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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搜神记]   第三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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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06/15 |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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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第一章 神器封印
  拓拔野想起先前辛九姑所言,再见她这般疾言厉色,心中稍有犹豫,还是恭恭敬敬的答道:“晚辈拓拔野,乃是神帝使者。”

  谷外众人闻言无不变色,暗呼糟糕。

  那紫衣女子冷冷道:“既是神帝使者,来这汤谷作什么?”拓拔野心想事已至此,只有一条路走到底了,当下道:“晚辈奉神帝之命,来汤谷大赦。所有汤谷重囚,都可以重获自由。”紫衣女子道:“那么如此说来,我也是在被赦之列了?”拓拔野微微一楞,硬着头皮笑道:“这个,既然全岛大赦,当然包括前辈。”

  紫衣女子突然爆出银铃般的笑声,直笑得花枝乱颤,喘不过气来,边笑边道:“他大赦我?那我还得对他感恩不尽了?”

  拓拔野见她似乎极为欢喜,似乎又极为悲伤,说这话时又是愤郁又是难过又是凄凉,竟不知该如何回答。纤纤原想出言讥嘲,但不知为何,一时没来由的感到一阵难过,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紫衣女子半晌才止住笑声,低头看着河中游鱼,嘴角浅笑,突然道:“你可知这水里的金背鱼多少岁了么?”拓拔野一楞,不知她此言何意,探头一望,那清溪中一条六尺余长的金背鱼摆尾悠游,道:“瞧来得有十几年了吧?”

  紫衣女子瞥了他一眼,淡淡笑道:“这是两百多年前,我在南际山下的龙潭捕获,带到此处的。她的六十代孙都比你大啦。”拓拔野大惊,如此说来,眼前这紫衣女子少说竟有两百多岁了么?除了满头白发如银雪,她周身瞧来不过二三十岁的光景,这可当真古怪的紧。拓拔野突然心中一动,南际山龙潭?天下竟有这般巧的事?隐隐之间他似乎了悟到什么,却又始终无法猜透。

  纤纤在古浪屿上住了十年,对于珍贵的海鱼水兽倒是大有了解,点头道:“这金背鱼是最长寿的海鱼,可以跟灵龟相比。不过你有两百多岁么?我瞧多半是胡吹。”

  紫衣女子淡淡一笑,道:“小子,你回去告诉神农,拜他恩赐,我在这汤谷已经呆了两百多年,早就老得哪儿都不想去啦。倘若真想离开这里,还要等到今天么?”落日余晖,照映在她的脸容上,笑容凄美哀伤,一时竟让拓拔野为之神夺。

  紫衣女子转过身,缓缓的朝山谷内走去,紫衣飘舞,倚风出尘,那背影说不出的落寞,说不出的凄凉。谷外众人见状,诧异之余心中石头落地,都长长吁了一口气。

  纤纤心里却是莫名的难过,没来由的对这紫衣女子充满了同情怜悯。小手紧紧的抓着拓拔野,低声道:“难道是神帝伤了她的心么?”她冰雪聪明,又有女人的直觉与惜惜相通的本能,这无心之语倒是突然惊醒了拓拔野。拓拔野心中一动,莫非这紫衣女子当真与神帝有瓜葛么?当下从腰间取下珊瑚笛,放至唇边,悠悠扬扬吹将起来。曲调缠绵凄切,正是那首“刹那芳华曲”。

  “朝露昙花,咫尺天涯,人道是黄河十曲,毕竟东流去。八千年玉老,一夜枯荣,问苍天此生何必?昨夜风吹处,落英听谁细数。九万里苍穹,御风弄影,谁人与共?千秋北斗,瑶宫寒苦,不若神仙眷侣,百年江湖。”

  他原本生性开朗,纵使悲凉的曲子由他吹来也是哀而不伤。但不知为何,眼见这紫衣女子凄伤之状,想到当日神农在龙牙岩高歌情景,心中难过悲苦,这曲子此番奏来,竟是忧伤欲绝,直如杜鹃泣血,雨打残荷。

  那紫衣女子蓦然木立,犹如刹那间化为冰山石岩。

  谷外众人又惊又奇,不知圣使此举何为,但听了半曲,都纷纷觉得凄凉难过。尤其辛九姑,莫名想到自己情殇际遇,悲从心起,扑簌簌落下泪来。

  纤纤虽然年幼,但是心态却颇为早熟,听了片刻,也是莫名柔肠百转,珠泪纵横。

  拓拔野一曲将终,又回到那句“八千年玉老,一夜枯荣,问苍天此生何必?”,反复回转,余音绕梁。

  晚风低语,竹林簌簌。也不知过了多久,那紫衣女子冷冷道:“小子,是他叫你吹这曲子的么?”语声森寒刻骨,听来令人不寒而栗。纤纤心中发毛,忍不住往拓拔野身上靠去。谷外众人更是纷纷变色,凝神屏息,只要她一向拓拔野动手,便立时上前援救。

  拓拔野低声道:“晚辈有幸曾在南际山顶,听见神帝临终前唱过此曲。”声音很低,谷外众人听不真切,只看见紫衣女子突然全身颤动,猛地转过身来,面色雪白,道:“什么?”

  拓拔野道:“神帝已于两个多月前,在龙牙岩物化。他最后唱的,便是这首曲子。”紫衣女子怔怔站立,皱眉不语,一脸茫然,仿佛一直没有听懂他所说的意思。过了良久,才缓缓绽开笑容,蓦然一颗泪珠从眼角淌下,既而两颗、三颗,满脸玉箸纵横。她就这般伫立风中,含泪而笑,宛如带雨梨花,风中盛放,分不清究竟是欢喜还是悲伤。

  这个紫衣女子便是两百年前,因与神帝相爱,触犯族规而被流放汤谷的木族圣女空桑仙子。当年神农贵为大荒神帝,号令五族,却不敢违抗族规,竟眼睁睁瞧着情人被流放汤谷。她登上囚船,东渡汪洋的那一刻,已经柔肠寸断,心如死灰。对于她来说,长老会或者族规,都不是最痛恨的。最痛恨的是,那个爱她、却无力为她抗争的男子。从那一刻起,她就已经死了。

  这两百年来,居住于荒山穷海的汤谷,她以为已经将往事淡忘。但是每次听说神农二字,便会悲怒不可抑,乃至于大开杀戒。青春不再,韶华逝去,但是那一份难以释怀的悲苦却越来越浓。

  这时听说神农已死,突然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空荡荡,所有恨的、爱的、牵肠挂肚的,转瞬间烟消云散,一片空茫。也在这一刻,她才突然发觉,自己对神农的那一份情感原来依旧那般炽热。现在,许多东西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在临终前唱的这首歌。这么多年他的情感和悔恨都由适才这个少年的笛声中传达出来,还有什么比这更为重要呢?她被流放的这两百多年中,他不也在自我流放么?

  心中从未这般波澜汹涌,也从未这般宁静平和。山谷夜色初降,晚风清凉,鲜绿清新的青草气息如河流般在体内流淌。她冰凉的泪珠接连不断的划过笑靥,一颗一颗的滴入草地中。

  谷外众人见空桑仙子又哭又笑,心中惊疑不定,都极是担心。以从前经验来看,这将是她大开杀戒的征兆。卜算子搜肠刮肚的回想今日卜算的十卦,好象除了贵人临门那一卦外,其余九卦都是大凶之卦,当下连连摇头道:“糟之极矣!老太婆要发威了。”白龙鹿嘶鸣一声,突然飞奔入谷,辛九姑等人想要阻拦已经不及。

  然而大出众人意料之外,却见空桑仙子脸色大转柔和,缓步向前,低声询问拓拔野。拓拔野恭恭敬敬的一一回答。两人说话声音俱都极小,隔得甚远,众人无法听清。空桑仙子突然朝谷外众人瞥来,众人均是一凛,本能的向后退了一步。空桑仙子转头低语,突然微笑起来,似是与拓拔野颇为亲热。两人谈了一会儿,一齐朝谷内竹屋走去。纤纤一蹦一跳的与白龙鹿跟在后面,满脸惊喜,还回过头朝众人扮了一个鬼脸。

  众人大为惊佩,想不到这喜怒无常的女魔头在圣使面前竟变得如此温婉。也不知被他施了什么魔法。对这少年圣使的敬畏之心登时又平添了几分。盘谷、卜算子张大了嘴,合不拢来,对目相望。成猴子喃喃道:“他奶奶的,人长的帅还当真占便宜。柳浪,你比起这圣使那真成了老白脸啦。”柳浪微笑不语,心中却是酸溜溜的不是滋味。

  盘谷涨红了脸,半晌才猛地一跺脚,喜道:“圣使连空桑仙子都能收服,要带我们离开这里就更不在话下了!”众人欢声长呼,长年的流放生涯眼见将要结束,竟有不少大汉喜极而泣。

  ※※※

  拓拔野、纤纤随着空桑仙子进了竹屋。空桑仙子纤指轻弹,几道绿光闪过,屋内六盏水晶灯立即明亮起来。竹屋素雅洁净,地上铺着竹席,松木小几上一个琉璃香炉香雾缭绕。拓拔野等人席地而坐。白龙鹿在外候着,眼巴巴的瞧着他们。

  纤纤瞪大双眼,环顾道:“想不到你这么凶霸霸的,住的地方倒这么雅致。”此时她已不惧怕空桑仙子,说话更加放肆。拓拔野拿她没辙,只好装做没听见。倘若是从前,空桑仙子听到这句话,只怕纤纤已经在海里喂鲨鱼了。但她现下心中微波不惊,静如古井,只是微微一笑,道:“拓拔,我将雪羽鹤给你,你怎么救出你的朋友呢?”

  拓拔野喜道:“倘若前辈将雪羽鹤相借,晚辈便可以乘鹤飞到那扶桑树顶,将蚩尤接下来。”

  空桑仙子嫣然一笑,道:“拓拔,你可知这汤谷有什么特别之处,竟能困住这么多穷凶极恶的五族罪人么?”

  拓拔野道:“是那十只怪鸟么?”

  空桑仙子点点头又摇摇头道:“那十只怪鸟纵有再大本事,毕竟只是灵兽而已,怎能与这几千人抗衡?”

  纤纤奇道:“那是什么?难道这岛上还有其他怪物么?”

  空桑仙子道:“是那株扶桑树。”

  拓拔野和纤纤齐齐“咦”了一声,颇为惊异。

  空桑仙子道:“那株树相传是六百年前青帝羽卓丞死后所化。当然这不过是传言而已。但是这树确实颇为古怪。”

  纤纤更为好奇,道:“怎么个古怪法?”

  空桑仙子道:“每次我骑鹤飞行,到了百里之外,还能听见扶桑树树叶响动的声音。那声音好生奇怪,就象有人在不断的念咒语一般。念力极强。倘若换了别人,决计飞不出汤谷岛十里。要么坠海而死,要么乖乖的回去。”

  纤纤脸色有些发白,不由自主的往拓拔野身上靠去。拓拔野大为好奇,道:“难道这树也会魔法么?”

  空桑仙子道:“树自然不会魔法。但是树里面只怕有什么古怪的东西。”

  拓拔野笑道:“不知什么东西,竟有如此威力。难道真是羽卓丞前辈的魂灵么?”

  空桑仙子叹了一口气,道:“倘若真是青帝魂灵,那便好了。但他已死六百年,纵有魂灵,也早已进入神界,为何在这扶桑树中栖息?”

  纤纤紧紧的贴在拓拔野身上,闻见他熟悉好闻的气息,心中的害怕之意稍减,强笑道:“那会是什么?”

  空桑仙子出神的沉吟片刻,道:“我想可能是上古神器,说不定便是那十日鸟的封印。”

  拓拔野更为迷惑。

  空桑仙子微微一笑,素手一弹,樱纯微启,口中念念有词,仿佛在低声吟唱一般,说不出的好听。“呛然”一声,拓拔野竹鞘中的无锋剑倏然出鞘,凌空飞舞,在空中摇曳生姿,仿佛佳人翩然起舞。拓拔野、纤纤瞧得目眩神移,暗暗称奇。空桑仙子纤指轻拂,在松几上哆哆轻敲,突然吐气如兰,轻声念诀道:“南旋毕修紫乘楼……”那无锋剑断折处忽然有绿光冲天而起,照得拓拔野须眉皆碧。屋外狂风陡起,白龙鹿惊声嘶鸣,昂首踢蹄。

  一个碧绿色的蝴蝶翼的小人竟从无锋剑中飞了出来,翩翩舞动,在松几上落了下来,身不盈寸,剔透玲珑。拓拔野从未见过此等情形,大惊失色。这无锋剑跟随他已有数月之久,想不到竟藏了如此玄机。倒是纤纤相形之下见多识广,脱口道:“木精!”

  空桑仙子点头道:“正是。她是木精,被封印于这无锋剑里。只要解开封印诀,她就可以出来了。”

  拓拔野奇道:“前辈怎么知道?”

  空桑仙子淡淡一笑,手指一曲,那无锋剑隔空落入她的手中。她将剑身一转,手指抚摩那“空桑”二字,道:“这柄剑便是当年我给神农的信物。”

  拓拔野与纤纤“啊”的一声,众多疑惑这才顷刻烟消云散。拓拔野起身行礼,歉声道:“晚辈不知,多有失礼,请前辈莫怪。这柄剑还请前辈收回。”

  空桑仙子淡然笑道:“不知者不罪。这剑与你既有缘分,还是由你收着吧。”拓拔野推辞再三,这才收下。心中一动:“不知前辈与仙女姐姐有没有渊源?”突然想到两百年前空桑仙子便已被流放此地,怎么可能认识白衣女子?暗骂自己愚蠢,重新坐了下来。

  空桑仙子又默念封印决,将木精收回断剑中,道:“这便是神器封印。它可以将某些灵兽乃至人类的精神力量、魂灵吸纳其中。只要解开封印决,就可以驾御这种精神力量,使神器自身的威力发挥得更加强大。”拓拔野当日在天壁山下,曾经听科汗淮说过珊瑚笛中封印珊瑚独角兽之事,也曾在玉屏山顶见过十四郎解开幻电玄蛇的封印,因此对这神器封印也稍有了解,当下点头。

  空桑仙子从头发上摘下一支莹白的玛瑙发簪,道:“这玛瑙发簪便是雪羽鹤的封印,只需默念解印诀,你便可以将雪羽鹤释放出来。”

  她将发簪轻轻的往纤纤头上一插,笑道:“这发簪跟了我一百多年了,今天便送给你罢。”拓拔野大喜,纤纤也是又惊又喜,颇有些不好意思,红了脸低声道:“谢谢仙子。”她少有感谢别人,今日开口不免有些忸怩。空桑仙子与拓拔野不禁莞尔。

  空桑仙子道:“只是那扶桑树中不知是什么上古封印。倘若它封住的是极凶的凶灵,以它念力之强,只怕雪羽鹤和木精都不是对手。你们要想救出朋友,可要冒一冒险啦。”

  拓拔野点头笑道:“有了雪羽鹤,那便方便得多啦。如若可以,我倒想立即就去。”

  空桑仙子微笑道:“你这般重情讲义,真是难得。神农总算有些眼光。眼下你丝毫不知封印魔法,倘若那树中当真有上古封印,你冒然前去,极是凶险。明日我便和你们一道去罢。”

  拓拔野大喜过望,有她相助那真如虎添翼,连连称谢。

  空桑仙子淡淡笑道:“你先别这般欢喜,还未必能将你朋友救出来呢。”当下空桑仙子开始教授拓拔野与纤纤封印魔法最为基本的常识。

  空桑仙子原是两百年前的木族圣女,精擅祈天魔法,此番娓娓道来,深入浅出,听得拓拔野眉飞色舞,大长见识。封印魔法乃是魔法中极为高深的魔法。所谓封印,便是以超强的精神意念力控制灵兽或人类,将其魂灵或是精神力禁锢于某种神器中。

  封印时默念的口诀便是封印诀。一旦将其封印,便如同将刀剑收入鞘中,今后可以随时“拔鞘”御使。但要解开封印,御使其物,除了将封印诀倒背外,还需要有至少与封印之人封印时相等的念力。否则不但不能将封印解开,还有可能反被封印御使。这便是为何大荒中有许多解不开的封印的缘故。或是因为封印诀失传,或是念力不及从前的封印人。

  拓拔野真气极强,念力也相应不弱,但对于意念力修行法,由于科汗淮并未传授,只是自己直觉感悟而已。当下空桑仙子传了他修行念力的“长生诀”,要他每日背诵修炼,增强精神意念力。这长生诀洋洋数千字,讲的都是聚敛念力,以意御意的法子。更妙的是,字行韵律隐隐吻合念力调节的规律,默诵之时便可以自动修炼念力的聚散。

  拓拔野平白又得了大荒中人梦寐以求的木族长生诀,福泽之厚,连他自己也惊喜不已。

  不知怎地,起初在谷中瞧见拓拔野之时,空桑仙子便有莫名的欣赏喜欢之意,一直未下重手。待到后来拓拔野出示无锋剑、吹奏刹那芳华曲、告知神农之事,她更加感到与这神奇少年的奇妙缘分。况且自己被流放两百多年,族禁之念早已淡薄。此时了无牵挂,更加无所禁忌,是以竟将这木族至为隐秘的封印魔法与长生诀倾囊相授。

  拓拔野天资佳绝,一听即懂,更加令她欢喜。两百多年自我封闭,今日始得释放,心中畅快不下于拓拔野醍醐灌顶的欣喜。

  起初纤纤还听得津津有味,但过了片刻,便觉得这魔法还不如拓拔野的侧脸来得引人入胜,于是便歪着头抿嘴微笑偷瞧拓拔野。拓拔野聚精会神、领悟时粲然微笑、深思时眉头微蹙的神态都是那般的迷人。有时抓耳沉吟的表情也能让她忍不住捂嘴偷笑,心中满是暖意。渐渐的,空桑仙子说什么话都听不见了,只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拓拔野每回头看她一眼,微笑一次,她便心跳加速,双颊火热。不住的想:

  “哎呀,他瞧见我在偷看他了……”连忙扭头装做侧耳倾听之状。每每被空桑仙子眼波流转,暧昧的一笑,登时又脸红心跳,仿佛被她的锐利眼光看穿了少女心态。

  也不知过了多久,空桑仙子才将封印魔法以及长生诀传授完,拓拔野虽还有许多疑问,但也只有留待日后自己修行时慢慢参悟了。拓拔野舒展了个懒腰,这才发现纤纤已经伏在他的膝盖上沉沉睡去,长长的睫毛在莹白的脸上投下一道弯影,嘴角还噙着一丝甜蜜的微笑。

  拓拔野微笑道:“她已经两天没好好睡过觉啦。”突然困意涌了上来,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空桑仙子微笑道:“拓拔,你也好好睡上一觉,天亮时我再叫你罢。”

  拓拔野困倦难当,呵欠连连,当下颇为不好意思的一笑,伏在松几上沉沉睡去。

  空桑仙子瞧着两人,心中泛起久违的柔情。窗外秋虫低鸣,夜风轻拂,水晶灯摇摇曳曳,她坐在一地的月光中,想起了很多事情。几百年的光阴倏然而逝,只剩下这个寂静安详的初秋之夜。她轻轻的叹了口气,耳边又响起了很多年前的那首曲子,呢喃的夜风在她的耳根厮磨缭绕,宛如他的话语,他的呼吸。

  她就这么盘膝而坐,闭目微笑,直到天明。

  ※※※

  翌日清晨时分,空桑仙子将二人叫醒,与白龙鹿一道向谷外走去。到谷口时看见群雄横七竖八的倒了一片,犹在酣睡。他们昨夜不见拓拔野出来,虽料想必定是空桑仙子传授他心法,以便击败十日鸟,救出蚩尤。但仍不免心下忐忑,都不敢回去,竟就在谷外席地而睡。那条大鲨鱼已被成猴子等人拖到此处,吃得精光,只余下庞大的骨架横亘在河边,在朝阳下显得颇为滑稽。

  听见脚步声响,众人纷纷揉眼爬了起来,见是空桑仙子随着一道出来,满脸的喜色登时僵住,欢呼声也卡在咽喉中,面面相觑,颇为尴尬。拓拔野见众人野宿等候,心中颇为歉疚,当下抱拳笑道:“昨夜委屈各位了,真是抱歉之至。”众人连连摆手道:“圣使哪里话!”只有柳浪目光暧昧的朝拓拔野与空桑仙子身上扫了扫,虽一言不发,但心中不堪的想法已经昭然若揭。空桑仙子冷冷的瞥了他一眼,登时将他吓得朝后退了三步,低头看脚。

  拓拔野朗声道:“各位英雄,今日对于我们,对于大荒来说,都是一个极为重要的日子。因为今日,我们所有人都将重获自由!”他运气丹田,一字字说来,斩钉截铁,铿锵有力,直冲云霄而去。众人一楞,狂喜欢呼。拓拔野望了空桑仙子一眼,接着微笑道:“大家不必奇怪,仙子是我们的朋友,她要与我们一起到那扶桑树上,打败十日鸟!”众人大喜,这老太太的本事众人都有耳闻目睹,有她相助,要打败太阳乌绝非难事。当下群雄欢呼之声更盛。空桑仙子微微一笑,心想:“这小子年纪轻轻,倒当真会蛊惑人心。”

  群雄欢声高歌,簇拥着拓拔野三人,士气高昂的朝汤池扶桑而去。卜算子急急忙忙从怀里掏出那几个黑石子,口中念念有词,往地上一抛,略一查看,大喜道:“上卦!上卦!大吉大利!”还在欢喜,已被盘谷提起衣领,拎小鸡般凌空拖走。

  一行人到汤池边时,太阳已经悬挂在扶桑树梢,万道金光透过树隙,照耀得众人睁不开眼来。远远看见那十只太阳乌又在洗澡。五只在汤池水面的扶桑树梢,五只则在水面下,偶尔露出头来,朝天喷出一道水柱,极为悠闲惬意。瞧见众人浪潮般涌来,竟似理也不理,依旧鸣叫着振翼泼水,甚是欢快。

  辛九姑低声道:“这十个妖怪在洗澡时,只要你不招惹它们,它们定然不会干预你作任何事。”拓拔野笑道:“这个习惯倒是好得很。”空桑仙子淡淡道:“咱们这就去吧。”伸手从纤纤头上摘下那支玛瑙发簪,轻念解印诀。那玛瑙发簪突然微微一动,既而如菊花盛开般瓣瓣舒展,在阳光中曲伸了一会儿,果然成了一只小小的白鹤模样。那小白鹤展翼扑翅,从空桑仙子手心飞了出来,在空中盘旋,逐渐变大,过了片刻竟变成了一只长一丈、浑身白羽直如冰雪的仙鹤,在汤水上踏波飞行,欢声鸣叫声中落到空桑仙子身边。

  空桑仙子抚摩它的头,微笑道:“这是你最后一次驮我啦。”话语中颇有些感伤,回头对拓拔野道:“咱们走罢。”拓拔野应诺一声,向群雄抱拳道:“在下先和仙子到树顶上,将蚩尤使者救出。大家就请原地等候吧。”众人轰然应诺。纤纤也想同去,却被拓拔野强行留下,气得撅起嘴跺脚不已。

  当下拓拔野随着空桑仙子一道跃上雪羽鹤背脊,雪羽鹤悠然展翼,朝空中飞去。那雪羽鹤飞得又稳又快,须臾间已到白云之间。往下望去,碧海青山倒退如飞,数千群雄宛如蚂蚁。

  雪羽鹤绕着扶桑树向上盘旋飞舞。拓拔野睁大双眼,期盼能在枝叶树桠之间瞧见蚩尤。空桑仙子紫袖飞舞,香风倒卷,所过之处云雾离飞,巨叶翻卷。两人瞧得分明,始终了无发现。

  雪羽鹤越飞越高,穿透几重云层,但仰头望去,那扶桑树依旧破云参天,看不见顶梢。云海茫茫,红日仿佛都已到了他们下方。拓拔野心中颇为忧虑,难道蚩尤已经掉下去了么?否则昨日那群太阳乌不断追啄,今日却怎会在汤池中如此悠闲的洗澡呢?空桑仙子似乎猜到他的想法,淡淡道:“放心罢。如果掉下去,必定会被汤水浮起来,决计沈不下去。”拓拔野心下稍安。

  但他们又朝上飞了许久,仍然未达树顶,也始终没有瞧见蚩尤。太阳越来越热,烤得拓拔野浑身冒汗,空桑仙子倒是冰肌玉骨,清凉无汗。但倘若再往上去,只怕真要被太阳强光晒伤,而且那雪羽鹤似是颇为畏惧强热,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

  当下两人稍做计议,决定盘旋下行,再仔细的寻找一遍。以蚩尤之力,纵然昨日起不眠不息,也决计到不了这么高处。惟有重新朝下搜索了。

  雪羽鹤清鸣声中,缓缓朝下转向飞翔,继续环绕穿行。这次空桑仙子闭目运转长生诀,以念力搜索方圆数百丈之内的热息与精神力。除了身侧拓拔野强炙的真气与念力外,依旧毫无斩获。

  过了半晌,两人一鹤已经到了离地几十丈处。岸边众人瞧见依旧只有两人,都颇为失望。那十只太阳乌并排立在树梢上,仰头望着两人,嗷嗷乱叫,叫声欢愉,颇有幸灾乐祸之意。

  突然“轰“的一声巨响,偌大的扶桑巨树竟然剧烈震动起来,众人惊呼声中,十日鸟尖叫扑翅,盘旋飞舞。树梢震舞,巨叶纷纷飘落,遮天蔽日。拓拔野与空桑仙子也是蓦地吃了一惊,雪羽鹤展翼急速滑翔,从四下摆舞的枝叶之间飞离出来。

  汤池湖面蓦然波涛汹涌,扶桑树东侧的湖面猛地喷起冲天巨浪,一条人影如离弦之箭倏然朝天疾射而去。滔天浪花中,十日鸟嗷嗷怪叫,次第盘旋,瞬息加速,形成一道直线朝那人飞去。

  那人在空中突然翻了个筋斗,稳稳当当的落在树梢之上。

  拓拔野“啊”的一声惊呼,岸上群雄也是纷纷失声惊呼。阳光照在那人的脸上,眉目英挺,意气风发,赫然正是蚩尤。他浑身衣衫破裂,肌肉纠结,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背负一柄青铜长刀,六尺余长,锈迹斑斑。

  蚩尤仰天长啸,犹如青天霹雳,震得众人双耳隆隆。拓拔野又惊又奇又喜,蚩尤虽然勇悍绝伦,但体内真气远不如他强,但就适才这一声长啸来看,似乎真气极为充沛。这一夜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昨日蚩尤从那树洞掉下,重重撞在某物上昏了过去。过了半晌方才悠悠醒转,头疼欲裂,眼前一片漆黑。过了好一会儿才逐渐适应这黑暗,环身四顾,十几道巴掌大的光线斜斜射入。借着这微弱的光柱,他这才逐渐看清四周。周围是一个纵横约有三十余丈的巨大树洞,四侧树干皆有不少裂洞,阳光便从那裂洞中射入。仰头上望,顶部空洞直达十余丈高,上小下大,如葫芦一般。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倘若不是自小练得一身钢筋铜骨,只怕早已归西。

  前方五丈处有一个丈余宽的黑洞,想来是继续通向下方的。蚩尤四顾半晌,要想向上跃出去,绝无可能。四壁裂缝虽然颇多,但决计不能挤出去。而这扶桑树坚硬容易钢铁,以他目前的真气,想要豁大那裂缝,也是难于登天。眼下唯一的方法便是继续往下走,看看是否能有出去的通道。运气如何,也只有赌上一赌了。

  蚩尤爬起身,小心翼翼的朝那黑洞走去。黑洞幽深不见底。蚩尤摸摸身上,那三昧真火的火折子早已不知掉到何处,一咬牙,摸索着探脚往下触碰。那黑洞壁沿粗糙,凹凸不平,颇多立脚之处,蚩尤慢慢的缘壁往下爬。一股股冷风阴森森的从下吹了上来,遍体侵寒。蚩尤大喜,倘若下面有风窜入,则必有出口,精神大振,一步一步的蹬踏攀缘。

  如此向下攀了大约一个多时辰,十指皮破血流,钻心疼痛。膝盖、脚踝酸软酥麻,颇为难耐。蚩尤自到这汤谷岛来,便在不断的厮斗、攀缘,虽然神力惊人,耐力极佳,也不免有疲惫之感。但他意志极为坚强,不断的鞭策自己,咬紧牙关在这黑暗莫测的树洞中继续下行。

  突然一道微弱的光芒从左侧斜斜射入,他借光下望,下面似乎又是一个葫芦状的树洞,当下屈膝跳跃,稳稳的落在那树洞中。这树洞比之上面那个小了许多,光线也远不如前者明亮。

  洞内突然有亮光一闪,循光望去,左侧洞壁上赫然插了一个黑黝黝的东西,形状甚是古怪。蚩尤走上前去,借着微光打量。那物长两尺余,剩下一半插在树壁中,状如长刀,弯弯曲曲,两面都有刀锋。但刀柄狭长,并无护手。触手冰凉,敲之铿然有声,似乎是青铜所制。蚩尤在那刀面上抚摩,铜锈班驳,凹线纵横,交织成木叶纹样。

  从洞壁斜射入的微光照耀在那青铜刀上,登时亮起道道眩目的幽光。

  蚩尤想将这青铜刀拔出来看看,但试了几次都纹丝不动。蚩尤素来自诩神力,登时起了好胜之心,当下转身背对铜刀,双手过顶,恰好反握住刀柄,气运丹田,奋起神力,大喝一声,猛地挥臂拔刀。

  突然嗡嗡巨响,他拔刀而出,失去重心,向前跌跌撞撞扑倒在地。洞内刹那间光芒纵横,一道碧绿的气体电窜而起,在他四周飞转周旋,手中青铜长刀也倏然脱手飞出,在半空急速旋转。耳边蓦地响起一阵狂笑声,与那刀锋破空、气体横流的响声混在一起,险些将他震得晕去。

  ※※※

  那笑声滔滔不绝,将蚩尤震得一跤跌倒,惊异之下转头四顾,只见那绿色气体急速盘旋,猛然凝结成一个碧幽幽的光球,仔细分辨,竟宛如一个人的面孔。那笑声竟似是从那光球的“口”中发出来的。

  蚩尤一跃而起,喝道:“何方妖孽,竟敢放肆!”那光球依旧哈哈狂笑,过了半晌才道:“小子,你又是何人?”蚩尤傲然道:“少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蜃楼城乔羽之子蚩尤!”那光球一楞,喃喃道:“蜃楼城乔羽,那是什麽人?”乔羽名振大荒,蚩尤对父亲又极是尊敬,闻言大怒,冷笑道:“连乔羽都不知道,你这妖孽太也差劲。”

  那光球哈哈大笑,突然道:“乔羽?难道是乔愧水的子孙麽?”乔愧水乃是六百年前木族长老,正是蚩尤上祖。蚩尤微微一惊:这妖孽怎知上祖名讳?当下喝道:“妖孽,乔家上祖的名讳岂是你能随便乱叫的?”那光球嘿嘿笑道:“叫他名讳又如何?倘若他见到我还得跪下磕头呢!”

