹肉色拉和炸鸡块,哇,简直是美乃滋和油炸物的天堂嘛,还有什么?柳兄?」
  正将食物埋头朝冰箱里塞的柳泽抬起头,
  「综合腌菜和小香肠还有炒饭。啊,香子你也要一起平分出钱喔。」
  香子的回答是,「我知道啦,是说……」。
  「太惊人了,完全没有蔬菜。看得出你们完全不想要摄取蔬菜嘛。」
  「啊?怎么会没有蔬菜。马铃薯色拉、蟹肉色拉、腌菜。对了万里,可不可以暂时把橘醋酱之类的从冰箱里拿出来啊?不然放不下了,酒也得先冰起来啊。」
  柳泽不断取出冰箱里的调味料等东西,多出来的空间便放进罐装酒。万里提起放在厨房的其中一个袋子。
  「这袋是我买来自己专用的,加贺同学你也喝这里面的吧。」
  香子瞥了一眼袋子里的东西。
  除了罐装气泡酒和鸡尾酒、啤酒之外,还有姜汁汽水和无酒精的仿鸡尾酒果汁,以及看似啤酒的普通饮料。
  「哎呀……」
  「还有,上次被你骂过之后,虽然还早,但我也买了茶叶之类的备用了。」
  香子有些无趣的耸耸肩,再露出一个威力十足的讨好眼神。
  「……可是,我喝一点酒也没关系吧?一口就好。第一杯就好……一罐就好。不行吗?这也算是为了光央啊?你看嘛,饮酒作乐不就是要炒气氛吗?气氛是最重要的啊!」
  虽然香子紧紧黏在万里身上,但是。
  「我是那种不用喝醉也能炒热气氛的人种。」
  「我又不一样~」
  「别管那个了,你是不是真的有个屁股下巴啊?」
  我看看我看看,万里伸出手触摸那美丽的尖下巴,香子却马上逃开,一屁股坐上厨房里她中意的那张折椅。「只要是人,下巴都是分两边的啦。这是因为头盖骨是像这样左右两边拼起来的。」说着,香子挤压着自己两边脸颊。万里笑了,从厨柜里取出所有的玻璃杯。
  「呼~好险有赶上!太好了!」
  一副悠哉悠哉的表情,从厕所出来的二次元君边用衣角擦拭着眼镜说。
  「好!也就是如此,小冈传简讯给我了!内容是和柳兄有关的!而我也通便顺畅!」
  大摇大摆坐上万里的床,气势十足的转头望向柳泽。
  「是怎、怎样的?」
  「你想知道吗?柳兄?」
  「我想知道!」
  「饱含适度的水分,分量也十足,还飘散着一股芬芳的味………」
  「不是问你这个,是想知道简讯的内容啦!」
  「我想也是。」
  重新戴上眼镜,忽视香子微妙的「原来二次元君会在厕所里打简讯啊……」的疑问。
  「『刚才打电话给你,是因为有点担心小柳』。」
  二次元君用非常恶心的尖细声音(大概是想模仿千波的声音吧)开始朗读起简讯内容。光是他那声音就足够让万里、香子和柳泽都腿软了。
  「『今天下午你有看到小柳吗?第三节课我们都有选修,可是他没出席,我看可以帮忙签到,就帮小柳也签了,但现在担心起来,应该不会造成他困扰吧。抱歉,我只是想问这个而已,因为有些缘故我现在无法自己联络他。那我们明天见啰』,加上三个挥手的表情符号……以上。」
  抱歉小冈,把你的简讯内容公开了。二次元君对着空气双手合十道着歉。
  柳泽不知是发呆放空还是陷入沉思,一动也不动。他忘了关上的冰箱门,只好由屋主万里自己默默动手关。
  「哎呀呀……」
  开口的是香子。
  「竟然帮叫她『别跟我说话』的柳央……不对,讲错了,是光央签到呢,这个超音波。先是甩了人家,现在又这么不屈不挠做到这个地步喔。」
  真是个恶魔,手段太完美了。补完这句,香子又坐回椅子晃动悬空的双脚,不怀好意地注视柳泽。
  「你当然不会理她吧?」
  「……」
  「不是都不想跟她说话,也不想见她了吗?既然如此就别理她啰。一辈子视若无睹,永远不扯上关系,对吧。」
  「我、我……」
  柳泽虚张声势地转头怒视香子白皙的脸庞,脸上却满是痛苦表情。上气不接下气的拨起头发说:
  「我……我……我……」
  刚才和香子吵架时那股活力都不知去哪了,现在的他,完全就是个神经质的小鬼。嘴唇一开一合的说不出话。
  看他那副模样,香子终于「唉~!」地大声叹气。然后从椅子上站起来,说声「给我」,便从二次元君手中抢走他的IPHONE。指尖一滑,将手机拿到耳边。万里还来不及问她想干嘛,只听见:
  「……喂,是我。现在我在多田同学家和光央还有二次元君喝酒,你也给我过来。我个人当然是不希望你来,但为了光央也只好邀你了。光央现在很堕落……什么?少啰唆啦!我不接受询问!啥?谁知道啊,你闭嘴听我说啦!地址是……」
  迅雷不及掩耳的回了这通电话。最后她用那高傲的几乎要飞上天空的语气说:
  「不想来就别来!这样光央也可以接受了吧!哼!」
  用力挂掉电话后,转头还二次元君手机时,还嫣然一笑说了「谢谢」。
  「真是的!你要给人添多少麻烦啊?」
  转身一面对柳泽又换上冷血的青梅竹马表情。就这样一脸不爽的走回万里所在的厨房。
  「人家的温柔又被光央磨掉了啦~补给~」
  呼……香子像只白天鹅似的歪着脖子在万里肩膀上磨蹭。喔、好乖好乖。万里也不加思索地伸手抚摸她的背。
  「……等等,你……做了什么?你刚是叫千波来吗?」
  彷佛脑袋血管都爆裂似的用力睁大眼睛的柳泽大步趋前,喷着口水对香子喊叫。香子像只家猫腻在万里身上不离开。
  「你很啰唆耶,不要吵啦,会打扰到邻居。再说邻居是认识的人耶,更该遵守一下礼节吧。话说回来你是怎样?我我我个没完,结果什么都说不出来。我的人生也没那么闲,没时间一一去分析光央那些毫无意义的呻吟声到底代表什么。多田同学也是一样,二次元君也是。我是不确定超音波到底要不要来啦,总之我刚邀了她,你如果想走就回去好了?」
  柳泽一脸可怕的表情听完香子这番话后,整个人像被冰冻了似的端正跪坐,动也不动,似乎连呼吸都停了。
  装作不经意却用力抓住柳泽的衣角,万里说:
  「就像加贺同学说的,你也可以选择回去喔。接下来的日子想继续那样尴尬下去也可以。可是,如果留下来,说不定能获得重新来过的机会。」
  「……」
  柳泽慢慢转头望向万里。万里早已决定好要跟他说什么了。
  「加贺同学的做法确实有些乱来,但是,这就是所谓剧毒的药效?是生还是死,就看你自己怎么决定了。」
  脑中某个角落,莫名想着另一件事。说到使用这种剧*效的人,万里今天就认识了两个。一个是为了柳泽而叫来千波的香子,一个是为了琳达打诈骗电话给自己的NANA学姐。这两人外表是如此不相似,但那不由分说采取强硬手腕突破僵局的方式倒是一模一样。
  而自己呢,嗯,怎么说。
  「我觉得留下来对柳兄你比较好喔?」
  虽然不必使用她们两人那种马上见效的剧毒,至少可以用中药慢慢调理,久了也是会有效果的。这么想着,便试着摆出得意的表情这么说。
  柳泽走投无路的看着万里,不久后终于吐出一口气站起来。「喂,等等啊。」万里急忙追上前去,不过柳泽并不是走向玄关。
  他站在厨房里,像生什么气似的用力洗手。然后转头:
  「……小香肠,可以用水煮的吗?」
  
