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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搜神记]   第十九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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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06/16 |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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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卷 脱胎换骨 第一章 六月飞雪
  清晨,天色昏暗,赤彤色的云海汹涌起伏,沉甸甸地挤压着巍峨连绵的雪岭冰峰,时而亮起一道道雪亮的闪电,闷雷隐隐不绝。

  狂风怒舞,大雪纷扬,八百里昆仑银装素裹,皑皑苍茫。

  “呜呜”的风声中,东面忽然传来一阵阵高亢而激越的鸟鸣兽吼,惊雷似的在群山之间轰隆回震,滚滚不断。一道炽光紫电似的劈过,云层迸飞裂舞,“轰”的一声,漫漫飞骑呼啸冲出。

  那群飞骑约莫两千之众,银盔素甲,旌旗猎猎飞卷,狂飙似的穿梭下冲。当前三人共骑一鸟,白衣玉带,身姿婀娜,脸容秀丽凝肃,竟是三个英姿勃勃的孪生女子。

  当中女子桃红缠头,斜背赭红龙角长弓,玉带上缠绕可七条赤红怪蛇;左首女子翠绿缠头,腰悬浅绿玉柄弯刀;右首女子鹅黄缠头,掌心托着一面黄铜圆镜,镜面摇晃,橙光闪耀。

  三女所骑怪鸟形如巨雕,一首三身,六爪如钩,双翼舒张时长达五丈,黑羽如漆,颈毛赤红,威风凛凛,鸣叫声如金石并奏,赫然是西荒凶禽赤颈鸱雕。

  云海鼓舞,风雪茫茫,众飞骑正叱呵齐呼,汹汹穿掠,忽听鸱雕扭头发出一声尖利刺耳的怪叫。

  鹅黄缠头女子柳眉一蹙,喝道:“是谁?”铜镜一亮,黄光电射,劈入右前方那滚滚翻腾的彤红色的云层,立刻化作一道紫色炽芒,将四下照得通红亮堂。

  桃红缠头女子倏地翻手张弓,闪电似的抓起一条赤红怪蛇,“咻”的一声,朝着紫光最盛处怒射而出。

  众飞骑齐声大喝,随之弯弓射箭,一时万矢齐发,银光电芒,直如流川飞瀑。

  那姹紫嫣红的云层之中,蓦地响起“榴榴”的怪叫,既而“叮叮当当”脆声爆响,箭矢激弹,冲天乱舞,一人淡淡道:“三危仙子匆匆忙忙,赶去哪里?”

  话音未落,赤红怪蛇“呜呜”尖叫,突然急电飞回,“仆”的一声,稳稳当当地缠在桃红缠头女子的玉带上。

  三女齐声道:“金门山神?”神色大松,躬身抱拳。众飞骑轰然盘旋,一齐行礼。

  云涛分卷,雪花四散,一个素衣老者斜身侧骑在巨翼赤犬之上,八字灰眉,细眼如丝,满脸怠懒神态,右手撑举着一杆铜骨大伞,正是闻名大荒的金族“天犬黄姖”。

  此人原为金族四大将军之首、金族长老,亦是族中仅次于白帝、金神、王母、蓐收与陆吾的第六大高手。当年曾是西王母的三大授业恩师之一,后来却因与她不和,辞去官职,隐居于金门山上,终日游手好闲,以斗兽饮酒为乐,不复问金族之事。

  桃红缠头女子道:“原来神上也收到青鸟的信讯了,那真太好啦……”

  话未说完,杏花仙子已抢着道:“姐姐你真糊涂,神上赶来,多半是因为天犬吠兵哩。”桃花仙子白她一眼,似是嗔怪她多嘴搅事。

  原来黄姖骑下天犬乃金族神兽,凶烈无匹,更有一奇怪习性,可感应天下刀兵烽火,只要有战事发生,它必定朝其方向怒吠不止。

  黄姖细眼一翻,嘿然道:“什么青鸟?我可一概不知晓。今日是蟠桃会最后一日,老夫是去昆仑山找人斗狗的。桃花仙子,你们这般心急火燎地,难道也是去昆仑山斗鸟么?”

  三女齐声道:“不敢。昨夜得青鸟报信,昆仑山遭妖魔袭击,诸族宾客危在旦夕,三危姐妹谨遵圣旨,赶往昆仑护驾。”

  这三个孪生姐妹乃是金族镇守三危山的城主,世称“三危仙子”,大姐桃花仙子,其“龙角赤蛇弓”有雷霆霹雳之威,变幻莫测,素有“大荒第五名弓”的美誉;二姐绿梅仙子,善使“碧玉流冰”刀;三妹杏花仙子,其神器“电光镜”与白帝的“金光照神镜”、赤霞仙子的“流霞镜”、百里春秋的“春秋镜”……并称天下五大名镜,光若流电炽火,直可蚀金化铁。

  绿梅仙子柔声道:“神上既已来此,不如和我们姐妹一齐前往瑶池救驾罢?”

  黄姖哈哈一笑道:“我乃六族之身,逍遥自在没人管,何必和你们小丫头去趟这混水?结伴无妨,但我只管斗狗,救人护驾那可不关我事。”

  三危仙子齐齐抿嘴一笑,知他嘴硬,当下也不辩驳,脆声道:“多谢神上。”众飞骑轰然附应,盘旋片刻,倏地朝下方冲去。

  风雪更狂,白茫茫一片,三丈之外浑然不可视物。亏有杏花仙子电光镜眩光纵横,照耀出一条迷离万状的空中道路,众人方得以驾鸟御兽,摸索冲掠。

  这场大雪来势突兀迅猛,四更时分方才飘起第一片雪花,短短一个多时辰之内便苍苍茫茫地覆盖了整个世界;其风暴之大更是十年罕见,时有龙卷风迤俪呼啸,引得雪崩山塌,轰隆巨震。如此顶风飞行,以三危飞骑之神速高效,亦觉艰难险恶,稍有不慎,便会被卷落摔飞,一命呜呼。

  众人心下焦急,想到五族群雄受困风雪,与万千妖魔苦战,更感忐忑不安,恨不能瞬间抵达。只有黄姖骑乘天犬,怡然自得,斜撑铜伞,哼着一支不知名的小曲儿。

  ※ ※ ※

  飞了小半时辰,隐隐听见远处群山间鼓号喧哗,一浪又一浪,越来越响。众人心中陡然高悬,细细辨听,那鼓乐号角雄壮高越,竟似是金族军乐,登时又惊又喜:难道其他援兵也已经赶来了么?当下齐声高呼,加速飞行。

  三危飞骑翻过巍巍雪岭,忽听“砰”一声,一道红光冲天飞起,云海如霞,群山尽赤,昆仑主峰历历在目。万千飞骑密密麻麻地环峰绕舞,乌云似的起伏;瑶池水光波荡,人影憧憧,金族旌旗四处翻卷飞舞,远远望去,少说已盘集了两三万之众。

  一行巡兵骑鸟急速飞来,那队长高瘦如竹竿,腰间悬了两个红葫芦,“哐当”作响,远远便躬身行礼,大声道:“拜见三危仙子。” 突然瞥见黄姖,面色一变,又惊又喜,颤声道:“黄将!”

  黄姖皱眉道:“五粮液?” 那人喜道:“正是末将。想不到黄将竟还记得末将。”

  黄姖哼了一声,笑道:“忘得了你的人,也忘不了你的酒。是了,你不是升作尉将了么?怎地变作巡兵队长?莫非又是贪杯误事?”

  五粮液面上一红,嘿然道:“黄将果然神机妙算,末将佩服。末将上月操演前,一不小心多喝了两杯,喊错了口令,故被王母贬罚,戴罪立功……”

  此人原名伍凉野,乃是当年黄姖部下将佐,好酒如命。曾经以五粮自酿美酒,取己姓名谐音,名为“五粮液”,一时风靡金族。族人从此唤他为“五粮液”。

  杏花仙子听得不耐,大声道:“五粮液,战况究竟如何?陛下、王母现在何处?”

  五粮液咳嗽一声,道:“启禀仙子,亏得陛下、王母运筹帷幄,五族群雄团结奋战,我军方得大获全胜,全歼三万鬼兵。陛下、王母现已返回昆仑宫歇息,各族贵侯也已回到贵宾馆各自调养疗伤……”

  杏花仙子心下失望,皱眉道:“这么说我们来得晚啦。”

  绿梅仙子微笑道:“既然陛下、王母无恙,大家也都平安无事,我们便放心啦。”

  杏花仙子瞟了瞟远处欢呼呐喊的金族各路援兵,心有不甘,又道:“到底哪路人马来得最为及时?今次是谁立了大功?”

  五粮液微微一愕,嘿然道:“实不相瞒,族里各路援军赶来之时,鬼军已经被尽数歼灭。今次立下大功的,都是族外之人。”

  杏花仙子登时大为放心欢喜,格格一笑。

  黄姖哼了一声道:“既然不必借助援兵便可轻易歼灭,圣女又何必兴师动众,让大家平白跑这一趟?”

  桃花仙子抿嘴笑道:“神上既是来昆仑斗狗的,又何必抱怨?五粮液,你说的族外之人究竟是谁?”

  五粮液道:“说来话长……”

  忽听花炮轰响,绚光冲天,将漫天雪花映照得光怪陆离,有人“呜呜”吹角,高声叫道:“各巡兵队长听令:速将众城主、将军领入‘集贤阁’接风洗尘;各部弟兄随巡兵使前往乐游山八百楼休息。”

  人语嘈杂,一队队巡兵次第飞旋,将盘集主峰的诸多金族将领、士兵有条不紊地分别引往西、南两方。

  五粮液不敢怠慢,立即命巡兵将三危飞骑领往乐游山,自己则引着黄姖与三危仙子飞向南峰“集贤阁”。

  黄姖怪眼一翻,正欲推辞,但听五粮液说阁中有五十年陈酿无限量供应,登时灰眉一跳,心花怒放,将蹦到嘴边的话也咽了下去。

  ※ ※ ※

  南峰由数峰绵延交叠而成,成马蹄形状,又叫“马蹄峰”。其势高峻雄伟,绝壁万仞,沿着山崖凿有一行廊洞,迤俪蜿蜒,直转入内壑。

  内壑有一较为矮小的山峰,沿山脊建了大小七十二间玉石殿阁,绵延盘旋,煞是壮观。此刻虽风雪狂肆,群山茫茫混沌,但那赤红色的屋檐如红线曲绕,仍若隐若现。

  众人骑鸟盘旋直下,在山脊雪地上立定,纷纷封印坐骑。金族众将瞧见黄姖,都又惊又喜,一面寒暄交谈,一面随着各巡兵队长朝那巍峨连绵的殿群走去。

  大殿内炉火熊熊,温暖如春,早已围坐了数百名城主、将领,人头攒动,语声鼎沸,极是热闹。

  众人方甫迈入主殿大门,便觉暖风扑面,声浪袭人。身上的冰屑雪花迅疾融化,一道道地顺着衣褶滴落在地,又蒸腾为丝丝白汽。

  几个迎宾使急忙上前,将各人引入坐席,热酒果菜随之次第上桌。

  杏花仙子秋波四扫,却见一个高大胖子正盘腿坐在殿心,口若悬河,夸夸其谈,四周的将领凝神聆听,时而紧张,时而大笑;她见那胖子唾沫四溅,举止轻浮,心下不悦,转身询问五粮液。

  五粮液恭声道:“此人是侦兵队长游痕,正向各位将军详细讲述昨夜战况。” 杏花仙子对昨夜之事颇感好奇,闻言登时来了兴趣,当下竖耳倾听。

  游痕道:“……谁想那歹毒狡辣的流沙仙子到了拓拔太子面前,竟变得娇滴滴嗲兮兮的可爱模样,一口应承帮助我们清灭蛊虫。他奶奶……敢情这就叫作一物降一物,花猫吃老鼠。”

  鹿台城主白夜击掌叹道:“他奶奶的,拓拔太子定是本族古元坎转世。否则焉能平白得了天元逆刃,两天之内接连以‘天元诀’击败双头老怪与黑帝鬼魄?又怎会如此风流多魅,将流沙妖女迷得服帖乖巧?”