  蚩尤听他辱及先人,登时大怒,喝道:“妖孽敢尔!”想要拔刀,但腰间弯刀早已丢得不知去向,不及多想,猛然冲上前,双掌拍去。那光球纵声大笑,倏然回转,到了蚩尤身後,道:“好小子,果然是乔家男儿。嘿嘿,没想到我等了六百年,竟等到乔愧水的後人,当真是天意。”

  蚩尤听他称赞乔家,火气顿时消了一半,转身冷冷道:“妖孽,既知乔家男儿,还不伏首投降。”那光球哈哈大笑道:“小子,你倒是和我当年很象。好,好,好,缘分注定,也不枉了这六百年的等待。”

  蚩尤听他动辄言称六百年,颇觉蹊跷,突然想到某人,登时心中大震。光球见他脸上变色,嘿嘿笑道:“小子,你知道我是谁了麽?”蚩尤心中惊疑不定,但也不敢再口出不敬之语。

  那光球悠悠荡荡的落在蚩尤面前三尺之处,朝那疾转不已的青铜刀喝了一声:“住!”,那青铜刀登时笔直落下,嵌入洞底。光球嘿然道:“小子,你可知这扶桑树是由什麽而化的麽?”蚩尤道:“大荒传闻,是六百年前木族青帝羽卓丞所化。”眼下尚不知这光球身份,是以他此番的回答已无先前不敬语气。

  光球“咦”了一声,突然狂笑不已,道:“可笑可笑!这妖木竟然是我所化的?哈哈,这可真是有趣的紧哪!”蚩尤心中大震,听他言中之意,乃是自称六百年前木族青帝羽卓丞了。当下大声道:“蚩尤虽不再是木族男儿,但是青帝乃是万人景仰的神人,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青帝,可有什麽凭证吗?”

  那光球笑道:“乔家什麽时候不再是木族中人了?难道这六百年竟有这般大的变化麽?嘿嘿,你竟然是乔家儿郎,怎地连木族七大神器都不认识麽?”那柄青铜长刀突然应声飞起,平平的落在蚩尤的手上。蚩尤低头望去,那刀面上突然闪起隐隐的碧光,竟是一个“苗”字。

  蚩尤大惊,青铜刀险些脱手掉地。这青铜刀竟果真是木族七大神器之首的*!*又称“长生刀”,乃是上古神器,由女娲补天余下的五色石中炼取的青铜所制。刀属木,富灵力,辅助木族青色魔法使用,可以助长万物,所以称为*或长生刀。*一向为木族历代青帝权刀,刀在则如青帝亲临。自从六百年前羽卓丞在东海大战其时的六大恶龙,力竭化为扶桑木,这*便不知所踪。其後两代青帝惟有以大荒第一名匠路心童打造的青铜刀为替代,作为木族权刀。但是那青铜刀虽然材质极佳,做工考究,亦是上佳神器,比之*,终究相去太远。木族六百年间四处寻找*下落,始终无功而返,没想到竟在这扶桑树的内洞之中。

  那光球嘿嘿笑道:“*所至,如青帝亲临。小子,你还不拜见寡人?”蚩尤抱拳道:“晚辈蚩尤参见羽老前辈。但是乔家自三十年前起。已不再隶属木族,所以不能再行拜礼,还请前辈恕罪。”那光球奇道:“乔家当真脱离木族了?那可当真是我们的损失。既然如此,你就免礼罢。”蚩尤听他如此说,登时大喜,心中对这六百年前的青帝大生好感。

  蚩尤道:“大荒中相传前辈物化扶桑,没想到竟能亲身拜见,蚩尤真是有幸。”见这青帝尊重乔家,他言语顿时变得十分恭敬。那光球羽卓丞道:“嘿嘿,这是命中注定之事,没有什麽有幸不有幸的。说我化为扶桑树,那可当真是天大的谬误。这扶桑树其实是东海巨鳞龙所化。”

  蚩尤大为好奇,道:“是六百年前东海六大恶龙之首的巨鳞龙麽?”羽卓丞道:“除了他还会是谁?当年我经过东海,瞧见这六只恶龙肆虐风浪,短短一个时辰内竟掀翻了两百余艘渔船,盛怒之下,就与那六只恶龙动上了手。”蚩尤素来对这搏杀凶兽之事极感兴趣,何况是这史上极为经典的一战。当下盘膝坐下,兴致勃勃的听他述说。

  羽卓丞道:“那六只恶龙极为凶顽,与他们斗了一日一夜,遍体是伤,方才将两只龙杀死。”他见蚩尤极感兴趣,不由也来了兴致,滔滔不绝的说将开来,如何如何施展魔法,如何如何浴血奋战,诸多细节之处讲得尤为逼真凶险。蚩尤遥想当日羽卓丞在惊涛骇浪中叱吒风云,降龙伏魔的英雄气概,不禁悠然神往。这东海六龙虽不属於大荒凶兽,却是海外臭名昭著的恶兽,六龙齐飞,比之当日自己与父亲搏杀蓝翼海龙兽的情形又不知凶险了多少倍。

  原来羽卓丞当年孤身斗六龙,血战三日三夜,终於搏杀了五条凶龙,只有巨鳞龙眼见不妙,向西南逃逸。羽卓丞虽然身负重伤,却依旧奋力追杀。一人一龙一路激斗,来到当时的荒岛汤谷。其时汤谷只有巨大的汤水湖,尚无今日这参天摩云的扶桑巨树。那巨鳞龙到了汤水中,伤势大愈,竟更为凶猛。

  其时羽卓丞精疲力竭,念力不足以封印巨鳞龙。无奈之下,奋起余威,竟施用“长生诀”与青木两伤魔法,先释放*中封印的十只太阳乌,再将自己魂灵脱离躯体,进入*,人刀合一,破入巨鳞龙躯体之内,将其刹那间封印,木化为扶桑树。但同时,他也将自己的魂灵封印於这长生刀中。

  这六百年来,巨鳞龙的魂灵虽然早已被封印而逐渐消亡,但他的自己的魂灵也无力自我解印,便这般禁锢於*之中,不得超脱。虽然躯体早已化为尘土,灵魂念力却在长生刀里残存。这其中的痛苦,只有亲身经历才能体会。

  那十只太阳乌忠守主人,哀啼不散,在这汤谷岛上栖息下来,想方设法解印羽卓丞的元神。是以六百年来,每有人来到这汤谷,十日鸟便要将他叼衔到扶桑树上,驱之上攀,只望能进入树洞,解开羽卓丞的*封印。期间虽偶有进入者,但竟没有一人能将*拔出,自然也就无法解开封印。

  蚩尤吃惊道: “这麽说来,这扶桑树竟是巨鳞龙所化的了?”羽卓丞道:“那当然,巨鳞龙是天下第一大的凶龙,除了它,谁能化为这般高的树木?”他嘿嘿笑道:“大荒中人竟认为这妖树是我所化,真是可笑之至。”蚩尤茫然道:“倘若如此,这封印必定极为难解,怎地我竟能拔出?”

  羽卓丞喝一声道:“转!”那*在蚩尤手中陡然旋转,刀柄恰好落入他的双手中。羽卓丞道:“小子,看看你的手臂。”蚩尤低头望去,大吃一惊,只见两道绿光从刀柄处传入自己双手,沿著经脉一路窜将上来,双臂顷刻间绿光纵横。乍一看去,竟宛如与刀连成了一体。

  羽卓丞道:“要解开这*封印,只有两种可能。要麽知道我的封印诀,并具有极强的意念力,要麽天生木灵,可以御木通神。”蚩尤道:“如此说来,我只能是第二种了?只是这天生木灵又是什麽意思?”羽卓丞道:“人天生有五种金木水火土五种属性,各有强弱。上古创世之初,五族族群便是以此而分。木族中人虽也有其他属性能力,但木属性能力最强。其中又有极少数人天生具备极强的木灵能力,可以感应万物中木属灵力。如果修炼青木魔法,就可以御木通神。几千年来,有这等能力的人寥寥无几。”他光球跳动,那双“眼睛”盯著蚩尤,一字字道:“小子,你就是其中一个!”

  

641

主题

1486

存在感

635

活跃日
喵~离线 怨念中
 8 

家中的荣誉团员

1楼
发表于 2007/06/15 | 编辑
第三卷 第二章 古浪屿
  蚩尤猛地退了几步,不可置信的望著自己的双臂与*,又望向羽卓丞。羽卓丞道:“这*原就是通灵神器,一到你的手中,立即便灵意相通,轻而易举的被你驾御。所以你才能将它一下拔出。”蚩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中惊喜欲爆。羽卓丞乃是木族青帝,自然不会说错。如此说来,自己竟是千载难逢的天生木灵,可以随心御使这木族第一神器!

  羽卓丞哈哈大笑道:“小子,你别高兴得太早。以你目前的念力和真气,只是能够舞动*而已,要想自由御使,称雄大荒,你还早著呢。”蚩尤脸上微微一红,心中一动,羽卓丞刚正侠义,倘若能得他相助,传授自己青木魔法,对於复城大计,必然大有裨益,当下拜倒道:“蚩尤身怀血海深仇,誓要打败水妖,重建大荒自由之城。势单力薄,恐怕难以完成重托,恳请青帝教诲,传授青木魔法。”

  羽卓丞不知大荒中发生之事,当下蚩尤一一道来。羽卓丞点头道:“原来如此。嘿嘿,你想重建蜃楼城,那便是与五族为敌。小子,我是木族中人,为何要帮助你呢?”蚩尤不擅口才,一楞,咬牙大声道:“蚩尤虽然愚钝,但是相信天下只有正义之说,没有族群之分。眼下大荒五族分立,各族内极为腐败。百姓颠沛流离,苦难极深。只有蜃楼城里,所有人平等友爱,如同家人。蚩尤只想打败奸邪之徒,重新建立一个和平自由的城邦。前辈正直侠义,倘若你是蚩尤,不知道会怎麽做呢?”他自小在蜃楼城里长大,耳濡目染尽是平等自由的言论,这番话虽然简短,却是正气凛然。

  羽卓丞一楞,大笑道:“好小子,说的好!嘿嘿,我是木族青帝,却偏偏要帮你这木族叛徒。”蚩尤大喜,拜倒不起。羽卓丞道:“可惜我躯体已坏,元神在这*中六百年,今日释放出来,不需几日恐怕就会逃逸殆尽。”蚩尤大急道:“难道没有其他办法麽?”

  羽卓丞笑道:“生老病死,自然之事。我已经多活了六百年,难道还要再活六百年吗?小子,眼下唯一的方法,便是让我的元神进入你的体内,借你的躯壳多活几天。”蚩尤大喜道:“如此甚好!”羽卓丞道:“最多三个月,我的元神也会从你的躯壳逸散出去。但是仍然会有不少意念力与真气留在你的体内。这三个月里,我会尽我所能,教你青木魔法和其他的一些功夫。能学会多少,就看你的造化了。”

  蚩尤心中激动,长拜不起。

  羽卓丞道: “小子,握紧*,可别撒手。”蚩尤双手紧握刀柄,突见羽卓丞那绿色光球急速旋转,朝後飞去,猛然後折,化为一道碧光刹那之间冲入*之中。碧光如电,穿过*,径直窜入自己右臂。经脉宛如有一道热流陡然涌入,汹涌澎湃,耳边轰然作响。那道热流如春江怒水,刹那间游走全身,在经脉间旋绕了数十转才在丹田处沈寂下来。

  蚩尤又惊又喜,道:“前辈,你已经进去了吗?”从丹田处传来羽卓丞的声音,道:“小子,你这身体也忒局促,手脚都腾挪不开。我帮你舒舒筋骨。”蚩尤正疑惑,突觉丹田处有雄浑真气陡然膨胀,将周身骨骼肌肉撑得仿佛要爆炸一般,难受已极。蚩尤悍勇顽强,咬牙坚忍。那真气越来越强,眼见周身绿光纵横,肌肉陡然鼓起,骨骼宛若被突然拔长,咯咯直响,剧痛攻心。

  羽卓丞赞道:“好小子,果然不愧是乔家男儿!”但那真气却丝毫不减,猛地又涨大了几分,周身骨骼“格拉拉”一阵脆响,肌肉浑然四处鼓起,衣裳瞬息间纷纷撑裂,丝缕飘扬。剧痛中突听“呼”的一声,一道热辣辣的气流从丹田贯入脑顶,脑中轰然,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再度醒来之时,脑中如澄海清风,神清气爽,全身精力充沛,举重若轻。低头望去,自己竟陡然长高了一尺余,肌肉纠结雄武,最不可思议的乃是,周围原本漆黑的一片,竟然变得明亮起来!听到体内传来羽卓丞的笑声:“小子,我替你打通了青光眼,舒展了骨骼,是不是舒服很多哪?哈哈。”

  蚩尤一楞,青光眼?视野虽然明亮,却隐隐蒙著一层淡淡的绿色。难道这便是父亲曾经提起的木族“青光眼”麽?青光眼不仅可以在黑暗中看得历历清楚,还可以借此行使诸多魔法,例如“青光摄神法”。蚩尤大喜,道:“多谢前辈!”羽卓丞嘿嘿笑道:“谢我什麽?你自己有青光眼,我只是帮你打通了而已。”

  这时树干裂缝中有光影一闪而过,蚩尤瞬息间便看得分明,竟是拓拔野与一个美貌的白发女子骑在一只雪白的仙鹤上盘绕飞过。蚩尤大喜道:“前辈,是我的朋友来找我了。”羽卓丞道:“那咱们就出去吧。六百年了,也不知外面的世界变得怎麽样了。”

  当下蚩尤在羽卓丞的指引下,朝下面的树洞纵跃而去。他有了青光眼,这漆黑的树洞中极为明亮清晰,又有羽卓丞的元神真气,往下探寻丝毫不费气力。过了不久,便到了树底。

  这扶桑树既是巨鳞龙所化,他们所在之处,自然便是巨鳞龙的排泄处了。当下蚩尤将*背负,真气流转,陡然间奋起神力将那一片巨木拍得粉碎。湖水急旋,刹那间涌入。蚩尤乘势游龙般窜了出去,浑身真气随著一声大喝在湖底爆引开来,巨浪滔天中,他高高的跃上了扶桑树的树梢。

  众人目瞪口呆,既惊且奇。这少年昨日与那十日鸟苦斗之时,真气远不及此刻鼎盛,也不知他因祸得福,究竟有了什麽际遇。

  那十只太阳乌环绕蚩尤盘旋飞舞,嗷嗷乱叫。蚩尤大喝一声,从背後缓缓的拔出了那柄奇形怪状的青铜长刀。刀长六尺,通体绿锈,在阳光下一道绿芒幽幽闪过,划入蚩尤的手臂之中。

  数千群雄中不少都是木族中辈分颇高的显贵,见到那*无不面色大变,失声惊呼。成猴子大叫道:“长生刀!”他这一声高呼,其他族的群雄也都纷纷变色。成猴子极为识货,大荒诸多宝物他无不了然於胸,对於其中的真伪辨别更是举世无双的高手。听他如此惊叫,定然错不了。但木族遗落了六百年的至尊神器,怎会在这个少年使者的手中?

  那十日鸟见了长生刀,竟无不欢鸣。蚩尤依照羽卓丞,低声念封印诀,大喝一声,长生刀呼呼旋转,那十只太阳乌突然化为十道红光,倏然化入*中。这是蚩尤第一次封印神兽,心中惊喜,忍不住又仰天大笑。

  木族群雄中有人叫道:“青帝!他一定是羽青帝转世!”木族中人对於刚正豪侠的羽卓丞极为尊敬,纵然这批木族罪人也是如此。眼见蚩尤神威凛凛,手持*,瞬息收服困扰了他们多年的十日鸟,都是又惊又佩,都不由相信这少年确是羽卓丞转世。当下竟有许多木族中人齐齐拜倒。

  拓拔野瞧得好笑,回头却望见空桑仙子也是满脸惊愕。她贵为圣女,自然知道这*,但这并非她至为惊讶之处。蚩尤体内绿光隐隐,似有极强的木属元神,意念之强,竟让她的精神力也为之波动。蚩尤高举*时,绿气由刀入体,浑然一气,竟是罕见的天生木灵。这少年虽然还不过七尺之躯,临风傲立,竟有说不出的霸气,难道果真是羽卓丞转世麽?

  众人震惊揣测中,听到纤纤脆生生的叫道:“蚩尤,你还不下来,我仰得脖子都酸死啦。”

  十日鸟既被封印,那扶桑树周侧的奇异念力也突然消除。虽然岛外沧海茫茫,但终究有法子离开此处。想到此处,群雄无不欢欣鼓舞。当日下午,成猴子等人又齐心协力钓了几只巨鲨庆贺。奇事好事接踵而来,不知为何,汤谷附近海域的各种鱼类突然多了起来,这一下午,群雄竟捕钓了数以万计的各类海鲜,直令众人心花怒放。数十年来众人从未这般万事顺心,想来这三个少年果真是贵不可言的福星。

  当夜,群雄在岛上欢宴,除了空桑仙子未来外,所有人都在汤水湖边纵情欢庆。蚩尤悄悄的将拓拔野拉到一边,将昨日奇遇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听得拓拔野又惊又喜,弯下腰来敲敲蚩尤的丹田,低声道:“晚辈拓拔野叩见前辈。”果听那里边有人喝道:“小子,别打扰我睡觉!”拓拔野愕然,两人对望半晌,哈哈大笑。

  拓拔野与蚩尤误入汤谷,原以为将终身受困此处,不料竟各有奇遇。两人不由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既有上苍庇佑,那还有什麽值得畏惧?当下两少年!肩搭背重回席中,与众人以山泉代酒,佐以佳肴,谈笑共欢。纤纤坐在两人之间,背倚白龙鹿,吃得极是高兴,左顾右盼,格格笑个不停。

  明月当空,秋风凉爽。这大荒第一流放地,这一夜竟成了人间天堂。

  翌日清晨,拓拔野三人前去拜谢空桑仙子。到山谷谷口喊了几声,均杳无回应。一路走去,觉得有些古怪,那河流中的金背鱼竟都已不知去向。待到了那竹屋中时,才发现里面空无一物,只有西面竹壁上赫然刻著一首以手指指力刻写的“刹那芳华”。

  人去楼空,晨风吹窗。想起昨日她对雪羽鹤所说的“最後一次驮我”,明白她那时已经下定决心已经离开此地了。东海苍茫,不知她去了何处,但她必是不愿让人知道行踪才不告而别。拓拔野、纤纤与她相识虽不过一日,却已有半师半友的缘分,想到她孤身一人,漂泊天涯,都不禁有些怅惘。

  中午时分,拓拔野将群雄召集至汤水湖边。此刻群雄早已将拓拔野、蚩尤视为神明,恭敬遵从。拓拔野道:“各位英雄。眼下大荒中兵乱四起,蜃楼城已经被水妖攻破了。倘若我们现下回去,敌众我寡,只怕不消几天,大家又要被水妖赶回到这汤谷岛来。”一人叫道:“他奶奶的,怕他作甚!老子这条命是圣使捡回来的。圣使叫我往东,我还能往西麽?”另一人叫道:“正是。老子在这岛上待得都快长青苔了,正好让水妖替我刮上一刮。”众人哈哈大笑。

  拓拔野笑道:“多谢各位。咱们齐心协力的和水妖斗,那是没错。不过眼下时机未到,这没把握的仗,咱们先不打。”盘谷叫道:“圣使,我听你的。你想要我怎样,你便直说罢。”众人轰然应和。

  拓拔野道:“好!既然如此,我就和大家说说我的计划。我和蚩尤使者先到古浪屿去找寻断浪刀科汗淮,然後设法再将蜃楼城的弟兄们集结起来。你们先守住这汤谷岛。只要你们不离开这里,水妖定然不会与你们为难。我们一找到失散的朋友们,便立即赶回这里。到时我们兵强马壮,重建蜃楼城,再和水妖决一死战!”

  群雄面面相觑,他们在这里待了几十年,此时枷锁已除,实是恨不得能立时离开。但圣使说的也颇有道理,他们原是五族罪人,倘若就此回到大荒,以数千人对抗数十万人,定然凶多吉少。况且他们不识水性,大海茫茫,想到大荒也是难若登天。唯一方法便是团结更多的人,一道重建一个自由之城,招聚天下豪杰,与水妖乃至其他四族抗衡。

  当下成猴子叫道:“圣使说的有理。咱们都忍了几十年啦,也不差这一时半刻。”有人阴阳怪气的说:“可不是麽。再说眼下这海上物产丰富,日子好过得多,有些人也不必干等十天半月的钓那粗糙的大鲨鱼啦。”众人哈哈大笑。成猴子笑骂道:“你奶奶的,夫子山,昨晚吃得最欢的是你罢?”

  拓拔野见众人都无异议,颇为欢喜,笑道:“如此最好。”群雄原不过是乌合之众,但眼下同仇敌忾,竟颇有凝聚力。当下众人又嚷嚷著要推选首领,大家议论半晌,轰然推举拓拔野为“汤谷城城主”,蚩尤为大魔法师,便连纤纤,也被众人好说歹说推为“圣女”。流浪儿出身的城主、略通魔法的大魔法师和十岁的圣女,便在群雄的欢呼声中诞生。

  拓拔野、蚩尤倒是有些措手不及,狼狈的推辞了半晌,卜算子叫道:“圣使,你乃是上天派遣来解救我们的,你做这汤谷城主可是再也适合不过了。蚩尤使者是羽青帝转世,做这大魔法师那也是绝无争议。咱们好不容易能团结一起,要是你们不做这带头的,换了别人来做,有谁能服呀?”众人轰然称是。拓拔野心想也是,这数千人都是极为凶悍狂野的枭雄,彼此要互相敬服还真不是易事。眼下他与蚩尤是众人的天赐救星,极具威信,倘若一味推脱反而不好。再说若真能将这一干猛士招致麾下,对於蜃楼城复城大计,大有裨益。

  拓拔野与蚩尤对望一眼,两人心意相通,当下微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推辞啦。”众人欢声长呼。拓拔野道:“不过咱们需约法在先。咱们是讨伐水妖的自由之师,可不能做比他们更不得人心的恶事。如果有哪位作了伤天害理的事,可就别怪拓拔不客气啦!”他知道这群家夥凶顽难训,需得好好约束,否则别说重建自由之邦,可能不需几月就千夫所指,臭名难覆了。群雄轰然应诺。拓拔野与蚩尤击掌微笑,月余来的胸中郁闷之气一扫而空。纤纤笑吟吟的瞧著两人,白龙鹿也欢嘶不已。

  当下拓拔野让众人推选代领袖,以便他们不在之时不至群龙无首。群雄嘻嘻哈哈互相推委了一阵,才选出几个德高望重的人来。一个是当年火族的大长老赤铜石,由於贪财被人陷害,流放至此,但除生性铿吝之外,为人倒颇为和蔼公正,因此被推为大长老。一个是盘谷,勇猛憨直,大家都颇为喜爱,被推为大将军。卜算子算卦算出神帝使者三人,奇功一件,令人刮目,虽然从前算卦每每算错,但还是被起哄推为大巫卜。出乎拓拔野意料之外的是,那好色成性的柳浪竟被公推为军师,便连对男人、尤其薄幸男人恨之入骨的辛九姑也投举推他。他的智谋似是公认第一。四人中由赤铜石为首。

  之後又按照年龄性别,组成三军。女军由辛九姑统领,青年军由盘谷统帅,壮年军则由土族将军尔雅率领。制度既定,群雄又设宴欢庆,狂欢了一夜。

  到了第二日中午,拓拔野、蚩尤与推选出来的领袖计议後,定下详密计划,这才放心上路。拓拔野从纤纤头上拔出玛瑙簪,变为雪羽鹤。然後依照空桑仙子传授的封印魔法,用无锋剑将白龙鹿暂时封印。三人骑上鹤背,在众人的欢呼声中盘旋飞翔,又绕著汤谷岛飞了几圈,这才向东北方向飞去。

  雪羽鹤飞得极快,日落时已在数百里外的小岛上。当日他们离开蜃楼城时,乘著柚木船偏离了不少方向,又被巨鲨吞入腹中朝南而行,到了汤谷。因此距离古浪屿其实也有千五海里之遥。好在眼下御空飞行不大会受风浪影响,依照司南与《大荒经》,取直线而飞。

  第二日黄昏时分,三人一鹤已到了古浪屿。

  残阳如血,云霞变幻,海鸥翩翩飞翔。古浪屿碧树苍翠,黑石白沙,虽远不及汤谷大,但却比之美了百倍。

  纤纤回到故居之地,极为欢喜,在雪羽鹤背上半立起身里大声呼喊:“爹爹!爹爹!”他们离开蜃楼城已有月余,依照当时科汗淮的说法,他当已带著乔羽到古浪屿与他们会合。是以纤纤人在半空,已经迫不及待的呼喊起来。蚩尤心中的期盼、焦虑也是丝毫不下於她。

  雪羽鹤缓缓降落在白色沙滩上,三人跳了下来。还不待拓拔野将雪羽鹤封印,纤纤已经朝岛上狂奔而去。拓拔野、蚩尤急忙紧随追上。

  三人绕过石崖,穿过一片小树林,来到一个木屋前。小溪流淌,倦鸟归林。但那木屋门扉紧闭,檐角蛛网,似乎也颇久没有人住。纤纤怔立片刻,冲上前推门喊道:“爹爹!”屋内木桌竹床,尘灰满布,空荡无人。夕阳从竹窗斜斜照入,尘粒在光柱中飞舞。纤纤呆呆的站著,泪珠一颗颗掉落。

  拓拔野轻轻将她揽入怀中,抚摩著她的头低声道:“傻丫头,哭什麽。咱们比你爹爹先走,还费了这许久工夫才到。你爹爹和乔城主还要寻找失散的游侠,自然不会这麽快到啦。”纤纤擦去眼泪,大声的笑道:“对,我爹爹厉害的很,那些水妖哪里是他对手。他一定是找其他游侠去了,过几天就该回来啦。”话虽这般说,心里还是说不出的惊惶忧虑,泪水忍不住又涌了出来。

  蚩尤心中也是惊忧交集,虽说科汗淮神功盖世,但父亲身受重伤,又落在叛徒宋奕之手中。水伯天吴跻身大荒十大魔法师,魔法无边,手下又有众多一流高手。科汗淮要想从重围之中,顺利将乔羽救出,实是难如登天。纵然他能杀出重围,自己父亲只怕也是凶多吉少。当日自己离开蜃楼城时的一丝侥幸之意,此刻显得如此渺茫无望。越想越是焦虑悲郁,心肺欲裂,直想捶胸狂呼,一解悲郁闷气。但他生怕令纤纤更为伤心,咬牙隐忍不发,拳头紧攥,鲜血自指缝间一丝丝滴落。

  耳中听到羽卓丞低声道:“小子,乔家男儿都是流血不流泪。没有什麽过不了的困难。眼下你爹生死如何,还难说的很,何必担心?嘿嘿,就算死了,那也是响当当的好汉,有什麽可难过的?这般悲悲切切的,可不是让水妖瞧了笑话麽?”蚩尤心中一震,忖道:“是了。我爹即算死了,也是光耀千古。我应做的,应当是向水妖讨还血债,建立自由之邦!怎能婆婆妈妈的伤心难过,没的辱没了乔家的声名!”当下满腔郁闷都化为怒火与豪气。

  拓拔野正担心蚩尤悲怒难抑,转身看见他虽双眼怒火欲喷,但面容上却是说不出的平静,只是淡淡道:“咱们先住下,等上一段时日。”拓拔野拍拍他的肩膀,对著纤纤展颜笑道:“不管怎样,咱们总算是到了古浪屿了。估计过不多久,科大侠、乔城主就会带著大批英雄好汉来和咱们会合了。咱们赶紧将这岛上好好收拾收拾,可别到时科大侠问你:‘纤纤,你叫大夥儿睡哪儿哪?睡在沙滩上看星星数月亮吗?’”纤纤扑哧笑道:“你当是螃蟹吗?睡在沙滩上数月亮?”