     ***
     
  「万里~这是哪里~」千波用半哭音打来电话时,大概是刚过七点半没多久。
  「你走到看得见宠物店的大马路上了吗?啊,那边方向完全相反。出车站后就跑到跟我家相反方向那边去了。有看到便利商店吧?找到了吗?我现在去接你,就在那边等一下。」
  电话挂上后。
  「是千波打来的……?已经到附近了?」
  柳泽几乎是用颤抖的声音询问。「YES!」万里如此回答,把手机和家门钥匙塞进裤袋里站起身。
  虽然已经下定决心留下来了,柳泽看起来还是明显不安。几乎没动筷子吃那些小菜,从刚才开始只是猛喝酒。可是喝醉了也不见他放轻松,脸色反而更苍白,看来压力的作用比酒精还要大啊。
  只是接下来的事,万里也没办法帮他,只能靠他自己加油跨越这个考验了。
  「小冈好像迷路了,我去接她过来喔。看还缺什么我顺便去买回来。」
  酒……酒酒酒,更多酒。柳泽这么喊叫着。面类!我肚子饿了!这是二次元君。香子则是看着桌上说「嗯,为了预防超音波太吵,买个胶布和童军绳回来吧」。
  「加贺同学你也一起来吧。」
  「嗯,我要去!」
  万里伸出手,香子马上笑开了脸。蹦跳着站起来,兴奋地背上斜背包,跟着万里走到玄关。
  「等、等等啊万里,那我该怎么办?怎么办,我还是好紧张。我、我该用什么表情等她来?」
  「你就随便吃吃马铃薯色拉等着就好啦。」
  「马铃薯色拉?刚才全部被二次元君吃掉了啊!」
  「呃……」
  满嘴塞了最后剩下的马铃薯色拉,二次元君望着柳泽说:
  「要我……吐出来吗?」
  「不用!啊啊,不用给我看你嘴里的东西啦,白痴!唉呀,唉呀!这下马铃薯色拉没了,我该怎么办?」
  收回前言。看来这家伙果然还是醉了。柳泽躺在座垫上翻滚,像只耍赖的乌龟激动地滚来滚去,用头去撞二次元君的屁股。
  香子看不下去,把穿上的罗马凉鞋又脱了下来。
  「我看是没救了。等一下,多田同学。」
  香子回到房内,不知要做什么。
  「光央,我实在太同情你了,所以这次特别把这个借给你吧。」
  小心翼翼不弄乱自己编好的发辫,从头上取下了闪闪发光的发圈。
  「发圈这东西的威力很强喔。只要有这个,就能一口气打开活力开关。全身都会充满力量,进入GOOD MODE。赶走胆小的自己,变得很坚强。我就是这样才会如此美丽坚强又完美。啊,不过和耳环一起搭配是高难度的技巧喔?有时项链也是。无论思想、美学和决心都缺一不可,要是在脸部周遭做太多颜色的装饰就NG了。这点你一定要记住。」
  彷佛手中捧着代表女王的后冠,香子恭恭敬敬地将发圈套在正躺在地上翻滚的青梅竹马头上。
  「听好啰?一戴上这个的瞬间,光央你就是完美的。什么都不用怕,没错,今晚比谁都漂亮都完美的就是光央喔。」
  因烫了免钱卷发而蓬松的头发,戴了发圈后露出整个额头。
  「我、我吗……?」
  「是啊!你看……好适合!好适合喔,对吧?」
  适合适合!万里和二次元君也配合香子拍拍手。戴着闪闪发光的发圈,柳泽就像个女生,又像以前流行过的男版辣妹那样掀起浏海,脸上散发油光,睁大着一双眼。表情有如被施了魔法的灰姑娘,站起身来:
  「我……完美?」
  双手抱胸,试着摆出「完美」的表情。
  笑着确认了他这模样,万里和香子才离开房间。「慢走喔」二次元君朝他们挥手。
  搭着电梯来到一楼,两人一起推开沉重的入口大门。才刚踏出门外的瞬间。
  「哇!」
  万里不由得惊讶地发出叫声。
  夜晚的街道湿气重得惊人。彷佛水气都沉淀了,周遭是完全的无风状态。虽然不是真的很热,但湿气却太重了。站着不动的话,皮肤都要滴水了吧。
  「怎么会这样,超闷又超湿的啦……快无法呼吸了!」
  「因为梅雨季快到了啊。明天开始就会下雨啰?我属于干燥型皮肤,湿气这么重反而刚刚好呢。超音波现在人在哪?」
  「我让她在宠物店附近的SUNKUS便利商店等……哇,夏天真可怕,东京的夏天都是这么闷又湿热吗?我很会流汗,这么热很讨厌啊。」
  「这边的夏天可是很惊人的喔,几乎到达造成生命危险的等级了。我们一起克服吧!用大杯的星冰乐。」
  「比起那个,还不如去海边。或是游泳池。」
  万里发现自己还是讲不出「去河边」这个字。那是当然的,怎么可能提议去自己差点死掉的地方玩。就算那些事都想不起来了也一样。香子露出无邪的开心笑容说:
  「讨厌啦,人家绝对要去!和多田同学一起去海边!还有游泳池!怎么办,一定会很开心!快点给我变热啊——」
  对着天空下令的模样实在太好笑了,万里忍不住笑起来。
  「是说,为什么超音波会在那里?宠物店不是从车站出来完全相反方向吗?她连地图都不会看吗?」
  街灯下,两人再次向前走。香子的鞋跟发出喀答喀答的声音。
  住宅区里往来的行人不少,有穿着套装刚下班的男女,手上提着购物袋的女人,也有亲子档,或穿着制服游荡的小鬼。踏进与车站相连的商店街,行人就更多了。
  「我想是因为她没听清楚加贺同学电话里说的地址吧?话说回来,你刚才那种态度,还真亏小冈敢来。」
  我可没做错什么。香子耸耸肩说。万里牵起她的手,注意着不让人群撞到她。一边牵手走路,万里脑中一边想起柳泽的话。
  对我而言千波是唯一。然而,对千波来说我却只是众人之一。既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什么,不过就是一大群人中毫不重要的一个而已。
  「……为了毫不重要的一个人,不会像这样临时一叫就过来吧。」
  万里这么想。可是。
  「说不定她不管谁叫都会去啊?拥有博爱精神什么的。超音波一看就是喜欢这个调调嘛。什么人类大爱之类的思想啦,什么环保啦,爱与和平啦,之类的。」
  被香子说的话逗笑的同时,万里望着穿了凉鞋之后身高和自己相差不多的那张侧脸。自己这个只要一讲到千波,就会忍不住闹脾气,露出坏心眼神的女友。
  「我不觉得会是这样。我想小冈对柳兄还是抱持着特别的感情,她应该也满喜欢他才对,就算她当时是那样拒绝了他。还有,不管谁叫都会去,一般人哪有那种体力啊?」
  「可能她就是拥有那种谜样的能量啊,超音波那个人,不是感觉异常有活力吗?我觉得她的体力应该有我五倍之多吧。不管为了谁都去,那种事我是办不到,因为我光是喜欢多田同学就用尽全力了。」
  「真的假的?」
  「真的真的,绝对是真的。」
  「话是这么说,你对柳兄倒是挺好的喔?连视为生命的GOGO道具发圈都戴到他头上去了。」
  对这句半开玩笑的话,香子「咦」了一声睁大眼睛,转身望向万里。
  「因为那是多田同学说的啊!是你说为了光央要温柔一点,才愿意让我参加聚会的啊!」
  自己说过的话当然记得。就算那不是当真的……好吧,某种程度是有点当真的啦。总之,香子的表情实在太可爱了。
  「我啊,可能是有点嫉妒吧?」
  试着这么说了。
  「咦、咦、咦!讨厌讨厌讨厌啦!竟然嫉妒了!我完全没那个意思啊!」
  「可是人心真的很复杂……脑袋虽然能够理解,感情却无法顺利控制……」
  「多田同学~」
  「我受伤了……我的心……」
  「抱歉抱歉,对不起啦~」
  万里加快脚步,香子便死命地抓住他的手臂,眨着长长的睫毛讨好似的抬眼看他。
  「只要你愿意原谅我,叫我做什么都愿意~」
  「那,让我确认你的屁股下巴。」
  香子顺从的伸出下巴,万里用拇指指腹碰了一下,香子那优雅的下巴,真的清楚地分成两半。
  「喔喔……真的分成两半耶……」
  「这样你满意了?」
  「还不够!哼,我想知道为什么柳兄会知道你屁股下巴的秘密!快招了!」
  顺便用手一顶她的鼻尖,香子毫无抵抗能力的露出悲凄的神情。
  「附厉高中的同学大家都知道啊。高二时同学间谣传我去整容,为了证明我没有,就让大家摸了我的下巴和鼻子嘛……」
  香子说完,万里想象着「被众人狂摸脸的加贺香子」,那画面实在太滑稽了,不禁噗嗤一笑,嘴里喷出的这个那个顿时全都喷到香子脸上。
  「……讨厌!算了!我生气了!」
  这次轮到香子快步向前。「开玩笑的啦!」「听不见!」「对不起嘛!」「才不原谅你!」「你真的有整容喔?」「就说没有了啊!」……当然两人结果还是大笑一场,穿过拥挤的人群。像比赛似的愈走愈快,双手交缠着握住、又分开,差点撞上路人后,两人又紧紧依偎。
  一边打闹着通过车站后,朝千波等待的便利商店走去。
  从万里家走到这边大概要十五分钟吧。经过寂静昏暗的道路,来到大马路上,就看见那间作为标示,营业到深夜的奇怪宠物店。再过去隔没几间,就是熟悉的便利商店招牌了。
  以为她会在店里翻阅杂志,没想到千波却站在门口等。「喂~」万里出一竖叫她,低着的头却没有抬起来。从发丝之间露出的白色耳机线看来,她应该是在听音乐。
  万里踌躇着是否该再叫她一次。
  她看起来不像那个有着全宇宙最可爱卡通娃娃音的女性友人小冈,而是个不认识的女人。甚至像是个语言不通的外国人。
  丰盈的黑色长发披垂着,白皙的侧脸望着不知名的地方。呼唤她也不转过头来。黑色的连身裤融入黑夜之中,装饰着串珠的皱皱手提袋。纤细的脚踝,设计简单的凉鞋。从短袖上衣露出的手臂。站在没有影子的夜路上,那个身躯像是轻易就能折成两半,透露着一种莫名的不安。
  她那不安定的站姿,几乎要叫人以为她即将消失。
  犹豫着不敢随便靠近她,万里不由得站在原地不动。
  「喂,你!」
  「……呜哇!」
  不愧是加贺香子。
  丝毫无视于万里的踌躇,踩着高跟鞋步步逼近千波,用力拉扯她的耳机线。千波大吃一惊(那是当然的吧)抬起头。
  「吓、吓死我了。我没发现你们……加贺同学也一起来接我了啊?抱歉,谢谢!」
  一开口,依然是平常的娃娃音,一如往常的千波。
  笑得瞇成一条线的眼睛,婴儿般充满弹性、皮肤白嫩的脸颊。那总是令人难以捉摸的态度,这一切都是小冈没错。
  「我才不好意思呢,小冈,要是我一开始就去车站接你就没事了。害你多走了好多路吧。」
  「无所谓、无所谓。其实是我自己脑袋放空,连路怎么走都没搞懂就随便乱走。」