  众人心有戚戚,啧啧称奇,赞叹不已。

  杏花仙子心下大跳,这几月时常听闻拓拔野之事,早已向往;此刻闻言更感好奇,不知其究竟有何*之处,竟能击败那几近天下无敌的黑帝汁光纪,引得天下第一、第二妖女齐齐折腰?

  又听游痕突地提高嗓音,大声道:“正当此时,那黑帝汁老妖蓦地坐起身来!”

  众人失声惊呼,游痕道:“我突然醒悟,大叫道:‘三生石!快刺碎他丹田的三生石!’大家这才醒觉,纷纷操刀挺矛,冲上前去。不料那老妖忒也厉害,忽然昂首长啸,使出‘摄神御鬼大法’。阴风怒吼,腥气大作,那些僵鬼‘劈哩啪啦’全被吸了过去,尸蛊飞舞,妖灵凶魄全被吸入体内。冲在最前的弟兄们不堪妖法,惨叫飞起,纷纷被他摄去魂魄……”

  他不自主地捏细了嗓子,绘声绘色地描摹当时情状,脸容煞白,连声音也变得阴恻恻飘忽起来。众人虽是经历百战的悍将勇士,但听他说得凶厉可怖,宛如身临其境,心下不由得大凛,冷汗涔涔,手中的杯盏轻轻地颤抖起来,酒水泼洒滴落。惟有黄姖自斟自饮,眉花眼笑,仿佛只言未听。

  游痕道:“那些僵鬼尸兵发了疯似的冲将上来,乘机又朝我们发动了剧烈猛攻。姬公子吹角指挥,大家一边后退,一边与鬼兵激斗。只见血肉横飞,稀里哗啦,这一顿好杀!我越战越勇,单身冲入鬼军大阵,抓住那僵鬼将领的脖子,‘喀嚓’一声,拧断了他的脖子……”

  有人笑道:“他奶奶的,老子才喝了三杯酒,就听见你拧断了六个脖子了,游队长这等身手,屈身作侦兵岂不忒也可惜?老子明年正好要讨伐西荒长脖子番国,游队长倒不如到我麾下作个将佐,专门教人怎么拧脖子。”

  众人大笑,紧张的气氛登时缓解。

  游痕吓了一跳,连忙嘿嘿干笑道:“刘将军见笑了。小人素来安分,岂敢有其他奢望?只要能竭尽本职,为陛下、王母效忠、分忧,就开心得很了,作不作将佐那倒是无妨。这个……说到哪里了?是了,我正奋勇杀敌,忽地听见‘啪’的一声巨响,烛龙蛇身倏地破皮冲天,雷霆似的将汁老妖打个正着!”

  众人又是一阵惊呼,纷纷骂道:“石头奶奶不开花,烛老妖倒狡猾得紧,装死捡了个大便宜。”

  游痕愤愤道:“可不是么?只苦了我们这些拼死血战的将士。汁老妖被这般重创,登时无法摄取妖灵,突然怒吼转向,朝拓拔太子猛冲而去,妄想据占他的五德真身。拓拔太子经脉断裂,哪有力气回击闪避?顿时被他打得冲天飞起,昏厥不醒。眼看着老妖就要冲入拓拔太子的身体,这时,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啊不,四个人!这四人每一个都是眼下大名鼎鼎的风云人物……”

  见众人紧张而好奇地盯着自己,张口结舌直等下文,游痕心中大感得意,故意卖个关子,端起酒杯“汩汩”地喝了几口,然后眯着眼睛,重重地巴咂巴咂嘴唇,意犹未已。

  突然放下酒杯,大声道:“四道人影闪电似的冲来,两道碧光交错飞舞,重重地撞在汁老妖的身上,登时将他打得龇牙咧嘴,屁滚尿流。其中一人抢身下冲,将拓拔太子抱个正着,姿势之熟练,力道之温柔,就象是练习过无数遍一般,正是拓拔太子的正妃、龙女雨师国主……”

  众人哄然一笑,顿时放下心来。自听说拓拔野以“天元诀”击败水族一帝、一神,众将便笃信他是古元坎转世之身,心底隐隐之中早已将他视为己人。

  游痕道:“当先一个少年高大魁梧,脸上一道刀疤斜斜翻卷,乍看之下极是狰狞丑陋,但再一细看,却觉得英气逼人,威风凛凛……”话未说完,已有人叫道:“定是蚩尤!”

  游痕一拍大腿,大声道:“不错,正是蚩尤!这位将军果然英明神武,料事如神,小人五体投地。只是另外那两人,嘿嘿,不是小人吹牛,在座各位就算是拍破了脑门也想不出是谁!”

  众人被他这话勾起好奇心,纷纷胡乱叫喊猜测,杏花仙子大觉有趣,心中一动,忍不住也叫道:“我猜其中一个多半是东海龙神!”

  游痕倏地转过头来,满脸惊叹、佩服、不可置信与无限崇拜的表情,眼珠滴溜溜地打量着她,吞了口口水,摇着头长叹道:“天,小人服了。仙子定是天仙下凡,这等难题竟也被你猜中!比起适才这位将军更让小人佩服。小人五体……啊不,六体投地,甘拜下风。”

  众人轰然而笑,又暗觉诧异。都听说龙神中了南渊兽毒,正由灵山十巫治疗,怎地又会在这等危急关头赶到?

  杏花仙子笑靥如花,心下得意,忖道:“这胖子虽然猥琐,但说话倒也有趣,什么‘六体投地’,比起‘五体投地’还多了一体……”

  桃花仙子白她一眼,传音道:“傻丫头,被死胖子嘴上讨了便宜,居然还这般欢喜?”

  杏花仙子一怔,蓦地明白他言下所藏的龌鹾之意,双颊腾地通红,又羞又怒。双眉一拧,便待发作,但蓦地想到群雄在座,有些人只怕还未曾想到此节,自己若说穿此语,岂不是自取其辱?恨恨咬唇不语,心道:“死胖子,等到没人之时,本仙子非让你六体投地不起。”想到恶毒之处,心情转好,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游痕浑然不知,精神抖擞,大声道:“你们猜另外一人究竟是谁?他长得清瘦挺拔,白发披散,穿了一身破旧的青布长衫,将东海龙神抱在怀中,右臂斜举,一道青*刀吞吐飞舞……”

  “当啷”一声,一个杯子陡然掉落摔裂。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黄姖面色惨白,手指跳颤,目光直楞楞地瞪着游痕,那神情又是古怪,又是可怕。

  杏花仙子笑道:“神上,酒不好喝也不必摔杯子嘛……”

  黄姖忽然闪电似的探手虚抓。“仆!”游痕登时凭空飞起,被他紧紧掐住脖颈,只听他在耳边厉声喝道:“科汗淮?你说的这人是不是科汗淮?”

  三危仙子灵光霍闪,齐齐惊咦,众人大震,游痕所描述之人果然与断浪刀科汗淮的形容相差无几!

  游痕涨红了脸,身悬半空,双脚乱踢,不断地用手指着喉咙,“赫赫”作响。

  黄姖蓦地醒悟,松开手掌。

  游痕“扑通”坐倒在地,双手摸着喉咙惊魂未定,半晌方喘着粗气,结结巴巴地道:“神……神上说得……不错,他……他……就是科……科汗淮。”

  众人轰然,面面相觑,忽然兴高采烈地欢呼起来。他们虽然不曾参加今年蟠桃会,但那日龙神突然从天而降、指责西王母杀死科汗淮之事早已传遍天下,闹得沸沸扬扬。

  金族群雄虽不敢相信西王母与科汗淮之间有什么暧昧恩怨,但隐隐之中又觉得龙神当非空穴来风、无理取闹之人,因此不免心下揣揣。此刻听闻科汗淮“复活”,惊讶之余不禁大为庆幸欢喜,既然科汗淮未死,龙神所言自然非实,西王母的清誉也可安然无损了。

  鹿台城主白夜指尖一弹,将一杯美酒稳稳当当地送入游痕的手中,笑道:“游小子,快接着往下说,断浪刀与蚩尤出现之后究竟又发生了什么事?”