  当夜三人收拾了房间,烧了些海味,用完膳後就在这木屋中睡下。拓拔野、蚩尤翻来覆去,心中波涛起伏,睡不著觉,当下悄悄的起身。月光如水,照在纤纤熟睡的脸庞上,秀眉微蹙,俏脸酡红,细细的汗珠沁在小小的鼻尖上,仿佛在梦中还在担忧一般。两人对望一眼,均是心下难过。这小女孩儿从今往後,只怕当真是无依无靠,他们只有竭尽全力,好好的照顾她了。两人替她擦去汗珠,掖好薄被,掩门朝沙滩上走去。

  涛声阵阵,随著月光层层漾来。夜空晴朗,树影班驳,两人无言的走在通往沙滩的林间小径上,仿佛正走向一条不知未来的道路。

  那一夜,拓拔野与蚩尤在沙滩上坐到天明,谈了诸多事情。两人相识虽然不过两个多月,但意气相投,患难与共,彼此都已肝胆相照,极为信赖。在汤谷岛的际遇更将两人的友情拉近了一步,同时也注定了在未来的日子里,要一起为同一个目标奋斗不息。这一夜长谈,更是使得二人在许多事情上的看法达成了一致。

  此後的一个月里,拓拔野、蚩尤、纤纤便一直在古浪屿上留守等候。白日里,蚩尤入海捕鱼,留岛守侯。拓拔野则带著纤纤骑鹤飞翔,四下打探蜃楼城群雄的消息。但沧海茫茫,人烟稀少,除了汤谷,始终没有找到落难的游侠,更勿论科汗淮与乔羽。虽偶尔也能发现一些偏僻的岛国,但岛上居民大多是蛮荒野民,言语不通。而两人长得俊逸美丽,又骑乘白鹤,每每被认做仙人,受蛮荒岛国万众膜拜。因此每日回到岛上时时常带回一些化外野民进贡的土特产品。

  最初十几日,拓拔野与纤纤还能谈笑风生,纵横千里,领略东海汪洋壮阔美景。但始终杳无音信,不由日益担心。纤纤也一日比一日消瘦,笑容日少,就连话语也少得出奇,瞧得拓拔野二人甚为心疼怜惜。到了後来,拓拔野决计冒一冒险,让蚩尤留在岛上与纤纤相伴,自己则夜半起身,孤身骑鹤,朝西南蜃楼城方向飞去。

  往西千里,接连经过三个岛国。四处打听,岛民都仅知道大荒蜃楼城被水族攻破,据说已被屠城,但是否有人逃生,便一概不知了。拓拔野索性再往西行,还未达蜃楼城,远远的一些小岛上,都已是黑旗招展,尽是水族城邦。海上尽皆是游弋的水族战船。拓拔野虽然胆子奇大,却也不敢再冒然前行。

  当下拓拔野向南绕行,悄悄降落在某一小岛上。半夜里伺机抓获一名水族军官,逼问再三,他竟也不知道科汗淮、乔羽的生死。原来那日他们走後,科汗淮浴血奋战,杀了众多水妖,苦战中却被水伯天吴乘隙制住。科汗淮突以两伤魔法一举脱身,并将水伯天吴击伤。混乱中,科汗淮救出乔羽杀出重围,身披四十余处轻重伤跃入海中逃逸。但是他们伤势极重,且那夜风浪极大,多半凶多吉少。此後一个月里,水族又对方圆五百里的海域封海查寻,一无发现。唯一的解释便是两人已经葬身鱼腹。虽然如此,水伯天吴仍不敢稍有放松,继续封海搜寻,希望能找找尸体遗物。

  拓拔野听得喜忧交集。心中隐隐觉得,以科汗淮与乔羽的能耐,应不至於被海鱼吞噬。但既身受重伤,也绝无可能在水妖密集的搜寻中潜海一月不出。倘若他们尚且生存,又在何处呢?科汗淮智计百出,每每出人意料之外,这回是否也是他的计谋使然呢?拓拔野思忖再三,也理不清头绪,当下挥掌将那水族军官击昏,依旧悄悄骑著雪羽鹤东返而去。

  回到古浪屿,拓拔野将这消息告诉二人,他们一听之下,均是悲喜参半。但既然连水妖都未发觉两人尸体,则生死不能定论。既然如此,两人能生还的可能性只怕更要大些。三人互相勉慰,虽然这消息并非喜讯,但比之此前心中的那无望的忧虑,却是强了几分,也给他们留下不少想象中的希望。

  拓拔野突然心中一动,道:“科大侠喜出奇兵,当日在天壁山就是将水妖骗得七荤八素。我想他们多半不在海上,可能还在蜃楼城某处藏著。”纤纤喜道:“是了是了,拓拔大哥说得没错,我爹爹定然还在蜃楼城里,是以水妖以为他们已经跳海,不会留心岛上。”蚩尤对科汗淮不太了解,但对这推测却颇为动容,也是喜动颜色,点头不已。

  当下三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越想越有可能。蚩尤一拍大腿道:“倘若真是在蜃楼城里,他们定然可以平安无恙。岛上有许多秘密暗道,四通八达,水妖想找到他们难如登天。”他又皱眉道:“但是眼下水妖一直封海,想要出来也不是件易事。”拓拔野笑道:“这天下有不裂缝的墙吗?只要水妖稍一放松,他们便可以从容离开。”纤纤叹道:“可是不知道要过多久,才能看见爹爹呢。”

  拓拔野道:“咱们不必太过担心了,只需好好在这岛上待著,他们必定能找上来。”蚩尤点头道:“不错。眼下要紧之事,便是赶紧练好功夫,同时好好将汤谷岛群雄团结调教,作为复城的主力。”他与拓拔野这一月来,一有空便商量这汤谷岛群雄之事。这群人个个都是桀骜不训的狂徒,要令他们彻底心悦诚服还需要强大的武功魔法与刚柔并济的治军手段。眼下两人虽然暂为“汤谷城城主”和“大魔法师”,但这两项条件,秉心而论,还不足以驾御群雄。

  拓拔野点头道:“正是。咱们要想方设法将一切准备好,待到科大侠与乔城主回来时,便可以立即计议复城大计。”三人讨论了半晌,订下今後的计划。拓拔野加紧修炼“潮汐流”,蚩尤则加快修行“青木魔法”。毕竟羽卓丞在他体内的元神已经日益衰微,再过一个多月便要逃逸殆尽了。至於这刚柔并济的治军本领,只有找机会向赤铜石等人慢慢讨教了。

  猜度断定,计划谋立,三人均是兴奋不已。

  自此日起,三人便安心的住在古浪屿上,潜心练功。蚩尤每日清晨便到海边树林里,借树木灵气,修行青木魔法。他天生木灵,对青木魔法的诸多艰深玄奥之处倒是一听便懂,快於常人百倍,威力也极易发挥出来。博大精深的青木魔法竟只用了一个月时间便基本传授完毕。羽卓丞教得兴起,将木族中其他诸多秘密的魔法念诀都一股脑儿传了给他。蚩尤也颇为争气,一点即通,学得如饥似渴。

  拓拔野则每日盘膝坐在海边的礁岩上,感应天地潮汐,以意御气,将体内蕴藏的诸多真气一一化解。调气运息之余,也不忘了修行空桑仙子传授的封印魔法。真气日盛,封印魔法也日益圆熟。待到第七日时,已能在瞬息间将白龙鹿封印入无锋剑中。此後进展更为神速。

  纤纤则每日骑著白龙鹿在岛上东游西荡,时而到树林里看看蚩尤,时而到海边瞧瞧拓拔。见两人都学得专心致志,心无旁骛,她也只好拉著白龙鹿在海滩上捉螃蟹玩了。

  日子便这般一天天过去。转眼便到了初冬时分。

  这日蚩尤又如同往日般到树林里修炼,刚坐下不久,便听到羽卓丞微弱的声音淡淡的说道:“小子,我大限将到,元神守不了多久就要逸散了。”蚩尤大惊,心中不由涌起难过之意,但三个月前,他便已知道这一刻终将来临了,是以虽然难过却并不太过突兀。羽卓丞嘿嘿笑道:“你很好,比我预料的好得多。这些魔法你都已经掌握得八九不离十了。”蚩尤半晌才低声的说道:“前辈大恩,来世必报!”羽卓丞喃喃道:“来世,嘿嘿,不知这古怪世界,可真有来世麽?”

  这不知形体的前辈在自己体内三个月,脾性又与自己颇为相似,蚩尤内心深处早已将他当作另一个父亲一般。眼下临将大别,不知为何,素来坚强的蚩尤竟突然悲不可抑,仿佛破城别父的悲苦都在这一刹那同时涌将上来,心中酸楚,眼泪夺眶而出。羽卓丞诧道:“咦,你哭了麽?这可当真有趣的紧,蚩尤也会这般脆弱麽?” 蚩尤哽咽道:“前辈……”羽卓丞笑道:“那些笨蛋说你是我转世投胎,这话倒是不假。我的元神逸散後,大部都会留在你的体内。可不是转世於你了麽?既然咱们精神合一,那又有什麽难过的?”他话语中颇有些凄凉,但也有些须快慰。

  蚩尤拭去眼泪道:“是。”羽卓丞道:“再过一个时辰,我的元神便要散去了。到时你务必要以‘万木朝春’,将逃逸的元神紧紧收纳回你的意念力中,否则可就白白浪费啦。”他这调侃令蚩尤忍不住展颜而笑。

  其时已是初冬,东海上气候虽较湿暖,但树林木叶也颇多凋枯,随风簌簌。蚩尤坐在落叶堆中,风吹叶舞,遍地悲凉。远处涛声鸥啼,寂寥淡远。羽卓丞的元神再也没有说话。不知过了多久,才听他淡淡说道:“小子,来生再会了。”

  蚩尤突觉体内有某物陡然崩裂,四下逸散,几道气体从自己七窍中逃逸出去。蚩尤默诵“万木朝春诀”,意守丹田,收纳四散的元神。体内真气乱转,如惊涛骇浪,翻涌不息。千万零碎的意念力宛如漫天星辰急速朝自己念力中枢汇集而去。

  不知过了多久,蚩尤缓缓睁开眼睛,强忍心中的难过与怅惘,长长的吐了一口气。仰望苍穹,冬风凄冷,白日当空,淡蓝的天空中仿佛有几道白气悠然划过,消逝无踪。那是不是羽卓丞的元神正朝仙界而去呢?

  ※※※

  秋去春来,不知不觉三人已在这古浪屿上住了半年。半年里科汗淮与乔羽依旧杳无音信,三人望穿秋水,热切盼望的心情也逐渐淡却下来,又慢慢被担心忧虑所取代。拓拔野、蚩尤曾经冒险飞抵蜃楼城附近三次,但也都一无所获。担忧之余,只有找出千万理由聊以*。既然没有确定的消息,他们也只能在这岛上继续等待下去。

  半年间,拔野与蚩尤进展神速,两人几乎都已将体内的外来真气纳入气海,化为己用。虽然蚩尤的真气依旧不如拓拔野充沛,但他盖因吸纳了羽卓丞涣散元神,而且自小意志坚卓,性格刚毅,意念力的修行却比拓拔野强了几分。蚩尤与拓拔野都已习晓青木魔法,所不同之处在於,拓拔野只知道最为根本的“长生诀”与最为高深的封印魔法。其他诸多魔法,虽然蚩尤屡次想教予拓拔,都被他以羽卓丞秘密私授、不能外传而谢绝了。是以两人的魔法能力相较,也是蚩尤略胜於拓拔野。蚩尤的青木魔法早已十分圆熟,欠缺的只是更强的意念控制力与经验而已。拓拔野的封印魔法也越发纯熟,那一柄无锋剑也不知封印了多少海兽鱼虾,引得白龙鹿一瞧见他拔出断剑,就嘶鸣著落荒而逃。

  蚩尤与拓拔野俱是聪明绝顶、天纵英才的人物,但是蚩尤更加坚忍卓绝、心无旁骛,毅力也远胜於拓拔野。是以这半年间,蚩尤勤学苦练,进步比拓拔野还要快速。对长生刀的掌控也越发得心应手,甚至已经可以在五丈之内以气御刀。而拓拔野生性自由散漫,除了每日两个时辰铁打不散的潮汐流与长生诀修行,其余时候则视心情而定。每每或是陪著纤纤漫岛游玩,或是骑著白龙鹿海中嬉戏,终日倒有大半时光花在玩乐上。两人初时交手过招,常是拓拔野取胜,但到了後来,却是蚩尤稍胜半筹。拓拔野、纤纤见他一日比一日强大,都由衷的为他欢喜。

  两人闲来无事时,便一道下海擒伏各种鱼龙怪兽,牛刀小试,拿它们来演练新学会的武功与魔法。两人的配合也日益默契,彼此都已到了无须开口,只需眼色甚至意念力便可以感应的程度。最为快活之事莫过於合力擒拿东海巨鲨,取其巨鳍烧成美味的鱼翅汤,与纤纤一道在白沙滩上吹著海风,喝汤谈笑。

  纤纤与他们两人也日益亲密,直如兄妹。常常对两人呼来喝去,“奴役”使唤。高兴起来,又掐又拧那也是常有的事。虽然时常牵挂父亲,但有两人做伴,日子也过得颇为快乐。对拓拔野的倚赖与那莫名的少女情愫也在不断滋长,有时也不自主的流露出来,只是拓拔野当她是小孩,从来没有多想罢了。

  这日,拓拔野与蚩尤从海中捉了一只巨大的海龟,湿淋淋的跳到岸上来。蚩尤笑道:“今晚可以吃一顿鲜美的海龟羹了。”拓拔野笑道:“我看倒不如养起来,还可以吃几顿海龟蛋。”两人嘻嘻哈哈的将海龟丢在沙滩上,拓拔野突然“咦”一声奇道:“这是什麽?”那海龟的巨壳上竟刻了一行大字:汤谷大乱,圣使速归。

  两人耸然动容,难道是汤谷群雄以这法子求救麽?拓拔野俯身细看,抚摩了一阵,沈声道:“是新近刻的,只怕是真出事了。”蚩尤咬牙道:“难道是水妖找上门来了麽?”两人对望一眼,霍然起身,奔回木屋。两人将纤纤藏好,嘱咐她无论如何不可出屋,直至他们回来为止。纤纤吵著要随两人前去,但见拓拔野脸色一沈,竟罕见的对她加以训斥,登时吓得不敢支声,直到他们掩门而去,才涌出委屈的泪水。

  当下拓拔野与蚩尤骑乘雪羽鹤,全速飞翔,将近黄昏时便到了汤谷岛。高空盘旋,只见岛上炊烟嫋嫋,人群往来悠闲有序,怎麽也不象经受大乱的模样。两人疑惑不已,於是又环岛飞行,四下探看,均无意外景象。四周海域也没有任何水妖船只。

  突然岛上有人瞧见他们乘鹤盘旋,大喜欢呼道:“是圣使!”登时人人抬头,挥臂欢呼。拓拔野驱鹤徐徐降落,群雄涌了上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拓拔野笑道:“大家还好罢?”群雄轰然应好。成猴子钻了出来,笑道:“城主、圣法师,你们是瞧见乌龟还是鲨鱼啦?”拓拔野见他们笑得暧昧,隐隐猜透,笑道:“怎麽,是卜算子神机妙算算到的麽?”众人哈哈大笑,成猴子道:“那倒不是。柳军师生怕你们一去不回,这才叫弟兄们在钓到的鲨鱼、海龟上刻了字放回海里,希望你们瞧见後,早日回来看看。”众人轰然道:“这一个月我们少说已经刻了几十只大海龟啦。”

  蚩尤这才知道上当,心想这一群家夥竟然连城主、大魔法师也敢欺骗,当真是胆大包天,但想来也颇觉好笑,不禁笑骂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你们倒是好大的胆子!”众人对他有些畏惧,颇为惶恐,连称不敢。突然远处欢呼长啸,又有许多人涌了过来。

  柳浪挤开人群大步而入,拜倒道:“大家记挂城主、圣法师,不知平安否,属下这才出此下策,还望城主、圣法师恕罪。”拓拔野笑道:“我们自当恕你罪,不过那些海龟答应不答应可就不知道了。”群雄轰笑。

  消息很快便传遍了汤谷岛,群雄纷纷赶来,赤铜石、盘谷等人也前来拜见。寒暄之後簇拥著两人朝汤水湖边走去。两人到了湖边东侧山谷中一看,大为诧异,只见周环山峰,遍布石洞,洞外以木石垒成墙楼,大小百余个山洞楼城,火炬熊熊,暮色中颇为壮观。赤铜石笑道:“城主、圣法师,这是柳浪的点子。咱们既然以汤谷为城,自然要有防御工事,否则水妖来攻,那就大大不妙。是以请金族的弟兄们将这山谷凿通,这百余山洞四通八达,纵然水妖攻进来,也决计叫他们出不去。”拓拔野、蚩尤点头微笑,心想这柳浪瞧来色眯眯的惹人生厌,竟果然颇有智谋,不枉众人选他为军师。

  群雄拥著两人朝山洞里走去,出忽两人意料之外,那山洞竟极为宽敞明亮,原来除了有三昧真火的长明灯外,山壁上还凿有许多采光孔,以坚硬的树脂化石为窗,落日余晖从光孔中射入,光怪陆离。山洞千折百转,引到一个由五间大堂组成的极大山洞,洞府之大,如将整个山腹掏空了一般。拓拔野赞不绝口,柳浪笑道:“这多亏了盘谷将军,他和金族的弟兄那可真是一等一的凿洞高手,这麽多的山洞只花了三个月便大功告成。”拓拔野又大赞一番,盘谷挠头腼腆嘿嘿而笑。

  大堂中装饰得颇为华丽,珊瑚灯沿壁四立,地上铺满了海兽毛皮作为地毯,水晶石的桌椅粲然生辉,最为巧妙之处在於头顶竟是可以活动的山壁,一按机关,顶壁旋转打开,只余下方圆数十丈的树脂化石悬在头顶,浅蓝夜空,淡淡星辰清晰可见。

  群雄入座,酒菜纷纷端了上来,颇为丰盛。自从羽卓丞元神附入蚩尤身体,十日鸟归位*,扶桑树上的强大念力登时消失,附近的海鱼都敢游来,海产自然丰富起来。

  拓拔野与众人谈笑幻宴一阵,眼见大家平安,无所牵挂,而心中又记挂纤纤,便想在午夜前赶回去。正要开口,蚩尤仿佛知他心意一般,在他耳边低声道:“拓拔,我想先留下来。毕竟这里群龙无首,时日一久只怕人心便会涣散。倘若我在这里压阵,一来可以稳住人心,二来也可以与他们更为熟稔,慢慢将他们收编成精锐之师。”他复城心切,不愿失去这支重要力量。既然身为“大魔法师”,自当树立极高的威信,否则他日复城圣战之中,何以服众?

  拓拔野心想也是,眼下科汗淮等人音信全无,倘若当真遇难,他们依旧在古浪屿上苦苦候守,未免不智。而且这帮悍勇之徒本是一盘散沙,时日稍短,还能和睦共处;久无首领,只怕离心内讧,生出其他变化。倒不若一人留守古浪屿,一人到这汤谷岛上领袖群雄。倘若科汗淮真能到来,那自然最好。如果始终没有消息,也能率领强悍的精兵,扛起复城大旗。而蚩尤自小受父亲教诲,禀性刚毅,年纪虽轻,已有乃父之风又混熟於行伍,对於约束军纪,建军立师,都要强他许多。

  当下拓拔野缓缓点头,起身朗声道:“各位弟兄,拓拔半年来虽不在此处,但无时无刻不在牵挂大家。”群雄轰然叫好。拓拔野道:“只是拓拔早已对断浪刀科大侠有所承诺,重托在身,不能不分心两顾。”有人道:“城主说的是,男子汉大丈夫,信义最为重要。”拓拔野点头道:“正是如此。所以拓拔还得赶回古浪屿,等候科大侠与蜃楼城的弟兄。”群雄轰然,议论纷纷,都颇有沮丧之意。拓拔野笑道:“不过,蚩尤圣法师会留下来,与大家一起防范水妖。而我只要一有科大侠消息,就会赶回这里。”群雄这才热烙起来,重新举杯相庆。但是在他们心中,仍有些失望。拓拔野亲切豪侠,又是神帝使者,有一种奇特的魅力,颇受爱戴。蚩尤虽是羽青帝转世,但毕竟只是木族青帝。虽然他豪勇无匹,收服十日鸟,但众人多是敬畏,比之对拓拔野的由衷喜爱又有些不同。不过,有羽青帝的转世在此,也总要让众人心安一些,木族群雄更是欢呼出声。

  群雄继续欢宴,拓拔野敬了大家十余杯花酒後,才推杯而起,向众人告辞。群雄纷纷起身,将他送到谷外。拓拔野与众人挥手惜别,又与蚩尤拥抱,互拍肩膀勉励告辞,想到今後相见机会变少,两人都有不舍之意。

  正要解印雪羽鹤,只见辛九姑大步上前,低声道:“城主,九姑有一不情之请。”拓拔野一怔,笑道:“说罢。”辛九姑道:“九姑想随城主前往古浪屿,伺候圣女。”拓拔野一楞,明白辛九姑喜欢纤纤,想与她相处。正好岛上平日里少了一个陪伴纤纤的人,有她同往,倒要方便许多。辛九姑见他沈吟,又道:“九姑原是金圣女西王母的侍女,对於圣女礼仪之道很是了解。圣女年幼,若无人辅佑,对此一无所知,也……”拓拔野笑道:“说的甚是。那你便随我同去罢。”辛九姑大喜拜倒。

  当下拓拔野与辛九姑骑鹤翔空,在众人的欢呼声中盘旋飞舞,消逝在苍茫的夜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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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跃日
喵~离线 怨念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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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中的荣誉团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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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06/15 | 编辑
第三卷 第三章 鲸吞万里
  翌日,拓拔野在古浪屿木屋旁又搭建了一座简陋的小木房,原是打算自己搬出来住,让辛九姑陪著纤纤住在大木屋里。岂料纤纤死活不同意,分开住了几日,她竟夜夜睡不著,无奈之下,只好让辛九姑搬到那小木屋里,自己则依旧与纤纤同住。

  辛九姑暗暗摇头,纤纤虽然年幼,但再过两年便是豆蔻少女,难道他们还要这般住著麽?这圣女的清誉岂不糟之糕矣?她久为西王母侍女,对这礼仪看得极重,那日请求同来此处,便是担忧这对少年混住,日後坏了纤纤圣女的声名。但纤纤原就任性,在此事上更是拒不妥协,拓拔野拿她没辙,辛九姑自然更不能说什麽了。

  纤纤对辛九姑也颇为喜欢,自小无母,有这麽一个亦母亦友的人相伴,也合她心意。於是辛九姑平日就为她梳洗打扮,还作了几套洁净的长衣礼装,教授诸多礼节。纤纤不喜欢繁文缛节,却佩服辛九姑的妙手,被她一点拨装扮,更加清丽脱俗,便如小仙女一般。而拓拔野每每赞不绝口,令她芳心窃喜。故而对辛九姑那其他繁琐礼仪虽不喜欢,也不一味抗拒了。

  如此过了月半,海上浩浩荡荡驶来了五艘大船,巨旗招展,赫然写著“汤谷”二字。拓拔野惊诧下骑鹤乘空查看,只见船上密密麻麻,果真尽是汤谷群雄,正朝他挥手欢呼。原来蚩尤担心拓拔野三人,决计遣人相伴。自拓拔野走後,便率领群雄伐木制舟。他自小在海岛长大,精於此道,木族、金族群雄中也有颇多能工巧匠,稍加传授便融会贯通。不到十日,群雄便造制出第一艘能下水的船来。此後速度越快,十几日间便造出了五艘能载百人的大船。

  蚩尤暂别赤铜石等人,精选五百精兵,满载诸多食物、用品,朝古浪屿进发。此行一来为拓拔野输送生活必备品、构建房屋,二来为他们带去些人马,以保安全,三来试航一番,将来可以组建更为强大的海军。

  群雄长年未尝离开汤谷,是以虽然俱不识水性,仍十分兴奋,欣然随蚩尤前往。海上近二十日,风平浪静,仅有一次小风浪。群雄在蚩尤教授下,司职水手,各就各位,倒也似模似样。将到古浪屿,群雄更是心情欢畅,禁不住狂呼乱叫起来。

  拓拔野大喜,驱鹤翩翩落到船上与群雄欢聚。

  群雄登岸之後,生怕惊扰“圣女”,便在海边安营扎寨。船上物品源源不断的运到岛上。纤纤瞧见蚩尤也极为欢喜。当夜群雄在海边大肆欢庆,这素来清净寂寞的古浪屿登时变得热闹起来。

  第二日起,群雄中的众能匠便开始伐木盖楼,在原先的木屋附近,搭建了众多房屋楼台,坚固美观,比之拓拔野搭建的木棚不知强了多少倍。仅半月工夫,便建起了星罗棋布的岛上小城。小城布局颇具巧思,纤纤居住的木屋被层层包拢,如众星拱月,既安全隐蔽,又丝毫不遮挡从木屋内向外眺望的视野。在木屋西侧,又建起一座稍大的木楼,辛九姑及十余女子便居於其中,作为圣女的侍女团。而拓拔野则依旧与纤纤同住於木屋之中。

  此後,蚩尤又在古浪屿附近海面航行,训练群雄驾船航海的本领。如此过了近月,待到一切井然有序,蚩尤方才带了一百人,驾一艘大船离去。岛上留下四百训练有素的汤谷军,护卫城主与圣女。盘谷、卜算子也都留在古浪屿上,住在木屋附近的楼台中。

  群雄便在岛上安居下来,平日或出海渔猎,或随拓拔野、盘谷训练。拓拔野性情开朗随和,身为城主却全无架子,与众人打成一片。说是训练,倒大多是嬉闹聚乐。所幸盘谷等将约束较严,四百汤谷军才不致变成散兵游勇。

  人多热闹,但纤纤倒更怀念与拓拔野、蚩尤三人相处的日子。那时虽然寂寞些,但倒时常可以与拓拔野、蚩尤玩耍。如今蚩尤在千里之外,拓拔野又常被群雄拉走,见面的机会减少了许多。辛九姑等人则终日教授诸种礼仪,有些颇为有趣,倒也罢了,但有些实是枯燥无味,惹得她不胜其烦。

  蚩尤常常每隔两三月,便引领群雄驾船来古浪屿探望。每次蚩尤来时,三人都有了些变化,这种变化非但没有平添隔膜,减损彼此的友谊,反而更增添了相互间的新鲜感。每逢这时,三人便在木屋里联床夜话,谈论这段各自的诸多新鲜趣闻,通宵达旦。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便是一年过去了。拓拔野、纤纤已习惯了与群雄共同的海岛生活,虽然科汗淮等人依旧没有任何消息,但这已经不象当日那般令他们焦急忧虑了。虽然想起之时仍会担忧难过,但很快便被其他人与其他事打断。

  拓拔野依旧修行长生诀与潮汐流,进展虽不如初时那般突飞猛进,一日千里,但也颇为神速。况且与四族群雄朝夕相处,也从他们处学了许多五花八门的功夫。每次蚩尤来时,两人便在沙滩上拆招,互有胜负。但魔法相较,仍是蚩尤略胜一筹。

  这日拓拔野与纤纤从海边礁岩下捉了十几只大螃蟹,兴致勃勃的往沙滩上走,远远的瞧见十几个汉子在沙滩上面红耳赤争得不可开交。纤纤叫道:“喂,你们在吵什麽哪?”那十几人回头瞧见纤纤、拓拔野,登时住口,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圣女、城主,我们在讨论五族中究竟那族的魔法、武功要强一些。”纤纤一听来了兴致,笑道:“哦,那你们认为哪一族最强呢?”

  一个马脸大汉大声道:“自然是火族最强。”拓拔野一眼认出他乃是火族的夏猛,心直口快,善使火焰刀,极为骁勇。旁边几个汉子叫道:“胡说甚麽,火族的魔法遇到水魔法,那就是哪边凉快哪边去啦。”土族的沙真山抢道:“嘿嘿,我们土族魔法那可是水族克星,由此说来,自然是土族魔法最为强大。”木族的几个汉子又叫道:“木克土,木克土,土族魔法再厉害,又怎比得上青木魔法?”拓拔野熟习青木魔法,知道其威力,正要开口称是,忽听另外几个白衣的金族汉子摇头笑道:“此言差矣。我们砍伐树木盖房屋,使得是什麽?是斧头罢?金克木,金族的魔法那才是天下第一。”夏猛哈哈大笑,道:“要是这麽说,那还是我们火族第一。再坚硬的钢铁,放在火里有烧不化的吗?”群雄轰然,登时又喋喋不休的吵将起来。

  纤纤听得格格直笑,道:“你们争罢,争出个第一我请他吃螃蟹。”拉著拓拔野蹦蹦跳跳往木屋走。拓拔野却是被他们说的颇为困惑,心下茫然,难道五行相克,竟果真没有最强的魔法吗?来不及多想,已被纤纤拽到数步开外,摇摇头笑著走开。远远的还听见身後传来气急败坏的争吵声。

  当夜,拓拔野躺在床上时,脑中不知为何竟是群雄关於五行魔法的争论声,翻来覆去,怎麽也睡不著。忽然想起当日神农送给自己的那本《五行谱》,说不定那里边便有解答。当下蹑手蹑脚的下床,从柜中包裹里找出那本《五行谱》。一不小心,“当”的一声,一个玛瑙香炉从包裹中滑出,掉在地上。纤纤轻叹了一口气,咕哝几声,翻身继续睡著。

  拓拔野见没将她吵醒,轻吁一口气,拾起那玛瑙香炉,突然想起是那白衣女子所留,胸口登时如被大锤重重一击,险些透不过气来。自玉屏山一别,已近两年。期间变化殊多,他早已不再是当日那个匿身院中,需由她来庇佑的少年了。这些日子,挂心的事情太多,竟绝少想起她来,此刻她那绝世容姿刹那跃入脑海,未尝模糊,反而更为清晰,一时间意乱情迷,不由痴了。忽然又想起雨师妾,那音容笑貌、浓情蜜意一幕幕闪过,又是甜蜜又是感伤,一颗心砰砰乱跳。

  过了良久,拓拔野摇摇头,将她们从脑海中驱走,将香炉收好,取了《五行谱》,掩门出去。

  月色如水,夜风微凉。拓拔野走到海边沙滩上,舒舒服服的躺了下来,打开三昧火折子,翻看《五行谱》。书中分为七卷,首卷是总论,其後五卷各自介绍五行,末卷乃是结语。文字颇多深奥艰涩之处,拓拔野逐字逐句的看那总论,上面写道:

  “……天地万物皆有灵性,分五行。所谓五行者,金木水火土,乃宇宙之根本,分化繁衍,遂成大千世界。而天地大法,便在於五行之道。五行之道,有相生相克之说。相克即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相生即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

  拓拔野心想这原是大荒人尽皆知之事,难道这五行谱费劲心力讲述的便是这些麽?微有失望之意,跳过几行,往下看道:“……人言五属魔法必定据此相生相克。此大谬也。”突然语气陡变,峰回路转。拓拔野一惊,续看道:“君不见烈火涸水,洪水决堤乎?此则火亦可克水,水亦可克土。拘泥五行相克之论,刻舟求剑耳。五行根本之道,非相克,非相生,而在於相化也。”

  拓拔野大奇。当日在蜃楼城始,他便从众多游侠处听说五行相克相生的大法,铭刻於心,岂料这金科玉律今日竟被评为谬误。而这五行相化又是什麽?好奇心登时大盛,兴致勃勃的往下读阅。

  ※※※

  “以薪火之力,可以沸锅水。然以薪火之力安能沸江湖邪?非火不可克水,势不足矣。水火相克在於彼此之势,势不敌则力不逮。力不逮时安奈何?惟有变化矣。以强势之火,敌若势之水,则火克水。以等势之水火相敌,火恐不逮。倘能化火为等势之土,则可以克水。以若势之火,敌强势之水,火必被克。但倘能化火为等势之水,则可以求生。”

  拓拔野又惊又喜,忖道:“是了!水与火相克,并没有必定的结果,在於两者的‘势’谁强谁弱。如果火处於强势,自然可以战胜水。如果处於等势,化火为土,就可以战胜水。即使处於若势,化火为水,也可以处於不败境地!”这道理其实极为简单,但是众人受大荒五行相克论所囿,无人逆向思考,作出这惊世骇俗的推断来。但是火又如何转化为水或土呢?既然万物皆有五行属性,难道这五行属性也是可以改变的麽?拓拔野脑中又忽然一片混乱,接著往下看去。

  “……万物均有五属灵性,因强弱而分五行。木属之物,并非全无金水火土四性,相较弱耳。而其五行属性无时不在变化之中,此则何以沧海为桑田也。五行相化,便是以意念力控制某物或自身之五行属性,调整变化,顺应时势也。言易行难,若无极强之念力、五行修行之体验,自然无法作到。上古至今,能五行变化者,不过九人而已。”

  看到此处,拓拔野方知这五行相化竟是凌驾於五行魔法之上的艰深魔法。要想随心所欲改变五行属性,不但需有震古烁今的念力,还要对五行魔法都有所掌握。拓拔野失笑喃喃道:“倘若真有这麽一个人,他早已无敌天下,又何必修炼这五行相化的魔法?”但是想到竟有九人能如此随心所欲的变化,直如神仙,仍不禁悠然神往。不知神农自己是否便是其中一个呢?