  千波将丰盈的秀发全部朝左肩拨,微微偏着头。嫩白的脖子在夜里看起来更纤细,叫人看了不禁怦然心动,万里急忙错开视线。光是没穿那件宽松的赛巴巴昆布上衣,就让千波异样地散发女人味。即便是听到那太过孩子气、太过甜美的声音。
  「你……你刚才在家吗?」
  「嗯。突然打电话来,我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小柳!心想我一定得去才行……其实我心情也很混乱。所以你们看,我竟然带了这种东西来。」
  打开背包,千波让万里和香子看包包里面装的东西。万里不禁伸出手把东西拿出来说:
  「真的耶……看来你真的相当混乱。」
  盯着手中的东西,那是包装上写着「中华面」的市售生面条,还带了两包。看来是从冰箱里抓了就走,包装上还在滴水。「嗨!」地拿出这东西参加聚会下酒,一时之间还真叫人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呢。
  「二次元君说不定会很高兴喔,刚才还说想吃面嘛。」
  香子也抓了一包,从鼻子里喷出冷笑,接着突然问道:
  「话说回来,你这个人到底是想怎样?」
  猛然靠近千波的脸,挑起单边眉毛唇边绽开冷笑,睥睨的视线发散无数毒针。
  「玩弄光央的心还不满足,现在轮到对二次元君伸出你那里满黏液的触手了吗?你的肚子里到底装了多少坏水?贪得无厌,连我都看不下去了喔!」
  「咦?为什么这么说?」
  「你不是打电话给他了吗?以为我不知道?」
  「为什么为什么~只是打电话而已啊?因为我担心小柳嘛!再说如果我打给万里,加贺同学你一定会生气吧?」
  「当然啊!岂止生气,那种事根本不能发生!要是发生了,我一定要回到过去取消你的出生!」
  千波突然朝万里的方向转过去。
  「我早就知道了喔~万里和加贺同学在交往的事!被我看到了呢,你们两个相亲相爱手牵手的样子。」
  双手戳指着万里。
  「啊?被你看到啦?」
  「看到了呢!」
  嘿嘿嘿,万里笑得脸快绷不住,香子却依然不为所动地冷冷瞪视着千波。手上抓着中华面,双手抱胸,微微抬起尖下巴的那个样子,像个美丽的恶鬼。
  「是说,既然如此,我就跟你把话说清楚。你对光央而言是条害虫,为了你,光央不知受了多少伤害,有多烦恼痛苦,反正这些你一定都无法想象吧。光央呢,和你这种人不一样,他是很纯真的,也不懂社会黑暗面。所以请你不要再继续玩弄他了。对你来说不过是玩笑话的一击,对光央却是致命性的。现在光央虽然沮丧,但正努力想振作。请你发誓再也不要让他产生任何误会了。现在,在这里发誓。别再让他更痛苦了。如果办不到,你还是不要来好了。我真的不希望你再和光央扯上关系。」
  「发誓?」
  歪着头,千波也迎向香子的目光。
  「是要我对着加贺同学发誓吗?为什么?跟加贺同学又没关系。」
  被踩到痛处,香子噤口不语。
  万里倒抽了一口气。至今的千波,不管被香子说了什么,都只是伤脑筋的笑笑而已,然而现在却……
  「无论我对小柳有什么想法,或是小柳对我有什么想法,我们之间今后会发生什么,这些都跟加贺同学无关不是吗?别的不说,加贺同学现在正和万里在交往吧?奉劝你还是多在意自己所拥有的东西喔。如果我是万里,听了你刚才那番话,心里肯定会很不舒服。如果你以为自己做什么都能被原谅,那就大错特错了喔?与其担心别人,你还是担心一下自己比较好。」
  便利商店招牌的灯光照亮千波苍白的脸,不过她并没有发怒。那张脸还是和平常一样可爱,黑瞳闪闪发光,就是她一贯的模样。以这副模样说着严厉的话语,像对脚边丢小石子似的没什么力道。
  接着,
  「面,还给我。」
  说着,千波拉开包包的开口,朝僵直不动的香子和万里靠近。然而这个时候,或许是因为拉太开了,包包的提把突然发出撕裂的声音两边都断掉了。
  「呜哇!」
  包包掉在千波脚边,她手上只剩下提把。就在这简直像搞笑短剧的瞬间,掉落的包包中发出令人心惊肉跳的「喀擦」声,就连万里都听得一清二楚。
  千波慌张蹲下,确认包包里面的东西。抓出一个小包包,拉开拉炼。
  「……不会吧!怎么就这么刚好今天有带啊真是的……」
  心灰意冷千波沮丧的抱着头。
  小包包里面,装着千波的手提摄影机,冈千波摄影机,简称冈机。那是她打工存钱好不容易才买到,前几天聚会时才刚拿出来炫耀过的。
  「声音听起来不大妙……电源打得开吗?要不要确认一下?」
  万里小心翼翼的这么说,千波点点头,按下摄影机的电源。红色的小灯亮了,试着从观景窗看出去:
  「没事……好像没坏,应该没坏,还可以拍……吧?」
  千波站起来,直接将镜头一对准万里,万里便不由自主的挥挥手,真是吊儿郎当。一下子没梗了,万里便学奥运得奖牌的选手那样,将中华面的包装袋咬在嘴上。千波将镜头向旁边移动,来到香子身上。香子还没从千波的反击中站起来,不发一语的站在路边。
  「这是加贺同学,加贺香子。冈机第一次拍到她喔。你好。」
  「……」
  无视于一边拍一边自言自语的千波,香子背过身去,千波却继续将镜头对着她。彷佛镜头就是千波的眼睛,不断地透过镜头凝视着香子。
  「嗳,加贺同学。其实我也很痛苦唷。虽然可能看不出来,可是,我的确是。真的,真的。因为、因为、小柳他……」
  突然千波的声音哽咽了。
  万里发现千波虽然还拿着摄影机在拍,但她的肩膀却微微颤抖着。急促地吞了好几口气,似乎想停止颤抖。可是,终究还是忍不住。
  「他说,叫我再也别跟他说话耶……」
  举着摄影机的手终于垂落。露出后面表情扭曲的脸,大眼睛里快速蒙上一层水气,万里暗叫不妙,踏出一步。
  小冈哭了——
  「不行。」
  「……呜。」
  ——啪沙。
  是香子。
  将手中的中华面,猛烈地朝千波脸上压下去。
  「能在多田同学面前装可爱哭泣撒娇的,这世上只有一个我。你哭够了就比个手势告诉我。」
  一手按住千波的后脑勺,一手压住她脸上的面。因为还满用力的,千波被压成了个人形双层大阪烧。很快的就从面的下方传出惨叫声。
  「加、加贺同学……小冈快窒息了!」
  「……哭完了?」
  「呜……咕……呜呜呜……嗯呜……」
  香子从万里看不到的角度确认过被压在面下的千波状况后,丢下一句「还不行」,摇摇头,更用力的把面压在千波脸上转动。
  「好像还要花一点时间。」
  「是说,这样真的太可怜了啦。」
  万里心想,至少得让她从人形大阪烧状态之中解放,没想到千波却说:
  「嗳……嗳……万里……万里……」
  在香子的「颜面」攻击下,几乎窒息的痛苦呼唤着万里。一只手拿着摄影机,另一只手只拿着包包的提把。然后她说:
  「我现在……看起来……是不是很好笑?」
  拍我……拍我……拜托。千波这么说着,把摄影机递给万里。她希望日后自己能客观的观赏这一幕。
  「小冈,你是当真的吗?」
  「……真、真的……」
  无可奈何的接过摄影机,万里按照千波拜托的,将这不寻常的颜面事件用摄影机记录下来。操作很简单,也马上找到缩放镜头的方式了。万里偷偷试着将摄影机对准香子,面对镜头的她摆出一张帅气的脸,甚至轻轻眨了眨眼。她身后走过的路人上班族露出明显厌恶的表情别过头,小跑步躲到马路对侧去。从便利商店走出一群小学生,其中一人看到摄影机便比出
  「耶」的手势,被其它学童制止了。像这些反应世间百态的经过,万里也姑且全都拍进去了。
  不久千波说:
  「嗳,加贺同学,你手可以试着放开看看吗……总觉得我现在好有安定感喔。」
  把面放在脸上,千波一个人摇摇晃晃的走了出去。或许是因为被用力按在脸上的关系,那包面嵌入凹凸不平的五官,竟然没有掉下去。万里一边将眼前的景象巨细靡遗的拍下来,一边忍受着这诡异的气氛,不知道到底该不该笑。因为那看起来就像是一包长了长发的面在走路啊。
  「该说是面具……还是假面……还是面具啊……」
  万里说,应该是「面」吧,noodle那个面。结果千波就说:
  「颜面舞会。」
  为了不让面从脸上掉落,突然只摆动着腰肢跳起舞来。那副模样实在太搞笑了,连香子都忍不住「噗」地笑出声音来。虽然很快就不甘心地掩住嘴巳,但终究还是笑了起来。千波自己也忍不住,「哈哈……哈哈哈哈!我到底在干嘛啊!」的笑着,最后面还是掉了。
  「不,说真的,不如我就这样出场吧?这样说不定小柳会看开很多事,或许就不在意了呢。」
  千波一边把面捡起来,一边用手指摩擦眼角。掩饰着泪痕,露出夜之妖精般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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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这么做实在是太蠢了,要是被骂就糟了,万里最后阻止了千波,三人再次走回万里家。
  「约翰……」
  「洋子……」
  比颜面事件还蠢的一幕,正赤裸着在房间里等待他们。
  搭载了发圈而获得力量升级的柳泽和二次元君两个人,正赤裸着在万里床上互相依偎。二次元君因为戴眼镜所以姑且扮演约翰伦农,将男子气概十足的柳泽抱在怀里。他们就一直保持这样的姿势,在房间里一边等万里他们带千波回来,一边你一言我一语:「奇怪,怎么这么久还不回来?」「对啊,好奇怪」。
  被两个赤裸的臭男人弄脏了床,万里超忧郁。眼睛看到脏东西,香子和千波也忧郁。二次元君很识相的赶紧从床上爬起来说:「好,聚会重新开始吧……既然小冈也到了……」并穿上衣服。
  「啊、不、我是想说,这样千波或许会被逗笑吧……」
  柳泽头上还戴着发圈,很尴尬的抬头望向千波。千波缓缓摇头:
  「小柳,你们这样完全不有趣嘛,只是恶心而已。」
  斩钉截铁。嫌弃地转过头去,千波小声对香子说了一句话,万里也听见了。
  「还是颜面获胜。」
  哈哈哈哈哈!千波一个人发出胜利的笑声。柳泽不可思议地怔怔望着她。「啊!是我要的面嘛!」二次元君叫着抓住中华面,万里站在流理台前洗手。
  简直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聚会重新展开了。
  