  众人轰然催促。

  游痕战战兢兢地看了黄姖一眼,见他惊疑不定,怔怔不语,对自己殊不理睬,胆子稍壮,仰头将酒一饮而尽,定了定神,接着道:“眼见科大侠与蚩尤公子合力将汁老妖震退,大家都是说不出的激动、欢喜。西陵公主更是激动难抑,突然冲出五角星阵,哭着朝科汗淮奔去。汁老妖恼羞成怒,竟乘隙直冲西陵公主,妄想擒她作为人质……”

  群雄大怒,纷纷拍案喝骂。

  游痕道:“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蚩尤公子、科大侠、姬公子、应真神和烛龙老妖突然一齐出手!” 众人大喜,转为拍掌呼喝。这五人无一不是当今大荒顶尖高手,汁光纪纵有通天之能,也绝难捱得联手一击。

  果听游痕道:“狂风忽起,碧光、黑气、黄芒一齐纵横乱舞,晃得小人睁不开眼睛;耳边轰隆隆一片,什么也听不见了,心肝肠肚好象被万钧气力压得绞在一起,难受得差点背过气去。忽然听见大家惊呼乱叫、‘扑通哗啦’的落水声声,我只觉脚下一空,顿时被迸爆开来的气浪撞得平空飞起,连翻了七八个筋斗才摔落到冰冻刺骨的湖水里……”

  “等到我缓过神来,睁开眼睛,汁光纪已被打得血肉模糊,蜷缩着身子在冰地上簌簌颤抖,眼见是不活了;花花绿绿的蛊虫发狂似的从他体内激射而出,密密麻麻掉了一地。”

  “蚩尤公子仰天大笑,泪水不住地涌出来,蓦地跪倒在地,朝着北面接连叩了三个响头,大声道:‘爹,孩儿已经杀了这老妖,为您报仇了……’姬公子听到此言,也跪了下来,朝着东南方拜了几拜,含泪不语,想来是在心底默默祭告黄帝。”

  杏花仙子皱眉道:“这就结束了?”原本以为这场惊世之战,游痕会说得异常详细精彩,不想竟只寥寥数语,不由大感失望。

  游痕道:“蚩尤公子哈哈大笑,擦干泪水,转身朝姬公子昂然道:‘蚩尤杀了黄帝,罪责难逃。你杀了我罢!’众人顿时静了下来,晏国主极是焦急,顿足叫道: ‘呆子,你……姬公子,杀死黄帝陛下的真正凶手是汁老妖,与他无关……’话音未落,姬公子突然喝道:‘杀父大仇,焉能不报!得罪了!’黄光一闪,钧天剑闪电似的朝蚩尤刺去!”

  金族群雄轰然大惊,想不到姬远玄竟果真出手。

  游痕道:“这一剑速度极快,众人阻之不及,无不失声惊呼,晏国主更是骇得花容变色。蚩尤公子却昂首立身,避也不避。‘哧’的一声轻响,黄光闪烁,衣帛撕裂,蚩尤公子毫发无损,只有肋间衣裳破了一道小缝。姬公子回身持剑,剑尖上钉了一只色彩绚丽的九冥尸蛊,尚在轻轻颤动。”

  “姬公子手腕一抖,将尸蛊震落在地,微微一笑,转身朝着土族群雄朗声道:‘大家听好了,杀死陛下的,是蚩尤兄弟体内的蛊虫,现在我已经杀了它,为陛下报了大仇。从今往后,谁再轻言蚩尤兄弟弑杀黄帝,挑拨离间,姬某绝不轻饶!’突然挥臂舞剑,迎风怒斩。‘砰’的一声,瑶池水面陡然劈裂,深达数十丈,水浪裂口凝结翻滚,过了半晌方才徐徐弥合。土族群雄一齐挥舞刀戈,轰然应诺。龙族群雄大喜,高声欢呼起来。”

  金族众将听到此处,方才松了一口大气,哈哈大笑,均觉本族有这么一个宽宏仁厚的金刀驸马,实是一大幸事。

  游痕又道:“这时寒风大作,头顶倏地一阵冰凉,我抬头一看,天空中不知何时竟已布满了彤云,雪花正一片一片地翻舞飘落。汁光纪喘着气,碎裂的眼珠恶狠狠地瞪着天空,忽然嘶声厉笑道:‘六月飞雪,天下奇冤。贼老天,我还以为你瞎了聋了!既然你长了眼睛,为什么不让我报仇雪恨?’反复大叫,凄厉愤怒,那声音比鬼哭还要凄惨难听。”

  众人一凛,想到他全因被烛龙所害,方变成这等偏狭歹毒的妖魔,落得这等下场,心下不由得一阵恻然,转而起了几分怜悯之心。

  龙首城主廖威知“呸”了一声,怒道:“他奶奶的,最为恶贯满盈的便是那烛龙老妖。只可惜这次又平白便宜了这奸贼!”

  游痕眉飞色舞道:“廖城主这次可是说错了。烛龙老妖作了这么多缺德事,哪还有他的好果子吃哩!水圣女乌丝兰玛听得汁光纪怒号,当即离阵走出,大声说道: ‘陛下放心。常言道“不以河浊怨清源”,陛下今日虽误入歧途,成为五族之敌,但当年在位之时仁厚爱民,却是有目共睹、有口皆碑。烛真神弑帝篡位,人神共愤,罪当万死。纵使陛下无力伸冤雪恨,乌丝兰玛也绝不会放过他去。’听到此话,水族中倒有一半的人群情激愤,一齐叫道:‘杀了乱臣贼子烛龙!杀了乱臣贼子烛龙!’”

  金族众将闻言大喜,俱拍手笑道:“石头奶奶不开花,烛龙老妖四处挑拨离间,分裂各族,此番终于惹得报应上身了!”又道:“老贼恶行一旦昭告天下,必成众矢之的,且看水族中还有几人会支持他!” 一时欢呼四起,杯觥交错。

  诸将中也有些老成持重者暗摇其头,忧心忡忡。桃花仙子道:“烛老妖这些年党同伐异,族中对他有二心的要人几已被清除干净,域内各城多半由他爪牙把持。只怕水圣女有心讨贼,无力回天。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呢。”

  白夜一拍大腿,皱眉道:“不错。烛老妖野心勃勃,终日想着独霸大荒,只是碍着脸面不好强来,所以才挖空心思想出诸多奸谋诡计。既被戳破假面,恼羞成怒之下,说不定索性抛却廉耻道义,赤裸裸地镇压异己,而后四出征伐。倘若如此,大荒从此将永无宁日了!”

  众将大凛,深以为然,一齐瞟向游痕,示意他继续往下述说。

  游痕咳嗽一声,接着道:“烛老妖淡淡道:‘水圣女,当年你凡心暗动,苦恋龙牙侯,老夫念你年少怀春,不忍耽误前程,一再规劝安抚,用心可谓良苦。不想你表面假意应承,暗暗怀恨在心,竟妄想除我以灭口。这些年来勾结族内奸恶之徒,想出种种卑鄙毒计,蓄意陷害老夫。今日也不知从哪里找来这么一个妖魔,自称黑帝,捏造事实;又伙同这些大逆不道的叛贼,妄想众口铄金,玷我清誉,篡夺族中大权。’”

  金族众将闻言无不大骂老妖奸猾无耻,到了这等境地居然兀自强辩狡赖。惟有杏花仙子听到拓拔野重伤晕迷,黑帝败北,便觉寡然无味,对于烛龙托词殊无兴趣,托着香腮,没精打采地缠卷衣带。

  游痕道:“烛老妖说完这几句话,忽地变回人形,转身看着科大侠,说道:‘龙牙侯,听说你被妖鬼变作窫窳,生死未卜,让人好生担忧。现在见你安然无恙,我便放心了。’科大侠微微一笑道:‘谁说科某遭人陷害、变作窫窳了?科某四年来浪迹天涯,虽然餐风宿露,却也逍遥自在,多谢烛真神挂心。’”

  金族众将大喜,廖威知笑道:“我说得不错吧?龙神所得的那泪影虫定是汁光纪伪造之物。科汗淮这等厉害角色,岂会被人封印兽体?王母又怎会好端端地取他性命?都他奶奶的是谣言,无稽之谈!”

  桃花仙子蹙眉道:“烛老妖惺惺作态地岔开话题,不知又有什么阴谋?”

  游痕嘿然道:“仙子果然明察秋毫,洞彻玄机,小人七体投地,八拜之交……”被她冷冷一瞥,吓了一跳,急忙咳嗽道:“烛老妖故作诧异,皱眉道:‘是么?这么说来,那段大侠的元神多半是胡说八道了?’伸手入怀,掏出一个八角珊瑚盒,轻轻打开一抖,登时掉出一个人来。大家陡然一惊,木族朋友纷纷失声叫道:‘段狂人!’那人魁伟威武,赫然是蜃楼城的段聿铠!”

  金族诸将大为吃惊,奇道:“怎地是他?”段聿铠虽不过真人级高手,但因生性胆大包天,豪爽仗义,侠名颇为卓著;又常常游历天下,结交广泛,大荒中无人不识。

  游痕道:“段狂人躺在地上,目光呆滞,动也不动。蚩尤公子又惊又怒,冲上前将他抱住,不断地呼喊他的名字,输送真气。烛老妖嘿然道:‘蚩尤公子想必也知道是谁将他害得如此罢?他尸蛊发作,形如妖魔,若非烛某昨日在昆仑山下无意间邂逅相救,他已经化作僵鬼了。’蚩尤公子霍然起身长啸,愤怒难抑,忽地转身,一口痰重重地吐在黑帝的脸上,汁老妖避让不开,厉声怪嚎。大家见状心下了然,想必段狂人也是被汁老妖所害。”

  “烛老妖道:‘烛某救醒段大侠之后,以灵犀照神法得知一件颇为有趣之事。原来当日与段大侠一齐被放蛊魔化的,还有乔羽城主和龙牙侯断浪刀。段大侠的神海中甚至清晰地映着龙牙侯被封印入窫窳的情景。龙牙侯倘若不记得此事,烛某现在便可用三生石照出,让大家瞧个清楚。’他奶奶的,他这不是话里藏话,暗指科大侠有意隐瞒真相,庇护王母么?”

  金族众将无不轰然,纷纷拍案大骂。黄姖面色惨白,八字眉低低下垂,右手蓦地紧握铜骨伞,青筋暴起。

  游痕“呸” 了一口,道:“大家听了都是群情激愤,水圣女也听不下去了,淡淡说道:‘大丈夫敢作敢当,烛真神何必推脱抵赖?幽天玄金碑都可伪造得出,何况区区神识幻象?至于段狂人究竟是被谁魔化,你心底里最为清楚。九冥尸蛊可不是陛下所创,几十年前真神便已运用得炉火纯青了。’言下之意竟是指烛老妖给段狂等人下蛊。”

  “烛老妖嘿然道:‘水圣女,你这瞒天过海、移花嫁木的计谋果真高明之极。你假借烛某的名义,和这自称黑帝的妖魔一齐施蛊害人,挑拨离间,栽赃陷害,使得烛某孤立于天下英雄之外,然后又布下连环毒计,必除我而后快。若不是蟠桃会之前,烛某及时得闻风声,只怕当真要被你奸计所乘,死得不明不白……’”

  众人登时嘘声大作,道:“老水妖居心险恶,又想污蔑、嫁祸水圣女!”