  拓拔野继续往下看,“欲五行相化,必先修五行之意。五行之金木水火土,其根本为‘恒’、‘生’、‘变’、‘亡’、‘容’也。即永恒、生长、变化、毁灭、包容五道耳。五行为万物之基,亦为万物之律。”拓拔野暗暗点头,这世间万物哪一个不是生长、变化、包容、毁灭,而魂灵永恒?想来这也是五行魔法的各自精髓根本。他飞快的回想“长生诀”与青木封印魔法,果然尽皆符合“生长”之道。而科汗淮的“潮汐流”虽非魔法,却也是尊崇“变化”。

  拓拔野此时对这《五行谱》已极为笃信,突然想起当日神农说起此书时的告戒“太过深奥,稍有不慎,便有走火入魔之虞”,心中一震。迟疑了片刻,忖道:“只是看看总不打紧吧?”继续往下翻阅。

  第二卷开始,便是讲述五行魔法的各自精要处。神农果然是不世奇人,学贯五行,对五行魔法的概述极为精简扼要,一语破的。虽然文字颇多艰奥难解之处,但是拓拔野也能猜出个大概。仅此管中窥豹已令他心跳如撞,惊喜若狂。第三卷的青木魔法中果然讲到“长生诀”,虽未将其原文一字不差的列出,但精义丝毫无误,且更为鞭辟入里,拓拔野许多尚未明白之处,登时冰消雪融。拓拔野越看越是惊异,越看越是狂喜,大荒五族的至圣秘籍竟然都被囊括於这一卷羊皮书中。虽然书中并未涉及五族魔法的具体修炼之术及口诀,炼意不炼术,但根本已得,何患枝节。隐隐间拓拔野又有些窥窃他人宝物的愧意。

  不知不觉间晓风晨露,寒意袭人。海潮涨起,东方渐露鱼肚白。拓拔野竟在海边看了一夜。他心中兴奋,丝毫不觉倦意,倒想在沙滩上仰天狂呼,抒解狂喜心情。

  此後拓拔野每日手不释卷,仔细揣摩。不过十余日,已能倒背如流。他只是研习五属魔法的意念修炼之道,并不急於参详“五行相化”之术。对於其中青木魔法的意念修炼,更是反复参透。顿觉天地突宽,宛如迈入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奇妙世界。长生诀与潮汐流中所有疑难之处逐渐迎刃而解,修行又有一日千里之势。

  拓拔野原想将这《五行谱》与群雄共享,但想到神农的告戒,以常人修行悟力,窥此宝书,急於求成,只怕极易走火入魔,反而不妙。於是暂未公开,只是每日细读某族魔法炼意之道,有所感悟,便寻来该族豪雄,旁敲侧击加以点拨。群雄只道是拓拔野自己领悟,都大为骇然,惊为天人,对他除了爱戴之外更日益增添敬畏之意。

  蚩尤到来之时,拓拔野也是旁敲侧击的将青木魔法中的精要处与其讨论,蚩尤也道是他凭空悟出,大为钦佩。两人的魔法由是都快速精进,进步之大,有时连自己都有些不可置信。

  斗转星移,瞬息又是两年时光。

  四月某日,古浪屿柳絮纷飞,落英缤纷。岛上处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明日便是汤谷城圣女纤纤的成年仪式,也是正式挂冠圣女的盛大日子。这可是卜算子卜了十卦才算出来的良辰吉日。清晨开始,众人便在辛九姑等人指挥下,忙著四下布置。盘谷率领百余人在岛东的平地上建造最後三栋木楼,因为今夜蚩尤将带著几乎所有人马赶到古浪屿为纤纤贺庆。自从一年前蚩尤以*砍伐扶桑树,建造至为坚固的巨船以来,他从未离开汤谷一步。半个月前,三艘可容纳千人的巨船正式下水,汤谷群雄将乘坐这巨船前来参加圣女盛典。

  古浪屿西南面的礁石群上,一个英姿勃发的魁梧少年盘膝而坐,眯著大眼向海上眺望,颈上一颗泪珠坠在阳光下闪烁七彩的光泽。突然远远的传来一个少女清脆的叫声:“拓拔大哥,他来了麽?”那少年回头望去,只见一个娇俏动人的紫衣少女笑靥如花的朝她奔来,雪白的赤足在浪花里跳跃如鹿。

  这少年便是拓拔野,那少女自然便是纤纤。拓拔野摇头笑道:“没来。你偷偷的溜出来,不怕九姑责骂吗?明天便是圣女了,还这麽胡闹。”纤纤格格笑道:“她正忙得昏天黑地呢,哪还记得看住我呀。”纤足一点,身形曼妙的跃了起来,在空中优美的一个翻腾,衣裳开舞,露出雪白秀美的大腿。拓拔野连忙转过头,装做没有看见。

  突然听见“哎哟”一生,转头望去,只见纤纤身在半空,也不知怎麽扭到了脚踝,突然径直摔了下来。拓拔野大惊,连忙闪电般跃起,稳稳的将她拦腰抱住,落在沙滩上。低头望去,她正笑吟吟的盯著他,软玉温香,莹白丰盈的胸脯起伏不已。拓拔野脸上一热,正要教训她,却被她柔软的双臂揽住脖颈,凑到耳边吐气如兰的低声说道:“傻瓜,我是故意的。”

  拓拔野又气又恼,喝道:“胡闹!”手臂反转,熟悉已极的将她翻了个身,顺手就往她臀上拍去。这一招圆熟流畅,也不知演练过多久,纤纤每每捣乱之时便被他这般拍上一记,再好好责罚。但他这一掌拍到半空,却无论如何也拍不下去。她的臀部曲线优美,再也不是几年前那个干干瘦瘦的小女孩了。纤纤扭头格格笑道:“你怎麽不打啦?我都快忘了被你巴掌打的滋味啦。”双腿还不住的甩荡,到似是十分期待一般。

  拓拔野一直将她瞧做妹妹,却也禁不住心中一荡,双手一转,将她稳稳的立在地上,笑骂道:“大姑娘家,也不害臊。”纤纤叹气道:“真的不打麽?下次你可没这麽好的机会啦。”

  拓拔野笑道:“胡说八道。你可是圣女啦,以後说话可不能这般没分寸。让人听见了笑话。”纤纤挽住他的手臂,把头靠在他的肩上笑吟吟道:“对旁人哪,我当然不会这麽说话。别人要想打我屁股,我就先给他个大耳刮子。”拓拔野轻轻挣脱一下,见她揽得甚紧,只好作罢,道:“对我也别这般胡言乱语。我自然不会往心里去,要是让九姑听见了,非得让我搬出木屋不可。”

  岛上近四年,两人竟始终同住一屋。这两年纤纤发育极快,尤其这一年间,迅速由一个黄毛丫头出落成水灵丰盈的天仙。虽然辛九姑私下说过多次,纤纤却始终不肯和拓拔野分屋而睡。年纪稍大,刁蛮习性稍减,但惟有此事仍如当日般决不妥协,谁要言论立即翻脸。因而辛九姑也无可奈何,只有终日絮叨。好在岛上群雄一来对这等事并无腐见,而来对拓拔野极具信任,决计不会想歪了去。只有柳浪来过几次,曾有含沙射影的议论过,被辛九姑眼睛一瞪,也不敢再说。

  纤纤撅嘴道:“九姑其他都好,就是这点最为烦人。”她突然笑靥如花的道:“咱们不说她啦。拓拔大哥,明日你会送我什麽礼物?”拓拔野暗呼糟糕,咳嗽一声道:“礼物?”纤纤见他装傻神色,登时跺脚大发娇嗔道:“好啊!你竟然连礼物也忘了!蚩尤大哥早就说要送我冰蚕丝衣,你要送我一个比这更好的!”

  拓拔野最怕瞧见她哭闹,见她眼眶一红,鼻头一皱,似乎又有千万泪水哗哗涌出,连忙道:“好好好。你说什麽我便送你什麽。”纤纤抱住他的手臂笑道:“这还差不多。”突然望见万里碧波之上,有水柱冲天而起,激射到百丈高空才四散落下,竟是一只百余丈长的巨大龙鲸。纤纤拍手笑道:“大鲸鱼!是了,我要大鲸鱼的鲸珠做我圣女冠的珠子!”

  拓拔野皱眉道:“好好一条鲸鱼,杀它作甚?”纤纤双手环住他的脖子,跳著道:“好啊,你说话耍赖!说好我要什麽便给什麽的!”眼光瞥见拓拔野颈上的泪珠坠,哼了一声,眼珠一转道: “也好。倘若你没本事取鲸珠,那便将这个泪珠子给我。”突然伸手便要去抢。拓拔野身形一转,早已到她身後,叹气道:“怕了你啦。”伸手从她发上摘下玛瑙发簪,念诀解印为雪羽鹤。

  纤纤拖住他的手,也要一同骑上鹤背,拓拔野正色道:“龙鲸凶猛的很,你还是乖乖的呆著罢,不然我就什麽也不送你了。”纤纤颇不情愿的嘟嘴道:“那好罢。”

  拓拔野抚摩雪羽鹤的脖颈,雪羽鹤欢鸣声中翩然展翼,低低的划过汹涌波涛的海面,朝著百里之外的巨大龙鲸飞去。纤纤俏生生的站在沙滩海浪之中,海风吹拂,满头秀发随著衣裳飘飘鼓舞,挥手欢呼。

  远远的,西南海面上出现了几艘巨大的战船,猎猎巨帆上绣著“汤谷”二字。船上传来此起彼伏的隆隆鼓声,号角长吹。纤纤喜动颜色,又跳又叫。蚩尤的船队终於来了。

  ※※※

  红日当空,碧波万里。从空中俯瞰,那汪洋上跳耀的漫漫金光眩目神迷。西南的鼓声与号角声夹杂在呼啸的风声中,振奋人心。拓拔野望著那雄伟战舰,猎猎巨帆,大声长笑道:“蚩尤,看看我们谁先拿到鲸珠!”声音雄浑浩荡,清晰的传到众人耳中。

  古浪屿上群雄一楞,得知汤谷群雄已到,欢声长呼,纷纷放下手头之事,朝沙滩上奔去。

  远远的听见巨船上传来雷鸣般的欢腾声,蚩尤那久违的笑声蓦然响起:“拓拔,那你可吃亏啦。你只有一只鹤,我却有十只太阳乌。”话音未落,只见十只红色巨鸟如红霞般四射迸散,自船上腾空飞翔,嗷嗷乱叫,朝著那龙鲸疾飞而去。

  拓拔野拍拍雪羽鹤的脖颈,笑道:“鹤兄,人家瞧不起你,你可得争气,别丢了你我的脸面哪。”雪羽鹤仰颈长鸣,巨翼招展,闪电般飞去。

  岛上群雄已经奔到沙滩上,前呼後拥的伫足眺望,你一言我一语的道:“你们说是圣法师先得到呢,还是咱们城主先得到?”夏猛叫道:“我瞧多半是城主!”沙真山专门与他抬杠,虽然心中也看好拓拔野,却故意摇头道:“那可未必。圣法师是羽青帝转世,厉害得紧。”木族群雄纷纷附和。群雄好赌,争不过片刻已在沙滩上*赌博。盘口开为一比六,竟是大多看好拓拔野。卜算子见猎心喜,连忙悄悄的卜上一卦,眉花眼笑的挤进人群中将宝尽皆压在蚩尤上。岂料“十卦必一”卜算子这一注压下,登时将*蚩尤的群雄吓坏,纷纷移注拓拔野。盘口登时变成一比八。

  辛九姑走到纤纤身边,见她笑若春花,眼神闪闪,说不出的期待欢喜,淡淡道:“圣女,你希望谁先拿到鲸珠呢?”纤纤脱口道:“自然是拓拔大哥!”转头瞧见九姑奇怪的目光,脸上一红,笑道:“蚩尤大哥已经准备礼物了,这个鲸珠就留给拓拔吧。”

  远目极眺,只见那十只太阳乌如红霞般急速流舞,眼看距离龙鲸只有数里之距了,雪羽鹤却还在远处展翅飞翔,纤纤心中大急,顿足不已,合手於口前,纵声长呼道:“拓拔大哥快些呀!”

  拓拔野大笑道:“莫急,瞧我怎麽赶上去。”突然俯身紧贴鹤背,双臂舒展,合在雪羽鹤两翼上,猛然随著鹤翼上下拍舞,沛然真气滔滔输出,鹤翼拍击力登时大增,陡然间加速十倍,闪电般划过蓝空。

  拓拔野、蚩尤一南一西向著龙鲸急速夹击而去,那龙鲸乃是极为凶猛的巨型灵兽,张口怒鸣,突然转身朝著拓拔野飞速游来。拓拔野笑道:“蚩尤,它也向著我,你是没戏啦。”蚩尤叫道:“那可未必!”突然喝叫一声,十只太阳乌迅速排成一字长阵,蚩尤猛然跃起,足尖急点,在十日鸟背上踏足疾奔,到了最前一只太阳乌时,猛地一顿足,箭一般窜了出去,刹那间竟冲到了龙鲸尾鳍上空。

  拓拔野叫道:“好!”喝彩声中,却见那龙鲸怒吼摆尾,尾鳍重重击打在海面上,掀起冲天巨浪,蚩尤被那浪涛击中,高高抛起。蚩尤笑道:“好畜生!”那龙鲸尾鳍摆舞,突然向上翻卷拍出,犹如黑色巨浪,挟带千钧之力朝身在半空的蚩尤击去。

  岛上船上群雄纷纷惊呼,这龙鲸体长百丈,巨尾便有二三十长,蚩尤身在半空避无可避,若被它击中,立时粉身碎骨。却听蚩尤喝道:“好,咱们便来比试比试!”猛然挺胸展臂,仰天长呼,刹那间全身青光护体,幻碧螺旋不休。青木真气瞬息爆放。

  “呼”的一声,蚩尤双掌拍出,两道绿色真气陀螺般旋转射出,与那巨墙般压来的龙鲸尾鳍撞个正著。气浪激爆,海涛冲天。那龙鲸悲鸣一声,巨尾重重甩落在海中,又激起滔天大浪。蚩尤借著气浪反冲之力,翻身腾越,落在龙鲸背上,朝鲸头疾奔去。

  拓拔野喝彩一声,猛然高高跃起,踏波逐浪,在波涛上急速点足飞奔,往龙鲸巨口冲去。那龙鲸怒吼一声,蓦然张开巨口,宛如凭空裂开一个纵横四十丈的黑洞,尖牙交错,红舌跳动,万顷海流登时飞速倒卷,形成巨大旋涡,倒倾入龙鲸巨口之中。拓拔野笑道:“不入鲸口,焉得鲸珠?你倒是体恤我。”索性随波逐流,乘著那激旋的海流往龙鲸巨口中冲去。刹那间便被海浪吞没,消失在那巨大的黑洞中。

  群雄惊呼,纤纤更是花容失色,惊叫连连。

  蚩尤叫道:“我来也!”腾空而起,高高越过龙鲸头顶,突然翻卷倒掠,没入滔滔巨浪,随著海鱼虾米一道卷入鲸口之中。

  眼前一片漆黑,水流急涌,任意东西。拓拔野猛地往下一沈,直冲到底,脚下柔软,当是龙鲸舌头无疑。当下气沈丹田,双腿如钢铁浇铸,牢牢立在龙鲸舌面上,任海流激荡,再也不移动分毫。闭气屏息,凝神聚意,施展“火目魔法”,双眼外鼓起赤红的真气,定睛望去,茫茫红色中依稀瞧见身旁不断有鱼虾海兽川流不息,流入龙鲸黑漆漆的喉中。偶有章鱼撞到他的身上,八只触角齐时将他紧紧缠住,但是过不片刻,便一一脱滑,被急流冲入龙鲸腹中。

  忽然臂上一紧,被人紧紧抓住,听到蚩尤笑道:“拓拔,别来无恙?”回头一看,虽然朦胧间瞧不真切,却依稀辨出正是蚩尤。他比之一年前高大许多,已近九尺,比自己高出半个头来。斜眉入鬓,目光如电,英气逼人,唇上留了两撇小胡子,倒有些当日科汗淮的模样。拓拔野大喜,反身将他抱住,两人久别重逢,极是欣喜。

  拓拔野吐气笑道:“再过一会儿我这口气就憋到头啦。比比谁先拿到鲸珠吧。”两人击掌微笑,猛地一个扎子,拔地而起,随波逐浪冲入龙鲸咽喉之中。

  一路冲涌,撞在柔软的腔壁上,反弹疾转,继续朝下冲去。突然前方水流遄急,竟是一个落差极大的“瀑布”,想来已经到了龙鲸食道的尽头。前方宽敞,竟有空气。两人猛地吸了一口气,虽然腥臭咸湿,却聊胜於无。两人童心突起,哈哈大笑声中,猛然向前滑出,呼叫著落在巨大的鲸胃中。

  鲸胃宛如一个巨大的湖泊,四壁褶皱,不断的挤压蠕动。数不清的海兽鱼虾在海水与胃液中搅动,腥臭难闻之气极为刺鼻。蚩尤皱眉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这个洗澡池也太不干净。”拓拔野哈哈大笑,抬头四顾,道:“鲸珠应当在肝脏处。咱们还是从这里出去罢。”他右手指向前上方鲸胃的入口处。

  蚩尤道:“早知如此,就不下来啦。”他突然眨眼道:“拓拔,咱们的比赛还没结束哪。”蓦然直直的拔身跃起,刹那间翻身跃上龙鲸食道,大笑著消失无影。拓拔野笑道:“让你一程又有何妨?”提气纵越,跃入食道,一边想著肝脏的位置,一边飞奔。

  蚩尤青光眼洞察秋毫,一无障碍,早已奔得不知踪影。拓拔野正寻思著如何抄捷径赶上,突然眼前人影一闪。拔野笑道:“追上你了,你往哪走?”猛地电窜跃出,一下将那人影扑倒。拓拔野张开双臂,将那人紧紧箍住,正要说话,突觉不对。怀中之人柔软滑腻,异香袭人,丝丝长发弄得自己脖颈上发痒。双臂箍处,丰盈柔软,竟是一个体态曼妙的*女子。

  拓拔野大惊之下,连忙松手,那女子倏然从怀中滑走,一道冰凉的感觉从自己胸膛上摩娑而过。拓拔野火目凝神,“啊”的一声惊呼,只见那女子横亘在数尺之外,长发倾垂,斜斜住凝脂酥胸,低首垂眉。双颊酡红,大眼扑闪,悄悄的从发梢下望著他,如碧叶卷莲、烟波垂柳。竟是一个楚楚可怜的绝世丽人。拓拔野眼光往下一扫,又是“啊”的一声惊呼。只见长发遮处,那纤纤蛮腰到了丰臀处竟逐渐变为银白色的鱼尾。这娇羞动人的女子竟是一条人鱼。

  那鱼美人听见他的惊呼,脸上更红,咬了咬嘴唇,慌乱的将鱼尾朝身後藏去。

  拓拔野道:“你是谁?”那鱼美人咬唇摇头不语。拓拔野奇道:“你不会讲话麽?”那鱼美人仍是摇头不语。过了半晌才低头怯怯的问道:“你是谁?”那声音犹如弱柳扶风、晨露曳草,说不出的好听,说不出的让人心疼。拓拔野心中咯!一响,仿佛冰块在春风中融化,莫名的对这美人鱼生出怜惜之意,微笑道:“在下拓拔野,住在附近的古浪屿上。”那美人鱼低声道:“那麽你不是黑齿国的人了?”拓拔野一楞,露出满口白牙,粲然笑道:“你瞧我象是黑齿国的麽?”那美人鱼迅速的扫了一眼他的牙齿,舒了一口气,颇为害羞的一笑,娇靥飞红。

  那笑容绚丽逼人,拓拔野目夺神移,心旌摇荡,勉力收束心神,道:“姑娘是被这龙鲸吞进来的麽?”那美人鱼轻轻摇头,柔声道:“我是住在这里的。这龙鲸是我的房子。”

  ※※※

  拓拔野大奇,这纤弱的人鱼竟是住在凶猛的龙鲸体内,当真是匪夷所思。他笑道:“如此说来,我可是不速之客啦。”美人鱼低声道:“你不是坏人,自然是欢迎的。”声如蚊吟,几不可闻。拓拔野砰砰心跳,咳嗽了一声道:“你这房子里,只有你一人居住麽?”将这凶猛巨大的龙鲸说成“房子”,他不禁有些好笑。

  那鱼美人刚要回答,忽听黑暗中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小子,这里不欢迎外来客人,你快走罢。”拓拔野循声望去,依稀看见又有几条人鱼滑行而来,为首一人似是一个拄著拐杖的白发老妪。那鱼美人偷偷瞟了一眼拓拔野,咬唇道:“姥姥,他,他不象是坏人。”

  那人鱼姥姥斥道:“人心险恶,你知道什麽!快回去。”那鱼美人低低应了一声,却不动弹。老妪身後几尾人鱼,竟都是年轻貌美的女子,虽比不上那鱼美人楚楚动人,却也各有娇媚之处。她们似是从未见过拓拔野这般伟岸英俊的年轻男子,躲在姥姥身後好奇的瞪著他,秋波频传。

  拓拔野从未听说寄居於鱼腹之中的人鱼,又见那姥姥对外人极为忌防,颇觉蹊跷,好奇心大盛。当下行礼道:“前辈,在下不过是寓居古浪屿的游侠。今日想取这鲸珠作为送与朋友的贺礼,并无恶意。”那姥姥冷冷道:“倘若你取走鲸珠,这龙鲸便要死了。我们又住到哪里去?你这不是恶意是什麽?”

  拓拔野一楞,笑道:“这鲸珠我也不是非要不可。既然龙鲸是你们的寄身处,晚辈怎敢造次?”姥姥冷笑道:“你嘴里倒似是涂过藻蜜。要骗骗这些小丫头那也罢了,嘿嘿,要骗我就嫩了些。”她似是认定拓拔野乃是一个浮滑骗子,任他说什麽,就是不信。

  拓拔野突然想起蚩尤已奔去割取鲸珠,失声道:“糟糕!”鱼美人颇为紧张的盯著他,道:“怎麽了?”拓拔野道:“我一个朋友已经去取鲸珠啦。我需得去阻止。”

  鱼美人道:“我带你去。”拓拔野不及多想,抢身将她抱起,发足飞奔。那人鱼姥姥喝道:“小子,想耍诈麽?”拐杖横扫,狂风卷舞,将拓拔野阻住。

  拓拔野道:“前辈,得罪了。”右手一拍,劲气如带,随著掌势盘旋,将姥姥拐杖朝外一分一甩。那姥姥丝毫未料到这年纪轻轻的小子竟有这等强劲的真气,大惊之下气息翻涌,身不由己得朝左边横飞出去,即将撞到龙鲸食道腔壁时,突然稳稳的站住,并未如料想中那般狼狈跌倒。微微一楞,知晓乃是拓拔野手下留情,扭头望处,他早已抱著鱼美人不知踪影。

  美人在怀,气如兰馨。那冰凉滑腻的鱼尾软软的搭在臂弯,带来一种异样的感觉。拓拔野低头望去,那美人鱼正偷偷的看著他,触见他的目光,登时娇靥飞红,转开头去,羞不可抑。拓拔野心中一荡,忖道:“生平所见过的女子,她可是最害羞的了。”微微一笑,道: “还是笔直往前麽?”鱼美人“恩”了一声,脸上又是莫名的一红。

  突然前方疾风凛冽,迎面扑来。拓拔野心中一凛,凝神聚气,正要严阵相待,忽觉那股念力颇为熟稔,脱口道:“蚩尤?”前方那人道:“是我。这里甚是奇怪,好象住了不少……”话音未落,瞧见拓拔野怀中美人鱼,“咦”了一声笑道:“好小子,我不过是撞到一个人鱼,你倒干脆,抱到怀里啦?”

  鱼美人听见有人,早已又惊又羞,便要从拓拔野怀中挣脱。拓拔野将她轻轻旋转放在地上,拉住她柔软的小手,笑道:“你莫害怕,这是我的好友。”鱼美人在鲸鱼腹中生活许久,能在黑暗中视物,鼓起勇气打量那九尺高的男子,强壮剽悍,满身狂野傲然之气,虽然较之拓拔野亲切倜傥大为不同,但是却也是正气浑然,让人放心。当下羞怯的点一点头。

  拓拔野笑道:“他叫蚩尤。可是你叫什麽名字呢?我还不知道哪。”那鱼美人低声道:“我是鲛人国的七公主,叫做真珠。”蚩尤奇道:“鲛人国?是东海上的七十二岛鲛人国麽?”鱼美人真珠吃惊道:“公子知道鲛人国麽?”蚩尤道:“从前听家父说过。鲛人国盛产珍珠,体内的鲛珠更是天下至宝。”

  真珠低下头,突然眼圈一红,泫然欲涕,低声道:“便是这鲛珠害得我家破国亡。”拓拔野与蚩尤对望一眼,正要说话,忽听有人喝道:“真珠,这等事岂能对外人胡说八道!”正是那人鱼姥姥带著众人鱼赶到。真珠吓了一跳,急忙将手从拓拔野手中抽出,站到一边。

  拓拔野已然猜到几分,道:“难道有人窥测鲛珠,动兴刀戈,你们这才避到这龙鲸腹中麽?”人鱼姥姥怒道:“小子,你知道得这般清楚,还说不是黑齿国的探子麽?”

  蚩尤见她乖张蛮横,心中有气,冷冷道:“前辈,我们从大荒流浪至此,也是亡国之臣。你信不信随你。拓拔,咱们走罢。”大步便要往外走。

  人鱼姥姥冷笑道:“哪里能由你说来便来说去便去?交出鲸珠,自断舌头、双手。剜出眼珠子,我便让你们活著离开。”蚩尤大怒,哈哈狂笑道:“给你些颜色便开染坊。老太太,尊敬你一把年纪,你便倚老卖老口出狂言麽?”眼神突变凌厉无匹,射向人鱼姥姥,周身突然绿光爆长,变幻迷离。众人鱼都不由一惊,朝後退了一步。真珠虽然有些发抖,却移身挡在姥姥面前。

  拓拔野见蚩尤狂性一触即发,真气如箭弦上,笑道:“姥姥别见怪,他便是这般强牛脾气,吃软不吃硬。我们决计不是黑齿国的探子……”那人鱼姥姥感到蚩尤凌厉霸气的真气,已经暗暗心惊,气势稍馁。但听了这话,仍是嘴硬道:“你们能游入鲸鱼肚内,纵然不是黑齿国的探子,也必是大荒水妖。水妖与我仇深似海,我便是拼了老命,也不能让你们活著出去。”

  拓拔野心中一动,哈哈大笑。姥姥怒道:“小子,你笑什麽?”拓拔野道:“原来咱们是同仇敌忾,那便好极。姥姥,我们都是大荒蜃楼城的臣民,被水妖用奸计攻破城池,这才被迫流亡东海。”蜃楼城极为著名,四年前城破一事更是天下皆知。人鱼姥姥惊疑不定的瞧著他们,冷笑道:“凭空之辞,有什麽证明?”蚩尤傲然道:“蜃楼城乔城主之子蚩尤,一言九鼎,何需证明!”他气势森然,字字如斩钉截铁,令人不由得不信。

  姥姥沈默半晌,厉声道:“好!我便姑且信你们一回。倘若你们是水妖探子,将今日之事透露半点风声,我便是化做厉鬼,也决不放过你们!”将身一侧,道:“将鲸珠留下,你们走罢。”

  蚩尤右手一抛,一颗直径盈尺的透明圆球落到拓拔野手中。拓拔野歉然道:“得罪了。”将鲸珠递交给人鱼姥姥。她伸手夺过,道:“真珠,你们都随我进去。” 不再看拓拔野,转身便走。真珠回头望了一眼拓拔野,目中满是不舍之意,脸上又是一红道:“拓拔公子,後会有期。”恋恋不舍的转身离去。拓拔野心中一荡,连头也忘了点。那几个鱼美人也纷纷回眸掩嘴而笑,凑到真珠耳边说了几句话,真珠登时连耳根也红了,疾步前行。

  拓拔野突然大声道:“前辈,不知你还想在这鲸鱼腹中蜗居到什麽时候呢?”那人鱼姥姥微微一停,又继续前行。拓拔野哈哈笑道:“国破家亡,苟且偷生。难道这便是鲛人国的国训麽?”人鱼姥姥大怒道:“住口!小子,你是坐著说话不嫌腰疼。我们只剩二十几个老弱妇孺,怎麽与黑齿贼和水妖相斗?”

  蚩尤冷冷道:“当日我们离开蜃楼城时也不过是三个孩童。眼下却已有六千义军。莫说是二十多个老弱妇孺,便是只剩你一个,只要诚心复国,又有什麽成不了的事?”拓拔野道:“不错。得道者多助。普天下被水妖所害的何止千万,振臂一呼,应者云集。我们四年来一直在寻找蜃楼城的弟兄,只要时机一到,便要揭竿而起。姥姥,既然同仇敌忾,为何不同心协力呢?”