    ***
  
  总觉得自己睡着之后,又会发生什么有趣的事——因此万里努力张大眼睛。
  反正自己并没喝酒,不如就醒到天亮也无妨。
  可是连续几个小时说些蠢话,吃了满肚子或许真的买太多的小菜之后,
  「……咦……?」
  结果好像在不知不觉中就睡着了。
  耳边隐约听着二次元君和柳泽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什么「五次元好像很棒呢」、「宇宙不是一种物质而是一种概念」之类的话,自己应该也参加了那只在半夜特有的异常高昂情绪激辩才对,却自然而然的脱队了。
  翻身起来,还在半梦半醒状态。环顾连最小的夜灯都关掉的黑暗房间,二次元君说这种程度的照明称为「曙光」。「万里,把房间灯光弄成曙光嘛」。不知道这是下城特有的说法,还是他个人独特的词汇,无论如何都带有一种特殊的韵味,于是万里决定今后也称这个为曙光。
  万里半个身体似乎掉出铺在地上的垫被之外;柳泽大剌剌的裹着毛巾被睡在垫被正中央;二次元君最可怜,在桌子底下看起来很冷似的把身体缩成一团,发出轻微的鼾声。
  香子和千波一起睡在床上。
  最先睡着的香子,连梦话都在拼命坚持「不卸妆不行……得去买卸妆品」……只有睡着的时候看起来感情很好的样子,将小个子的千波当作大玩偶从后面搂住,对着墙壁的方向,共享一个枕头香甜的睡着,两人共鸣的鼾声莫名地诡异。
  过十点时,香子给家人打了电话,谎称要在大学友人冈千波家过夜。为了让怀疑「真的不是跟多田同学在一起吗?」的家人释疑,还让千波在电话里做了自我介绍。咦?人家才不是小学生呢!嗳?也不是合成的声音啦!什么?怎么可能吸了氮气……那卯起劲来说明的模样实在太好笑了,虽然过意不去,但男生们都得拼命忍着才能不发出笑声。
  虽然让她们说谎有些过意不去,但良心并没有太大的不安。都是大学生了,这种程度的夜游又有什么关系。能这么想,也是因为「实际上并没有做什么坏事」。到现在,万里都还没看见巴黎的灯火。正因为就时下年轻人的标准而言,万里和香子依然保持着清白的关系,所以这种程度的不规矩应该可以被原谅吧。大概。
  凌晨三点。
  万里一个人朦胧地揉着眼睛……嘴里小声叨念着,好臭。
  安静的房间里,飘散着浓烈的臭味。食物和酒,最恐怖的是年轻人的体臭,弥漫在整个闷热的房间里。
  蹑手蹑脚地站起来,小心不踩到滚躺在地上的友人的脚,朝衣柜走去,静静地从中拉出毛毯。那条毛毯春天时还在用,最近变热后也没洗它就整条塞进柜子里,不过闻起来倒是没有那么臭。万里轻轻蹲下,将毛毯盖在二次元君身上。
  像这样先确保客人不会着凉后,才把窗户打开来换气。一打开的瞬间,外面的风便灌了进来,深夜中的冷冽空气使讲太多话而疲累的喉咙感到一阵舒服,万里就这么在窗边坐下。
  看看床上。「唔……」香子发出低喃,整张人钻进毛巾被里面,大概是风太凉了吧。看不到她的睡脸真可惜。
  ——爱的终点站到底在那里呢?
  日期改变的时候,喝醉的千波滚倒在地边啃着鱿鱼丝边如此大叫,柳泽用腹肌的力量一跃起身回答:「结婚!」「之后大概就是惰性!生活!现实!」他又这么说。二次元君说:「每个人都是行驶在『看不见终点的爱』这条路线上的*……要是脱轨了就无法抵达终点……嘿,我刚才这句话说得很不赖吧?可以用在什么地方喔」说着,很快用IPHONE的笔记能记录下来。
  而万里则是和香子四目交接,同时大喊:「巴黎!」
  为什么?面对千波的询问,两人也不说明理由,只是不断笑得令旁人都觉得真是够了。
  两人的爱的终点站,就在巴黎。
  万里恍惚地望着毛巾被底下,香子玲珑有致的身体。
  坚持着真想去巴黎,真想快点去巴黎的自己,和像这样光是心情愉悦地坐在窗边听着香子鼾声就能永远感到满足的自己,两边的自己似乎都是确实存在的。
  不过,说老实话,还是希望香子能单独来过夜啦。
  想试着在这东京的房间里解放一切,拥有一段连对父母都说不出口的关系。如果说不曾这么想那就是说谎了。
  无论是两人独处还是有其它人在时,都满不在乎的黏在自己身上的香子,未免有点小看他了吧。香子太成竹在胸,以为不管讲再多甜蜜的话语,再怎么用那张可爱的脸靠近自己,或是不看场合的伸手、触摸、勾搭都无所谓吗?
  无论做什么,多田万里都是安全的——你是这么认为的吗?反正这里不是巴黎嘛,是吗?就像是签下一纸契约,说好就算被引燃也不可以爆炸的烟火?香子心目中的万里一定就是这样。
  可是啊,只要是烟火,既然引燃了就会爆炸才正常吧?为什么,为什么你会那么相信呢?
  只有脚底莫名的燥热起来,贴在玻璃上。
  在这样的深夜,朋友们都熟睡了,女友香子也睡着的时刻,只有自己保持清醒。想着那些令人焦躁的事,却没有半个人能制止自己。
  「……有谁……」
  万里压低了声音问。
  「……有谁醒着吗……」
  没有吧。万里滚倒在地上,独自望着漆黑的天花板。
  这或许是一直不断说话的欢乐时光所留下的后遗症。一旦清醒了,情绪还是莫名亢奋,无法再次睡去。
  异样的寂寞,彷佛只有自己被留下的孤独。
  在这时刻还醒着的,全世界或许除了自己没有别人了吧。就在万里甚至浮现这种念头的时候。
  突然听见某处传来开窗的「喀啦」声。难道是隔壁房间。如果是的话,是NANA学姐吗,还是——
  像不倒翁般摇晃着起身,万里从充电座上取下手机。虽然这时间传简讯可能会打扰到对方,但心中却又有着微妙的确信。
  传送的简讯,只有一句话:「你还醒着吗?」
  按下传送键,才不过几秒钟的时间,不是回信而是来电,万里的手机振动起来。只响了一声就挂断了。万里心想「果然」,站起身来。
  悄悄走出阳台,轻轻关上落地铝门。
  踮起赤裸的脚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探出阳台扶手,窥看以一道紧急时随踢即破的塑料板隔开的邻居阳台。
  万里意料中的人就在那里。果然,万里笑了。
  「琳达。」
  然后,很自然的这么唤她。
  「万里。」
  对于没加上敬称这件事,琳达并没生气,用和万里一样的姿势抓着扶手,一看见万里就笑了。
  凌晨三点跟隔壁邻居这样是在干嘛。
  原本是同班同学的两个人,在这种地方。
  这样的场景令人莫名觉得可笑,两人无声地笑了一阵。琳达举起手臂掩着嘴,万里则张大嘴不发出声音,不断的大笑着。
  「你在干嘛啊!」
  「我才想问你呢!」
  把声音压低得近乎沙哑,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还互相伸出手指指着对方。真的是,到底在干嘛啊。但深夜的亢奋情绪,又再次牵动了笑意。
  一边笑着,万里一边想着奇妙的事。不用敬称也无所谓嘛。与其称她「学姐」,不如现在这样直接叫她「琳达」要来得自然多了。
  从很久以前就是这样的,想起这件事的感觉,令万里的躁动平息,像放下一颗心似的,发现自己一直紧绷的情绪和身体也渐渐放轻松了。深夜冰凉的空气使人通体舒畅。
  「喝酒聚会?」
  琳达一边忍着笑一边问,万里点头代替回答。
  「你呢?跟NANA学姐喝酒?」
  「嗯。」
  呼了一口气,琳达拨起浏海。即使用手按住头发,夜风还是吹乱了它。
  不时瞥过来的眼中闪着坚定光芒。
  「是说,我刚才正想起你的一些事,结果你就传简讯来了,真是吓了一大跳。你怎么知道我醒着?」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这种感觉。」
  「万里从以前就是这样呢。社团合宿或是参加大赛远征外地,不是一年都有好几次这种事吗?每当晚上我想着『睡不着啊~』的时候,你总会蹑手蹑脚跑到女生房间说『琳达……你还醒着吗?』」
  「咦,我怎么好像色狼啊。」
  「就是啊。真的活脱脱像个色狼呢。所以我好讨厌你这样,可是你总是一脸紧张不安的说『我睡不着……明天的练习可能撑不住……』之类的话。也不想想被你吵醒的我又该怎么办?结果两个人都睡眠不足,早上练跑步时都吐了。」
  「我是没有男性朋友吗?」
  「有啊有啊。你说你已经问过他们所有人『还醒着吗?』,结果最后还是跑来找我。」
  「啊,原来是先确认过每个男生都睡死了,果然是色狼无误……而且这根本是计划性的犯罪嘛!」
  「大家那时都还是小鬼吧——尤其是万里,还很幼稚。」
  「不,不是。现在的我很清楚,有那种行动力啊,绝对是有不怀好意的打算,绝对。I was guilty!」
  「真、真的吗……呜哇,那那那,当时我的内裤不见了,其实是万里你……?」
  「咦?」
  「骗你的啦。」
  什么I was guilty嘛,口气讲得像是那句「I was gay」的名言似的,琳达不禁忍俊不住。好久以前了,和某个知名女性结婚的男人在结婚记者会上的这句发言,让当时那群残酷的小鬼们模仿了好久——不知道万里是还残留着这古早以前的记忆,还是这件事被他的脑袋当作一般常识留下来了,就算问现在的万里,他一定也分辨不出来吧。
  琳达唇边还带着笑意,忽然望向眼下的街道。
  万里也朝琳达目光所在之处望去。
  深夜的街道莫名安静,只听得见咻咻风声。简直就像时间停止了似的。白天这附近的车声噪音有多大,是正式搬过来后才发现的。
  和琳达两个人,隔着塑料板并排站在阳台上。
  虽然两人都默默不语,却不可思议的不觉得闷。不如说非常怡然自得,彷佛从所有压力中获得解放,获得宽容。
  不用说话也没关系,万里知道就算沉默,琳达也不会觉得奇怪。一切都OK。没问题。可以无条件的如此相信。不用担心被误会、被生气、被讨厌,完全不需要有这些顾虑。
  所以万里说:
  「……总觉得啊。」
  和琳达一样用手支撑着下巴,开始用自己的步调说了起来。
  「嗯。」
  「只是有点这样觉得而已啦。」
  「什么。」
  「我那时候,一定是喜欢琳达的喔。所以刚才你说的那件事,我一定也只是拿睡不着当借口,想跑去看琳达睡觉的样子而已……的确算是有点色的行为。所以对不起,我先跟你道个歉。」
  琳达笑了起来。
  「是喔?」
  斜眼看了一眼万里,琳达坏坏地撇撇嘴,哼哼哼的用鼻子笑着。这是什么跟什么啊,那么成竹在胸。
  「……你以为没这可能吗?」
  「是啊。」
  「……为什么每个人都以为我是不会爆发的烟火啊……?」
  这样的我一点也不安全啊!什么时候会大爆炸谁也不知道啊。
  正当万里一个人叨念着时,发现一个不可思议的物体缓缓从眼前上升。
  那谜样的物体被风吹动,有如水母在水里游泳,反复着飘起又落下的过程,然而在到达特定高度后,就那么一口气被吹得又高又远了。
  再也不会落到地面上了吧,跑到那么高的地方去的话。
  「那是什么……塑料袋……吗?」
  「什么?哪个?」
  「那个,你看,就是那里。」
  琳达从塑料隔板上探出身体,望向万里手指的方向。两人朝同一个角度倾斜身体,看着愈飞愈高的那东西,过了好一段时间。
  「……是塑料袋呢。」
  「对吧。」
  直到再也看不见为止,就那样万里和琳达肩并肩地站着。
  只要这样就会安全了。连自己为什么这么想也不知道。
  就算这世界上所有人都睡了,只要琳达在身边就没问题。毫无理由的如此相信。
  把琳达当作守护天使的这种心情,到底是现在的自己才有的,还是想起了过去自己和琳达长时间相处的记忆,万里也不知道。
  只是,现在想要就这样下去。
  在这被遗忘的寂寞深夜里,因为有她所以克服了。像这样,等待早晨来临。过去一定也都是这样的,万里心想。
  「要是一开始我们就能像这样谈论过去的事就好了呢。」
  目光依然望着远方的琳达说,声音在万里耳边响起。
  「……一度没说出口的话,不知为何会逐渐累积毒素喔。有时只是无关紧要的一句话,积压着不说反而变得有害。还会随着时间的经过,变得愈来愈糟糕。若能什么都爽快的说出口,或许才是最好的喔。」
  自己的事,朋友的事。在今天聚会之前的所有事。和琳达之间的事。每想起一件,万里就点一次头。真的是这样,琳达说得对。
  可是虽然是这样没错,要做到却不是那么简单。万里脑中隐约闪过几件似乎会产生毒素的事。
  琳达窥探着万里的表情,用力呼出一口气。
  「我和万里之间,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不能说的事了。我们没有变……我可以这样想吗?真的一点都没有变啦。多田万里和林田奈奈,两人都这样活着,望着同一片天空。这一点完全都没有改变。」
  万里没有回答,只是回望琳达的眼睛。
  怎么可能什么都没变呢。
  自己遗忘了琳达,来到东京,在这间房间里生活。万里心想,和从前比起来,早就有什么肉眼看不见的转变发生了。要说有什么是没有改变的,其实只有这张脸吧。只要剥掉这层外皮,就成了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即使如此,琳达依然相信没有改变吗?琳达果然还是希望万里是从前的万里,希望他和过去一样没有改变吗?
  「现在的这个自己」,果然还是不被接受的吗——
  「……万里?」
  ——那是当然的啊。有个人这么说。
  因为和琳达共度过去的人是我啊。
  又不是你。
  「……你说得、对……」
  万里的耳朵,确实听见那个声音了。他想,真的听见了。发出近乎呻吟的回答后,万里缓缓闭上眼睛。
  要是能永远像这样等待天亮该有多好。
  「琳达……学姐。」
  「……」
  相互依靠的肩膀分开了。刚才和琳达相碰的部位,被风一吹反而觉得更冷。
  即使睁开眼睛,世界还在黑夜中。黑暗中点点光亮,是城市里的灯光。
  「你想回到那时候,那个地方吗?有当时的我所在的地方,如果能回得去,你会想回去吗?」
  没有回答,话题就这样突然中断。
  琳达站在万里旁边,用手遮着嘴,只露出眼睛望着黑暗的天空。保持沉默,似乎在想什么。
  已经回不去了喔,永远——万里这么想。不可能回得去。自己已经变成现在这样,一切也都改变了,时光更不可能倒流。只能接受现实,自己想办法做出觉悟,放弃一些什么继续活下去。不过嘴上当然不可能这么说,只是内心再次发现,唉,真的是那样。
  说不出口的话,真的会逐渐累积毒素,并且腐蚀身心。胸口会觉得这么痛,一定都是因为这样。
  吸一口气,万里开口打算说点完全不同的话题,然后……
  「我,想回去啊!」
  