  游痕道:“烛老妖见我们哄然不信,便转身对陛下说道:‘白帝陛下可知烛某为何直到今日才抵达昆仑么?烛某与北海真神、天吴水伯一行月初离开北海,原想早早来此拜会各族朋友。但那夜到了单狐山驿站,忽然发生了连串怪事,非但耽搁了烛某行程,还险些要了烛某性命。’”

  “大家听了只是冷笑,烛老妖又道:‘白帝想必也知道,烛某所修行的“北冥神功”有一奇特之处,每隔三十六周天的午夜,必定逆行血液、真气,足足一个时辰不可动弹,少有不慎,立有走火入魔、神识溃乱之虞。这一时辰谓之“逆气节”。那夜恰恰是“逆气节”,是以烛某不敢连夜赶路,在山下驿站安顿歇息。’”

  金族众将“咦”了一声,纷纷笑道:“竟有这等事?他奶奶的,那岂不是比女人的月事还要麻烦么?”见三危仙子柳眉倒竖,秋波凝煞,纷纷咳嗽连声,三缄其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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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中的荣誉团员

1楼
发表于 2007/06/16 | 编辑
第十九卷 脱胎换骨 第二章 大劫难逃
  烛龙又道:‘我们方下杨驿站,忽然接到水圣女的密信,言称北岳山城主“四角牛真”诸怀意欲乘着我们西赴昆仑之机造反;盖因那诸怀乃是天吴旧部,故恳请天吴返道北岳平叛。水伯匆匆离去不过半个时辰,长老会又火速传讯,声称诸怀已勾结十三城城主,集结三万大军与数万猛兽直扑中都长老会,恳请派遣龙女前往御兽平乱……’我们闻言纷纷朝雨师国王望去,她抱着拓拔太子远远站在一旁,点头表示其言非虚。”

  杏花仙子心中一动,想道:“是了,不知拓拔太子伤势如何?倘若偷偷能见上一见,瞧瞧他究竟长得什么模样,那也不枉今日跑这一趟啦!”双颊晕红,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游痕道:“烛龙说道:‘北海真神一行走后,留守驿站的随从只剩下北海四真与十八龙骑卫。半夜里,烛某正在驿站逆气修行,十余名头戴野兽颅骨的神秘高手突然冲入屋中,闪电间将北海四真与十八卫士尽数杀死,一齐朝我猛攻。事发仓促,生死攸关,烛某不得不冒险中断“逆气节”,奋起全力将他们击退。虽然重伤敌方五人,但烛某亦因此气血崩岔,神识溃乱,危在须臾,若非天吴水伯半途发觉不妙,及时返回护驾,烛某只怕业已魂飞魄散。水圣女,你这调虎离山之计可妙得很呐!’水圣女淡淡一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倒是你这苦肉计才真正妙得很呢!’”

  白夜沉吟道:“烛老妖这些话只怕不是平空杜撰出来的。他定是强行中断‘逆气节’,引得神识崩乱,真元大损,这才派遣双头老祖强抢三生石以固元神。倘若他未曾受伤,即便中了九冥尸蛊,也不致被那幽天鬼帝一招打得大败。只是不知究竟是不是水圣女所为。”

  金族众将纷纷点头,隐隐觉得此中只怕还有玄妙,扼腕长叹道:“他奶奶的,好人不长命,祸害留千年。”

  游痕笑道:“我们当时听了也都是不胜痛惜。烛老妖却冶冰冰地笑起来:’不错,烛某确是将计就计,苦肉为饵。若不如此,又怎能引蛇出洞,让你们这些乱臣贼于自行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又怎能为我鼓儿报仇雪恨?’话音未落,忽然挥手一记‘崩天河’当头朝汁老妖击落。”

  “众人一惊,想要阻止已然不及。只听‘砰’地一声,黑帝的头颅登时炸将开来,一蓬尸蛊汹汹乱舞。汁老妖嘶声怒吼,胸腔蓦地爆裂,一道白光倏地破体冲出,朝拓拔太子与雨师国主怒射而去。小人眼尖,瞧得清清楚楚,那道白光竟是一个桃核大的浑圆白骨,四周有七点绚光,跳跃不定,就像是北斗七星……”

  “盘古元魂珠!”绿梅仙子骇然失声,金族群雄面色大变,连呼道:“难怪汁老妖的寄体元神不怕烈火、黄土,原来竟有元魂珠相护!”

  相传“盘古元魂珠”乃是上古大神盘古帝的骨珠。盘古死后,肢体化为山岳平原,血液化作江河湖海,其脊椎内七十二颗骨珠则深埋地底,古往今来,仅有六颗掘出。此珠可收束元魂,保护其不受外力所害,乃大荒中人梦寐以求的炼神宝物。

  大荒高手施放“元神离体寄体大法”,附体他人后,寄体元神的弱点没有原身庇护,弱点益弱。例如黑帝元神寄于强鬼之体,原本其水真元神忌火、忌土,寄体之后更是变本加厉,遇火、土动辄有魂飞魄散之虞。但有“盘古元魂珠”相护,元神便固若金汤,巍然不动。

  游痕骇然道:“原来是‘盘古元魂珠’,难怪这等厉害!我道为何这老妖捱了五大高手联手一击,竟仍不魂飞魄散呢。嗯,眼看汁老妖挟元魂珠直扑拓拔太子,势如闪电,大家都惊叫起来。科大侠与蚩尤公子齐齐抢身阻挡,‘断浪气旋斩’与‘碧春奔雷刀’交错飞舞,直劈元魂珠。

  “光芒四射,汁老妖怪叫一声,元魂珠折转弹射,倏然冲入水族宣长老体内,宣长老登时一声惨叫,七窍流血,跌跌撞撞,双手发狂地抓挠头颅,蓦地转身狂奔。众人大骇,纷纷抄握兵刀包涌而上,叫道:“莫让他跑了!‘”烛龙右手一翻,黑光飞舞,顿时将宣长老双腿齐膝切断,冷冷道:“没了腿脚,还能往哪里定?’双手疾拍,将其骨骼、经脉尽数震断。与此同时,百里春秋大喝一声,高举春秋镜,一道眩目金光闪电似的投射在宣长老的脸上,将他陡然拔起,朝镜中飞旋吸纳。

  “宣长老嘶声惨叫,也不知哪里来的巨力,突然双手直拍,将百里春秋连人带镜打得飞落开去,乘势凭空倒贯,撞入六丈开外的人群中。只听惨呼迭起,眨眼间便有六、七人疯魔乱舞,‘扑通’、‘扑通’地四下掉入瑶池之中,也不知究竟哪个才是元魂珠寄体……”

  金族众将大凛,失声道:“什么?难道竟让这老妖逃了?”瑶池中至少沉浮了数千具僵尸骸骨,一旦让黑帝元魂珠逃入其中,便如泥牛入海,汪洋捞针。这妖魔乃是五族群雄的蛊母毒源,他既逃之天天,则众人的生死尚不可预料,倘若蟠桃会后,尸蛊再由这数千与会群雄传染至各族百姓,则天下将成恐怖鬼域!

  游痕苦笑道:“谁能想到这老妖重伤将死竟还有这等神通,竟能在五族高手的眼皮底下硬生生逃了出去?大家放心,天下没有打不开的结、滴不穿的石,陛下已经征召了族内六大神医,与灵山十巫、各族巫医一齐研究灭蛊之计,想来不会有什么大碍。”

  又继续说道:“当时大伙儿都是又惊又怒,目瞪口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蚩尤公子怒吼一声,正欲跃入瑶池追寻,却被青丘国主死死抱住,挣脱不得。白帝叹道:‘罢了,蚩尤公子,他今日既能逃脱,可见是天定劫数,不可强为。当今之计唯有集天下巫医之力,尽早寻出反制九冥尸蛊的药物。’水圣女淡淡道:‘白帝所言极是,但劫由人生,若不是烛真神逆天行恶,又怎会遭来如此大劫?欲消此劫,先平天怒。’身后水族中登时有几人大叫道:‘杀了烛龙,平息天怒!’水圣女转身朝五族群雄盈盈行礼,高声道:‘乌丝兰玛今日要请天下英雄做个见证:本族巫神烛龙伪造圣物,弑帝篡权,党同伐异,迫害忠良,分裂他族,涂炭生灵。罪恶滔天,罄竹难书,人神共弃,天怨地怒。乌丝兰玛愿以此身微薄之力,诛灭巨奸,还天下太平,还百姓公道。’水族穆长老等人一齐轰然叫道:‘愿以此身微薄之力,诛灭巨奸,还天下太平,还百姓公道!’声音越来越多,越多越响,直听得我们热血沸腾。

  “这时雪越来越大,烛老妖细眼光芒爆放,冷冷扫望众人,那眼神阴寒凶厉,可怕已极,叫喊声登时小了下来。他低沉着嗓子,森然道:’烛某今日也请天下英雄做个见证:水圣女乌丝兰玛渎职妄为,欺民辱圣,勾结妖魔,陷害忠良,谋弑巫神,聚众作乱,其心可诛,其罪重不可赦。今日瑶池盛会,不兴刀兵;但蟠桃会后,烛龙必奉天讨伐之。’顿了顿,又道:‘谁若跟随奸党叛乱,定灭九族,杀无赦。天下各族,倘有庇护本族叛军、行与方便者,烛龙也必视为敌人,斩尽杀绝。’”

  游痕模仿烛龙沙哑低沉的声音冷冰冰地说来,杀意森寒刻骨,众人无下大凛。又听他说道:“烛老妖刚说完,姬公子突然大步走出,朗声道:‘烛龙老妖,十年来,你在我土族之内收买内奸,挑唆离间,令我手足相残,父子相难,令君臣离心,疆上分崩。若不是你,本族怎会有十万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若不是你,我大哥又怎会迷失本性,甚至谋弑父王、犯上叛乱?若不是你,我父王又怎会真元大耗,被鬼帝妖魔所乘?若不是你,我又何必亲手杀死兄长?’他越说越是悲怒愤恨,眼圈通红,猛地拔出钧天剑,一剑将自己左手小指斩断,厉声喝道:‘姬远玄今日断指为誓,此生必诛杀烛龙老贼,以雪家仇,以平国恨!’土族群雄纷纷拔剑叫道:‘诛杀烛龙老贼!诛杀烛龙老贼! ’”

  金族众将愕然,想不到姬远玄竟会选在此刻与烛龙水妖公开对立。数百年来,金族一直谨遵大荒首位神帝白太宗之遗命,奉行中立主义,若非被侵疆犯域,绝不轻言战事。盖因此故,在五族之中,他虽不如水族强大,但却更受其他三族尊崇、信赖;也正因为如此,当日虽被水妖挑唆叛乱、引洪寒荒,白帝依旧能忍则忍,不与之纠缠衅绊。

  但姬远玄既已是金族驸马,西王母又曾放话“姬公于是我金族驸马,自是昆仑主人,当然有权迎客、逐客”,他的话自可代表金族立场,眼下他在昆仑山上立誓与烛龙为敌,岂不陷金族于尴尬两难?