  他话语至诚,说得人鱼姥姥木立当场,肩头微微颤动。

  突然有人尖声道:“姥姥,姥姥,不好啦!黑齿贼和水妖追来啦!”众人大惊。人鱼姥姥喝道:“你们带著真珠藏起来!”闪电般朝龙鲸巨口滑去。拓拔野与蚩尤对望一眼,心中同时都升起一个念头,微笑击掌,朝外奔去。

  巨口开处,亮光照耀,眩目的阳光在龙鲸尖牙上闪烁七彩光芒。众人奔到龙鲸喙沿,向外眺望。万里碧波,天蓝如海,不计其数的虎鲨跃海腾空,破浪前行。每只虎鲨背上都骑了二三十人,呼啸狂呼,朝这奔来。蚩尤青光眼瞧得分明,人人精瘦,满口黑牙,手中长弓利矛,当是黑齿国人无疑。

  更远处,十余艘水妖大船将汤谷三艘巨舰团团围住,箭矢如雨激射而去。隐隐听见汤谷与古浪屿上群雄怒骂如潮,显是已经与水妖交上了手。

  拓拔野、蚩尤胸中万丈豪情都在这刹那喷薄,并肩而立,仰天狂啸,声如怒海飓风,方圆五百里内众人都被震得变色大惊。汤谷群雄辨得两人声音,知道他们无恙,心中大宽,又惊又喜,长声欢呼。

  拓拔野、蚩尤的六千汤谷军与水妖的第一战,就这远离大荒的漫漫东海上爆发。

641

主题

1486

存在感

635

活跃日
喵~离线 怨念中
 8 

家中的荣誉团员

3楼
发表于 2007/06/15 | 编辑
第三卷 第四章 鲛美人
  朝阳谷丁蟹坐在指挥船的高台上,海风劲舞,背後水字大旗猎猎招展。他一身劲装,背负十戈刀,瘦长的脸上满是冷傲剽悍的神色。朝阳谷素以水军闻达天下,丁蟹的十戈水师更是水族六大精锐水师之一。虽不过十二艘船舰,六千水师,却是以一挡百,称雄东海。即便是东海龙神的水师,在海上遭遇十戈军,也不得不稍稍辟易。故有“宁遇鲨群,莫逢十戈”之说。

  此次丁蟹远征东海,一则为了辅助黑齿国缉拿鲛人国公主,获取鲛珠;二则游弋东海,肃清蜃楼城余孽。自去年以来,水族水师连破东海七国,代以傀儡君王,操纵四万里海域,百夷朝拜,声威大振,隐然有傲视五族的帝王之态。倘若能将鲛人国公主抓获,取得鲛珠,则鲛人余党不得不俯首称臣。如此一来,东海的最後一个小国也尽在掌握。

  月前探子侦听到鲛人藏身於龙鲸之中,丁蟹便率领十戈军与黑齿国虎鲨水师遍海搜寻龙鲸下落。岂料今日方甫发现龙鲸行踪,却遭遇这三艘巨大船舰,战旗上的“汤谷”二字令他大为震惊,难道是汤谷罪囚已然逃脱出来,做了这东海的海盗麽?当下竟顾不得围杀龙鲸,下令舰队将汤谷巨船团团围住。相互骂阵中得以确定这巨船上众人赫然便是汤谷众囚。登时箭如飞雨,石如流星,朝汤谷船上围攻而去。

  十戈军身经百战,训练有素,进攻层次分明,有条不紊,虽然船身远小於汤谷巨舰,但攻击力却远胜於彼。汤谷军虽然在蚩尤的训练下,已能攻防有序,但原非谙熟水性之人,又未经过实战考验,遭遇这虎狼之师,登时手足无措,乱做一团。顷刻间便溃不成军,各自为战。

  丁蟹正心中得意,忽然听见从远处传来两声高亢雄浑的长啸声,震得耳中隆隆作响,直破云霄而去。汤谷船上众人原已溃乱慌忙,斗志低落,听得这吼声却是欢声雷动,精神大振。丁蟹心中骇异,不知是谁,竟有如此雄浑的真气?当下抓起千里镜,极目远眺。

  只见那龙鲸巨口中,两个魁伟少年并肩而立,英姿勃发,神威凛凛。丁蟹心中又惊又奇,脑海里迅速的将大荒所有少年英杰的名字身份转了个遍,却不能与这两个少年对上号来。况且单以这啸声来看,这两少年真气之强,远在所有大荒青年俊彦之上。正惊诧间,只见那两少年互相击掌,猛然高高跃起,踏浪逐波,疾奔而来。一个俊逸倜傥的少年朝黑齿国鲨群冲去,另一个狂野剽悍的少年则横眉怒目朝这里闪电般奔来。

  丁蟹放下千里镜,冷冷道:“翼海龙,别让他过了警戒线。”四个肩胛长了巨翼翅膀的似鸟似人的怪物躬身领命,徐徐退下。到了船舷突然振翼高飞,怪叫著朝蚩尤飞去。

  金光粼粼,海波摇曳,咸湿温暖的海风刮在脸上,又痒又麻。蚩尤踏浪疾奔,心中波涛汹涌,家仇国恨刹那间如洪水决堤,令他几乎窒息。他大吼声中,提气纵跃,碧木真气瞬间绽放,绿光迷离,凛冽的杀气将脚下碧浪劈得朝两旁翻涌。

  前方两只虎鲨夹击跃来,众黑齿人叱呵叫骂声中,利箭长矛如漫天暴雨,密集射来。蚩尤避也不避,双掌直推,绿光蓬然,气浪飞舞,登时将箭矛击得冲天飞起。足尖飞点,闪电般从虎鲨间隙间冲过,双掌两翼挥舞,随意挥洒,刹那间便将虎鲨上的众黑齿人打得四下抛落,坠入浪花之中。

  蚩尤一路披靡,毫不恋战,径直奔向水妖战舰。

  忽然天空传来桀桀怪叫,仰头望去,四个人鸟怪物拍翼俯冲而来。大荒中这种人鸟怪物颇多,大半却是当年五族罪囚,被施以封印,成了这等怪物。但这四个却是不折不扣的海上翼海龙族人,巨翼有力,手足俱全,更天生勇悍。瞧他们金甲银铠,火目獠牙,手中分别握了斧戈矛棍,蚩尤突然想到当年父亲所说的大荒掌故,明白这四个翼海龙人,乃是朝阳谷丁蟹的家奴。想来这水妖舰队竟是威镇大荒的十戈水师。

  强敌在前,蚩尤反而激起冲天斗志,振臂狂呼,突然反手从背上拔出*。呛然一声,青光暴射,一道绿气从刀背闪入蚩尤右臂之中,刹那间碧木真气飞旋激转,人刀合一,*恍然成了他手臂的延伸部分。

  四个翼海龙人怪叫声中,盘旋飞舞,斧戈矛棍夹带狂风之势,蓦地以雷霆万钧之力齐齐攻下。蚩尤不退反进,大喝一声,*反撩而上,青光劲舞。“砰”的一声巨响,那四个翼海龙人怪叫著朝上翻起,斧戈矛棍脱手飞出。

  蚩尤哈哈大笑道:“妖魔小丑,也敢与我争锋!”突然踏浪高高跃起,左手闪电般掐住一个翼海龙人的脖颈,“喀嚓”一声,竟将之生生折断。蚩尤热血沸腾,狂性大发,英挺的面目上突然满是狰狞神色。眼光如电,朝余下那三个翼海龙人扫去。他们饶是勇悍无匹,却也吓得魂飞魄散,惊惶扑翅,怪叫著朝上空逃去。

  这四个翼海龙人原是兄弟,凶悍之极,经过丁蟹调教,更是成了一等一的杀人利器。这十余年来死在他们手中的大荒游侠,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岂料今日竟被蚩尤一招打得大败,仅以左手,便折杀其一。远处船上,丁蟹大骇,手中的千里镜险些掉了下去。这少年究竟是谁,竟然勇悍如此?

  他转头望去,只见另外那个少年也如狼入羊群,谈笑间兔起鹊落,仅用双掌便将黑齿国虎鲨水师打得七零八落。心中蓦地升起一股寒意,想不到这东海之上,竟是藏龙卧虎。但他素来冷傲凶顽,这怯意稍纵即逝,起身道:“传令,加紧进攻敌船,一柱香内将叛贼拿下。”众将轰然应诺。

  丁蟹冷冷的望著急速奔来的蚩尤,嘴角牵起一丝冷冷的笑容,喃喃道:“小子,我倒要瞧瞧你有何手段。”缓缓行到船头,道:“转舵,全速航行。”众桨如飞,战船箭一般朝蚩尤驶去。另外十一艘战船则将汤谷大船团团围住,进攻更剧。

  汤谷船上,群雄见拓拔野、蚩尤所向披靡,斗志大盛,原先慌乱之态立时烟消云散。柳浪站在指挥台上,挥旗示意。左右两舰缓缓朝两翼退开,主舰则徐徐後退。

  十戈军见瞧他们溃乱慌忙,不堪一击,早起了轻敌不屑之心,此时见敌舰後撤,只道是敌军溃逃,登时穷追猛赶,一路追将进来。汤谷军形成品字形不断後移,十戈军虽然依旧包围追击,但有七八艘战船如利箭般切入汤谷军三艘船的空隙。

  柳浪见时机已到,猛然挥舞令旗。登时战鼓咚咚,号角长吹。群雄呐喊声中,三艘汤谷巨舰突然朝里收缩,将六七艘水妖战舰夹在其中,不断收缩挤压。十戈军轻敌冒进,想要撤出已然不及,汤谷巨舰又远较他们高大,登时被困在其中,夹得动弹不得。一艘船被巨舰挤得翻倒,众水妖纷纷掉入海浪之中。

  赤铜石喝道:“好好招待客人,可别怠慢了!”汤谷群雄哈哈大笑,叫骂声中箭如飞蝗,石如雨下,居高临下朝水妖战舰猛攻不已。火族群雄纷纷将火球、烈焰弹抛将下去。水妖众舰避无可避,登时燃起熊熊大火。船上一片鬼哭神号之声,许多水妖纷纷跳水。

  围在外侧的水妖战舰虽然心急如焚,不断射箭、投发巨石,但势单力孤,以下攻上,杀伤有限。如此激斗半晌,被围困中隙的六七艘水妖战舰被纷纷击沈。汤谷巨舰虽有损坏,却并无大碍。

  柳浪复又传令调行,三艘巨舰缓缓变阵,互为犄角,朝著余下的五艘水妖战舰撞击而去。双方追逐激战,汤谷军船身高大,士气高涨,稳占上风。但十戈军虽然伤亡惨重,却极为悍勇,依旧顽斗不休。一时间也不能决出胜负。

  蚩尤距离丁蟹主舰只有数十丈之遥,横刀踏浪,厉声道:“蜃楼城蚩尤,今日要为众兄弟姐妹报仇!”声音高亢激越,清清楚楚的传到每个人的耳中。

  众水妖闻声大惊,丁蟹心中也是蓦然震骇,这勇悍绝伦的少年竟是当年蜃楼城的少城主麽?那麽想来那另外的少年必是再三辱及十四郎的神帝使者拓拔野了?丁蟹惊骇立逝,突然心中狂喜,水伯缉拿这二人久矣,想不到竟在这东海上撞见。倘若能将他们擒下,那便是奇功一件!当下仰天大笑道:“小贼,自寻死路,怨不得别人了!”突然背上十戈刀呛然出鞘,桀然纵横,远远望去,犹如一只青黑螃蟹,张牙舞爪一般。

  蚩尤大喝道:“水妖丁蟹,今日蚩尤拿你下酒!”倏然跃起,在空中划过一道圆弧。漫天箭矢中,他如海豚般破浪而入,冲入汹涌的碧波之中,朝著敌船飞速游去。

  ※※※

  碧浪激荡,暗流汹涌。丁蟹站在船头,冷冷的瞧著海面,背後十戈刀自动张舞。

  突然“蓬”的一声,船身甲板陡然裂开一个三丈长的口子,木屑飞射,海水从那裂口中激涌喷薄。青光旋舞,一道人影从水花中冲天跃出,厉声喝道:“虾兵蟹将,快来受死!”

  凛冽的杀气如狂风般卷袭,船身剧烈摇荡,众水妖纷纷变色,向後跃开。

  丁蟹面色突变青紫,低叱一声,十戈刀自动翻转到双手中,四下激射,陡然间暴长十倍,如十只蟹钳一般挥舞交错,朝蚩尤倏然斩去。十戈刀乃是东海琉璃铁制成的封印,内封北海十兽,也是水族神兵之一,十戈齐发,威力惊人。丁蟹自恃甚高,对战之时极少十戈齐舞,即便是当年与东海神蛟对决之时,也不过用了六戈而已。而今日一出手便是十刀,可见对蚩尤的忌惮极深。

  刀光折叠交错,纵横飞舞。“嗤嗤”破空之声不绝於耳,刀气及处,断木横飞。蚩尤怒喝声中,*大开大合,如霹雳般斩落。面对十戈刀霸道凌厉之威力,他竟然丝毫不避让退缩,反以更为凶霸暴烈的气势迎头痛击。

  “!当”巨响,轰然如雷。丁蟹只觉虎口如被雷电击中,震得双臂麻痹,十戈刀险些脱手。那雄霸已极的冲击力撞得体内气血翻涌,禁不住向後退了两步。丁蟹心中大骇,这少年破船而出,从空中落下,真气已如强*之末,竟然犹可瞬息鼓勇,将自己击退!以这交手的力量来看,他的真气竟远远在自己预估之上。

  丁蟹喝道:“给我拿下!”众水妖见这少年竟一刀将丁将军击退,都是大为惊骇,但军令如山,虽然心中惊惧,仍不得不鼓起勇气,四面八方围攻上来,各种兵器如狂风暴雨般朝蚩尤击去。

  丁蟹乘隙调息,忖道:“这小贼真气极强,倘若与他硬拼,只怕未必是他对手。”他天性冷傲剽悍,素不服输,虽被蚩尤一刀击退,却反而激起好胜悍烈之心,无论如何也要寻法将蚩尤打败。正寻思间,忽听蚩尤一声大吼,巨响声中,众水妖呼号怪叫,纷纷向外跌去,诸多兵器冲天飞起。

  蚩尤又只一刀便将众妖击退。

  蚩尤扛刀肩上,冷冷的望著丁蟹道:“你就这麽一点本事麽?”丁蟹极为自傲,听他言语中满是鄙夷蔑视之意,登时大怒,冷冷道:“小贼,今日不取你头颅,丁某誓不为人。”踏步上前,真气鼓舞,十戈刀在手中旋转不息。

  忽听有人笑道:“蚩尤,需要帮手麽?”两人扭头望去,一个俊逸洒落的少年正踏海翩翩而来,正是拓拔野。蚩尤哈哈笑道:“杀只螃蟹还需要两个人麽?你倒比我还快。”拓拔野衣袂飘飞,轻飘飘的落到船头,拍拍双手笑道:“那些黑牙齿的,实在太过差劲。我还没舒展筋骨,他们就全西里哗啦掉海里了。”他扫了丁蟹两眼,摇头笑道:“果然是只小螃蟹,想来也没有什麽膏黄。我不跟你争啦,去剁了那些臭鱼烂虾做鱼油罢。”竟瞧也不再瞧丁蟹一眼,纵身向远处激战中的十戈水师奔去。

  丁蟹听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丝毫不将自己放在眼里,险些气炸了肺,怒极反笑,仰首狂笑道:“狂妄小贼,接招罢!”十戈刀脱手飞出,如十条海蛇在空中盘旋飞舞,刀锋破空,气势滔滔,威力比之先前一招又大了数倍。丁蟹十指曲伸弹舞,十戈刀在空中随其节奏劈砍斫刺,正是“以气御剑”之术。

  蚩尤*挥舞,“叮叮当当”将十戈刀不断击飞,但那十戈刀去而复返,始终在他周遭霍霍飞舞。刀势越来越快,越来越凌厉,犹如层层铁桶将蚩尤笼罩其中,迫得他不得而出。稍有空隙,十戈刀立时如水银泄地,破入攻击。以一刀击十刀,纵然天生神勇,待到百余招後也必定险象环生。果然,过了五六十回合後,蚩尤似已有忙乱之态。众水妖呼喝叱骂,挺舞长矛四面围冲而上,乘隙攻击。

  蚩尤哈哈大笑,喝道:“木叶索!”左手掌心突然喷出一道三尺长的碧光,浓碧浅绿幻舞不息,周围两丈余内的柚木甲板突然“格拉拉”的一阵脆响,刹那间分崩离析,片片木板朝他掌心飞去。奔得最近的十余水妖一脚踏空,惨呼著掉落下去。

  百余片木块在他掌心处陀螺旋转,突然聚合,拧成一道直径近尺的巨绳。蚩尤左臂一振,手腕抖转,那条巨绳登时如巨*般盘旋腾空,蓦然将十戈刀紧紧缠住。漫天刀光刹那顿住。蚩尤大喝一声,闪电般冲出,当头一刀朝丁蟹斩下。

  电光石火间,蚩尤竟已冲出十戈刀之困,反以*向丁蟹发出致命一击。丁蟹原先的诸多算盘、绵绵後招全部落空。大骇之下身形朝後疾退,凝神聚气,十戈刀“蓬”的挣断巨绳,呼啸著朝蚩尤後背斫来。蚩尤毫不顾及,*气势如虹,依旧电斩而下。

  丁蟹原是想以十戈刀的攻击,迫得蚩尤回防,岂料他剽勇至斯,一无反顾,心胆俱裂之下浑身真气倾注於涌泉,奋起全力,朝後飞窜。蚩尤大喝声中,*划过一道圆弧,刀气凌烈,竟将丁蟹右臂齐肩斩断!

  鲜血喷射,丁蟹痛吼一声,捂住肩膀,翻身跳入漫漫汪洋。蚩尤刀光回转,气浪激卷,将那十戈刀抡得高高飞起,掉入浪花之中。

  众水妖魂飞魄散,没命价的奔逃,纷纷弃船跳海。蚩尤胸怀大畅,昂首横刀,哈哈大笑。

  远处,拓拔野在水妖船上谈笑披靡。汤谷群雄激奋欢腾,纷纷从巨船上跃入敌船,追杀穷寇。落水水妖潜入海底,原想将汤谷巨船凿破,在水中与汤谷军决一胜负。岂料这三艘汤谷巨舰乃是以扶桑木所制,坚硬逾钢,不能损伤分毫,无奈之下只能大呼倒霉,逃之夭夭。

  犹有三艘水妖船负隅顽抗,但听见汤谷群雄欢呼蚩尤斩杀丁蟹,斗志立颓,或是弃船而逃,或是转舵败走。

  这一战不过半个时辰便告结束,竟是乌合之众的汤谷军大获全胜。水族六大精锐水师之一的十戈军被击沈八艘战舰,俘获两艘,仅有两艘得以保全。伤亡之惨重,为数十年来仅有。两军交锋,这结果实是太过匪夷所思。但是十戈军骄狂轻敌,而汤谷巨舰坚不可摧,柳浪指挥得当,蚩尤、拓拔野又勇不可挡,这结果也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岛上群雄欢呼雀跃,纤纤更是又叫又跳。过不多时,三艘巨舰彩旗招展,拖著两艘俘虏来的水妖战船缓缓靠岸。那只巨大的龙鲸竟也尾随汤谷军慢慢的游到岸边。巨口开处,几尾美丽的人鱼与一个人鱼老妪并肩而立,更衬得年轻貌美,娇豔夺人。拓拔野与蚩尤也已站到那人鱼群中,相互微笑低语。

  群雄瞧见鲸口中的人鱼,都是大为惊诧,议论纷纷。纤纤虽然也颇为疑惑,但只道是蚩尤带来的,并未多想,笑著奔入海浪里,踮高了脚,朝著拓拔野与蚩尤挥手致意。岂料拓拔野竟丝毫没有瞧见,径顾与一个最为娇怯清丽的人鱼站在一处,不知说了什麽,那人鱼立时低下头去,连耳根也涨得通红,回眸悄悄的看他,嘴角眉梢,尽是绵绵情意。旁人没有注意到,纤纤却是瞧得分明,登时心中如遭重锤,泛起一股酸涩的滋味,跺足咬牙,恨恨道:“臭拓拔,你当是钓鱼吗?这麽有趣?”当下大声叫道:“拓拔野!我的鲸珠呢?”

  这一声气运丹田,叫得甚是响亮。众人都望了过来,俱是一震,心想: “竟有这般美貌的姑娘!”蚩尤扭头望去,只见碧浪白沙,一个紫衣少女叉腰而立,俏脸罩霜,眉目含嗔,说不出的娇俏动人。蚩尤脑中顿时轰隆一声,一片空白,耳中再也听不到任何声响。过了良久,才听见纷乱嘈杂的声音、呼啸的海风以及自己怦怦怦怦急促的心跳和呼吸声。

  只听拓拔野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纤纤妹子,这龙鲸可是她们的寄居处,我再改送其他东西给你罢。”蚩尤心中大震,这少女竟是纤纤麽?一年不见,她竟已从黄毛丫头出落成这般曼妙动人的女子!正又惊又喜,却听纤纤怒道:“答应好的事岂能耍赖?我不管,我就要这鲸珠!”

  人鱼姥姥突然开口道:“拓拔少侠,你们对我们有救命之恩,这区区鲸珠又有何足惜?”蚩尤、拓拔野大破水妖、黑齿军,无形中乃是救了她们,感激敬佩之下,说话语气大为客气。拓拔野笑道:“姥姥不必客气。小女孩儿,哄一哄便忘了。”当下拍拍蚩尤,道:“走,带你去见见这丫头。”蚩尤心跳加剧,随著拓拔野纵跃奔去。

  ※※※

  纤纤见一个英挺剽悍的少年与拓拔野一道奔来,从那眉目间猜到当是蚩尤,久别重逢,原当高兴才是,但眼见拓拔野适才与那人鱼那般亲热,早已气得提不起任何兴致来。瞧得他们奔到眼前,突然飞起一脚,往拓拔野小腿上踢去。拓拔野对她了如指掌,见她肩膀微沈,立时挥手一抄,将她的小腿捞个正著,轻轻一拖,拉了过来。倘若是平时,纤纤必定乘势偎入他的怀中,但今日怒气勃发,素手疾挥,又是一掌朝拓拔野脸上打去。拓拔野笑道:“胡闹,这麽多人瞧著哪。”右手将她皓腕握住。

  纤纤与他相隔不到两尺,冷冷的瞪著他道:“你也知道这麽多人瞧著,怎麽一点也不知羞?”眼眶一红,突然落下一颗泪来。拓拔野云里雾中,不知她所说之意,见她突然掉泪,登时心软,松开双手笑道:“好啦好啦,今晚我不睡觉,给你逮条比这还大的龙鲸去。”纤纤听他温言抚慰,更觉委屈,索性抽抽搭搭的哭了起来,含糊道:“才不稀罕呢。”

  蚩尤站在一旁,颇觉尴尬,瞧著纤纤雨打梨花一般,自己心中都要碎了。这剽勇暴烈的少年在纤纤面前竟判若两人,仿佛成了温良驯服的绵羊一般。心中暗暗回忆一年前的纤纤,怎麽也无法将那刁蛮狡狯的小女孩与眼前这俏丽少女联系起来。眼见拓拔野、纤纤两人极为熟稔、亲热,突然有些後悔这一年未回古浪屿。

  拓拔野笑道:“好啦好啦,再哭眼睛便要变成桃子啦。”纤纤破涕为笑。拓拔野瞥了一眼蚩尤,笑道:“蚩尤刚来,你便这般号啕大哭,是要赶他走麽?”纤纤甩开拓拔野的手,转头莞尔道:“蚩尤大哥,好久不见啦。”

  眼角犹有一滴泪珠,晶莹剔透,如春花朝露,於晨风绽放。蚩尤目眩神迷,呆了一呆,笑道:“是,好久不见了。”心跳如撞,生怕让他们听见了,连忙朝後退了一步。纤纤格格而笑,心情好转,朝拓拔野扮了个鬼脸道:“还是蚩尤大哥好。”蚩尤登时面红耳热,心跳更剧。

  巨船靠岸,群雄欢呼,相互拥抱招呼,数年未见,许多好友都极是兴奋。岛上客房已全部建好,辛九姑等人纷纷引领群雄朝岛中走去。众人鱼在陆地上行走不便,便依旧待在海湾沙滩上。

  拓拔野为诸将引见人鱼姥姥与真珠,轮著纤纤时,她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冷冷的斜睨著真珠道:“原来是个公主,难怪这鱼尾也要比别人的漂亮些。可惜终究是条鱼。”话中带刺,众人自然听得分明。人鱼姥姥等惊愕恼怒,但顾及拓拔野与蚩尤,便隐忍不发。真珠适才瞧见她与拓拔野诸种神态,只道二人是热恋情侣,心中正莫名的暗暗酸痛,被她这般嘲讽,脸色顿转苍白,想要说话,却什麽也说不出来。

  柳浪见状早已猜到大概,连忙打个哈哈道:“真珠公主,柳某常闻‘大荒三百六十花,不及东海鲛美人’。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真珠脸上泛起红晕,低声道:“柳将军见笑了。”柳浪登时浑身骨头大酥,色心又起,瞧见人鱼姥姥冷冷的目光,咳嗽一声笑道:“这位姥姥可是鲛人国国母麽?既然咱们同仇敌忾,日後自当好好亲近亲近。”人鱼姥姥眼光老辣,他心中不堪的想法哪能逃得过去?只是冷冷的哼了一声,便不再搭理他。

  拓拔野等人再三邀请众人鱼到岛上歇息,她们都以行动不便为由相拒。无奈之下,只得任由她们在海湾休憩,先行告退。路上拓拔野见纤纤依然微微撅著嘴,老大不情愿,笑道:“好啦,都快是圣女了,还这般耍小孩脾气麽?”纤纤哼道:“言而无信,薄情寡义。今日我算是把你看透了。臭拓拔,你可记著,欠我一个礼物呢!”

  她说一句,拓拔野便点一个头,微笑称是。

  纤纤突然停步,拉住蚩尤的手,笑靥如花道:“蚩尤大哥,你给我带的礼物呢?”素手柔软滑腻,幽香盈袖,蚩尤失魂落魄的发愣道:“礼物?是了,礼物!”

  他突然竟有些结巴起来,道:“我给你带了两箱东西,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纤纤大喜,眉花眼笑,冲著拓拔野一抬头,重重的哼了一声,然後又揽住蚩尤的手臂,笑吟吟道:“自然喜欢啦!快告诉我有哪些东西?”

  这百余丈的路,蚩尤便如在云端行走一般,飘飘忽忽,欢喜得连说了些什麽也记不清了。拓拔野在一旁看得又是惊讶又是好笑,没想到狂野剽悍的蚩尤在纤纤面前竟然成了舌头打结、只会一味傻笑的呆子。突然心中一动,摇头微笑,心中淌过一片暖流。

  数十丈外,真珠望著拓拔野三人的背影,眼光始终不能从他身上移开。春风煦暖,阳光灿烂,岛上的落英纷纷扬扬的随风飘落,粉色、白色的花瓣缤纷的落在她的发上、肩上,又随风卷舞,落到碧绿的海波上曳漾。她望著三人绕过巨石,没入树林之中,不禁有些痴了。

  人鱼姥姥无声无息的游到她的身边,叹气道:“傻孩子。你是鱼,他是人哪,这是上天注定的,不要多想了。”真珠慌乱的转身,红脸道:“姥姥你在说什麽呢。”

  人鱼姥姥微微一笑,不再说话,心中对这鲛美人的未来,突然充满了莫名的忧虑。

  当夜,群雄便在海滩上设宴,大肆狂欢。篝火熊熊,觥筹交错,欢笑喧腾之声远远的传到海上。

  拓拔野、蚩尤、纤纤以及众将,与众人鱼围坐在海边,人鱼姥姥絮絮而谈。原来蜃楼城被攻破之後,水族便据此为水军基地,操演水师,游弋东海。每寻衅与海上小国宣战,大破之,而後改立国王,以为傀儡。黑齿国、巨人国、毛民国则依附水妖,大肆欺压周邻。水伯天吴以为金族西王母贺寿为由,向鲛人国强索国宝无邪鲛珠。鲛人国主不肯从命,水妖便派遣十戈军与黑齿国一道侵凌鲛人国七十二岛,大肆屠戮。国主战死。不得已之下,人鱼姥姥将无邪鲛珠藏入七公主真珠腹中,带著诸公主匿身龙鲸巨腹逃离。

  人鱼姥姥每说一句,成猴子便要愤愤的骂道:“他奶奶的!”愤慨的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一番话下来,坛中美酒大半到了他的腹中。群雄识破他的诡计,一时间人人都义愤填膺,做怒不可遏之状,纷纷抢著以喝酒表示对水妖的无限愤慨。

  纤纤颇为好奇,道:“无邪鲛珠?那是什麽东西?”真珠看了一眼姥姥,低下头,双手捧於口前,樱唇微启,一道异香扑鼻而来。群雄本已喝得酩酊大醉,闻著这香气,立时清醒过来。只觉那芬芳之气醇厚浓郁,直冲脑顶。众目睽睽之下,真珠红著脸,轻轻的吐出一颗一寸大小,浑圆透明的珠子。

  那珠子宛如水晶,淡淡的绿色,但中心竟有一尾小小的人鱼在自由自在的遨游,微小的气泡叠串冒起。从不同的角度望去,那珠子、水泡、小人鱼都变幻各种绚丽的光泽。

  众人瞧得目瞪口呆,成猴子张大了嘴,半晌才道:“他奶奶的,天下竟有我没见过的宝物。”纤纤喜道:“这里面的小人鱼又是谁?当真有趣。”真珠低声道:“那人鱼便是我。”众人大奇,定睛凝望,那小人鱼果然与真珠分毫不差。

  人鱼姥姥道:“无邪鲛珠除了可以辟邪、驱毒、调息真气之外,还有一个最为奇异的功能,便是辨析真我,在任何困惑面前永不迷失。”她见群雄满脸茫然,又道:“鲛珠中的小人,乃是自己魂灵所聚。任何人只需将这鲛珠吞入肚中片刻,再吐出来时,便可以瞧见另外一个自己藏身於这鲛珠之中。这便是你最为倘诚的灵魂。倘若你有任何迷惑、难以抉择的问题,只需问他,他便会依照你内心给你最坦率而不加修饰的回答。”

  赤铜石点头道:“世间太多诱惑之事,有时人连自己内心真正需要什麽都无法察觉。嘿嘿,年岁越大,便越是迷失自我。”他语中颇有沈重慨叹之意,似乎在暗指自己。纤纤格格笑道:“赤老爷子,既是如此,你不如把这鲛珠吞下去,再吐将出来,瞧瞧你最需要的是什麽?”赤铜石哈哈笑道:“我怕我知道之後会更加失落。”

  拓拔野微笑道:“如此说来,真珠,我可以问这鲛珠一个问题麽?”言中颇有调侃之意,真珠大羞,连忙将鲛珠又咽了回去,情急之下,连脖颈也羞成了桃红色。众人哈哈大笑,只有纤纤面色大变,悄悄伸手,在背後狠狠的拧了一把拓拔野的手臂。

  拓拔野吃痛,微笑忍住,忖道:“这小丫头怎地还是这般小孩心态,非得众人眼光围著她转。倘若不是中心,便要吵闹。”他与纤纤朝夕相处,直如兄妹,仍是将她当成没有长大的孩子一般。对於纤纤时时的真情流露与眼下的吃醋,都并未深入寻思,只当作孩童脾性。

  ※※※

  蚩尤已渐渐从最初的对纤纤惊豔震撼中复苏过来,坐在她的身边,那幽香丝丝脉脉缭绕鼻息,心跳砰然,不敢转头看她。听人鱼姥姥说了半晌後,心中一动,皱眉道:“大荒五帝素来对大荒之外的国邦毫无兴趣,认为是化外之邦,夷蛮之地。水妖为何会大动干戈吞并东海各国呢?”