  「……唔……」
  ——吓了一跳,望向自己的手。
  琳达也吓了一跳,身体僵硬的向后倾,也望着万里的手。
  到底想说什么,想喊叫什么,想干什么,连自己也不明白。
  手,正伸过去想抓住琳达的手肘。发现之后停下了动作,漫无目的悬在空中。
  手指慢慢动了起来。抓过来确认之后,没错,这是自己的手。明明是自己的手,也是自己的声音,可是……
  「我刚才……说了什么?」
  真的不知道刚才做了什么。琳达的下巴看起来瞬间颤抖着。隔在两人中间的塑料板抵在腰部,一阵冰冷。
  琳达很快地开口:
  「太夸张了——」
  她说。眨着眼睛,一脸真的很惊讶的样子看着万里。
  「你是睡着了吧?刚才那一瞬间。」
  「……睡着了……?」
  对啊。琳达笑着点头。然后趁势推着扶手使力站起身来。
  「我看我们都还是去睡-下比较好。不管怎么说,睡眠不足对身体都不好。不但会让人神经紧张,还会想太多。那就这样吧。」
  轻轻挥手,转过身去。
  「晚安,多田万里。」
  琳达「喀啦」一声拉上NANA学姐阳台的落地铝门,回房间去了。只剩被留下的万里呆呆站在原地。
  睡着了?
  不愿相信,也难以接受,一时间还无法回自己房里去。要回到那大家都沉沉睡着的静谧世界,默默闭上眼睛,暂时还办不到。
  无声的夜晚,万里觉得自己好孤单。现在,还醒着的人就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637