  游痕道:“蚩尤公子抱起段狂人,厉声道:‘东海汤谷城蚩尤,在此对天立誓,此生必诛杀烛龙老贼、朝阳谷水妖,以告慰蜃楼城五万冤魂!’龙族群雄登时随之一齐高喊。寒荒国主芙丽叶接着起身道:‘兹老贼在寒荒挑唆叛乱,辱杀我八族圣女、数百*;又打开翻天印,引发山崩洪水,毁我家国,亡我百姓,此恨不共戴天。寒荒八族誓与烛龙、兹老贼不两立。’”

  听到此处,金族诸将更是一片哗然。寒荒八族隶属金族,他们既公然与烛龙对敌,金族纵想独善其身更无可能了。

  游痕说得口干舌燥,忙不迭地暍了一口酒,又道:“火族炎帝、东海、南海诸多番国贵侯也随之起身,凛然宣布与烛龙水妖势不两立。只有赤帝烈碧光晟、木神句芒与一些海外番侯默然不语。

  “烛龙忽然哑声大笑,淡淡道:‘烛某十年来闭门北海,潜心修行,不问天下之事,居然被各位说成大荒动荡的元凶?妙极,妙极!敢情你们早已一齐盘算好了。嘿嘿,白帝、王母,这便是你们昆仑山的公正中立与待客之道吗?烛某今日算是领教了。’顿了顿,森然道:‘既是如此,烛某也不必多言了,就此告辞。列位倘若有本事,就来北海取烛某的头颅吧!’说毕转身就走,水伯天吴等人一齐轰应追随。

  “烈碧光晟忽然说道:‘烛真神且慢!’转身对陛下、王母行了一礼,道:‘白帝陛下、金王圣母,原本这些话不当在蟠桃会上提出,但今日事已至此,唯有说个清楚才是。金族数百年来素以公正严明着称大荒,为世人所敬服,唯其如此,才会有如许英雄豪杰从四面八方前来参加这蟠桃盛会。但近来金族所为,却大悖公正天道,未免令人不服。’白帝道:‘不知赤帝所言何指?’烈老儿道:‘逆侄烈炎勾结外贼,叛乱称帝,已为本族所不容。这样一个乱臣贼子,陛下、王母非但不将之驱逐昆仑,反倒迎为座上宾,呼之炎帝,不知其意何为?算不算支援叛党,干预我族内政呢?’”

  金族众将大怒,纷纷拍案骂道:“胡说八道!烈老儿自己是乱臣贼子,却恬不知耻倒打一耙,真他奶奶的卑鄙无耻!”

  游痕又重重地“呸”了一口,道:“烈老儿不等白帝回答,又咄咄逼人地胡言乱语道:‘龙族太子拓拔野与汤谷城蚩尤违抗大荒律法,带领汤谷流囚造反,私自放脱本族逆伦重犯赤松子兄妹,乃至挑唆逆侄烈炎分疆裂土,触怒赤炎火神,实是本族不共戴天的仇敌。而姬公子悍然违反大荒五族互不干政之律,带兵犯境,支援烈炎叛乱称帝,也是使我火族分裂叛乱的罪魁祸首。敢问陛下、王母何以对这样的无赖奸贼奉为上宾,不惜将公主下嫁?甚至甘与他们同流合污,分裂天下,置大荒于水深火热之中?’木神句芒忽然插口道:‘赤帝所言极是。拓拔野与蚩尤这两小贼野心勃勃,一心挑拨五族,掀起战端。譬如偷盗本族*、无锋两大神器,毁伤圣女清誉,假冒羽青帝转世,与叛贼雷神狼狈为奸,掀动叛乱,甚至悍然派遣龙族妖军连月侵扰本族疆域……哪一件不是令人发指的滔天之罪?倘若陛下、王母仍坚持公正之道,便当助我火、木两族,将这两个奸贼拿下问罪才是,焉能中彼等奸计,引起空前的战乱浩劫?如此不辨是非,助恶为虐,岂不令天下人心寒?’木族、火族众侯齐声叫道:‘请白帝、王母主持公道,明辨是非,惩处奸贼!’”

  金族众将闻言更怒,心下越发历历了然,这两个老奸巨滑之徒明明支援烛龙,却又故意装腔作势,做出大义凛然之状,妄图迫使白帝、王母站到他们一旁。

  杏花仙子听得老大不耐,“哼”了一声道:“罗里罗嗦,好生讨厌。王母何必理会他们,大扫帚子赶他们下山便是。”

  游痕道:“王母淡然说道:‘赤帝、木神此言差矣。蟠桃会乃是天下英雄盛会,酒端八方,来者是客,不分族别,不论恩怨,尽皆一视同仁,这才叫公正无私。倘若今日偏听二位之言,岂不是对龙族、土族不公,令天下人寒心吗?何况白帝陛下又非神帝,又有何权责断别是非,惩处他族之人?’啧啧,你们听听,王母这话说得多好,说得多好哇!柔中带刚,不硬不软,每一个字都直说入小人心坎里去了。”

  闭眼摇头赞赏了一番,似是回味无穷,“咂巴咂巴”嘴唇,又道:“烈老儿想必气炸了肺,倏地变脸,阴沉沉地道:‘如此说来,王母是执意要庇护这些奸贼了?既然金族自甘堕落,与这些乱贼叛党沆瀣一气,祸害大荒,与天下正道为敌,那我们就无甚可谈了。’句木头也阴阳怪气地笑道:‘赤帝说得极是,金族若是庇护这些乱贼,便是与我木族、火族为敌。言尽于此,列位保重。’ 两人居然不顾白帝挽留,带着各自部众,与烛老妖一齐拂袖而去,真他奶奶的给脸不要脸。转眼之间,三族十六番国两千多人便走得精光。只有那疯猴子夸父不知好歹,兴高采烈地在殿顶上连翻筋斗,不住叫道:’藤蔓勾树杈,自己要打架(搭架),哈哈,好玩好玩!‘”

  金族众将面面相觑,又是惊愕又是凛然,想不到今年的蟠桃会竟会变成这等结局,蛊虫之毒尚未消尽,分裂之势又迫在眉睫……想起夸父所言,更是寒意大起,心道:“难道当真大劫难逃,大荒从此又要陷入分裂混战之中吗?”冷汗丝丝浃背,心情沉重已极。

  殿外雪落无声,殿内寂寂无语,风声呜咽,炉火“劈啪”作响,众人的脸容阴晴不定。杏花仙子打了个呵欠,伸伸懒腰,招手道:“胖子,说完了吗?过来我有话问你。”

  游痕见她佣懒俏皮的姿态,心匠登时一阵狂跳,咽了咽口水,猫腰急步趋前,笑嘻嘻道:“仙子有何吩咐?”

  杏花仙子嫣然一笑,低声道:“我想要你陪我一起堆雪人,好不好?”

  游痕一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花怒放,麻痒难搔,正欲一口答应,忽听黄炬道:“游队长,我也有话问你。”

  游痕心下一沉,慌不迭转身应对,可怜巴巴地瞥了杏花仙子一眼,苦笑不已,心下早已把黄炬的十八代祖宗问候了个遍。

  杏花仙子格格一笑,传音道:“胖子,我在殿外等你。回完金门山神的话,再来殿外找我吧!”

  游痕大喜,急忙点头答允,欢天喜地地朝黄炬奔去。

  桃花仙子“哼”了一声道:“三妹,这可是在昆仑山上,你别做得太出格啦!”

  杏花仙子嫣然道:“放心吧!姐姐。我定让他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笑吟吟翩然起身,一面盘算着整治游痕的毒计,一面朝殿外而去。

  冷风扑面,清寒透骨。廊檐冰霜凝结,廊外大雪纷飞,一片银装素裹的苍茫世界。杏花仙子在殿外长廊上踱了几个来回,心中已有了主意,“噗哧”一笑,自言自语道:“死胖子,你既想六体投地,我就成全你吧!”曲身在廊沿坐下,双腿摇荡,只等游痕出来。

  过了片刻,仍不见他踪影,心下不耐,正想起身进殿,忽然瞧见三丈外的雪地中凸起一物,浑圆如球,银光闪耀,徐徐向她移动推近。

  杏花仙子“咦”了一声,大感好奇,足尖一点,翻身掠入雪地,那物登时停顿,动也不动。

  杏花仙子微起警戒之意,缓缓取出“电光镜”,光芒一闪,急电似的投射在那物之上。只听“吱吱”怪叫,雪层纷飞,一只毛茸茸的银丝雪兔跳了起来,惊惶失措地四处乱眺。

  杏花仙子格格笑道:“原来是你这小顽皮。”伸手一抓,将它颈子皮毛捏了正着,提悬半空。

  那银丝雪兔瞪着桃红色的眼珠,惊恐万状地望着她,银须跳动,胖嘟嘟的四肢摇摇摆摆,不住地发出哀鸣之声。

  杏花仙子心下爱怜,将它抱入臂弯,笑道:“小兔子,你急急忙忙地想跑到哪儿去?不如跟我一起回三危山吧?”

  银丝雪兔眯起眼睛,任由她轻轻抚摩,“哼哼卿卿”地叫唤,也不知是否听懂了她的话语。

  杏花仙子见它温顺乖巧,越发喜爱,一时间将游痕之事抛到了九霄云外,柔声道:“小兔子,你饿了么?我带你吃点嫩菜芽……”

  话音未落,那银丝雪兔突然一震,倏地抬头,桃红色的眼珠放出妖异绚丽的光芒,周身银光怒放。

  杏花仙子眼前一花,匆觉胸口刺痛,仿佛有什么尖锐之物陡然钻入,呼吸登时窒堵;“啊”地一声,松手将雪兔掉落在地,跟踉舱舱,天旋地转,宛如掉入一个七彩缤纷的漩涡之中……

  ※ ※ ※

  黄炬盯了游痕片刻,沉声道:“科汗淮现在何处?”

  游痕一愣,未曾料到他问的竟是断浪刀的下落,心道:“石头姥姥不开花,难道科汗淮当年欠了这老小子钱没还?”嘴上却不敢怠慢,忙答道:“回神上,龙神、拓拔太子、蚩尤公子与雨师国王等人或中蛊毒,或受重伤,正在玉螺宫中由流沙仙子和灵山十巫救治,科大侠与青丘国王等人想必正在宫中大殿等候。”

  黄炬皱眉道:“玉螺宫?我怎地从未听过?”

  游痕道:“这玉螺宫乃是陛下为西陵公主新建的宫殿;只是时间紧促,方建了三殿五阁,远未完工,所以神上不曾听说。”

  黄炬点点头,霍然起身,低声道:“你带我去玉螺宫见一见断浪刀。”

  游痕吓了一跳,忙道:“神上,陛下有令,眼下是非常时期,拓拔太子、龙神与科大侠等人都是本族贵宾,为保安全,任何人非得允许不得进见……”

  黄炬也不答话,倏地打开铜骨伞。只听“榴榴”狂吠,那赤红天犬蓦地解印跳将出来,登时将殿内群雄骇了一跳。天犬摇头摆尾,巨躯溜溜打转,扑扬扑瘘翅膀,昂首立定;银灰色凶睛恶狠狠地瞪着游痕,喉中“赫赫”呜鸣,口涎从撩牙问丝丝滴落。

  游痕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倒退了一步,强笑道:“神上,这天狗倒精神得很!它……用过膳了吧?”