  众人都是一凛。成猴子道:“这有什麽希奇?东海素来是瑰宝集中之地,单单龙宫,便不知道有多少希奇宝贝。他奶奶的,要是老子是黑帝,早就乖乖龙的冬的抢个精光。还要东偷西窃,这般辛苦作甚?”群雄哄然笑骂不已。

  拓拔野脑中转得飞快,突然道:“神帝死後,由谁即位?”众人一楞,赤铜石道:“神帝并非常设之位,只有五族长老会上公推出来的五族中威望最高的人才能担任。亦或是在五帝会盟时,击败五帝。但即便如此,也得声望隆重,令天下人心悦诚服才成。”拓拔野道:“下一届五族长老会何时召开。”赤铜石原就是族中长老,对此谙熟,屈指算道:“五族长老会每十年一次,但可由神帝随时召开。下一次当在後年六月。”

  拓拔野点头微笑道:“是了。烛老妖果然想做神帝。”众人都大惊,一片哗然。拓拔野道:“当日在荒原上逃亡时,科大侠曾经说过,烛老妖侵灭蜃楼城,乃是为了沽名钓誉,做五族出头人,谋求他日篡取神帝之位。果然不假。但今日看来,这不过是他的第一步棋而已。”

  群雄纷纷问其详。拓拔野道:“既然这神帝之位,只能在五族长老会上公推,他自然想想尽方法在此前出头露脸,成为五族共同利益的代表。他灭了蜃楼城,那是替五族出了口闷气。接著乘机据此地,大举攻灭东海各国,逼迫百夷朝拜,哈哈,那又是什麽目的?”他故意卖了关子,目光炯炯的盯著蚩尤。

  蚩尤拍腿道:“是了!抬高自己的威望,凌驾五帝之上!”柳浪点头缓缓道:“当今大荒,黑帝闭关不出,青帝失踪,白帝执著神仙道,黄帝庸弱无能,赤帝也在闭关修炼。烛龙魔法武功,原本就称雄天下,倘若此时百夷朝拜,声望日隆,两年後的五族长老会非推他做神帝不可。”拓拔野嘿嘿笑道:“这就叫雇人抬轿。”

  赤铜石嘿然道:“城主说的极是。常言说‘内圣外王’,烛老妖倒是反其道行之,‘外王内圣’,嘿嘿,厉害。”人鱼姥姥怒道:“为了你们大荒神帝之位,便要血洗东海麽?”拓拔野道:“姥姥息怒。我们既然已经摸清他的如意算盘,那还能让他得逞麽?这麽多无辜性命,决计不能白白牺牲。”人鱼姥姥一顿拐杖道: “好!小子,凭你这句话,从今往後,鲛人国所有军民便听你调遣!”纤纤翻了个白眼,喃喃道:“一共便十几人,调遣起来倒是方便的很。”

  拓拔野装做没有听见,笑道:“妙极!”起身大声道:“诸位兄弟,从今日起,咱们汤谷军便与水妖针尖对麦芒,处处对著干,决计不能让水妖的算盘打得叮当乱响!”群雄本就是诸多恶习的草莽,对这与人捣乱之事最是欢喜,当下狂笑著轰然应诺。

  蚩尤听得胸怀大畅,大笑道:“妙极妙极。烛老妖从今往後可没好日子过啦。他奶奶的紫菜鱼皮,今日把水妖的十戈军打了个落花流水,瞧他们日後还敢不敢在东海横行无忌。”柳浪道:“这个……只怕不出七日,他们便要卷土重来。”赤铜石点头道:“水妖既已知道圣法师与城主还在人世,而且与我们汤谷重囚合流,必定要全力征讨。何况我们今日一战,已是大大羞辱了他们的脸颜,扰乱了烛老妖部署的全盘计划,岂有忍气吞声的道理。只怕是要大张旗鼓,倾力而出。”

  柳浪道:“从这里返回蜃楼城最快也需半月,倘若是人鸟报信,则三日可到。蜃楼城至少有两支水妖水师,若是立即出发,最快十八日後便可到达。”蚩尤见群雄面面相觑,都有忧虑之色,喝道:“来的正好,敢来八百,我就杀他一千!”拓拔野笑道:“正是。我们以逸待劳,又是正义之师,此战必胜。再说咱们还有十八日部署准备哪。到时非杀得水妖片甲不留,全变水鬼!”群雄哈哈大笑,纷纷叫道:“喝酒喝酒。”

  拓拔野笑道:“大夥儿别喝的太多,明日可是咱们纤纤圣女的典礼,总不能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为她庆典吧?”群雄轰然称是。蚩尤的心突然咯!一沈,蓦地想到大荒所有圣女,必须是处子之身,终身不得嫁娶。今日未见到纤纤之前,并未多想此节,只是想到既是独立之城,则必须有圣女,而汤谷中的女子不是凶霸的泼妇,便是妖娆的荡女,惟有纤纤才能胜任这圣洁之位。但见面之後,心神俱震,重未开启的少年情愫陡然如春藤缭绕,不能自已。倘若纤纤果真登上圣女之位,岂不是,岂不是……他猛然甩了一下头,心如刀绞,不敢再想下去。无意间瞧见辛九姑那又是忧伤又是迷茫的眼光正怔怔的望著纤纤。

  辛九姑原是金族圣女西王母的侍女,对於圣女二字的含义,谁也没有她来得清晰。与纤纤朝夕相处四年,早已将她视如自己女儿一般。圣女乃是极为尊贵无上的职位,倘若纤纤能成为真正的圣女,那她比谁都要感到荣耀。但身为圣女必须清心寡欲,断绝情根,辛九姑原本就恨尽天下薄幸男子,以为男人无不如此,因此不觉得终身不嫁有何不妥之处。但她深悉纤纤之心,知她对拓拔野早已情根深种,还是孩童之际便魂牵梦萦,生死以系了。是以直到今日,她还未对纤纤说出身为圣女的关节处。瞧著纤纤整晚目光都萦系於拓拔野身上,随著他的喜怒哀乐而一颦一笑,她的心中更为忧虑,极是矛盾。

  但她却没有瞧见,在这跳跃的篝火与柔和的月色中,还有一个少女的眼光,也从始到终,没有离开拓拔野片刻。

  篝火燃尽,海风微凉。群雄高歌著四下散去,纷纷回房休息。众人鱼也悄然朝海湾中的龙鲸游去。明月清辉,在海面上粼粼荡漾。望著姐妹们在冰凉的海水优美的摇曳,真珠轻轻的摸著尾上那银光闪烁的鱼鳞,心中的忧伤淡淡如这月色。她的鱼尾曲线柔美,素来为姐妹所豔羡,在诸多鲛人国少年人鱼的心中,更是不可触及的美梦。然而她今日却对这美丽的鱼尾充满了莫名的厌憎。尤其当她听到纤纤在拓拔野面前冷冷的说到“终究还是条鱼”时,眼泪几乎便要夺眶而出。那一刹那,她多麽想拥有一双纤美的腿,哪怕是平凡的腿也好呵。

  回眸望去,海滩上早已空无一人。远处岛上,灯火辉煌,隐隐还能听见笑声与歌声。她突然觉得自己离那个世界是这般的遥远。轻轻的摇摆,潜入水中,让咸涩的海水冲去刹那之间涌出的泪水。真珠朝著龙鲸款款游去。

  拓拔野扶著蚩尤跌跌撞撞的朝他的客房走去,笑道:“他奶奶的,瞧你这般威风盖世,原来酒量也不过如此。”蚩尤适才想著纤纤之事,心中郁闷,与人接连碰杯,终於喝得烂醉。恍惚间听到拓拔野声音,咕哝几声,也不知在说些什麽。过了片刻,竟鼾声大起。拓拔野将他背到屋中,往床上一抛,喃喃道:“本来还想和你小子聊个通宵,现在却要听你呼噜麽?”他摇头微笑,忽然听到有人“当当”的敲著窗子,出门一看,却是纤纤。

  纤纤眼珠转动,眼眶内满是泪水,悲悲戚戚的望著拓拔野,突然“哇”的一声哭将起来。拓拔野连忙捂住她的嘴,四顾左右苦笑道:“小姐,深更半夜哭哭啼啼,倘若被人瞧见,还道是我欺负你呢。”纤纤扑到他的怀里,紧紧揽住,哽咽道:“你们全在欺负我!”拓拔野拍拍她的背笑道:“真是胡说八道。这岛上哪一个人吃了豹子胆,敢欺负纤纤圣女哪。”听见“圣女”二字,纤纤竟似突然悲从心来,号啕大哭。拓拔野连忙用肩膀挡住她的嘴,不断的轻拍她的背部抚慰。温言笑道:“又怎麽啦?还是怪我没给你鲸珠麽?”纤纤抬起头,眼泪汪汪的道:“我不做圣女!”

  拓拔野吓了一跳,笑道:“这倒奇了,从前你不是欢天喜地的叫嚷著要做圣女麽?怎地又突然改变主意了?”纤纤怒道:“那是叫你们给骗了!从前你可没告诉我,说圣女不许……不许嫁人!”说到最後四字,双颊禁不住泛起红晕。拓拔野不熟五族之规,对此节也从未听说,也是蓦然吃了一惊。脑中飞转,适才纤纤随著九姑一道走,难道是九姑告诉她的麽?口中却仍是笑道:“敢情纤纤想嫁人了麽?”纤纤 “扑哧”一声,破涕为笑道:“你才想嫁人呢!”

  拓拔野笑道:“那便是了。既然眼下不想嫁人,就勉为其难先委屈委屈作几天圣女。哪天纤纤想嫁人了,再拍拍屁股嫁鸡随鸡,做纺婆织女。你看如何?”纤纤喜道:“这样可以吗?”突然秀眉微蹙道:“可是刚才听九姑说,做了圣女便得清心寡欲,不能再喜欢任何男人啦。”拓拔野哈哈笑道:“那是大荒圣女的规矩。咱们汤谷军本就是造反的自由之师,哪能遵循那些繁文缛节。汤谷圣女想嫁人便嫁人,自由的紧。”

  纤纤登时眉花眼笑,跳将起来,揽住拓拔野的脖子道:“还是拓拔大哥好!”那丰满柔软的胸脯紧紧的压著拓拔野的胸膛,巧笑倩兮,幽香入鼻。拓拔野心中突然腾起奇异的感受,立时将它按捺下去,掰开她的双手,将她放在地上,笑道:“好啦,现下可以回房睡觉了吧?”

  纤纤突然想到某事,花容一变,娇嗔满面道:“还有一件事。”拓拔野道:“什麽?”纤纤恨恨的瞪著他,冷冷道:“还装蒜。随我回房去。”一拧身,朝著那小木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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喵~离线 怨念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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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中的荣誉团员

4楼
发表于 2007/06/15 | 编辑
第三卷 第五章 此情可待
  月光如烟,交织在淡淡的夜雾中。树影横斜,花香扑鼻。小树林中声声杜鹃,伴著潺潺流水,宛如梦幻。纤纤那婀娜的身姿在夜色中瞧来,仿佛是花树的精灵,轻摇曼舞。拓拔野微微一笑,突然有些明白,何以蚩尤会被这个小丫头震得张口结舌,直如呆子。

  这条路自海滩,经过树林,抵达小木屋。四年间,他们已不知走过多少次。常常是拓拔野在海边修炼潮汐流,纤纤伏在他的膝上睡著了,他小心翼翼的将她一路抱回去。也记不清有多少次,他半夜猎杀海兽归来,瞧见纤纤伏在路口的那块树桩上等他等得睡著了。刹那间,许多温馨甜蜜的回忆涌将上来,蓦然有时空错乱之感,仿佛四年的时光突然凝聚为这一条短短的路、这个夜雾凄迷的晚上。为什麽忽然会有这样的感觉呢?难道是纤纤明日便要成为圣女了麽?拓拔野有些恍惚,摇摇头,微微一笑,继续随行。

  “吱嘎”一声,纤纤打开木门,回首冷冰冰的道:“快进来。”拓拔野望了望辛九姑等人的木楼,低声微笑道:“明日便是你的大典,可不能再这般混住啦。要是让九姑瞧见,又要絮絮叨叨了。”纤纤啐道:“你不是自由之师麽?我是自由圣女,想怎样便怎样,旁人可管不著。”拓拔野怕她气恼之下,大哭大叫,反倒惊动了群雄,只好苦笑道:“是,是。谨遵圣女之命。”素手一晃,香气袭人。早被揪住衣领,拖入了木屋之中。

  屋内空空荡荡,只有两张木床孤孤单单的沐於月光之中。纤纤的众多东西已被搬到不远处的圣女御苑,明日起,便要在那里起居休息。拓拔野环顾四围,雪白的月光照了一壁,冷清萧索,他的心中突地有些失落。自明日起,他便要一个人在这木屋之中了。转头望见纤纤冷冷的瞪著他,泪光盈然,当下笑道:“圣女大人,有何吩咐哪?”

  纤纤咬牙道:“你倒真会装蒜,为什麽不给我鲸珠?还不是瞧见那条人鱼有几分姿色,想讨好她麽?”拓拔野叹道:“都快成圣女了,总得讲点道理罢……”纤纤怒道:“我说的不对麽?瞧你看著她,眼珠都快掉下来了。跟她说话时笑得嘴都合不上啦,恨不能钻到她的耳朵里和她说话罢?”拓拔野这日激斗甚久,又喝了许多酒,本已有些困乏,被她这般絮絮叨叨的一说,忍不住困意上涌,打了个呵欠。

  纤纤见状更怒,气得眼圈都红了,哽咽道:“你和她说话便那般有趣,和我说话便要瞌睡麽?”拓拔野最怕见她哭,登时醒了一半,笑道:“傻瓜,倘若你是想要鲸珠,我明日,不,现在便给你擒条龙鲸,还不成麽?”纤纤顿足道:“你当我真稀罕鲸珠麽?我,我……”她突然眼珠一转,道:“好,倘若你真想将功折过,你便将那无邪鲛珠取来送我!”

  拓拔野皱眉道:“越来越胡闹啦,那是人家的国宝,犹如权杖一般,怎能索走。”他见纤纤嘴巴一扁,便要哭将起来,连忙上前将她搂住,温言抚慰。纤纤每每要哭闹之时,只要被他揽在怀中,则必定止住。这招屡试不爽,今日也是立竿见影。

  纤纤被他揽在怀中,闻著那熟悉的气息,感觉到那坚实的胸膛和有力的臂膀,心情登时平静下来。伏在他的胸膛上,听见他的心跳,感觉与他如此之近,欢喜之余又不免有些害羞。耳中听到拓拔野的柔声抚慰,但声音越来越是含糊,过不多时只剩下咕哝声。再过片刻,抱紧自己的双手渐渐的松了下来,接著竟响起轻微而香甜的鼾声。

  纤纤微微有些著恼,但想到他抱著自己睡著,突然又有些甜蜜害羞,心道:“这个大傻蛋,竟象马一样,站著也能睡著。”当下轻轻的挣脱出来,将他架住,朝著木床吃力的移去。纤纤小心翼翼的将拓拔野放在床上,吁了一口气,抹抹沁出的香汗。拓拔野躺在月光中,嘴角微笑,满脸无邪,犹如一个孩子一般熟睡著。纤纤心中泛起柔情,忍不住“扑哧”一笑,轻声道:“一骂你就睡著,倒巧得很。”展开薄被,轻轻的为他盖上。

  拓拔野不知在梦中梦见了什麽,突然眉毛舒展,嘴角笑意更深。纤纤坐在床沿,痴痴的看著他沈睡的脸庞,那俊逸挺秀的脸容、无邪温暖的微笑让她一阵阵的心疼。明夜此时,她就将在圣女御苑中独对西窗弯月,以後还能这般与他同处一室,整夜厮守麽?虽然她在九姑面前胡搅蛮缠,非得继续和拓拔野同住下去,但内心深处也洞彻明白,两人都已非孩子,又非亲属,决计无法再这般混住了。

  想到此处,心如针扎,忍不住低声道:“拓拔大哥,拓拔大哥。”声音温柔缠绵,竟比窗外那杜鹃还要凄切几分。拓拔野浑然不觉,酣睡如旧。纤纤柔肠百转,轻声道:“拓拔大哥,倘若不是你要我做什麽圣女,我决计不做。我只想象从前那般终日在你身边,陪著你。做了圣女,可就不能这般随意啦。”

  她望见拓拔野脖子上的那颗泪珠坠,那是多年前雨师妾临别的泪水所化。难得他竟终日悬挂颈前。她突然感到一阵尖锐的酸痛醋意,想将那泪珠坠扯将下来,丢出窗去。但触及那冰冷的泪珠坠时,突然住手,毕竟那只是一颗珠子而已。低声道:“在你心里,究竟是谁更为重要呢?你是将我当成了妹子,还是喜欢的人呢?”眼泪突然扑簌簌的掉了下来。

  她擦去眼泪,微笑道:“我可真傻了,你醒的时候,不敢问你,睡著的时候,却这般自言自语。难不成想让你在梦中听见麽?今晚九姑问我,是不是喜欢你。她说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要是我喜欢你,将来一定会伤心难过,生不如死。她可真会胡说八道,当我是小孩般吓唬麽?我告诉她一点也不喜欢你。”她叹了口气,幽幽道:“拓拔大哥,我当然是骗她的。其实在我心里,唯一喜欢的人便是你。四年前看见你的那一刻起,我便喜欢上你了。你可知道麽?”

  这些话憋在她的心中许多年,始终无人倾诉。在这两人共处的最後一夜,柔情汹涌,心中又是甜蜜又是难过,竟如洪水决堤一般不能遏止。纤纤轻轻的在他身边躺下,侧著身,对著他熟睡的侧脸痴痴的凝望,右手抱在他的胸前,柔声道:“这些年爹爹始终没有回来,其实我心中早已知道他多半是死了。”说到此处,泪水忍不住顺著脸颊淌了下来,哽咽道:“若不是你始终陪著我,我多半也要伤心的死啦。每次我提起爹爹,你怕我难过,总要紧紧的抱著我。在你温暖的怀里,我就将什麽难过的事都忘了。”

  她突然扑哧一笑,柔道:“大傻瓜,其实有时我是故意提起爹爹的,伤心的样子也有一半是装出来的。因为我想让你紧紧的抱著我。可是这半年来,你抱著我的时候越来越少了,是被你看穿了吗?”

  她叹了口气,低声道:“从前你生我气的时候,便要打我的屁股,高兴的时候,便要拧我的脸,怕我难过的时候,便要抱著我。可是现在,不管我怎麽惹你生气,你也不打我啦。和我说话的时候,也要隔著几尺的距离。就是晚上睡觉的时候,也不让我到你的床上来。前些日子,夜里又是打雷又是下雨,你也不让我到你的床上躲上一会儿。你的心就这般狠麽?那次我可真生了你的气,赌气要永远不理你呢。可是没过一天,又忍不住和你说话了。”

  她把头枕在拓拔野的肩上,叹气道:“明日起我便再也不能和你一道睡啦。到时你想要我来也是不成了。拓拔大哥,你会想我麽?从今往後,每夜我想你的时候,该怎麽办呢?”想到此处,她突然觉得说不出的害怕,那即将到来的虚幻的黑暗的孤独,更使得她感到眼下身旁的拓拔野,是这般的真实,这般的让她疼心痛肺、柔肠寸断。

  纤纤托著腮,凑在拓拔野的脸旁,怔怔凝视。那浓密而弯卷的睫毛、那挺直的鼻梁,还有那优美上翘的嘴唇,近在咫尺,又仿佛远在天涯。在今夜之前,他是属於她的。但是在今夜之後呢?那羞羞怯怯的人鱼妖精,会不会乘隙占据他的心呢?以後会不会出现其他各种妖精呢?酸酸痒痒的感觉从咽喉向腹内滑去,那种莫名的揪心的疼痛又突然爆发,撕心裂肺,疼痛得几欲窒息。

  纤纤突然低下头,闭起眼亲了拓拔野的嘴唇一口。柔软的嘴唇、温暖的鼻息,她如遭电击一般,心砰砰剧跳,脸腾的红了,脖根处也热辣辣的。迅速的抬起头来,不敢睁开眼睛。那股强烈的疼痛也陡然消失。但是体内突然隐隐作痛,一股温暖而麻痒的火焰从下而上,遍及全身。这种感觉也曾经有过,每次在拓拔野怀中时,便常有这种麻痒难言的疼痛,象是一种莫名的渴求,然而她却束手无策。有时仅仅瞧见拓拔,或是被他瞧见,也会突然被这疼痛击倒。

  今夜这种感觉犹为强烈,仿佛千万只蚂蚁一点一点的咬噬上来,直进入她的心里。纤纤红著脸,低声道:“拓拔大哥,拓拔大哥。”吐气如兰,钻入拓拔野的耳中。他似乎被那气息弄得有些痒,皱皱眉头,探手抠了抠耳朵。

  纤纤的心中突然起了一个奇异而大胆的念头,那念头方起,那股麻痒疼痛的火焰宛如浇上热油,陡然窜起,如熊熊烈火般烧遍全身。她嘤咛一声,仿佛要将那奇怪的感觉驱逐出去,却适得其反,感到那团烈火顺著咽喉烧了上来。脸颊滚烫,周身火热。紧紧贴著拓拔野胸膛的身体宛如突受电击,颤抖不已。

  纤纤意乱情迷,思绪一片混乱,体内的那团火越烧越旺。迷茫中只有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晰,身边的这个男子,是她倾心爱慕的心上人,而今夜是他们能这般厮守的唯一一夜。她突然哭了起来,低声道:“拓拔大哥,我要将一切都给你。”

  ※※※

  拓拔野朦朦胧胧之间,听见耳边温柔的呢喃与哭泣声,香甜温热的气息不断的钻入自己的耳朵,又麻又痒。梦中想到定然又是纤纤前来捣乱,咕哝一声道:“纤纤别闹。”那奇怪的声音顿时静止,就连耳边那气息也仿佛突然消失。拓拔野翻了个身,又沈沈睡去。

  梦中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他与蚩尤、纤纤三人在海滩上嬉闹。暖暖的阳光,和煦的春风,呼吸中尽是海水与鲜花的味道。白色的沙滩细腻柔软,踩在脚下说不出的舒服。仰望蓝天白云,聆听涛声鸟鸣,这种感觉如此宁静祥和,如此幸福。

  突然之间天边乌云滚滚,天色陡然变暗,蚩尤站在礁石上望著远方,浪水一阵阵的朝他击打。他竭力的呼喊蚩尤回来,但蚩尤似乎并没有听见,突然回头望了他一眼,笑了笑跳入汹涌的波涛之中。而纤纤却丝毫不在意,只是望著他笑。突然景物切换,置身於一片繁花如织的草地上。

  环身四顾,阳光眩目刺眼,依稀看见一个白衣女子在远处微笑著看她,突然她的脸变成了雨师妾。他满心欢喜的朝她奔去,跑得近了,探手抓去,只抓到一缕青烟。雨师妾的笑容在空中越来越恍惚,渐渐的消失不见了。他心中又是焦急又是难过,转头间瞥见真珠,还有一些瞧不见脸容的女子,在对岸的草地中坐著,温柔的望著他微笑。正要泅河而去,突然听见背後的喊叫声:“拓拔大哥!拓拔大哥!”

  回头望去,却是纤纤朝她狂奔而来。突然间她跌倒了,他心中疼惜,一边叫著她的名字,一边朝她跑去。纤纤爬了起来,满脸泪痕,又笑又哭的叫道:“拓拔大哥!拓拔大哥!”他跑上前去,紧紧的将她抱住。忽然觉得怀内滑腻柔软,低头一望,纤纤竟是一丝不挂。大骇之下,连忙将她朝外一推。但是纤纤却如蛇一般缠了上来,将他紧紧的缠住,在他脸上哭著亲吻,呻吟似的呢喃道: “拓拔大哥!拓拔大哥!”

  叫声温柔哀切,缠绵入骨。那股少女的幽甜清香丝丝脉脉钻入鼻息心肺之中。潮湿的、柔软的嘴唇在自己脸颊、嘴唇与脖颈之间游走,当那两瓣花瓣终於紧紧的贴在自己的唇上,丁香暗渡,香津流转,他终於忍不住发出一声喘息。

  柔软滑腻的双臂将自己紧紧抱住,那两堆浑圆香软的肉球杂爱自己胸膛上挤压、辗转,每一次肌肤相触都要带来如此战栗的激动。滚烫的肢体在自己怀中扭舞,仿佛一重重巨浪,接连不断的卷来,要将自己彻底吞噬。

  体内的欲火如火山般引爆,几乎烧得自己意识模糊。但心中一个声音却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大声的喊道:“她是纤纤!是你的妹子!”眼前突然晃过了科汗淮的脸容,既而又晃过了蚩尤的脸,两人不知在说些什麽,但是却可以感觉到那一重愤怒。

  怀中那香滑温软的胴体紧紧的贴著自己,温柔的哭泣与呻吟声在自己的耳边回荡,一声比一声勾人魂魄,不能自已。这感觉如此真实又如此无法抗拒。

  “拓拔大哥!拓拔大哥!”

  拓拔野突然“啊”的一声大叫,猛地挥手重重的摔了自己一耳光,坐了起来。脑中浑浑噩噩。脸上热辣辣的疼痛,高高隆起。突然听见一个温柔的声音:“拓拔大哥,疼吗?”

  拓拔野闻声大骇,困意全消,猛地睁开眼睛。月光如水,纤纤赤裸一身的坐在床上,脸上泪痕点点,眼光中满是关切之色,撞到他的眼光,突然露出娇羞之色,低下头去。那雪白娇美的身体毫无遮拦的呈露在月光中,呈露在他的面前。

  拓拔野惊骇之下,什麽话也说不出来,脑中飞速的回想。但只记得将纤纤抱入怀中,此後之事,再无任何印象。难道竟是他喝醉了,迷糊中竟作出这般禽兽不如的事情来麽?低头望去,所幸自己衣裳虽然凌乱,但是似乎还未突破最後关卡,一颗心略微松弛一些。

  但那罪恶感与愧疚之心却有增无减,又重重的挥手摔了自己几巴掌。纤纤大惊,连忙上前将他手掌拉住,柔声道:“拓拔大哥,这是…这是我自己情愿的。”突然羞不可抑,低下头去。拓拔野目光触及处,秀发凌乱,樱唇微破,那纤细莹白的脖颈上吻痕遍布,心中羞惭无以复加,转头道:“纤纤,对不住。我只当你是我的好妹子,不料今日竟作出这等禽兽之事。我…我…”再也说不出话来。

  纤纤脸色突变苍白,全身微震,颤声道:“拓拔大哥,你说什麽?”拓拔野胡乱的抓起枕边的衣裳,抛给纤纤,摇头道:“好妹子,大哥对不住你。明日便是你的大典礼,所幸千错万错,还没有犯下最後的错误。”心中羞惭责悔,难过已极。

  纤纤心如万针齐扎,疼不可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拓拔大哥,你不用自责。是我乘你睡熟时,自愿…自愿如此的。”苍白的脸上泛起奇异的潮红,热辣辣的羞意与隐隐的恐惧交织在一起,一颗心宛如在黑暗的深渊中半悬著。

  拓拔野颇为讶异,刹那间明白了少女情意,全身大震。猛地回头,瞧见她赤裸的身体,又立即别过头去。思潮汹涌,如惊涛骇浪。回忆诸多事情,突然一一明白。半晌才温言道:“好妹子,我知道你明日便要做这圣女,心中舍不得我。我心里又何尝舍得你?”纤纤的心砰砰直跳,甜蜜害羞瞬间涌上心头。却听拓拔野道:“只是我对你的喜欢,决不是那男女之爱。我只将你当作最为疼爱的妹妹一般,呵护关爱。此心天地可鉴。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倘若将来你有了喜欢的人,不愿做这圣女之位,哥哥定然为你做主。今夜之事,我需负全责。所幸大错还未铸成,希望你不要因此记恨……”

  他背著身,瞧不见纤纤的脸色,他每说一句,纤纤的脸色便要苍白一分。听到後来已经全无血色,怔然坐著,全身簌簌发抖。拓拔野的话似乎越来越远,似乎从空茫无边的黑暗中传来,他的背影也越来越飘忽,远得不可触及。她的心就这般一点一点的沈入万丈深渊,耳边再也听不见任何话语,只有呼啸的风声。黑暗中一个声音在她耳边不断的重复:他一点也不喜欢你,只当你是妹子呢。那声音越来越强烈,逐渐变成讥嘲的轰然大笑,仿佛全岛群雄都在讥嘲她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那空洞茫然、黑暗寒冷的感觉突然变成尖锐的痛楚,犹如万箭钻心,疼得她突然呻吟一声,弯下腰去。拓拔野听见声响,吃了一惊,转头看见她惨白的脸上黄豆般的汗珠滚滚落下,全身不断颤抖,心中大惊,连忙上前将她扶住,不住的问道:“怎麽了?”

  那疼痛撕心裂肺,突然一股彻骨的悲伤如山洪爆发,视线模糊,泪珠一颗一颗的掉落下来。拓拔野手足无措,不断的追问:“怎麽了?”她摇著头,泪水汹涌,费劲力气才颤抖的说道:“我好难过。”

  拓拔野瞧著她浑身发抖,泪水不断的淌落,牙齿格格乱撞,心中焦急难过,突然间竟一筹莫展,只能紧紧将她抱住。她浑身冰凉,但额头竟是滚烫。拓拔野手忙脚乱的帮她套好衣裳,道:“我去叫草本汤来。”草本汤乃是土族名医。纤纤不断的摇头,颤声道:“拓拔大哥,你说的都是真的吗?只当我是妹妹,从来没有一点其他的喜欢麽?”

  那目光哀怜恳切,拓拔野心如刀绞,怜惜之心大盛,忍不住便要答应。但是突然心中一凛,自己确实只将她视为妹妹,倘若出於怜惜而哄骗,将来岂不是更要伤她的心麽?当下硬起心肠,咬牙道:“是。你永远是我最喜欢的妹子。”

  纤纤的最後一丝希望也荡然无存,仿佛悬崖边上的人揪落了最後一根稻草,蓦然发现,自己倾力所注的,竟丝毫承受不住自己的托付。那凄裂的难过苦痛仿佛雷电般劈落。纤纤喘息摇头,泪水倾注,想说话却发不出声,过了半晌才颤声道:“九姑说的一点也不错,生不如死,生不如死。你为何不一剑杀了我,也胜於让我受这无穷无尽的痛苦。”

  拓拔野心如刀割,难过之下,泪水险些夺眶而出。想要紧紧的抱住纤纤,却被她费尽力气推开。

  纤纤缩到床角,头发凌乱,曲膝抱身,不住的颤抖。那悲切、苦痛、凄凉、愤恨的眼光盯著他,颤声道:“你好!你好!”突然拔出发上的雪鹤簪,用尽周身力气,狠狠的扎入了自己心窝。鲜血四溢,如红花般在月光中开落。

  拓拔野大惊失色,狂呼声中,抢身上前,已然不及,那发簪已经没入胸中。惊骇难过之下,手足无措,抱住纤纤大声呼喊,泪水顷刻间模糊了视线。纤纤望著他,目光涣散迷离,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声如游丝的道:“拓拔大哥,这下你终究能记住我了罢?”一口气接不上来,脖颈微摇,脸容含笑,就此香消玉殒。

  拓拔野脑中一片迷乱,轰隆做响,张大了嘴,发不出声,喉咙如被什麽堵住了一般。悲苦悔恨如巨石压顶,喘不过气来。刹那间往事历历,涌上心头,纤纤的音容笑貌在眼前、耳边激荡。低头望去,泪眼朦胧中,她那清丽的容颜上泪痕满布,嘴角那丝微笑又是凄凉又是嘲讽。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仰天大吼,发出痛切的哭声。

  窗外灯火摇曳,人声鼎沸,脚步声此起彼伏,门吱呀一声开了,许多人涌了进来。灯火迷蒙,拓拔野抱著纤纤头昏目眩,什麽人也瞧不见,只是不住口的喃喃道:

  “纤纤死了,是我害了她。”

  ※※※

  清晨的阳光从那石洞中斜斜的照射进来,洞外一角蓝天碧海,白云悠悠。又是一个晴朗而温暖的四月早晨。而洞内却冰寒彻骨,宛若寒冬。

  这是古浪屿上的冰窖。纵横五六丈的洞中堆砌满了大块大块的冰块,那是水族群雄以“玄冰魔法”所制的人造冰。四壁水晶灯发出的光芒在这冰寒之气中,也有些森冷幽碧。中心的水晶棺里,纤纤安详的躺著,嘴角还牵挂著那丝说不清是欢喜还是凄凉的微笑。

  众人都已陆陆续续退了出去,只有九姑、赤铜石等人依旧站著。九姑心中伤心之盛,几如当年情殇之时。在她心中,纤纤犹如女儿一般,乃是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当她瞧见拓拔野抱著纤纤在屋内茫然乱走之时,她几乎便要晕厥过去。然而她知道,自己的难过伤心,只怕犹远远不如身边的这两个少年。

  这两日来,拓拔野不吃不喝,就这般呆呆的站在水晶棺前。这开朗乐观的少城主竟如同忽然变成了一尊石塑。然而出乎她意料之外,性情暴烈的圣法师蚩尤,除了那夜狂吼著一路飞奔,将海边的百余巨石击成粉末之外,这两日来竟殊为冷静。九姑扭头望去,瞧见他木无表情的立在一旁,但那眉目之间,隐隐有说不出的悲伤,宛如冰封春水,暗流激涌。

  蚩尤站在风口,听见洞外汹涌的潮声,海鸥啼鸣,直想仰天狂吼。这种悲伤痛苦,比之国破家亡又截然不同。即使已隔两日,仍是这般疼痛而不能自抑。但是他知道他不能。这种痛苦是不应该属於他的。那日初回古浪屿,震撼於纤纤的娇俏容光之时,他也已隐隐瞧出,纤纤对拓拔野的一腔柔情。那夜目睹纤纤死於拓拔怀中,以他对拓拔野和纤纤的了解。事情原委无须拓拔开口解释,便已青红皂白,了了历历。

  他又能如何呢?从前纤纤原就与拓拔更为亲热一些,这些年芳心暗许,最终以死相托。他不过是一个局外人而已。自小他已习惯将强烈的感情深埋心中,快乐的、痛苦的都是如此。即使是拓拔,亲密如兄弟,能与他分享的,也不过是快乐而已。那夜有一刹那,他直想全力痛打拓拔,但是瞧著他失魂落魄,空茫无措,他知道拓拔的痛苦远胜於他。毕竟拓拔野与纤纤是朝夕相处,彼此之间有著太多的回忆。这中深厚的情感积淀,比之他的那蓦然爆发的柔情,又大大的不同。

  对於比他更为伤心的兄弟,对於一段与他无关的感情,他又能如何呢?