主题

177

存在感

36

活跃日
喵~离线 无限制招收苦力中

未验证团员

7楼
发表于 2012/06/26 |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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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从那天在万里房间喝酒聚会后,香子好像就感冒了。
  大家一起过夜的隔天早上,男生们还在打鼾,早上七点,叫醒万里的是千波。
  肩膀被摇晃着,半梦半醒,眼睛一睁开就看见千波趴在枕头边窥看自己的睡脸说:「我和加贺同学要先回去啰。」万里还记得自己当时含糊点头,对香子挥手说「再传简讯给我喔」。
  之后没多久才正式清醒的万里心想,不愧是女生。香子和千波把杯盘都洗干净,垃圾也分装在垃圾袋里了。光是这样,这间房间就恢复了某种程度的秩序。
  柳泽和二次元君睡醒时大概是九点多吧。柳泽错失了回家倒垃圾的时机,结果那天三个男生就这样一起跷了课,懒懒散散的过了一整天。
  傍晚接到香子的简讯,万里才知道她感冒了。打从两人交往以来一定一起度过的周末,也因为香子身体不舒服而不能见面了。打电话给她没回,也没回复简讯,可是一直打扰卧病在床的人也过意不去,万里只得在语音信箱留话,除此之外也不能多做什么。
  万里还满自责的。毕竟自己是聚会的发起人,让她留宿在晚上可能太冷的房间里的人也是自己。
  就这样,到了下一周的星期一。
  这天是祭研久违的练习日。
  早上传简讯问她「今天会来吗?」也没有回信,万里心想香子今天也身体不适无法起床吧。
  所以,当中午他在平时集合的某区立设施里的排练室看见香子时,真是非常惊讶。
  「咦?我还以为你今天会请假。」
  从男厕换完衣服出来的万里出声对香子这么一说,她便如惊弓之鸟似的猛然回头。身上穿着白T恤,随处可见的运动裤,和其它学姐几乎完全相同的打扮。
  「身体状况还好吗?这次感冒拖了很久吧?」
  「……」
  她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因为香子嘴里还咬着绑头发的发圈。两手正把一头长发往脑后拢,并巧妙地将卷曲的发尾向内折,正打算将头发扎成包包头。
  这么久没见,她却表现得意外疏远,令万里不由得感到狐疑,直盯着那张白皙的脸。
  只用一个发圈就像施展了魔法,把头发绑得漂漂亮亮的香子反问:「什么?」脸上的笑容如此完美,标准的加贺香子微笑。
  虽然一切看似没变,但却又有着微妙的距离感。
  正当万里想再靠近她一步时。
  「哇,加贺学妹,你好会绑这种丸子头喔!」
  「这要怎么绑?我头发这种长度也可以绑吗?」
  一群学姐们一手梳子一手橡皮圈的跑过来,万里只好把到嘴边的话又吞回去,乖乖从女人国里退出。
  在这群人里,还没看到琳达的身影。
  「多田万里,你最近怎么都没来?」
  有个学长突然从背后冒出来猛捏万里屁股,整个人纵身一跳,万里立刻转身不让学长从背后先发制人,采取相扑选手那种绕圆圈的逃跑姿势,不过……
  「呀l抱歉啦!因为发生了这样那样的事……是说学长们请你们不要这样!」
  「喔喔,你这小子还敢反抗!」
  「就听说你最近很嚣张喔!」
  其它的学长们一拥而上,有的揍屁股,有的往肚子搔痒,万里只能「噫噫!」叫着笑着逃跑。但是三个、四个……愈来愈多前辈靠过来,一年级的他简直被当成了大家的玩具。
  「上、上次聚会时的事情我不是都道歉了吗?」
  关于四年级生也在场,自己却先回家的那次社团聚会,「因为身体突然不舒服」这理由不是马上就获得原谅了吗?
  「才不是那件事呢!」
  「你这家伙,是不是在和我们社团的黄金机器子交往啊?」
  「上次还看到你们手牵手!」
  「可别跟我说『我们只是普通朋友』什么的!」
  被激烈的搔痒撂倒在地,差点喘不过气来。即使大喊「学长们年纪也不小了,这样是在做什么!」他们也不肯停下攻击的手。被压倒在地,用毛巾鞭打,甚至有预感他们还想扯掉自己的运动服。万里一边尖叫着一边不由得对香子送出求救的目光。
  香子却只是呆站着不动。
  站在排练室正中央,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
  既没有和其它学姐们说话,也没有在看闹成一团的万里这边,只是无神地睁着那双大眼,心不在焉。不知为何,才刚绑好的头发又披散了下来。甩了两、三下头,把头发梳开,眼神朝门口望去。那恍惚的神情与毫无血色的苍白,怎么想都太不寻常。
  依然被学长们撂倒在地,万里的目光却紧紧系着香子。是不是还在发烧啊?还是又不舒服了?
  想去找香子说话,拼命挣扎着起身时。
  「好了,集合!你们这些人在干嘛啊!」
  门打开,三年级的学长们现身,琳达也和他们一起进来了。
  「喂,是谁在欺负万里?」
  一脚一个踢开压住万里的男生,伸出手拉着他起身。放开她使力的手后,两人同时笔直伸出手指朝对方一指,接着心有灵犀的笑了起来。这就是麻吉的证明,也代表共同拥有不为人知秘密的手势……其实并不是真的有什么需要保密的事,只是自己和琳达的关系,没有必要去对他人一一说明,万里是这么认为的。
  好不容易得救了,万里的目光开始搜寻香子,却被陆续聚集的祭研人墙挡住了。
  三年级生抱来好几个大纸箱,似乎很重的样子,放在地上时看来沉甸甸的。
  「这边的给臭男人!那边的给淑女们!打开箱子,把各自的拿走!」
  学长们指示全体社员打开纸箱。
  按照吩咐打开纸箱,看到的是和男社员人数相同数量的旧木屐,准备给女生们的则是斗笠。不管哪一种都用奇异笔写着其它大学的名称,科西学长将东西一一分配给大家。
  「在正式上场之前,先用这些借来的道具,所以不能弄丢啰!每样东西都要小心保管!」
  同时如此叮咛着。
  喔!男生们发出低沉的声音答是,带着隐藏不住的雀跃。
  没错,祭研下个月就要正式出道表演阿波舞了。
  说是正式出道,其实也只是混在其它大学的阿波舞社团里——真要说的话只是顺便参加,而且还是那种以人数取胜的群舞而已。不过,正式表演总归是正式表演,大家要在正午时分的商店街上一边跳舞一边游行。
  「响板或提灯那种道具我们没有,不过,这次就先当作热身吧。」
  拿去吧,学长说着也递给万里一双木屐。深茶色的木屐配上深蓝色的夹脚鞋带。有点可惜的是上面用奇异笔写着一个大概指的是尺寸的「M」字,不过重量比看起来的轻,虽然穿旧了可是擦得很干净,一点都没有脏污的痕迹。
  把脚套进事前被要求带来的白色足袋(注:拇趾与其它脚趾分开的袜子)里,将写着YES和NO的圆扇用力插在运动裤头,万里试着穿上木屐。
  意外的高,走起路来脚下摇摇晃晃的。试着体重往前倾……
  「……呜哇……」
  差点顺势向前跌倒。
  穿着这个真的能跳舞吗?变高的视线不安地东张西望。其它学长姐们也担心地叨念着:「要是跌倒可就难看了——」「脚趾痛死了啦。」之类的话。
  香子没问题吧?试着找寻她的身影,但女生们全都戴着斗笠,实在太难分辨了。红色帽带在下巴处打着结,帽子调整成遮住脸颊的角度,大家都在议论纷纷:「这样真的看得到前面的路吗?」「怎么好像比上次借回来的还大顶?」
  这么说来,第一次被学长姐们拉进社团那天,他们也正穿着这身阿波舞的装扮呢。万里脑中,那个极度喧嚣的春天记忆复苏。纷飞的樱花瓣、满天飞的广告传单。美式足球社的骚动、职业摔角社的粗鲁、拉拉队员的大腿、森巴乐队,还有——琳达鲜艳的嘴唇。
  那一天,琳达发现自己时心里在想什么?万里心想,下次一定要问问她。
  排练室里的女生们,戴着相同的斗笠穿着类似的T恤,只看得到微笑的嘴巴并排着,乍看之下,根本分不出谁是谁。
  「大家先排成一列,试着跳一遍熟悉一下舞步。」
  在学长的指挥下,祭研社员们排成一个大圆圈,各自踩着摇摇晃晃的脚步,配合号令开始有气无力的绕着排练室跳了起来。
  万里也抬起双手,照学长姐教的方式踏出舞步,可是……
  「……咦……啊?」
  穿着木屐的脚煞不住的向前倾,才踏出第一步就差点摔倒。「喂喂!」听见后面学长的笑声,勉强平衡住身体回头报告:「我没事!」
  为了不让队伍停滞,踩着不稳定的脚步再度前进,很丢脸的是好不容易才勉强维持住身体的平衡,实在很难顾及跳舞时该注意的要领。更糟的是,夹脚木屐的鞋带很快的吃进肉里,指缝之间痛得不得了。
  反观学长姐们可能因为经验丰富,至少还能维持基本水平缓缓舞动着向前进。万里相当拼命的跟上他们,随着队伍前进,数着拍子跳舞。
  此时,突然察觉香子的身影并不在队伍之中,放眼望去怎么也找不到她那僵硬特殊的舞蹈动作。
  「咦?加贺同学?你到哪去了?」
  东张西望了一会儿。
  「嗯?我在这啊?」
  就在眼前,一个整张脸都被遮在斗笠下而看不清楚的女生对着万里挥手。仔细一看,斗笠下的那张脸确实是香子没错。
  「是说……你怎么跳得这么自然?」
  万里惊讶地不由得提高了声音。其它学长姐也突然察觉这件事,每个人都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当大家都穿着穿不习惯的木屐,身体僵硬的跳舞;脸也藏在斗笠下,并穿着类似的T恤和裤子时,在连发型都无法区分的人群之中,香子的舞也显得很「自然」了。再也不会被揶揄是那个黄金机器子——C-3PO,身为群舞团成员的一分子,她个人的独特气息完全消失了。
  喔喔!不知谁先开始鼓掌,香子藏在斗笠下的脸马上就变得很红。
  「看来我们团队挺不赖嘛?」
  「太好了,那就加快速度继续练习吧!」
  加入了「铿铿」的练习用锣鼓声,继续着舞蹈练习。为了让穿着木屐的脚步和舞蹈动作都能整齐划一,大家排成一列慢慢绕着圆圈边跳边前进。室内明明开了冷气,但今天实在太闷热了,很快地万里连脖子一带都汗湿淋漓。
  即使如此,为了配合前进的学长姐们,还是只能右、左、右、左。尽量跨大步,挥动双手,一点一点移动穿不习惯的木屐。听见有人喊着「多田,注意你的腰、腰!」万里注意着蹲低身子。小心翼翼的不让自己跌倒,同时尽量做出更大更轻松自在的动作。像个男子汉,充满魄力。
  当间隔拉大到某种程度时,队伍很快的开始产生停滞。
  因为是排成一列前进的,所以满身大汗的舞者们挤在一个角落形成螺旋状。天气热的缘故,大家脸都红通通的,气喘吁吁,缓下脚步擦身而过。
  「很开心呢!」
  不知道是谁在万里耳边这么说。
  「嗯,很开心。」
  回答之后,才感觉到是身边戴着斗笠的女生。虽然看不到脸,但应该是香子吧。万里心想。
  呼吸重迭,靠近的彼此体温升高。
  偶然间小指和小指互相碰触,瞬间似乎闪过一道电流。因为太烫了,让万里瞬间闭上眼睛。紧紧地,用力地,在数秒之间。
  小指交缠,差点以为自己将就此死去。
  胸口心跳异常的快,彷佛整颗心脏都被用力捏住。
  马上分开的手指,温度却高得似乎将要烫伤,令万里缩了缩身体。像只痛苦的野兽般不停喘气。
  再次踏出脚步,举起双手。锣鼓的节奏敲在身上。
  好开心,又好痛苦——烧烫的「恋爱」温度,让跳着舞的他们头晕目眩。
  