  黄炬嘿嘿一笑,拍拍他的肩膀,道:“它飞了一夜,骨头也没啃过一根,想必已是饥饿难耐;看见游队长油光满面,肉嫩皮白,自然更加饥肠辘挽了。”

  游痕心下发毛,干笑几声道:“肥肉油脂太多,我瞧还是骨头比较适合它。”

  故作恍然之态,拍手道:“是了,神上许久未回昆仑,日新月异,变化甚大。不如由小人带神上四处兜兜看看,顺便到玉螺宫膳房为天狗讨两根骨头。”

  黄炬八字眉一挑,似笑非笑道:“既然游队长这么殷勤邀请,我又怎好推辞?有劳了。”起身牵着天狗,大摇大摆朝殿外而去。

  游痕满脸堆笑,心底破口大骂,只好转身朝金族众将躬身行礼,胡乱找了个借口,随他出殿。

  方出殿门,便听杏花仙子喝道:“胖子!怎地现在才出来?快给我过来!”她插着腰,俏生生地站在雪地中,眉梢含嗔,嘴角带笑,不知是喜是怒;脚下躺了一只银丝雪兔,正卷缩抽搐,奄奄一息。

  那天犬瞧见雪兔,登时垂涎三尺,灰睛圆瞪,“榴榴”狂吠不已。

  游痕心底大跳,苦笑道:“仙子,小人带金门神到玉螺宫逛逛……”

  “玉螺宫?”杏花仙子眼珠一转,拍手笑道,“是啦,听说那是陛下专为西陵公主修建的宫殿呢!我也想去见识一番。”不容分辩,翩然飞舞,轻巧地跃上天犬背脊。

  那天犬登时怒吼狂吠,不住地颠跳,想要将她掀翻落地。游痕吓了一跳,见她格格娇笑,花枝乱颤,却稳如山岳,心下稍定。

  黄炬“哼”了一声,双眉一拧,拿她没辙,当下也不言语,提起游痕跃上犬背,轻轻一拍犬颈,喝道:“走吧!”

  三人一犬冲天而起,穿过茫茫大雪,朝玉山方向飞去。

  大风吹来,集贤阁殿廊檐铃叮当脆响,冰霜簌簌震落。雪地上轰然卷起白蒙蒙的冰晶雪层,轻纱似的笼罩着巍峨群殿。

  那只银丝雪兔在风中翻了几个滚,肚腹处轻轻一颤,污血丝丝流淌。“仆仆”轻响,几只色彩斑斓的甲虫激射而出,倏然坠落。雪免抽搐了刹那,再也不动了。

  ※ ※ ※

  玉螺宫座落于玉山南翼偏峰,原为西王母挂冠圣女之前的府邸。自白帝封纤纤为西陵公主之后,便派遣三百名巧匠连日施工,扩建成五殿十阁的规模,将其改为公主御宫。又依纤纤之言,更名为“玉螺宫”。只是这两日连遇风暴大雪,工程进度不免大受影响,扩建方甫开始,便已被迫停止。

  此宫在昆仑宫群之内,戒备森严,为了保护拓拔野、龙神等人,防止逃逸的妖魔再度来袭,白帝将龙族一行暂时迁入玉螺宫,水、火,土等各族群雄也集中于附近诸峰的宫殿之内,由巫凡、巫相、巫阳、巫履等西荒神医治病驱蛊。

  游痕三人骑着天犬,轻车熟路,穿掠茫茫风雪,很快便到了玉山之外。守山巡兵瞧见黄炬,无不凛然敬畏,纷纷躬身行礼。

  游痕信口开河,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骗过众人,领着黄炬、杏花仙子进入玉山诸峰。

  险峰突兀,林海茫茫,风雪掩映中,隐隐仍可见淡淡的一抹绿色。林木深处,一座巍峨宫殿若隐若现,其檐顶浑圆回旋,造型优雅奇特,远远瞧去,彷佛一个巨大的淡橘[x]海螺,剔透玲珑,颇为可爱,当是玉螺宫无疑。

  天狗盘旋片刻,冲落在雪杉林中,巨翼扑扬,摇头甩尾,震落一身冰雪。

  游痕眺落在地,双脚麻痹,几乎坐倒在地。这一路顶风急飞,他早已冻得涕泪交流,颤声道:“神上,仙……子,我……我不进去了,里……里面守备森严,没……没有御令,随便闯入,是要杀……杀头的。”牙关乱撞,格格作响,也不知究竟是受寒还是害怕。

  黄炬嘿然道:“多谢游队长带路。”指尖一弹,气箭“嗤嗤”飞舞,游痕“哎哟”一声,经脉尽封,动弹不得,又惊又怒,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

  黄拒淡淡道:“游队长莫急,等我逛完了玉螺宫,喂饱了天犬,自然会出来带你下山。虽然此处风雪颇大,好在队长肉厚脂多,不致感冒风寒。”

  游痕气怒攻心,笑容僵硬,心底又是一阵大骂。

  杏花仙子格格直笑,足尖一踢,一蓬白雪缤纷乱舞,洒落在游痕身上。顺手在游痕胖乎乎的脸上重重地掐了一把,笑道:“胖子,你不是要和我一齐堆雪人吗?这下更加省事了,等我出来时,你已经变作一个雪人啦!”

  方甫转身欲走,忽然想起一事,拍手笑道:“是了,六体投地!”旋身又是一脚,正中其臀,登时将他踢得迎面趴倒,六体投地。

  游痕疼得龇牙咧嘴,眼冒金星,脸上火辣辣的彷佛烈焰烧灼,冰雪劈头扑面,却又阴寒彻骨,那滋味当真难受已极。心底大骂道:“臭婆娘!大花痴!老子迟早将你扒了精光,来个六体投地,七上八下,九牛二虎,十全十美……”

  雪地“咯吱咯吱”地一阵轻响,脆笑不断,两人一狗早已去得远了。

  风雪越来越大,四下苍茫一片。玉螺宫高墙迤逦,殴丰重叠,彷佛雪丘交错连绵黄炬封印天犬,悄无声息地*过廊,急速飞掠,铜骨伞飞旋疾转。沿途数十名守卫还不及反应,已被他锁住经脉,纷纷收入伞中。杏花仙子则东张西望,笑吟吟地紧随其后。

  眼见玉殿遥遥在望,黄炬匆地顿住脚步,转身隐入雪杉林中,淡然道:“仙子既是参观宫殿,为何一直跟着我?”

  杏花仙子眨眼笑道:“神上既是参观宫殿,为何将这些守卫都收入‘阴阳九合伞’?”

  黄炬“哼”了一声道:“小姑娘罗里罗嗉,多管闲事……”

  杏花仙子抢道:“老头子掩掩塞塞,故作神秘。”见他气结,“噗哧”一笑,传音道:“让我猜猜,神上到此,定是为了*科汗淮的,是也不是?”

  黄炬剧震,细眼精光大作,冷冷道:“你说什么?”

  杏花仙子笑道:“心虚了吧?本仙子火眼金睛,哪能瞒得了我?”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神上对王母娘娘忠心耿耿,忍辱负重,让人好生钦佩。族中众人都以为神上是因与王母不和,才辞宫隐居;有谁想到神上当年竟是因为科汗淮之事,愤然离去呢!”

  黄炬冷冷地盯着她,瞳孔渐渐收缩,仿佛第一次瞧清她一般。

  杏花仙子若无其事,扬眉传音道:“科汗淮若是不除,王母娘娘的清誉必定受损,金族威望也必将大堕。乘着他现在人在昆仑,伤势未愈,正好将他一举击杀,干净利索,永绝后患。”

  “只可惜……”她忽然顿了顿,蹙眉叹道:“只可惜眼下科汗淮是我族贵宾,受重重保护。神上这般生冲硬闯,纵使能杀得了他,必定也要被陛下、王母处死谢罪。”

  黄炬冷冷的望着她,一语不发。

  杏花仙子妙目凝视,黑亮的眼珠突地闪过一轮绚丽光泽,笑吟吟地传音道:“我倒有一个法子,可以让神上轻而易举地击杀科汗淮,毫发无伤地全身而退。不知神上有没有兴趣一听呢?”

  黄炬手背青筋暴起,阴阳九合伞“嗡”地一震,银光大作。过了片刻,淡淡道:“你说。”

  ※ ※ ※

  雪檐垂冰,廊灯摇曳,殿外众金卫纹丝不动,如冰人雪塑。

  大殿水晶窗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寒霜,迷迷蒙蒙,隔窗而望,外面那苍茫的雪景越发显得混沌下清。殿内焚香溺娘,八角铜蟾炉火光跳跃,水晶窗上时而融化一道水线,迤逦淌落。

  晏紫苏斜倚窗边,轻轻地呵了一口气,窗子登时朦胧了一块。她伸出纤指,在那白茫水雾中画了一只小乌龟,闭起双眼,双手合十,樱唇翕动;心下忐忑,惴惴不安此刻,拓拔野、蚩尤、雨师妾、龙神、龙族群雄以及那只重伤的太阳鸟都在偏殿密室之内,由流沙仙子与灵山十巫救治,尚不知形势如何、灵龟乃是青丘国的图腾吉兽,青丘国拜乞神灵时,必对灵龟祈祷寄言。晏紫苏原先豢养的那只小龟在西海被百里春秋等人搜走,无所祈告,只好画只小龟替代之。

  正自默默祈祷,匆听身后一人微笑道:“灵龟如意,逢凶化吉。有晏国主虔心祷告,蚩尤少侠定可平安无事。”那声音温和轻淡,正是科汗淮。

  “龙牙侯……”晏紫苏长睫一颤,睁开眼睛,转头嫣然一笑,盈盈行礼道:“你的伤势已经好转些了吗?”