  那一夜他从木屋狂奔而出,真气爆裂,经脉紊乱,一路上撕吼奋力,所到之处木石俱裂,但那种苦痛却丝毫没有减轻。直到这一刻,纵使他为了平定众人的忧虑,将所有的情感深深埋入心底,依旧无法遏止那阵阵爆发的隐痛。

  而咫尺之隔,拓拔野怔怔的望著水晶棺中的纤纤,脑中一片空茫,依旧沈浸在那沈痛、迷茫的悔恨中。直到此时,他依然无法相信,纤纤真的已经死了。这两日来,他脑中一片混乱,浑浑噩噩,什麽也记不得了。若不是蚩尤一声大喝,将他惊醒,只怕他还要抱著纤纤漫无目的的走下去。在他耳边,反反复复的响著纤纤的话:“只当我是妹妹,从来没有一点其他的喜欢麽?”他原本非常笃定的心里,竟逐渐逐渐的迷惑起来。纤纤的音容笑貌,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那银铃般的笑声始终响彻不停。他对纤纤,究竟是怎样的感情呢?想的越久,便越是糊涂,这种困惑又变成揪心的疼痛。

  洞口人影一闪,真珠怯怯的随著人鱼姥姥走了进来。两人在陆上行走颇为不便。辛九姑迎上前轻声道:“你们是来瞧纤纤的麽?”人鱼姥姥摇头道:“我们是来救她的。”

  声音虽然不大,却如雷鸣一般令众人一震,拓拔野、蚩尤齐齐“啊”的一声,猛地转头道:“你说什麽?”人鱼姥姥嘿嘿道:“只要不是魂飞魄散,总有法子救回一命。”拓拔野、蚩尤心中均是蓦然狂喜,但又突然沈了下去,惊疑的面面相觑。蚩尤沈声道:“姥姥,倘若你有法子让纤纤死而复生,蚩尤便是将性命送给你也无怨言。”

  人鱼姥姥嘿嘿一笑道:“小子,你的命太硬,送给我我也要被你克死。”转头对赤铜石道:“赤长老,你见多识广,难道竟没有听说过回生的圣药麽?”赤铜石皱眉道:“传说中倒有不少可以起死回生的圣药,但是多半要以北海、昆仑、南海等诸多宝物仙草混制数年而成。即使眼下能将这些仙草灵丹尽数收齐,但也需费历三五年才能制成。待到那时,纵然有效,纤纤也早已魂飞魄散。”

  赤铜石见拓拔野满脸困惑,便又解释道:“城主,人体便如神器,将魂魄封印其中。一旦这‘神器’损坏,则魂魄逸散,回归仙界。倘若有回生圣药,修复人体神器,再辅助以招魂法术,或许能令亡者重生。但这需在魂飞魄散的刹那间完成,否则神游万里,想要招回那是绝无可能。”

  拓拔野突然心中一动,颤声道:“是了!倘若这魂魄并未逸散呢?”赤铜石道:“那自然还有一线生机。”拓拔野心中狂喜,道:“纤纤自杀所用的雪羽簪乃是封印神器,依照封印魔法来说,她的魂魄当被封印其中,并未散去!”蚩尤闻言也是狂喜,却见赤铜石摇头叹道:“话虽如此,但这雪羽簪终究不是灵力强盛的神器,最多将她魂魄困住七天,便要开始逸散。七天之内,我们要从何处寻来这回生圣药?”

  人鱼姥姥缓缓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嘿嘿,不知道拓拔城主与蚩尤法师有没有这样的决心和本事呢?”蚩尤与拓拔野齐声道:“自然有!”

  人鱼姥姥点头道:“如此便好。嘿嘿,你们对鲛人国有大恩,我总不能置之不理吧。”她朝真珠点点头,真珠低下头,从口中吐出那颗幻光流离的无邪鲛珠,走到拓拔野身边,将鲛珠递给他,柔声道:“拓拔城主,虽然这鲛珠不能令纤纤姑娘起死还生,但是却能暂时凝聚纤纤姑娘的魂魄。纵然一年半载,也没有大碍。”

  众人都大为惊异,拓拔野又是吃惊又是感激,这鲛珠乃是鲛人国国宝,亦是象征权力之物,她们竟然就这般借了给他,而且归还之日遥遥无期。人鱼姥姥嘿然道:“你先别急著谢我。我借你鲛珠乃是有条件的。”

  拓拔野、蚩尤道:“姥姥请说。”人鱼姥姥道:“倘若他日纤纤姑娘当真起死回生,你们便要尽力帮助我鲛人国复国!”拓拔野与蚩尤对望一眼,心下大为轻松,两日来首次微笑道:“一言为定!”

  人鱼姥姥微笑道:“这鲛珠并不能救纤纤性命,不过暂缓她魂飞魄散而已。要想起死回生,两位还得去东海龙宫。”众人齐声惊呼,赤铜石皱眉道:“东海龙宫?难道去向东海龙神讨龙珠麽?”

  东海龙神乃是大荒之外、东海之中的帝王,统辖九万里海域,有“天下第七帝”之说。言下之意,除了大荒神帝与五族五帝之外,以他为最大。但这东海龙神素来见首不见尾,正邪难分。相传为巨龙修行化为人形,魔法神功,深不可测。属下龙魔海将不计其数,多有凶暴恶名者。六百年前,青帝羽卓丞殊死相斗的,便是当时龙神的六位兄弟。以青帝之威,竟也只能两败俱伤。

  人鱼姥姥道:“正是。嘿嘿,倘若能讨得龙珠,佐以海神泪、相思草,送吞纤纤腹中,再以两位的真气、魔法,便可以令她魂魄归位,起死回生。”她故意叹了口气道:“只是这海神泪乃是深海中难得一见的宝珠,龙珠更是龙宫至宝,你们想要取回,那可难得紧了。”连连摇头,惋叹不已。

  拓拔野知她出言相激,微笑道:“姥姥放心。别说是东海龙宫,就算是上天入地,我也要将这龙珠取回。”知晓纤纤有救,他登时精神大振,恢复常态,话语之间又回复那从容不迫,斩钉截铁的气势来。

  赤铜石等人却是面有忧色,微微摇头。以传说中东海龙神的脾性,哪能将这龙珠拱手送出?龙神势力之强,不在五帝之下。这两少年倘若真去,那不是虎口拔牙麽?

  拓拔野口中念著“东海龙神”四字,越觉熟悉,仿佛在哪里听过一般。苦思半晌,突然灵光一闪,脱口道:“是了!科大侠曾让我拿著珊瑚笛子去找东海龙神!”心中登时狂喜。赤铜石等人不知此节,但见他满脸喜色,顿知有了转机,又惊又喜。

  当下拓拔野将当日蜃楼城城破之时,科汗淮让他先行,假以时日候不著他们之时,以这珊瑚笛子为信物,去找东海龙神借兵等等诸端,说与众人听。这些年来,拓拔野、蚩尤先是苦等科汗淮、乔羽,无望之下,刻苦修行,盼望有朝一日带领群雄复城。倒是将这节忘了。若非人鱼姥姥提及,绝难想起。

  众人俱是大喜,倘若科汗淮真与龙神有如此交情,纤纤还生倒有六七成把握。蚩尤更是忍不住昂首长笑,洞中轰鸣,众人纷纷捂住耳朵。

  赤铜石道:“如此妙极。刻不容缓。城主不如尽快动身。”拓拔野点头道:“我去取了珊瑚笛子,便去寻东海龙神。”蚩尤刚开口道:“我随你去……”却听赤铜石道:“圣法师,你去只怕不好。你是羽青帝转世,羽青帝与龙神之间有六百年的过节。倘若龙神见著你的*,感觉你的碧木真气,只怕反倒不妙。况且水妖随时要来进攻,若城主、法师都不在岛上,士气要大打折扣。”

  蚩尤犹疑不觉,心中极想与拓拔野一道寻回龙珠、宝物,救起纤纤,但赤铜石言之成理,权衡之下,沈声道:“赤长老说的是。”当下拉了拓拔,走到一旁,冷冷道:“臭小子,倘若此次救起纤纤後,你再这般对她,我决计饶不了你!”双手用劲,紧紧的掐住拓拔野的肩膀,两眼直直凝视著他的眼睛。拓拔野心中茫然,不知该如何回答,却听蚩尤松开双手,低声道:“去罢。”

  ※※※

  拓拔野将鲛珠交到辛九姑手中,心中百感交集,正要与众人告别,却听真珠道:“拓拔城主,我随你去罢。”讶异间回身望去,只见真珠红著脸,鼓起勇气道: “我对这东海颇为熟悉,由我带路要快一些。”人鱼姥姥叹气道:“也罢。就让她教你‘鱼息法’吧。想去东海龙宫,必须在水里自由游行。”

  拓拔野不及多想,点头道:“那有劳真珠姑娘了。”当下转身向众人告辞,又与蚩尤交代了岛上诸种防御工事,这才出洞而去。拓拔野先返回木屋中取出珊瑚笛子. 那珊瑚笛子空置已久,蒙上灰尘。拓拔野摩挲珊瑚笛,想起科汗淮,心中愧疚更盛。飞奔出屋,一路与群雄稍作招呼,便奔往海边与真珠会合。

  当下真珠先教他鲛人族独特的水下呼吸法:鱼息法。所谓鱼息,即可在水中自由呼吸,而无需换气。真珠道:“其实海水中,也有许多的空气。只是寻常人无法呼吸得到。鱼以两鳃呼吸,我们自然没有。但是我们有皮肤。”她瞧见拓拔野望著她,心中羞怯,一边说一边两颊绯红,连语调也不自然起来。当下别过头去,道:“鱼息法便是将水中的空气从皮肤毛孔之中吸入经脉,再传送到肺中。”

  拓拔野天性颖悟,又研习了两年的《五行谱》,一听之下,立时觉得这与水族魔法中的“龙鳞诀”颇为相似。真珠传授的口诀也甚为简单,参照“龙鳞诀”,立时便烂熟於胸。

  当下拓拔野照著那口诀,潜入海中,运行真气。只觉周身毛孔突然完全打开,千万缕凉气冲了进来,沿著经脉缭绕奔走,汇集到心肺,清新凉爽,妙不可言。丝毫没有在水中郁抑的感觉。浊气从体内传至鼻息,逃逸出去,冒出无数的气泡,在眼前闪过,极为有趣。拓拔野又惊又喜,在水中自由游动。他原本水性极好,现下更是如虎添翼。

  突然旁边黑影闪动,扭头望去,却是真珠在水中翩翩摆舞,尾随而来。她嫣然的望著拓拔野,红晕泛生,似是对他这麽快便学会了鱼息法极为嘉许。鱼尾轻摇,悠然旋转,带著拓拔野朝著东面三百里外的珊瑚岛游去。

  海水湛蓝,彩鱼翩翩。他们从珊瑚丛中穿插而过,向著更深处的海底游去。

  海底白沙绵延数里,然後是一片裂谷和山峰。许多生平见所未见的珍奇植物浮光掠影,交错而过。碧绿色的海藻在海水中缓慢的招展,宛如依依垂柳。海蛇、章鱼、诸多海兽在周围四侧懒洋洋的游过。色彩斑斓的鱼群倏然北往,倏然南折,错肩而过时如狂风卷过。

  在这异彩纷呈的深海中恣意遨游,犹如在空中飞翔一般。拓拔野虽然水性极佳,但这等境界却从未体验过。得知纤纤尚有转机之後,心情已大为好转。在这海中逍遥游片刻,更是郁闷全消,过不多时已用手势与真珠谈笑起来。

  真珠瞧见他复转开朗,心中颇为欢喜。见他忽然接连眨眼,满脸微笑,手势奇怪,猜了半天才得知,他说的乃是“这海中最为美丽的鱼就是你”。登时又是害羞又是隐隐的失落,红著脸佯作不知,朝前游去,忖道:“在他心中,我终究还是一条鱼。”心中顿感刺痛。拓拔野只道她害羞生气,连忙追将上来,微笑作揖,接连赔礼。

  突然一只巨大的蝠贲舒张巨翼,滑翔而来,翼稍轻轻的拂过拓拔野的脸颊,又麻又痒。正愕然间,望见真珠掩嘴而笑,欲言又止,似乎想说什麽却不好意思开口,终於轻轻比画道:“谁让你取笑我,它就摔你耳光啦。”她温顺腼腆,极少这般玩笑,刚一比画完,便两颊飞红,逃也似的翩然游舞。

  两人就这般一路遨游谈笑,真珠初时颇为拘谨,但到得後来,也逐渐放开。并肩翔游,偶尔偷偷的瞥上一眼拓拔野的侧脸,心中便要砰砰跳得厉害。她心中突然希望这三百海里的路程,远远没有尽头。

  前方珊瑚礁如密林交织,豔红似火,想来便是科汗淮当日所说的龙宫入口所在。拓拔野转头望向真珠,她微微点头。当下两人朝上浮游。

  破浪而出,金光耀眼。万里蓝空下碧波摇曳,白鸥飞翔。环首四顾,东方数里处一片珊瑚岛巍然耸立,倒如海上城池一般。真珠低声道:“那便是传说中的龙宫大门。这方圆百里之内都是龙神禁地,平日里谁也不敢轻易进来。”

  拓拔野正要说话,忽听巨浪汹涌,有人喝道:“何方狂徒,胆敢嬗闯龙宫宝地!”接著便有轰然应诺声如山崩地裂般同时响起。真珠惊骇之下,花容失色,不自禁的朝拓拔野怀中靠去。

  四周碧波翻涌,掀起三丈余高的水墙。水墙上无数尖耳凸睛,肩胛长有鱼鳍的人形怪物迎浪而立。手中各种奇形怪状的兵器参差交错,纷纷对著拓拔野二人。为首一个十尺来高的彪形大汉长了两条触须,在唇上摆舞不停,满脸威严之色,踏在一只巨型海龟上,反手握著一柄金光闪闪的叉子,喝道:“见了巡海夜叉,还不跪下?”

  真珠虽然颇为害怕,但是瞧见他满脸严肃,极是威武,却偏生长了两条触须,站在一只呆头呆脑的大龟上,甚是滑稽,忍不住便要笑出声来。却听拓拔野忍俊不禁,哈哈笑将起来。

  那巡海夜叉乃是龙宫海域内的守疆将吏,各大岛国族民见了他无不惊惧失色,素来横行惯了,岂料今日方甫摆出这威武之势,却被这少年嬉笑,登时大怒,喝道:“给我拿下!”

  那群尖耳凸睛的兵卒轰然应诺,踏浪迎波,排山倒海的围了上来。拓拔野笑道:“这便是龙神的待客之道麽?”双掌洒落飞舞,浩然真气如飓风忽起,蓬然卷舞。

  众龙兵忽觉狂风卷来,水雾迷蒙,吹得自己睁不开眼。而脚下波浪倒卷,惊呼声此起彼伏,不由自主的朝著後方跌跌撞撞的疾退而去。

  那巡海夜叉见这少年随意挥洒,便狂风卷浪,将众龙兵冲退十余丈,心下大骇。只听拓拔野微笑抱拳道:“在下汤谷城城主拓拔野,特来拜会东海龙神。还请尊驾通禀一声。”

  巡海夜叉喝道:“大胆!龙神日理万机,神仙也似的人物,哪有工夫见你这等草民。”拓拔野微笑道:“还请尊驾通禀,便说是故人科汗淮的朋友,有要事求见。”

  那巡海夜叉听得科汗淮三字,似是楞了一楞,眼珠转动,目光狐疑的在两人身上打量了半天,冷笑道:“科大侠的朋友?嘿嘿,他早在四年前便已死了。难不成你是从阎王爷那儿过来的麽?”

  拓拔野轻轻拔出珊瑚笛子,在手中玩转,道:“此物乃是龙神送与科汗淮的封印神器,以此为信物,当不会有假罢?”那巡海夜叉哈哈狂笑道:“可笑,当真可笑。这岛上到处是珊瑚,随便作成这麽一枝笛子便想混进龙宫麽?”众龙兵也跟著哈哈大笑。

  那巡海夜叉突然面色一变,冷冷道:“我瞧你多半是大荒奸细,想要混入龙宫捣乱罢?”话音未落,突然闪电般扑了上来,金叉飞舞,朝著拓拔野全力攻去。众龙兵齐声轰鸣,四面八方围攻上来。

  真珠吓得尖叫一声,眼前一晃,已被拓拔野抱在怀里。他低头笑道:“不用怕,瞧我怎麽钓鱼捕虾。”那笑容温暖亲切,眼神有说不出的安定之力。她一颗悬著的心登时放了下来。低头望去,见他的左臂穿过自己腋下,横亘在她胸前,坚实的肌肉挤压著自己的双丘,酥麻的感觉登时由此传遍全身。她“啊”的一声低呼,满面潮红,浑身酸软无力,如棉花般偎在他的怀中。一颗心突突乱跳,一时间周遭什麽也听不见、瞧不著了。

  海风劲舞,刀光剑影,真珠浑然不觉,她只瞧见拓拔野那俊逸的侧脸在阳光下的剪影,听见他的笑声。心中想到:“倘若能永远这般在他怀中,刀山火海,也没什麽可怕的啦。”双颊滚烫,心中叹气道: “我可真是著了魔啦,一点也不知道害臊。他与纤纤姑娘玉璧似的一对,又怎会将我瞧在眼里呢?我不过是条人鱼罢了。”想到此处心中疼痛,险些便要难过得落下泪来。

  她瞧了瞧自己那银白色的鱼尾,正紧紧的贴在拓拔野的腿上,吓了一跳,急忙朝外卷起。满脸绯红,悄悄的瞥了一眼拓拔野,见他正谈笑退敌,丝毫没有注意,这才放心。又想道:“姥姥说人鱼若要化为人形,便要缩减几十年的寿命,受无穷无尽的苦痛。但是…但是倘若能变作一个真正的女人,与他一起,哪怕是端茶倒水,铺床叠被,远远的瞧著他、陪著他,我也愿意…”

  正胡思乱想间,突然听见拓拔野笑道:“得罪了!”抬头望去,那巡海夜叉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唇高高肿起,衬著那两条触须更是惹人发笑。那叉子被拓拔野用断剑削得成了长矛,其他龙兵则远远的躲了开去。真珠再也忍不住,格格笑了起来,突然觉得不好意思,连忙掩住嘴,歉声道:“对不住,我可不是在笑话你的胡子。”

  那巡海夜叉又惊又怒,恨恨道:“狂贼,你够胆就莫走!”拖著“长矛”,一跺龟背,那海龟缓缓的沈入海中。众龙兵也虚张声势的喝骂一通,逃之夭夭。

  拓拔野哈哈而笑,转头望向真珠,突然发觉自己的左臂紧紧的箍在她的胸脯上,立即松手。真珠“啊”的一声,羞不可抑,退开数步,忖道:“糟啦,他定然将我想成不知羞耻的人啦。”又急又怕,不敢抬头望他。

  却听见不远处有人鼓掌格格笑道:“好生了得。俊小子,难道你不怕他带了海妖龙兽来找你报仇麽?”拓拔野二人循声望去,那珊瑚礁上坐了一个红衣金发女子,正朝他拍掌微笑。海风吹处,红衣飞舞,露出雪白的肌肤。那金色的长发飘散起伏,美豔的脸上酒窝深深,一双碧绿的大眼如海水般清澈。妖娆美丽,竟不在雨师妾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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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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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跃日
喵~离线 怨念中
 8 

家中的荣誉团员

5楼
发表于 2007/06/15 | 编辑
第三卷 第六章 东海龙神
  

  那金发女子斜斜的倚在珊瑚礁上,举手投足风情万种,说不出的美豔动人。拓拔野笑道:“我倒是怕他一去不回头,没人给我带路。”金发女子格格笑道:“这倒奇啦。从来只有听说‘宁下黄泉,不入龙潭’,今日倒是第一次瞧见有人这般不要命的。你这般年纪轻轻,又这般俊俏,即便不为自己著想,也要替身边的这个美人著想哪。难不成想让她守寡麽?”

  真珠登时大羞,想要解释,却声如蚊吟,只有自己听得清。拓拔野哈哈笑道:“她温柔可爱,天仙似的人物。我哪有这等福分。我是来找龙神借东西的。”真珠又是甜蜜又是失望,担心那金发女子又谈到自己,索性躲到拓拔身後。

  那金发女子大奇,格格笑道:“到龙宫借宝?你的胆子也忒大啦。”她碧眼流转,突然似有所悟,击掌道:“瞧你这般风流俊俏,难不成是借了宝贝,讨佳人芳心麽?”拓拔野不知为何,对这陌生的美豔女子,竟有说不出的亲切感,宛如早就相识一般,笑道:“姐姐当真是神机妙算,一下便被你猜著了。”

  那金发女子听得他喊“姐姐”二字,登时眉花眼笑,吃吃道:“俊小子,你的嘴倒真甜,想不喜欢你都不成。”突然红影飘动,刹那间便到了拓拔野身旁。一张俏脸竟只隔了数寸凑在拓拔野面前,眼珠转动,将他上上下下瞧了个遍,笑吟吟的不说话,倒似是在鉴赏什麽至宝一般。

  咫尺之距,拓拔野瞧得分明,那金发女子虽然美豔绝伦,皮肤白腻,但那眼角已有些许鱼尾纹。但这非但没有减损她的魅惑力,笑起来时反倒平添生气,仿佛那一双碧眼也会游动一般。身上阵阵浓烈的体香犹如八月桂花,遍山齐绽。

  金发女子笑道:“俊小子,不知你想要借的是什麽宝贝?”拓拔野微笑道:“龙珠。”那金发女子似是吃了一惊,既而格格娇笑,道:“臭小子,你可知道那龙珠是什麽麽?”不待他回答又伸手捏了一把他的脸,吃吃笑道:“那可是龙神吞吐修炼的元神寄体,若是没了这个,龙神可便要大打折扣啦。”

  拓拔野心中一动,笑道:“姐姐倒是对这龙宫之事颇为熟悉麽。”金发女子笑吟吟的白了他一眼道:“臭小子,想让姐姐帮你麽?姐姐倒是想帮你,可惜帮不成啦。你的胃口忒大。”拓拔野笑道:“好姐姐,你只要将我带进龙宫便成了。”

  金发女子秋波流转,素手朝外一指,格格笑道:“你的带路人来啦。”

  突然雷声四起,万里晴空陡然变暗,乌云翻卷,黑压压的低垂下来。冷风突来,彻骨侵寒。海涛一阵阵的掀起。

  真珠低声道:“一定是海龙来啦。”拓拔野笑道:“姐姐……”转头四顾,那金发女子竟已不知所踪。

  狂风怒舞,海浪蓦然高高抛起,一道闪电亮过,天地俱白。“轰隆隆”巨响声中海面突然形成一个巨大的旋涡,急速回旋。突然怒浪激射,那旋涡犹如突然炸将开来一般,六只巨大的海龙兽展翼嘶吼,破浪跃出。

  六只海龙兽比翼滑翔,遮天敝日,在半空中形成一个黑色的巨大屏障。六只海龙兽颈上都套了婴臂粗的青铜索,齐齐拉著一辆巨大的青铜战车。从下望去,只看的见八只极大的轮子在空中飞转。隐隐听见车上传来呢喃与呻吟之声。那声音骚媚入骨,此起彼伏,真珠登时面红耳赤,几欲钻入海中。

  突然战鼓咚咚,无数人齐声怒吼。满海波涛汹涌澎湃,蓦地现出数千精壮龙兵,横眉怒目,气势如虹,比之那巡海夜叉所带领的龙兵,又不知强了多少倍。旌旗林立,迎风招展,旗上一个“龙”字,直欲乘风破去。

  战鼓突止,吼声齐住。一切都立时寂静下来,只有那猎猎海风,伴随著*浪妖媚的呻吟喘息声。

  拓拔野见真珠又羞又怕,心中怜惜,微微一笑,将她重新轻轻揽入怀中。真珠脸上一红,但见他的左手仅仅扶在自己的肩膀上,稍稍放心,却又隐隐有些失望。

  那六驾海龙战车缓缓的降了下来,稳稳的落在波涛上。海龙兽扭颈嘶鸣,恶狠狠的瞪著拓拔野。战车宽大,镂金饰玉,极尽奢华。丝绸帘幔随风倾舞,倒不象是战车,宛如巨床一般。

  那巡海夜叉从阵中奔出,踏浪奔到战车前,跪倒道:“禀六侯爷,喧闹生事的便是这小子。”帘幔缓缓拉开,真珠“呀”的一声,羞得脖颈尽赤,掉头躲在拓拔野的怀中。只见那战车上春意盎然,六七个一丝不挂的美貌女子玉体横陈,众女中间躺了一个金冠男子,修长魁梧,面目英俊,一双眼睛精光四射。

  那金冠男子懒洋洋的坐直身体,颇有兴致的上上下下打量了拓拔野一番,瞧见真珠,登时眼放异彩,挑眉笑道:“小子,你倒是豔福不浅,怀里的小美人鱼真是绝代尤物哪。”拓拔野只道他要说出什麽话来,闻言倒是大大出乎意料之外。真珠羞恼交集,眼圈登时红了。拓拔野微微一笑道:“比不上阁下豔福齐天。”

  那金冠男子笑道:“既是如此,我将这七个美女与你交换美人鱼,如何?”那七个*女子纷纷娇声不依,粉拳连捶。但媚眼扫来,瞧见拓拔野俊秀挺拔,洒落自如,登时又暗暗秋波频传,倒真似是期盼被交换一般。拓拔野哈哈大笑道:“阁下倒真会做便宜买卖,我这美人鱼乃是天下无双的至宝,别说是七个人,便是将普天下的珍宝一并取了来,我也决计不能交换。”

  那金冠男子嘿嘿笑道:“瞧不出你倒是多情种子。妙极妙极,咱俩可是同好。这样罢,只要将这小人鱼借我一夜,我便带你进龙宫。瞧见什麽宝贝,只要你喜欢,便尽可以拿去。这总可以了罢?”真珠大惊,一颗心忐忑乱跳,却听拓拔野笑道:“龙神我是一定要拜见的,但她却是千金不卖。”真珠又惊又喜,低声道:“拓拔城主,多谢你啦。”

  那金冠男子嘿嘿笑道:“那我就没法子啦。这般美貌的人鱼,既然交换不到,那便只有抢啦。小子,好好看住你的宝贝。”突然战鼓咚咚,巨浪开处,八只四丈余长的獠牙海虎怒吼扑出,夹带狂风,朝拓拔野当头扑下。百余精壮龙兵在四名黑衣大汉的率领下疾风般围涌而上。

  拓拔野心道:“倘若不露出几下真工夫,将这群小丑镇住,便要没完没了的纠缠不清。擒贼先擒王,拿住那色鬼,逼他带我进入龙宫。”当下大喝一声,突然周身真气浑然膨胀,远远望去青光护体,气浪回旋。那八只獠牙海虎被那瞬息爆发的真气镇住,竟然半空摔下,夹了尾巴,缩颈彷徨,低声呜鸣不已。众龙兵也是惊疑不定,气势顿减。

  拓拔野长笑道:“我倒要瞧瞧你有什麽手段,能抢得我的宝贝去。”手臂一转,将真珠抱起,双足一点,踏浪疾行。右手翻转,青光如刀,一道锋锐无匹的杀气冲天而起。虽然这气刀威力尚不及科汗淮的断浪气旋斩,但已足以震慑龙兵。

  那八只獠牙海虎悲鸣一声,竟蜷成一团,簌簌发抖。拓拔野长笑声中蓦然腾空而起,气刀随意翻转,身形如电,刹那间已经冲入龙兵之中,刀光剑影瞬息闪起。拓拔野虽被那狗仗人势的巡海夜叉与这荒*好色的六侯爷弄得微有怒意,又求速战速决,但此行终究是来求人借宝,况且那龙神又是科汗淮旧友,是以并未亮出断剑,仅以气刀破敌。

  气刀纵横飞舞,瞬息间已将众龙兵斩得潮水般退却。

  拓拔野闪电般穿过龙兵阵群,朝著那六驾战车掠去。战鼓声中,又有数百龙兵蜂拥而上,重重阻兵依次形成六道关卡,掀起层层巨浪朝拓拔野扑去。

  金冠男子坐在战车上,笑嘻嘻的观望著,手持金樽,一口一口的浅啜。那七个美女蛇一般缠上来,纷纷娇声道:“侯爷,那个人鱼有什麽好?竟然舍得用我们去换。”金冠男子哈哈笑道:“你们女人懂得什麽?女人的价值在於拥有她的男人。你瞧那小子,定然不是个简单人物。他的女人自然也就身价百倍。”他色眯眯的笑道:“这样的女人,岂能不尝上一尝?”一个凤眼女子撇嘴道:“倘若他带了一只母猪来呢?”金冠男子拍拍她的屁股,笑道:“我也得讨了来,好好研究研究,究竟是怎样的母猪。”

  正说话间,拓拔野已经闪电般杀透重围,乘风踏浪疾奔而来。

  那金冠男子微微一楞,叹道:“果然好身手!十六蛟!”十六个长身男子闪电般跃出,交错奔跃,到了距离拓拔野二十余丈处,突然齐声长啸,身形突变,化为十六条蛟龙,横空怒吼。

  拓拔野哈哈笑道:“来得正好。”手指一弹,“呛锒”一声,断剑无锋倏然离鞘破空,旋舞不息。拓拔野凝神聚气,默念封印诀,大喝一声,那断剑迎风龙吟,光芒四射。十六只蛟龙悲鸣声中,竟如落叶随风,刹那间便被吸入那断剑之中。

  拓拔野衣魅飘飞,长啸声中已然扑到。六只海龙兽狂嘶怒吼,展翼高飞,口中喷出道道剧毒水浪。拓拔野避也不避,浑身真气瞬息怒放,碧光护体,迷幻流离。那道道剧毒水浪喷到光墙上登时四下激溅,反射到海龙兽身上,登时皮焦肉烂。

  海龙兽痛吼声中,拓拔野如急电般窜起,破过两只巨大的龙翼,翻身跃上战车。无锋剑如影随形,剑气凌厉,直指金冠男子眉心。众美女失声尖叫,但那脸上却是丝毫惊慌失措的神色也瞧不见,纷纷媚眼如丝,似笑非笑的朝拓拔野望来。众龙兵尽皆骇然,战鼓顿止,就连那狂风也似乎在刹那间停顿。

  那金冠男子击掌微笑道:“佩服佩服。果然是少年英雄。”拓拔野见他临危不惧,不由也起了敬佩之心,笑道:“承让了。在下并无恶意,只不过想请阁下带我进龙宫而已。”那金冠男子笑道:“贵客光临,何其荣幸。”左手朝前一指,海上巨浪陡生,朝两旁裂开,形成一条宽阔的水上大道,直抵珊瑚岛。