    ***
  
  约莫两小时的练习结束后,
  「加贺同学,等一下有什么打算?有课吗?」
  一滴水珠落在鼻尖上。
  万里对着天空仰起头。更多大颗的水珠打在脸上。
  的确今天从早上开始云就很多,一副随时都可能下雨的天气。然而天气预报明明说入夜之后才会开始下雨的啊,所以万里也没带伞出门。
  天空很快变得昏暗,带着泥土气息的雨的气味立时弥漫在空气中。一眨眼,柏油路面上不断增加被雨打湿的水渍,路上行人的脚步也开始匆忙。打开折伞或便利商店塑料伞等有备而来的人,大约占了一半。
  不久,耳边便传来轰轰作响的雨声。
  雨来得太急雨势又太强,一时不知所措呆站在原地的万里也忍不住开口:
  「糟了,我们快去找个屋檐避雨!」
  拉着香子正想一起冲时。
  「……」
  香子却神情恍惚地盯着万里看,一步也不动。
  雨滴不断落在她的头发和脸颊上。
  「你在做什么。快走吧!」
  左手抢过香子手上的东西,右手抓住她的手,一拉香子她也就跟着跑了起来,两人姑且先跑到铁门已经拉下的文具店门外避雨。
  几乎是与此同时,随着一阵哗啦,雨势也一口气增强了。是那种打在身上会痛的倾盆大雨。
  脚边溅起白花花的雨水,路过的上班族举着*包或报纸纷纷快步冲过,附近私立中学的女学生们一边发出「呀啊啊啊啊」的尖叫声一边不知为何放声爆笑,成群结队的朝车站跑去。
  万里擦着脸上的雨水,无奈地低头看看湿答答的牛仔裤。
  「这雨下得好夸张……你要买伞吗?」
  香子当然也全身湿透了,雪纺纱的罩衫袖子半透明地贴在手臂上,看似名牌货的小牛皮包包上令人遗憾地留下多处水渍。「哎呀,真糟糕。」说着,万里将还在滴水的冰冷头发往上撩。
  「伞是一定需要的,绝对。我用跑的去便利商店买,也连加贺同学的一起买来好了。不然要是你着了凉,让感冒又变严重了那可不好。」
  说着,他发现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香子侧脸,露出从未看过的生硬表情。白皙的脸颊沾满了雨水也不擦干,香子任濡湿的头发贴在鼻头上,连大气也不喘一声的只是呆站在万里身边。
  「……加贺同学?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急忙仔细端详她的脸,香子却依然连眼珠也不动一下。万里挥挥手,她才总算看了过来,但还是没有笑容。
  只有视线空虚地移动着。
  因下雨而潮湿的空气里,蔷薇香气愈来愈浓。但站在眼前的香子却静默的连存在感都若有似无,万里心想,就算她就这样整个人消失了也不奇怪。有种感觉,彷佛雨声即将冲走一切,使一切变成「无」。
  可以确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香子很不对劲。在某个万里未曾察觉的地方,香子的心境起了某种变化。
  「加贺同学,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
  失魂落魄面无表情,香子除了眨眼之外没有任何反应。雨滴不断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一滴又一滴,好像永远不会停似的。突然——
  「……你喜欢我吗?」
  她丢出了这个问题。唐突地。
  咦?万里不禁重新反问。
  「什、什么……为什么这么问?当然喜欢,那还用说吗?」
  即使万里做了回答,香子的表情依然没有变化。也不拨开被雨淋湿的头发,只是静静地站在雨中呼吸而已。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看得出她纤细的肩膀颤抖着。
  接着,一把抓住万里的手。淋湿的指尖冰冷柔弱,一点力气都没有。
  「……真的吗?」
  微微偏着头,雨沿着下巴滴落。
  「你真的,喜欢我?」
  闪烁的视线似质问着什么。
  虽然没有说出口,但确实没错,她正对万里有所质问。
  不好的预感加快心跳。不明白是什么让她这么说,但是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现在突然这么说呢?我不是说过喜欢你吗……难道你还在介意上次小冈说的话吗?你真的担心我会因为柳兄的事吃醋吗?如果是这件事的话,那真的完全……」
  摇摇头,但香子可能根本没听见万里的话,不管说什么,她还是露出一样的眼神自顾自的追问:
  「你喜欢我吗……会一直喜欢我吗?发生了什么事会让你讨厌我?什么时候……你就会不需要我了?说这种话的我,是不是很烦?」
  ——是。
  如果这样回答的话,香子一定会哭吧。
  但不可否认确实有一点想这么回答。莫名其妙的被这么逼问指责,不知不觉中好像自己成了负心汉似的。什么讨厌,什么不需要,什么很烦,这种话明明万里连一次都没说过。香子的这种被害者意识到底是从哪来的?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因为不明就里才会问她到底怎么了,她却不回答,只是一个劲地追问自己想问的话,叫人摸不着头绪。
  明明也清楚的说了我喜欢你,香子却似乎不能接受这句话。
  这样的事态令万里觉得使不上力,有点生气又有点伤心——难道香子以为男人就不会有这种感受吗?
  「不,说真的……你到底怎么了?」
  「……你还……喜欢我吗?」
  这问题还要继续下去吗。
  「……我都说了!你这个问题,我真的听不懂!为什么突然这样?这算什么!我到底对加贺同学你做了什么吗?」
  以不输给雨声的音量大吼回去,或许终于让香子感受到语气里的沉重了,她颤抖着身子说:
  「……因为人家……」
  努力和万里四目相对。接着又说:
  「人家很不安嘛……很害怕。心里总是想着不好的事……我也很讨厌自己这样啊!在多田同学面前也想一直维持可爱的形象。可是,无论如何……无论如何都会感到不安嘛……」
  美丽的脸庞扭曲着,呼吸紊乱,没多久便发出了哭声。
  「咦咦……?」
  到底自己有哪一点让她如此不安呢——万里拼命回想自己说过的话和态度。但无论怎么想都想不通。只是,香子就在眼前哭泣着。从喉咙到太阳穴都哭得胀红了,单手遮着眼睛抽噎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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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见这样的哭声万里实在不忍心。
  「……抱歉。我道歉好吗?加贺同学?抱歉、抱歉……真的,很抱歉。」
  拼命窥看她的表情,香子却怎么也不肯停止哭泣。怒意、自尊、疲劳,这一切情绪都因她的哭声而从身上被卸下,万里现在像个全裸的人,只剩下不忍心。真的。
  不管被说了多重的话,或是被打被踢甚至被刀割,都比不上香子一滴眼泪让万里感到内心这么痛痛。
  只有完美无缺的幸福才配得上香子。万里打从心底这么相信着。
  正因如此,才会想将那样的幸福献给她。
  想用完美的幸福将她包围起来。除此之外的事物都不想让她看见。无论是悲伤、痛苦或是不安与担心烦恼,这些都必须从她的世界排除才行。纯粹的完美,闪闪发光的美丽事物,永不损坏的宝物。这才是加贺香子。
  希望这世界上所有东西都是像这样配得上她的。
  「抱歉,全都是我不好。」
  说着,万里才忽然惊觉。
  若是为了香子,自己就算全身沾满了污泥也无所谓。
  不管多脏、多冷,多悲哀多讨厌的东西,只要能保护她,自己都愿意承受。
  像一张盾牌,紧紧抱住香子冰冷的身体,万里抬头望着落下倾盆大雨的天空。层层迭迭的雾银色厚重云层形成漩涡状,看起来离地面很近。这场雨一定还会下好一阵子吧。或许是大雨阻碍了太多人的脚步,回过神来周遭已经没有行人的踪影了。
  「你不需要有任何不安。也不用担心任何事。全都没问题,毫无瑕疵。」
  把脸埋在万里胸口,香子还在哭。
  像安抚幼儿似的温柔搓揉她的肩膀,抚顺她沾湿的头发,万里轻声的说:
  「……要不要,颜面?」
  瞬间,香子的背震动了一下。虽然只有一下下,但感觉得出她是笑了。呼吸声听起来是边哭边笑的那种。「才不要咧……」听见微弱的娇嗔。
  万里打从心底松了一口气。
  绝对不想被她讨厌。但只有这一点是很现实的问题。在一起的时光比什么都快乐,这心爱的时光,绝对不想放弃。一辈子,甚至可以说是永远,都想和加贺香子共度。
  就算她这么烦人,总是毫无来由的使性子,也甘愿被她左右。
  万里再度用力拥抱香子的身体。请你别再哭泣。别讨厌我。待在我身边。请你不要觉得不安,也不要害怕。相信我。请你一定要幸福。对于香子怀疑的「我」,老实说万里甚至认为根本不存在。
  因为他打从心底觉得自己一点也不重要。
  真的,自己怎样都没关系。
  只要加贺香子能够幸福,一切都值得。只要这样就好。其它的什么都不想要。像这样连主体性都没了的男人,她不会喜欢吧?
  雨声中,躲在屋檐下,万里缓缓弯下身子,端起香子的脸,慎重地亲吻了她。香子虽然身体僵硬,但仍安静地什么都没说。
  温暖的体温相互碰触。
  两人就此融化,直到几乎分不出彼此。从背脊到脖子,涌上一股强烈的震撼。以令人惊讶的速度滋润了全身细胞。全身所有神经都短路故障了。
  或许,连脑浆都交融在一起了吧。两人之间散发火花的声音,香子或许也听见了吧。
  或许根本没有未来。或许这就是生命的全部。万里心想,当双唇一分开,闭上的眼睛睁开时,究竟会面临怎样的世界末日呢。
  