  科汗淮点头道:“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多谢晏国主挂心。”顿了顿,微笑道:“科某离家叛族,早不是什么龙牙侯了。晏国王若不嫌弃,也叫我科叔叔便是。”

  晏紫苏双靥桃红,微觉忸伲,心下却十分欢喜,嫣然应诺;但想到蚩尤,笑容不由得又黯淡下来。

  科汗淮知她心意,温言勉慰道:“晏国主放心,此处毕集天下名医,又有灵山十巫援手相助,蚩尤少侠定可无恙。”

  晏紫苏眼圈匆地一红,低声道:“但是,那人说……说他体内的三生石只能维持一段时日,若不能及早还复本真,只怕……”眼中闪过恐惧、痛楚与忧虑之色,低头咬唇不语。

  科汗淮听到“那人”两字,微微动容,沉吟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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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中的荣誉团员

2楼
发表于 2007/06/16 | 编辑
第十九卷 脱胎换骨 第三章 螺宫殿内
  晏紫苏口中的“那人”,便是蚩尤在鬼界中无意间放走的鬼囚;也是在瑰璃山、冰河谷打败五行鬼王,救走蚩尤与晏紫苏的神秘人物;亦是数日之前,从白帝、西王母、龙神、拓拔野等十余顶尖高手眼前抢走窫窳的怪人。

  当日在冰河谷山洞之内,蚩尤与晏紫苏为五行鬼王所困,正值生死一线之际,那神秘人突然杀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溃五鬼,救走两人。

  此人直如行尸走肉,当是元神寄体;其神功绝顶,性格孤高乖戾,喜怒无常,不知是何方神圣。紧随他的三只妖鸟罗嗦聒噪,似乎也是什么冤魂寄体。

  那人对蚩尤似乎厌恶已极,虽然救了他们的性命,却冷冰冰地声称只是为了抵偿当日蚩尤在鬼界的相救之恩,将二人抛在昆仑雪山深谷后,便与三只妖鸟一齐扬长而去。

  天寒地冻,草木皆兵,为躲避各族侦兵,晏紫苏二人不得不躲入冰洞深处。

  蚩尤时而昏迷,时而发狂,晏紫苏虽换遍他周身血液,杀灭蛊虫,却依旧不能令他恢复本真神识。若不是晏紫苏从观水城取得的那一小块三生石,蚩尤多半早已溟灭本真,万劫不复了。

  眼看蚩尤人魔难分,备受苦痛狂暴煎熬,晏紫苏虽竭心弹力,却苦无良计,心力交瘁,饥寒交迫,终于不支病倒。

  过了一日,那人不知为何突然去而复返,救醒晏紫苏,拎着二人躲入昆仑南渊。

  那里虽然凶兽横行,毒虫四布,但比起外面反倒安全得多了。况且晏紫苏又是蛊毒高手,驱虫避毒自不在话下。

  其时蚩尤日益恶化,一日疯魔三、五次,发狂之时连晏紫苏也丝毫不识,遇兽杀兽,遇人杀人,若非那人出手制住,只怕连她也早已成了刀下冤鬼。

  那人救治蚩尤不得,极不耐烦,忽然恼羞成怒,大发雷霆,数祖典宗地对他狂骂不已,厌憎之情溢于言表。蚩尤半浑半醒,听他辱骂父祖,狂怒不可遏,数次与他殊死激斗,却每每被他击败、制服。

  那人冷嘲热讽,说乔家子孙、羽青帝传人也不过如此,*所遇非主云云,激得蚩尤越发狂怒,竭力欲夺回*,却始终不能。这样过了两日,那人的怒气渐渐消了,对蚩尤也不再动辄喝斥辱骂,只是冷冷地瞥望着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日一早醒来,晏紫苏发觉神秘人不见踪影,只道他终于失却耐性,弃之而去。

  不想到了黄昏,他竟扛着巨兽窫窳,鲜血淋漓地冲回南渊谷底;二话不说,带着她与蚩尤折转藏入一个幽深的洞穴之中。

  那人割开窫窳胸腹,取出一块颇大的三生石,塞入蚩尤的口中。窫窳失去三生石后,幻光闪耀,渐渐变作人形,赫然竟是闻名天下的断浪刀科汗淮。

  原来那夜在雁门大泽,西王母并未真正杀死科汗淮,而是瞒天过海,先以“天之厉”强行斩破窫窳封印,将其离体逸散的魂灵封印入神器“天之厉”中;并以“寒冰化石诀”将他的“尸体”瞬间冰化。

  待到白帝从夸父手中抢得窫窳,赶回昆仑,西王母立即又将科汗淮的魂灵封回窫窳体内,而后交给灵山十巫救治。

  灵山十巫驱清科汗淮体内尸蛊,换过鲜血,喂以不死神药,又以三生石固守其本真元神,终于使他渐渐转“死”为“生”。

  那神秘人不知从何处得到这个秘密,为了取得三生石,延缓蚩尤魔化,竟悍然从白帝、王母等各族顶尖高手眼前掳走科汗淮。

  蚩尤得了三生石后,神识顿时大为清明稳定,虽然仍有发狂之时,但比起之前的疯魔之状,已不可同日而语。同时,晏紫苏知道科汗淮与拓拔野、蚩尤的特殊关系,也对他悉心照料,使其逐渐恢复。

  那神秘人见蚩尤暂时无恙,便不再理会,携带*,再次消失得无影无踪。

  蚩尤三人真元未复,又身处凶险莫测之地,不知外面形势,故不敢轻易离开洞穴,每日唯有静心调息疗伤。

  闲暇时,科汗淮听蚩尤述说这几年的经历,听到纤纤的诸多趣事,大为解颐喜慰…心情欢悦,伤愈更快。三人聊起那神秘人身份,始终猜测不透,但以他武功法术推断,当是木族前辈无疑。科汗淮虽想到一个可能人选,却终觉太过荒谬,没有说出口来。

  前夜,晏紫苏在南渊谷底的大河边收集蛊虫之时,突然发现河底竟沉了千余金卫尸首,其中便有几个甚是眼熟的金族侦兵,显是新死不久。惊骇之下,大觉不妙,料到昆仑必发生了意外凶险之事。但生怕告诉蚩尤、科汗淮后,两人担心纤纤等人安危,而置自己生死于不顾,是以瞒而不报。

  不料到了昨夜,那神秘人忽然回到渊底山洞,将连日蟠桃会上发生之事一一告知三人,并冷冰冰地突发惊人之语,声称那幽天鬼帝以九冥尸蛊控制了万千鬼兵,当夜将率众袭击昆仑,剿杀五族群雄;要他们快快自行逃命。

  晏紫苏闻言变色,始知事态严重,不敢再作隐瞒。

  蚩尤正半信半疑,听了晏紫苏的验证之言,更是惊怒交集,当下不顾自己乃五族通缉之身,决定立时赶往瑶池宫解救纤纤、拓拔野等人,同时为父亲报仇雪恨。

  蚩尤正欲从那神秘人手中夺回*,沉于河中的千余尸鬼突然浮出水面,朝他们围攻而来。

  那神秘人挥舞*,瞬间杀透鬼军,消失无影。科汗淮、蚩尤三人虽紧随不舍,却还是追之不上。但追至雪山冰谷,三人却意外地邂逅了雨师妾与龙神,将她们从鬼兵重围中平安救出。

  鬼兵越来越多,蚩尤一行不敢恋战,苫斗突围而出。到达瑶池宫时,那里已成了十里鬼域,五族群雄尽皆被黑帝与鬼军压制。

  晏紫苏眼见敌众我寡,胜算极低,而她又不善于控制九冥尸蛊,便与科汗淮劝住蚩尤,决意四寻援兵,解救群雄。

  五人遍寻诸峰,发现偌大昆仑,竟成了空山卒城,所有守山的金卫、巡兵竟都不知所踪,想必已被妖魔之尸蛊化作鬼兵。只在贵宾馆中瞧见蒙头大睡的夸父。

  而十日鸟或被封印于*,掌控于神秘人之手;或受重伤,奄奄一息;他们已无可骑乘的神禽仙鸟,来不及赶往附近城邦引寻救兵。

  晏紫苏计上心来,将蚩尤化作拓拔野,骗得夸父欢天喜地地飞奔下山,四处搬寻救兵。他奔行极快,远胜普通神禽,果然半夜之间,便追到了应龙大军,并将消息傅到了西荒七座重城要镇。

  蚩尤一行离开贵宾馆,赶回瑶池,半途中再次遭遇大批鬼兵的狙击。五人浴血奋战,被冲敞开来,晏紫苏突围绕道而行,先行抵达瑶池。

  眼见黑帝掌控全局,志得意满,晏紫苏灵机一动,伪称蚩尤已死,当天下英雄之面质责汁光纪;黑帝果然肆无忌惮,自承罪状,将蚩尤的黑锅刮了个干净。

  蚩尤四人杀出重围,竟在极乐谷天音河畔瞧见了洗濯草木的流沙仙子。雨师妾虽对她颇为不喜,却知她精擅尸蛊之道,天下罕匹。当下让蚩尤故技重施,装扮拓拔野,软语相求,终使得她芳心大软,答允施法救人。

  这就是昨夜出现另一个“拓拔野”,以及蚩尤、科汗淮“死而复生”的秘密。

  科汗淮正自沉吟,追想那神秘人的身份来历,却听“吱嘎”一声,偏殿密室大门忽地打开,争吵喧哗之声如九鼎齐沸。

  晏紫苏心中登时一紧,回头望去,却见一个黄衣少女翩然走出,玉角摇荡,发辫甩舞。她的肩上、臂上、腰上或立、或坐、或卧、或悬了十个高不过数寸的精灵,正唾沫横飞,争得面红耳赤。

  正是流沙仙子与灵山十巫。

  眼见流沙仙子与灵山十巫突然离殿而出,众人不由大为紧张。坐在殿角的姬远玄、陆吾、英招等人纷纷站了起来,齐声道:“前辈,仙子,他们怎么样了?”

  灵山十巫齐声道:“那还用说么?我们乃天下第一神……哎哟!”话音未落,流沙仙子翮然疾旋,蓦地将他们抛飞甩落在地,痛吟怒骂之声登时大作。

  流沙仙子听若罔闻,甜甜一笑,道:“天下第一毒神在此,又有什么蛊毒解治不了?岂能将本仙子与一些徒有虚名之辈相提并论?”笑吟吟地一扫灵山十巫与晏紫苏,眼角眉梢满是嘲弄、讥讽之色。

  晏紫苏大怒,“哼”了一声,转过身去。她与流沙仙子同为“大荒十大妖女”中精擅蛊毒者,偏偏在尸蛊之道上远不如她,眼下又有求于她,是以虽然气恼不服,却也只能忍气吞声。

  巫抵、巫盼一边怒骂喝斥,一边爬起身来,齐声道:“臭丫头胡说八道!你最多排到第十一罢了……”

  巫姑、巫真怒道:“哪有第十一?她强得过拓拔小子吗?”