  漫天乌云突然散尽,红日耀眼,碧空如洗。那水上大道金光粼粼,珊瑚岛上一道紫气冲天而起。

  ※※※

  水道两侧碧浪翻滚,龙兵分列,旌旗猎猎。六只海龙兽振翼长嘶,并肩齐步,御波踏浪,朝著珊瑚岛上那道紫气奔去。拓拔野见那六侯爷如此爽快,倒也颇为出乎意料,当下手指微勾,青光顿敛,断剑倏然归鞘。六侯爷扬眉道:“小子,你这麽快还剑,就不怕我暗算你麽?”拓拔野微笑道:“倘若如此,那就只能怪我自己有眼无珠了。”

  六侯爷哈哈笑道:“好!气度不凡,难怪这个小美人鱼会这般锺情於你。”真珠闻言大羞,眼圈微红,蹙眉道:“这位侯爷,倘若你再这般胡说八道,我可要生气啦。”六侯爷见她含羞薄嗔之态,更是神魂颠倒,杯中美酒险些泼将出来,连声道:

  “是是是。”突然又是摇头又是叹息,斜睨身後众女,笑道:“你们全被比下去啦。”

  众女不依声中,海龙车已经闪电般跃上珊瑚岛。那紫气流转变换,如巨大光柱旋舞不息。奔得近了,可以瞧见那紫光竟是从珊瑚岛中心一个裂开的大洞中射出。巨洞森然,寒气逼人。隐隐瞧见浪水翻涌其间。

  六侯爷道:“小子,此处便是龙宫入口。倘若你不会水中呼吸,还是乘早打道回府罢。”拓拔野微笑道:“有劳侯爷了。”见这六侯爷虽然好色,却是颇为光明坦荡,不由增加了几分好感。

  海龙车高高飞起,破入光柱之中,一时间紫气迷离,众人须眉皆赤。刹那间一道强大气旋陡然而生,从裂洞中吸纳众人。车身剧震,笔直落下。水花激溅,眼前一花,随即一片黑暗。冰冷的海水瞬息吞没了众人。

  漆黑中水流迎面激撞,如狂风卷席,将众人冲得跌跌撞撞。拓拔野生怕真珠被急流卷走,反手将她紧紧抱住。那光洁滑腻的身子在自己怀中不住的战抖,依稀可以听见她那小鹿般的心跳声。拓拔野想起几日前,在龙鲸腹中的第一次相遇,她也是这般赤裸一身的被自己抱在怀中,心神荡漾。

  黑暗依旧,佳人依旧,然而心情却不一样了。想起那凄凉微笑著、静静躺於水晶棺中纤纤,拓拔野登时一阵疼痛。蓦然升起的欲念与绮想,登时被歉疚与自责所替代。真珠突然感到他的手臂陡然僵硬,不自觉间将自己朝外推开两分,心有灵犀,仿佛察觉到他内心所想,慌乱羞怯之中,又是说不出的难过与哀苦。当下轻轻的从他怀中挣脱出去,只是挽住他的手臂。

  不知过了多久,车身猛烈摇晃,似乎已经触底。再过片刻,眼前突然一亮。

  六驾海龙车在白沙遍地,绿藻飘摇的海底峡谷奔跑著,两旁壁立千仞,绵延万里。海树藻草,奇花异卉,遍布周围。阳光投射到这海底,只剩下微弱苍白的光芒。

  倒是白沙草隙中的颗颗珍珠,宛如星星一般,闪烁如灯,照亮这黑暗的海底。

  寂静无声的海底,连翩翩鱼群都显得有些寂寞。偶尔有几只海兽经过,远远的瞧见海龙车,便立即无声的逃离开去。

  绕过巍然高耸、遍植珊瑚的海底高山,便是一片极为开阔的海底平原。一座雄伟瑰丽的海底水晶城扑入眼帘。

  巨大的水晶罩如天幕一般,将万里瑶宫罩於其内。水晶罩上镶满数以万计的夜明珠,犹如海底星空,熠熠生辉,将水晶城照得明亮。

  雪白的海玉石和火红的珊瑚,交错叠砌,构成雄伟巍峨的城墙与宫殿。蜿蜒曲折,气势恢弘。珊瑚琉璃檐角,层层叠叠,犹如万千烈火,在海底燃烧。交错林立的城楼亭阁上,水晶窗镶嵌在巨大的玉石间,折射出流离幻彩,剔透玲珑。正中五层城楼,一块玉石大匾以红宝石镶出“龙宫”二字。

  城楼上众多龙兵瞧见六侯爷一行,立时行礼致意。六侯爷站起身来,微笑挥手。

  拓拔野当日见著蜃楼城之时,心神剧震,只道已是天下第一城。但这龙宫瑰丽雄奇,竟犹远在蜃楼城之上。

  正目眩神迷之间,那水晶罩突然缓缓打开一角,海水倒涌,激流回旋。海龙车风驰电掣,吮吸间冲入那水晶闸门之中。身後龙兵也随之涌入。

  陡然间听见仙乐飘飘、人声如沸。前方城门突然打开,号角长吹,数百龙兵如潮涌出,夹道欢迎。原来这水晶罩内竟然没有海水,全是新鲜的空气,因此便如陆上一般,可以听见诸种声音。

  六侯爷哈哈大笑,驾车径直奔入城门。拓拔野仰望城楼,只觉巍伟雄奇,宛如要压将下来一般。穿过城门,便是宽敞大道,一路上瑶宫玉宇、琼花碧藻,直如仙境。

  所经之处,众人无不对六侯爷躬身行礼。瞧他们满脸纳闷惊诧,想来都是猜度这车上少年何方神圣,竟敢大喇喇的坐在六侯爷身旁。相形之下,真珠的清丽容光,倒没有那般引人注目了。

  过了两道城门之後,众龙兵不再尾随,自行分列退散。只有八名亲兵骑著海兽,随车驰骋。到了一座碧玉翡翠的宫殿前,海龙兽收翼嘶鸣,住足不前。车上众女也一改常态,敛首垂眉,连大气也不敢出上一口。

  宫门前六个白甲大汉躬身道:“见过六侯爷。”六侯爷翻身下车,笑道:“小子,此处便是龙神陛下的御宫禁地。随我来吧。”拓拔野微笑道谢,想起众人所说,龙神喜怒无常、正邪难分,又有无边法力,心中不禁也有些紧张。当下牵著真珠下车,随著六侯爷朝宫殿里走去。

  宫门之内,玉墙围合。庭院中,珊瑚树与诸多说不出名字的海底植物,错落丛生,绚丽斑斓。琉璃小路曲径通幽,珍珠与夜明石在琉璃下闪闪发光,人行其上,如履银河。几株海底乔木上,色彩豔丽的鱼鸟啾啾而鸣,更添寂静。

  分花拂柳,穿林过河,便是一座三层楼的瑰玮楼阁。隐隐听见丝竹之声,绵绵缭绕,若有若无。几个盛装宫女瞧见六侯爷,都是面泛红晕,碎步上前,行礼低声笑道:“六侯爷,陛下和诸位王爷大臣,都在行宴,就等你啦。”

  六侯爷笑道:“你们怎麽不上去陪哪?难道是想见我想得吃不下饭了麽?”诸位宫女纷纷笑啐道:“越来越没正经了,让陛下瞧见了,非剁了侯爷的舌头下酒。”推著他道:“快上去罢。”似乎方才发现拓拔野与真珠,面面相觑,都是讶然之色。

  六侯爷笑道:“这是侯爷的客人。别拿媚眼勾人,他可是有了主的。”众女纷纷笑叱,推搡他前行。六侯爷顺手摸了诸女几下,方才容光焕发的带著拓拔野与真珠朝楼上走去。

  碧玉台阶迂回而上,壁上玛瑙宫灯镶嵌水神珠,光彩粲然。那丝竹乐声越来越响,杯盏交错、笑语晏然。

  眼前一亮。宽阔的大厅中,灯光眩亮,人影憧憧,数十丽装舞女彩带飘飘,衣魅曼舞。地上是由海蚕丝织成的七色地毯,富丽堂皇。两侧玉石栏杆上嵌著菱形钻石,与顶梁、天花板上的夜明石、水神珠交相辉映,五光十色。

  华服贵人分坐两列,杯盏交欢,谈笑融融。远处正中的玉床上,一个王者侧身倚肘,兴致勃勃的瞧著舞蹈,身侧珠光眩目,照得拓拔野有些睁不开眼来。

  六侯爷大声笑道:“小侯来迟,还请陛下恕罪。”丝竹顿止,舞女回旋退避。六侯爷与众人招呼,欣然入座,望著拓拔野笑道:“小子,你不是要来拜见龙神陛下麽?还不行礼?”厅中众人的眼光齐刷刷的扫向拓拔野。

  拓拔野拉著真珠大步上前,微微躬身行礼道:“在下汤谷城主拓拔野,代断浪刀科汗淮拜见龙神陛下。”厅中众人听见“科汗淮”三字,都是一片哗然。

  突然听到一个娇媚无比的声音道:“免礼。你入座罢。”拓拔野登时大震,霍然抬起头来,定睛望去。那玉床之上,慵懒斜倚的王者,金发碧眼,红衣似火,正似笑非笑的望著他。赫然竟是先前海上遇见的金发女子!

  难道传说中神秘莫测、正邪难分的龙神竟是一个女子麽?拓拔野瞠目结舌,又惊又奇,隐隐的又有些须欢喜。当下微笑道:“原来是姐姐,那可当真再好不过。”

  数百年来,见著龙神,斥骂者有之,求饶者有之,阿谀奉承者有之。但说出这麽一句话的,却只怕是不仅空前,而且绝後了。

  一时间,厅上众人勃然惊怒,纷纷喝骂道:“大胆小贼,想找死麽?”“无耻狂徒,龙宫之中哪容得你放肆!”更有性情狂烈者,便要掀起桌子,提刀和他拼命。

  龙神格格一笑,道:“大家都坐下罢。既然能进得了龙宫,便是贵客。这般待客,传了出去,岂不是堕了我龙宫的声誉麽?”众人这才止住,但都是怒容满面的瞪著拓拔野。

  拓拔野丝毫不已为忤,微笑著朝龙神躬身谢礼,拉著真珠昂首入座,在六侯爷的身边坐了下来。六侯爷拍拍他的肩膀,啧啧道:“连陛下都敢调戏,小子,你的色胆比我还要大啦。”

  ※※※

  管弦齐奏,轻罗曼舞,大厅上僵硬肃杀的气氛逐渐缓和下来。两个侍女莲步轻移,款款上前,为拓拔野和六侯爷斟倒美酒。拓拔野虽然心中有些忐忑,但是脸上却毫不在乎,与六侯爷谈笑自若,觥筹交错。

  那六侯爷似是与他颇为亲热,一面敬酒,一面低声向他介绍厅中众人。这厅上的三十六人无一不是东海龙族中的皇亲国戚与朝中重臣,每一个都是跺跺脚山河变色的人物。拓拔野对大荒、四海之事知之不多,倘若换了旁人,只怕早已听得脸上变色。但於他听来,却与阿猫阿狗并无二致。六侯爷见他面不改色,对他的钦佩与激赏之意又增加了几分。

  拓拔野扫望众人,见彼等尽皆冷眉怒色,朝自己看来,心道:“此次龙宫之行只怕没有那麽顺利。事关纤纤性命,倘若实在不成,就算豁出性命也要抢了龙珠去。”目光移到龙神身上,恰好撞见她笑意盈盈的眼光,当下微笑举杯,遥遥致意。

  一曲既终,众舞女缓缓退下。龙神嫣然笑道:“拓拔城主,东海龙宫虽然鄙陋,但也不是随意可以进得来的。你能到这翡翠阁上,也真难为你啦。”拓拔野微笑道:“亏得侯爷指引。”六侯爷笑道:“陛下,侄臣愚笨,被他擒住带路,丢了陛下的颜面。还请陛下恕罪。”

  此言一出,厅中众人都大为惊异。只道这少年是六侯爷的朋友,岂料竟是如此。六侯爷虽非龙宫中第一等高手,却也绝非鱼腩之辈,竟被这乳臭未干的小子制住。当下对这陌生的俊秀少年不由起了一丝忌惮之意。

  拓拔野微笑道:“侯爷好客,故意让我的。”龙神格格笑道:“龙六,我瞧你多半是看上了人家身边娇滴滴的美人鱼,这才故意输给他,诱敌深入罢?”厅中众人哈哈大笑,纷纷望向真珠,见她清丽绝俗、羞怯动人,心动之余,都觉得以六侯爷的性子,这个推断多半成立。

  六侯爷笑道:“陛下圣明。侄臣虽然技不如人,但这美人却是决计不能松手的。”龙神笑吟吟道:“我看你是白费心计啦。”她眼波流转,盯著拓拔野微笑道: “拓拔城主,你说代科汗淮来看我,这可是真的麽?我有好些年没瞧见他啦。”左席一位瘦长老者冷冷道:“陛下,科汗淮四年前已经战死於大荒蜃楼城,这小子信口雌黄。”拓拔野适才听六侯爷介绍,知道此人名叫敖松霖,乃是龙族七大长老之三,性情冷傲。

  拓拔野微微一笑道:“敖长老,科大侠战死与否,还无定论,你不必急著断言罢?在下有幸与科大侠共过患难。四年前,蜃楼城被水妖奸计攻破之时,科大侠将这枝珊瑚笛子交给在下,让我以此为信物,拜见龙神。在那生死存亡之时,科大侠想到的唯一一人便是龙神陛下。受人之托,纵然是刀山火海,在下也不敢不来。”他不动声色的一句马屁果然拍得龙神大为欢喜,笑靥如花。

  拓拔野将腰间珊瑚笛轻轻拔出,高举过顶,朗声道:“这枝珊瑚笛子便是从前龙神陛下送与科大侠的神器。人在笛在,总不会有错罢?”珊瑚笛豔红似火,在珠光宝气辉映之下更是眩目夺人。众人都认得那笛子,默不作声,面面相觑。

  一个十尺来高的大汉哼了一声道:“这枝笛子确实是独角兽笛。但是是不是科汗淮给你的,谁也不知道。我瞧你多半是水妖的奸细,想拿这个笛子到龙宫来耍弄阴谋。”众人纷纷附和道:“正是。”六侯爷低声道:“这汉子是东海四大勇士之一的哥澜椎,难缠的紧。不用理他,否则他便要和你比武。”

  话音未落,那哥澜椎已经大踏步的走到厅中,朝龙神拜礼道:“陛下,科汗淮是龙族的好朋友,惨死大荒,弟兄们都不平的很。倘若这小子当真是科汗淮的朋友,那自然就是我们的贵宾。但如果是水妖的奸细,那便决不能让他活著离开龙宫。”

  龙神盯著拓拔野,嘴角牵起一丝微笑,道:“哥将,那你有什麽好建议呢?”哥澜椎大声道:“既然这小子说科汗淮将笛子交给他,那他自然会懂得驭使珊瑚独角兽的法子了。倘若他能用这笛子,挡住龙神鼓与海王编锺,他便是科汗淮的真正传人。否则,便大卸八块,以泄愤恨。”

  龙神的眼睛眨也不眨的望著拓拔野,嘴角笑意说不出的动人,似乎在询问他的意思一般。拓拔野绽开一个*的微笑,倏然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推案起身,笑道:“一言为定。”

  真珠久居东海,对龙神鼓与海王编锺的威名如雷贯耳。那龙神鼓乃是以海上凶兽“海雷犀”的肩胛皮为鼓,南海“鹿角王龙”的硬角为槌,制成的战鼓。每击一下,声音可传至千里之外,连环槌击,如地震海啸,所向披靡。海王编锺乃是以北海玄冰铁与东海龙牙石制成,威力仅次龙神鼓。锺鼓齐鸣,威力之盛,不可想象。

  真珠面色雪白,不顾众人眼光,不断的拉拽拓拔野的衣服,低声道:“拓拔城主,你…你别去。”拓拔野微微一笑,低声道:“放心,我的命硬得很,什麽鼓也震不裂。”轻轻的握握她的手,大步走到厅中。

  真珠心下大急,泪水在眼眶中不断的打转,鼓起勇气,转头柔声对六侯爷道:“侯爷,你心肠好,帮帮拓拔城主罢。”六侯爷见她楚楚可怜哀求的神情,心软之余,又微微有些醋意,摇头笑道:“这小子可当真是好福气。”咳了一声道:“你放心,一有危险,我便让陛下下令停止。”

  真珠低声道:“多谢你啦。”但心中仍是说不出的担忧害怕,砰砰乱跳,朝厅中望去。

  那哥澜椎喝道:“抬龙神鼓!”另一个彪形大汉也大步走到哥澜椎身旁,喝道:“海王编锺!”这汉子浑身黝黑,颧骨高耸,额上微微有隆骨如犄角一般,正是东海四大勇士之一的班照。龙神军中,龙神鼓与海王编锺素来由这两人击奏,但同时共鸣,却是百余年来第一次。

  数十大汉吃力的将一个纵横近丈的红色巨鼓抬到厅中,又有数十大汉将一套三十余只黑漆漆的编锺抬了上来。那编锺不小心撞到玉石柱上时,发出一声铿然的巨响,登时将众人震得微微一晃,脸色极是难看。真珠被那声音震得险些晕了过去,若非六侯爷扶住,已经倒在席上。

  编锺与巨鼓方甫放下,众大汉便急速退了出去。厅中众人纷纷取出海蚕丝的布帛塞住耳朵。哥澜椎与班照也缓缓的将双耳塞住。只有龙神与拓拔野丝毫未动。

  龙神微笑道:“拓拔城主,这锺鼓厉害得紧,你可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啦。”拓拔野点头笑道:“是。”暗暗意守丹田,御气经脉,真气四下游走,护住周身。脑中飞速运转,回忆当日科汗淮传授的金石裂浪曲。那曲子虽然极是怪异艰涩,但拓拔野对於音律,素有天才,越是奇怪的曲子越是过耳不忘。沈思片刻,那曲子已经了然於胸。当下微笑道:“两位,请罢。”

  那哥澜椎大喝一声,全身暴长,面目狞恶,真气鼓舞,华服飘飞,右手猛地高举粗大的王龙槌,重重的击打在龙神鼓上。

  轰然巨响,如万千焦雷瞬间齐鸣。真珠虽然塞住双耳,仍被那巨大的声浪击得气血翻涌,烦闷欲呕。瞧见拓拔野猛然一震,仿佛便要摔倒,心中大急,想要大声呼唤,却发不出声来。

  班照双手疾舞,龙牙石狂风暴雨般在海王编锺上敲击,宏声巨响中,气浪排山倒海的肆虐拍击,与那震天裂地的龙神鼓交织共震,犹如山崩海啸,不可阻挡。

  拓拔野只觉千万股巨浪分合离散,从四面八方狂烈的撞击自己。耳膜轰然作响,仿佛便要炸裂。当下气随意转,蓬然真气陡然汇集双耳,那空茫疼痛之意登时舒缓。凝神聚气,真气如滔滔江海周身流转不息,过得片刻,耳边那万千焦雷锣鼓之声逐渐淡去,隐隐可闻而已。

  但自己真气越盛,越是坚如磐石,便越是觉得那四面的气浪暴烈汹涌,撞击得自己五脏六腑颠来倒去,经脉仿佛都要错位一般。声音虽然越来越小,但那攻击力却越来越强。哥澜椎与班照的每一次重击,都如同千军万马齐齐踏将上来。周身骨骼被那气浪摧拉撞打,咯咯作响,似乎随时都要散架。

  真珠见他东倒西歪,面色惨白,浑身发出奇怪的声响,心焦如焚,频频的望向六侯爷,只盼他出言制止。但他皱眉凝神,目光炯炯的盯著拓拔野,没有瞧见她哀怜的眼神。

  哥澜椎与班照见拓拔野仍不倒下,心中又是惊诧又是敬佩。这少年真气之强,当真少见。眼见龙神、众长老在座,挟龙神鼓与海王编锺之威,倘若久战不下,岂不是太没面子。两人对望一眼,颔首示意。

  只见哥澜椎调起潜龙真气,蓦地高高跃起,呼喝声中,双手齐齐敲下,一道巨大的红色气旋在那龙神鼓上蓦然爆放,如弯刀闪电狂舞激旋,疾劈拓拔野胸腹之间。与此同时,班照穿梭跳跃,刹那间奏响所有编锺,隐隐可见三十余道气浪如层层巨浪,倏然汹涌,将拓拔野吞没其间。

  厅内真气狂烈,整个翡翠阁都剧烈震动起来,珠光摇曳,白玉栏杆忽然断裂。

  厅中众人被那瞬息怒爆的真气撞得气息乱涌,都不由自主的微微朝後滑动。真珠强忍疼痛,定睛望去,只见拓拔野突然低叫一声,朝後上方高高抛起,面色煞白,张口喷出一口鲜血。

  真珠失声尖叫,泪珠瞬息模糊了视线。

  ※※※

  拓拔野被那狂暴已极的气浪四面夹击,犹如长堤浪决,再也抵挡不住,被撞得高高跃起。经脉紊乱,翻江倒海,忍不住喷出一口血来。但说也奇怪,这一口鲜血喷出之後,烦闷之意立消,身在半空飘摇跌宕,无所依伴,却比之先前苦苦硬撑要舒适百倍。仿佛刹那间成了一叶扁舟,在那万千气浪中随波逐流,虽然惊险万状,却并无翻船之虞。

  拓拔野心中大奇,还不待细想,哥澜椎与班照又是一阵风雷疾鼓、暴雨编锺,气浪滚滚,横扫而来。拓拔野真气护体,意念如铁,猛然将真气积聚右掌,迎面向那锺鼓混合真气劈去。一道绿光从掌沿蓬然暴吐,急电般劲射而出,将那汹涌气浪从中斩断,挟带风雷之势呜呜呼啸,击撞向哥、班二人。

  这一式“碧春奔雷刀”,乃是木族武功之中最为霸道的手刀,大开大合,如惊雷忽响,万物勃生。加上他雄浑无匹的长生诀真气,更是无坚不摧。素以威霸之势称绝东海的龙神鼓与海王编锺,竟也被他瞬息破入。

  那哥澜椎与班照面色大变,喝了一声:“来的正好!”,猛地将那龙神鼓与编锺竖起,“奔雷刀”重重撞在龙神鼓与海王编锺上,登时“!啷”一声,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众人眼前一花,只瞧见千万道气浪光环冲天而起,四下乱撞。

  大厅一阵剧震,珠光摇曳,玉石崩裂,寒冰石案也相互碰撞。众人惊呼,被那四逸的气浪拍击得仰身而倒。六侯爷心中大惊,立时翻身将真珠压倒,覆在她的身上。与此同时,几道真气激卷而来,掀起一张寒冰石案,蓦然撞击在他的後背上。六侯爷虽有真气护体,却也忍不住痛吟一声。

  真珠突然被他压在身下,只道他乘乱非礼,惊惶羞愤,便要挥手打他耳光。见他脸色痛苦,蓦地恍然大悟,感激愧疚之下,这一巴掌便顿在半空,柔声道:“你… 你没事罢?”六侯爷见她眼波温柔,满脸关切,兰馨之气缠绕鼻息,登时心花怒放,神魂颠倒,那疼痛早已微不足道。正要回答,却见她蓦然惊醒,奋力将他推开,惊呼道:“拓拔城主!”

  回头望去,那“碧春奔雷刀”撞击在龙神鼓与海王编锺上,激起的巨大声响气浪,急速回旋,反复折转,尽数打在拓拔野的身上。拓拔野登时又被击得高高抛落。真珠心中大痛,哭著叫道:“住手!”

  然而厅中宏声巨响,这一声娇弱的呼叫,连她自己也听不真切。

  拓拔野被这一击撞得极重,险些便要晕死过去。在半空翻转之时,又感到那万千气浪、强霸已极的力道在周遭澎湃流转,自己随势起伏,任意东西,相较之下,反倒没有那般痛苦。突然心中一动,如醍醐灌顶:“是了!神农《五行谱》中所说的‘五行相化’、‘因势力导’便是指得这个麽?以弱势之力与强势之力对抗,倘若直攫其锋,必定不是对手,只能顺其之势,借力消力,先求自保。我真气虽强,却仍难以与这龙神鼓、海王编锺匹敌。除非能一举将锺鼓击碎,否则这般强行为之,必定要被这反击之力累死。眼下唯一的方法,便是化身其中,以柔克刚!”

  当下精神大振,闭目凝神,以意念感应身外纵横四逸的真气。左侧有四道气浪席卷而来,右侧有三道气浪,头顶有两道气浪,脚底有三道气浪。他默默在心中计算,然後立时调气丹田,将真气积聚於左脚脚底。十二道真气齐齐撞将上来,未遇他的护体真气,便自相撞击消解,果然是左下方的真气仍有盈余。拓拔野非但未受其害,反而借著那股气浪飘然而起,说不出的舒服。

  拓拔野大喜,依法炮制。虽然起初之时,仍有些应接不暇,但稍过片刻,便已运转自如,游刃有余。真气在体内迅速流转,借助体外最强气浪,消除其他方向的撞击力。如此在空中悠悠荡荡,如风中鸢筝、海里游鱼。

  厅中众人见拓拔野虽然被气浪卷舞其中,忽东忽西,极尽惊险之状,却始终未有大碍。他的脸上更是露出神秘莫测的笑容来,似乎对这一战,已有了必胜的把握。众人心中惊疑不定,对这神秘少年敬畏之心越来越深。

  六侯爷见真珠紧张焦虑的翘首观望,叹了口气,在她耳边大声说道:“小美人儿,不用担心啦,你的拓拔城主厉害得紧,一时半刻死不了。”真珠听不见他的声音,犹自紧张的望著拓拔野,咽了一口香津。那雪白修长的脖颈韵律的收缩,瞧得六侯爷登时胸闷气堵,险些喘不过气来。

  又过了片刻,拓拔野对这辨析真气、调气借力已经圆熟自如,任凭哥澜椎与班照将那龙神鼓、海王编锺敲得震天响,他也随波逐流,安然无恙。当下将珊瑚笛子在指间玩转,旋舞一番放置唇边,运气丹田,开始吹奏《金石裂浪曲》。

  锺鼓海啸山崩的浑浑宏音之中,突有艰陡峭厉之声铿然响起,如乱石穿空,惊涛裂岸,破云而去。众人俱是一惊,突然明白拓拔野已经奏响了《金石裂浪曲》。座中众人大半都曾听过此曲,当下凝神倾听。

  笛声激越冷峭,如雪山冷月,险崖飞瀑。在那汹涌雄浑的鼓声、锺声之中,历历分明,了了在耳。哥澜椎与班照天生神力,见拓拔野始终逍遥不倒,反以高越笛声回击,听那韵律,果是至为艰涩的《金石裂浪曲》,都是既惊且佩,奋起真气,敲锺击鼓。一时间,鼓声如风雷裂谷,千壑回声,锺声当当,似汪洋海啸,席卷千里。

  厅中众人纷纷盘膝闭目,意气相守。六侯爷悄然御气,将真珠护在潜龙真气之内。瞧著她那雪白脖颈,飘摇发丝,在声浪中弱不禁风的翘首之态,心中泛起久违的柔情。这小美人鱼的的一颦一笑,有如巨大魔力,让他心旌摇荡,不能自已。这一刻,厅内的惊心之战,於他来说,宛如千里之外的寂寞风雨。

  拓拔野笛声越来越高,越来越陡,犹如随风绕行华山,瞬息千里,峭崖陡壁,咫尺鼻息。那鼓声重如泰山,每一次击打都有如地震,锺声越急,狂风起浪,所向披靡。大厅之内,早已一片狼籍,石案四倾,栏杆断亘,夜明石也洒落了一地。众人只觉风声呼啸,气浪卷舞,眼睛都睁不开来。若非气沈丹田,早已被连地拔起,随风卷去。心中惊骇,对这少年的身份已经渐少怀疑,但那忧惧之心却油然而起。以他今日之年纪,竟已有如许惊人的真气与念力,假以时日,四海之内,又有谁是他的敌手?

  但惊骇之甚,莫过於哥澜椎与班照二人。他们几已竭尽全力,以二人真气,挟此龙神鼓、海王编锺的神威,寻常一流高手早已被震碎内脏骨骼而死。但这少年不但浑然无事,竟还能从容调御真气,吹奏这艰涩高亢的怪曲。那笛声如利刃尖刀,劈入锺鼓之声中,滔滔不绝攻袭而来,难以抵御。稍有不慎,便要岔气乱息,经脉倒错。

  笛声节节攀升,从容折转,到那最高处时,突然如熔岩齐喷,雪山崩舞,四下炸将开来。千万种声音齐齐奏响,宛若万马奔腾、千江汇海。刹那之间,那龙神鼓突然顿挫,海王编锺蓦地失声。哥澜椎与班照面色青紫,脸上、臂上、身上肌肉被诸多气浪推挤得奇形怪状。两人悍勇,虽然被压至下风,却猛然一声大喝,站起身来,鼓起真气,发狂也似的敲击锺鼓。

  突然一阵狂啸,那龙神鼓、海王编锺上蓦地亮起道道白芒,亮光闪耀之间,一只巨大的黑色海雷犀从那鼓中狂吼著跃出,口吐霹雳,肩夹狂风,朝拓拔野扑去。几乎便在同时,二十余只似牛非牛的海兽从编锺中奋蹄昂首,摆尾跃出,从四面八方夹击拓拔野。

  在这紧要关头,哥澜椎与班照解开龙神鼓与海王编锺的封印,释放出困於其中的凶猛兽灵,意图一举击倒拓拔野,保存颜面。海雷犀虽非大荒十大凶兽,却也是极为暴烈凶猛的海上凶兽,魂灵被困既久,直如疯狂。

  拓拔野在空中悠然旋转,衣袂飘飘,清雅洒落,宛如仙人。真珠心如鹿跳,突然撞见拓拔野的眼光,登时晕生双颊,慌乱无措。拓拔野的目光突然望向龙神,四目相对,微微一笑,十指跳动按捺。笛声如大地崩塌、海潮倒灌,倏然压过了龙神鼓与编锺。排山倒海的笛声中,一道红影一闪,自那笛中冲天飞起。既而一声惊雷般的怒吼,震得梁栋簌簌摇晃。

  众人齐声惊呼:“珊瑚独角兽!”

  半空之中,一只巨大的怪兽昂然而立,周体通红,似犀似兕。头顶上一支弯月般的珊瑚角傲然而立,蓝幽幽的双目在夜明石照耀下,凶光闪烁。怪兽仰颈怒吼,白牙森然,神威凛凛,大有君临天下,惟我独尊之势。那海雷犀与众海牛怪登时骇然惊服,伏地低首,哀鸣不已。

  笛声铿锵激越,浩瀚奔腾,那珊瑚独角兽嘶吼纵跃,蓄劲待发。哥澜椎、班照摇晃踉跄,双臂如负千钧。突然“蓬”的一声巨响,烟尘弥漫,几张石案应声而裂。循声望去,那龙神鼓竟被笛声霍然击破,裂开一个巨大的口子!

  忽听龙神格格笑道:“好一曲金石裂浪。能将此曲吹成这样的,除了科汗淮,也没有几个啦。”声音柔媚,却压过所有乐声,清清晰晰的传到众人耳中。拓拔野心道:“撒网捕鱼,见好就收。”当下笛声激越高亢,吹奏封印曲。那珊瑚独角兽仰天狂吼不已,突然间身形扭曲,化为青烟,被吸入笛中。

  笛声顿止,厅内一片寂静。只听见众人的呼吸与心跳声。哥澜椎、班照面如死灰,跌坐在地,茫然的盯著拓拔野,半晌才道:“我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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