  ***
  
  ——慢慢,睁开双眼。
  万里的房间一片漆黑,窗外仍是深夜的黑。
  为什么会在这种时间醒来呢。话说回来,已经死掉的我怎么会睡着,这件事本身就已经很奇怪了吧。
  起身后,那种不对劲的感觉更重了。
  本该一直在身旁的万里却不在。那个活在现在,我一直看着他的多田万里的身影不在这房间里。他到底去哪了,我站起身来。
  「……唔……」
  猛烈的头痛令我眼冒金星。
  无力的膝盖一弯,不由得跪在床垫上。
  床单的触感,压在脸颊上的毛巾被。因我的体重而嘎嘎作响的床。枕头上残留的我的味道。有点什么不对劲。某种,决定性的不对劲。
  撑起身体,总而言之决定先下床,身体却又整个崩落回床上,发出闷重的声响。身体有如被大石头压住,手脚都无法顺利摆动。头也重得让脖子难以支撑,好几次都得将额头抵在床上。
  费尽力气举起发抖的手,朝黑暗之中伸出去。
  怎么会有这种事。
  这太奇怪了。
  为何。
  靠着墙壁立着的穿衣镜里,映照出趴在床上的多田万里——也就是我的身影。一头蓬乱的头发朝天乱翘,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镜中的自己。
  自己的脸。
  我的脸。
  「……唔……啊……」
  活着的,是这个我。
  我重新取得了生命与肉体。理解到这个的瞬间,我用尽力气站起来。手撑着墙壁,体重向前倾。摇摇晃晃着踏出脚步。
  我有个该去的地方。不去不行的地方。这比任何事都更早进入脑中,我毫无犹豫的行动。
  「琳达……!」
  口中呼唤着那唯一的名字。
  我一直,一直一直,一直都想着。
  「……琳达……」
  一直,想赶到你身边。我想回去,想实现对你的承诺。
  脚忘情的动着,口中疯狂呼喊琳达的名字,三、两步便跨到了门口,就要冲出玄关。这个瞬间,脚底踩到了某个东西。身体还维持着往前冲的姿势,就这样停留在半空中,脑中明确闪过「脚被绊倒」这个词……
  
  ——慢慢,睁开双眼。
  热热烫烫,带着铁锈味的血在口中扩散开来,用舌头小心翼翼的舔着口腔寻找,发现应该是嘴唇内侧被门牙咬出了一道深深的伤口。
  血肉模糊的伤口发疼,上唇整体来都烧烫得不舒服。用手背擦拭时感到一片黏腻,或许血沿着下巴滴落了吧。
  脸正面朝下撞在地板上,牙齿没折断该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竟然还有空想这些无关紧要的事,难道是还没睡醒吗?
  地板上,那双为香子买的拖鞋,鞋底朝上翻了过来。应该就是踩到它所以滑倒了吧。
  心脏跳得像在哭喊。几近痛楚的激烈跳动,令万里不由自主地伸手按住胸口。痛苦得难以忍受。
  好想回去。
  琳达。
  脑中还清楚地烙印下这样的记忆轮廓。
  琳达、琳达、琳达——还记得自己曾如此吶喊。
  而现在,却像这样颓坐在地板上。
  万里心想,那一定是过去的自己。不,应该说是真正的自己吧。必须去看医生了。等天一亮就打电话叫醒父母,告诉他们现在发生的事吧。然后该回静冈去,接受医院的诊断,然后……自己该上哪去才好呢?
  治愈?
  治愈之后,现在这个自己呢?
  会变成怎样?这个身体,到底会变成怎样。
  摀住嘴,万里屈膝在屋里匍匐爬行,手伸向当作书柜使用的三层木柜中间那一格。
  想看看那家伙的脸。在琳达身边笑着的那家伙。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自己,已经连自己都不清楚了。所以万里想着,至少亲眼确认一下那不是自己吧。可是,他发现了。
  「……咦……?」
  那张确实应该塞进这里的照片不见了。不知不觉之间,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简直就像一开始就不存在一样。
  「……为何……为什么……?」
  再也难已承受发生的所有事,万里瘫软在冰冷的地板上,嘴角还流淌着血,暂时闭上眼睛。
  下次睁开眼睛时,自己究竟还会不会在这里,谁也不知道。
  
  终

637

主题

177

存在感

36

活跃日
喵~离线 无限制招收苦力中

未验证团员

8楼
发表于 2012/06/26 | 编辑
后记

  盛夏终于……来到了……!现在我家室温是32℃……嗯!好热!把窗户全打开,电风扇团团转,才好不容易苟延残喘着。
  光是像这样坐在计算机前,身上穿的T恤就已经湿得扭得出水。和年轻时清爽流在光滑皮肤表面的汗水质地不同,现在的汗水总觉得无端的黏腻,一滴……一滴……像从脸上流下辣油。背上也布满了猪背油脂。三十几岁人的大汗淋漓等同于油腻腻。全身毛孔都打开,油亮的程度会发光,咦?我家老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一回头才发现,那些我因满身大汗而脱下来的衣服,散发出随年龄增长而产生的不吉气息……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啊。当夏天结束时,我说不定只剩下一堆榨干的残渣。
  往年就算出外走动,店家或交通工具里的冷气总强得让我觉得冷,再热的天也需要披件长袖衣物。可是今年,到处都进入省电模式,冷气也尽量少开。刚才我在大热天下散了个步,抵达目的地书店并进入店里之后,呜哇……差点因为无法呼吸而晕倒。
  眼前一片黑,逐渐模糊的意识一隅浮现的是「河童当然就要吃小黄瓜……」因为好热嘛……盘子……都蒸发了嘛……用河水浸得凉凉的小黄瓜,那当然要吃嘛……沾点味噌还能补充盐分……脑中净想着这些和我毫无关联,既没见过也不认识的腥臭两栖类(是吧?)喜欢吃什么的事,刚才的我状况确实有点不妙。请大家也要小心呢,如果眼前出现河童就代表危险讯
  号。当心,快中暑了。千万别和那些擦身而过的两栖类对看喔!
  好了,这样那样的,《青春纪行》不知不觉也来到了第三集。非常谢谢购买本书的各位!不知道大家还喜欢这次的内容吗?这次,大学生们丝毫没有勤奋用功的意思呢……你们这些家伙这样下去真的好吗?连我自己边写都边差点想这么问了。试着回想自己的大学生涯,应该有比他们稍微认真一点吧。是说,当时的体重比现在少了十几公斤,流的汗也好清爽呢。当时连蚊子都比较爱叮我。至于现在就别提了,什么蚊虫都不想靠近我。是因为熟过头了吗……我的肉体……
  下集应该会在过完新年后呈现在大家面前(注:书中提及的时间皆为日文版的情形),大家不嫌弃的话,到时候也请多多捧场。驹都えーじ老师、责任编辑汤浅大人,今后也请多多照顾。
  
  最后,请容我在此发自内心的对在东日本大震灾中受灾的各位表达慰问之意。
  
  竹宫ゆゆ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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