  巫咸、巫彭“哼”了一声道:“他奶奶的,拓拔小子若真有本事,又何必请我们救他娘?依老子来看……”被巫姑、巫真瞪了一眼,登时老脸通红,支吾道:“依老子来看……这倒也不无可能。”

  巫抵、巫盼挤眉弄眼,咳嗽不语。

  流沙仙子笑吟吟道:“汁光纪的九冥尸蛊是以‘金线彩尸虫’等八十一种邪蛊为料虫,以八十一种至阴*、九名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女童饲育而成,其性凶狂无匹,若是换了旁人呢,一定束手无策……”

  巫咸、巫彭正没好气,一翻眼,不屑道:“这等简单之事,有甚可卖弄?当真可笑之极……”

  巫姑、巫真插着腰,娇声道:“臭丫头,若是换了你自然束手无策。我们十巫出马,那便易如反掌,容易之极……”

  巫抵、巫盼生伯她们抢先说出,急忙截道:“臭丫头,今日我们便教你个乖,你仔细听好了:中了九冥尸蛊,唯一法子便是将中蛊者的血液尽数换过,方能得救…”

  流沙仙子格格脆笑,转而凝视晏紫苏,嫣然道:“晏国主精通蛊术,一定也知道这法子愚笨之极了?稍有不慎,只怕蛊虫还没清除干净,人便已经一命呜呼啦!是了,也不知是谁自作聪明,将蚩尤的血液尽数换过,若不是这小子运气奇佳、命骨极硬,早就化作僵尸一具啦!”

  晏紫苏俏脸红霞飞涌,恼怒更甚,格格一笑道:“不知仙子又有什么了不得的妙法仙术?不妨说来让我们这些徒有虚名的凡夫俗子开开眼界。”

  灵山十巫七嘴八舌,幸幸道:“他奶奶的,臭丫头懂得什么?只会胡言乱语。”

  流沙仙子挑眉悠然道:“杀灭九冥尸蛊只需雕虫小技足矣,何必仙术妙法?”

  从百香囊中取出一个玛瑙方盒,指尖一弹,飞入陆吾手中,说道:“陆虎神,将这盒中的虫子放入冰窖,每日喂以新鲜的昆仑木禾叶。过得三日,等它结茧产卵之后,再将它的卵混合冰水,注入蛊者血管,大功便告成啦!”

  陆吾半信半疑,打开那玛瑙方盒,只见一只半寸来长的淡蓝色小虫凝结于冰块之中,虫身九节,形如冰蚕,尾有金色倒钩,颇为古怪。

  晏紫苏眼尖,心中一跳,陡地想起一种上古神虫,失声脱口道:“冰钩蚕蛭!”灵光霍闪,已明其理。

  众人闻言霍然变色,朝后倒退一步。

  流沙仙子酒窝微旋,甜笑道:“这次总算不枉了大荒妖女的称号。你猜得不错,这便是太古第一邪蛊‘冰钩蚕蛭’。”

  灵山十巫面色大变,哇哇大叫,纷纷飞身御空,想要瞧个究竟。

  据说太古之时,足有数百年时光,天下至寒阴冷,生存极是艰难。某一年,又发生了一场前所未有的瘟疫,巨蜥蛇等众多凶残的冷血妖兽几近灭绝,便连猛玛等北海巨兽也死亡过半。这席卷天下的疫虫便是“冰钩蚕蛭”。

  此虫性喜阴寒,原本生活在北海海底,寄存于鱼虾体内之中,吸食其浆液为生;不知被什么海兽带至陆地,恰逢天下大寒,使其短短数月之内便蔓延了整个大荒。其性凶厉已极,只需三天,便可令巨蜥蛇等庞然大物化为一汪脓水。

  若非翌年天气陡然转热,使得这些邪虫消亡殆尽,大荒只怕早已变为万物死绝之地。但这至阴邪蛊灭绝已有数千年,不知流沙仙子由何处得之?

  听闻这虫子便是冰钩蚕蛭,饶是陆吾勇武超卓,双手也不由得微微一颤。姬远玄眉头微皱,沉吟道:“这‘冰钩蚕蛭’比‘九冥尸蛊’还要凶怖,以此代彼,岂不是饮鸩止渴吗?何况……”

  流沙仙子格格一笑,抢道:“何况什么?姬公子莫非怕我用这邪蛊控制你们吗?”

  姬远玄脸上一红,微笑不语。

  巫姑、巫真齐声道:“臭丫头心如蛇蝎,这倒也不无可能。”

  晏紫苏暗自叹了口气,淡淡道:“姬公子多虑了。‘冰钩蚕蛭’虽然凶厉无匹,但它只能存活于阴寒的环境中。九冥尸蛊阴冶寒毒,恰好成为‘冰钩蚕蛭’至佳寄身之所。一旦所有尸蛊被吸干,蚕蛭便没了容身之所,自然会被热血融化,排出体外。这以蛊杀蛊的法子确实高妙已极!”

  当日在观水城中,黄帝对晏紫苏颇为和蔼可亲,为了保护她,反被中魔的蚩尤所杀,令她一直愧疚难过。因此她虽对姬远玄无甚好感,又对流沙仙子颇为恼厌,却不忍欺瞒,出口点破。

  流沙仙子笑道:“他既然不信,你又何必饶舌?倘若信不过我,莫用这虫卵便是,将蚕蛭还我吧!”翩然一晃,倏地伸手去夺那玛瑙方盒。

  陆吾忙将盒子锁拢,退了一步,微笑行礼道:“仙子仗义相助,实乃苍生之福,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岂有怀疑之理?”

  姬远玄闻言越发尴尬,长揖苦笑道:“姬某凡夫俗子,不识仙子妙术,冒犯之处,还请仙子多多海涵。”

  流沙仙子“嗤”地笑道:“你倒是风标脑袋转得快,也不知是真是假。罢啦,若不是拓拔野那傻小子苦苦求我,我才不管你们死活呢!”当下转身又手,大刺剌地往椅上一坐。

  听得此言,晏紫苏与科汗淮对望一眼,心领神会,忍不住得意而捉狭地微笑起来,心中恼恨稍解。

  灵山八巫则大为气恼,纷纷埋怨巫姑、巫真魅力不足,导致拓拔小子恳请妖女相救,而竟不找他们救助,让他们大堕声名,好没面子云云。

  陆吾既得妙方,如释重负;当下不敢多作停留,怀掖方盒,揖别众人匆匆离去,由英招率众金卫继续留守五螺宫。陆吾走了不到盏茶工夫,便有一个昆仑宫御卫持帖呈递科汗淮。殿外众守卫见那帖子镶金描彩,竟是西王母圣帖,不敢怠慢,急忙将其引入。

  科汗淮接了帖子,拆开一看,只见其上写道:“有要事,务必一见,请至风啸楼。”文字柔中带刚,清逸秀丽,正是西王母笔迹。心中微微一沉,悲喜翻杂,不动声色地将帖子收起,朝众人拱手道:“科某有事暂别,片刻便回,此处还请各位照应。”

  众人对望一眼,脸上闪过一丝古怪的神情,含笑齐声道:“科大侠放心。”

  科汗淮微一颔首,随着那卫士飘然出殿,青衫猎猎鼓舞,转瞬便消失在茫茫白雪之中。

  众人重回座位坐下,姬远玄想起一事,沉吟道:“是了,十位前辈,你们昨夜说蚩尤兄弟万魔侵体,本神虚弱,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

  晏紫苏心中一凛,凝神倾听。

  灵山十巫正互相争吵埋怨,听见姬远玄请教自己,不问流沙仙子,登时大喜,纷纷争先恐后地回答。

  巫咸、巫彭皱眉道:“那小子……稀泥奶奶的,老子活了几千年,这等情形倒是头一回瞧见。昨晚拿白小子的狗屁‘金光照神镜’一照,他体内集结的木族凶魄鬼魂没有一万,也有八千,简直就是乌七八糟,一塌糊涂……”

  他们身不过三寸,模样狂妄滑稽,张口闭口称呼白帝为白小子,其情其状未免有些荒唐可笑,但此刻众人心中紧张忧虑,殊无笑意。

  姬远玄道:“敢问前辈,用这‘冰钩蚕蛭’可以解救吗?”

  巫咸、巫彭冷笑道:“这‘冰钩蚕蛭’是用来杀死‘九冥尸蛊’的,蚩尤小子的周身血液早已被换净,一颗虫卵也未曾剩下,用这蚕蛭做甚?真他奶奶的荒唐无知!”吹胡子瞪眼,甚是鄙夷不屑。

  英招等人大奇,纷纷道:“既然蚩尤公子身体里没有一只尸蛊,这么多的妖灵邪魄又怎能老老实实地停驻体内,而不进爆逃逸?”

  人体犹如容皿,所盛元神有限,其多其少视乎个人心脑、经脉而定;蚩尤虽天生木灵,“容积”远大常人千百倍,但要想不借助神器、蛊虫而收纳万千妖灵断无可能。

  巫礼、巫谢摇头道:“噫乎兮,此中缘故非…曰所能道哉!”向众人极为优雅地躬身长揖,高声道:“夫天下万物,无不有灵。人灵之所附,在乎心脑经脉,兽灵之所附,在乎灵珠……”

  正欲发表长篇大论,巫抵、巫盼大感不耐,抢道:“简单地说呢,就是人的魂魄依附在心脑、经脉,妖兽的魂魄则都附在体内灵珠上。而这小子小时想必贪吃得很,居然他奶奶的什么都敢吃,体内少说揽了二十来颗凶兽灵珠,什么蓝翼海龙呀、剑齿翼鲨呀、蜚牛兽呀、揭狙呀,一概来者不拒。这些凶兽灵珠都是妖邪凶物,好像磁石吸铁,将那万万千千的妖灵凶魄都吸了进去……”

  众人又惊又奇,巫抵、巫盼所说的这几种猛兽都是大荒中至凶至恶的妖兽,蓝翼海龙兽更是大荒十大凶兽之一,当年肆虐东海,为乔羽奋力搏杀,引来蜃楼倾城之祸,甚至成为天下大乱的凶谶征兆,想不到其龙珠竟在蚩尤的身体之中。

  巫咸、巫彭哼了一声,忍不住又骂道:“小子狗屁不通,简直胡来,吃了这么多凶兽灵珠,他当是灵芝仙草吗?他妈的,兽珠化入骨骼、脏腑,就等于吸纳了这些凶兽的元神,即便今日没招来这些妖灵,这小子迟早也会越来越暴躁狂戾,变作一个善恶不分的妖魔。”

  晏紫苏大凛,思绪回转追忆,蓦地惊觉蚩尤果然是变得越来越加暴戾。当日初逢之时,他虽悍勇桀骛,但行事果决镇定,颇有其父之风;但这些日子以来,竟逐渐变为狂躁逞勇的莽夫,时时易被激怒,为人左右。近来一直与他相从过密,靠得太近,反而瞧不真切,此刻被灵山十巫一语点破,登时深以为然。

  巫姑、巫真叹道:“倘若仅仅如此便也罢啦!大不了我们开刀将这些灵珠全部剜割出来。可是蚩尤小子似乎又被汁老妖困在‘炼妖壶’之类了不得的阴邪凶器之中,以阴毒妖法封印邪灵。眼下这万千妖灵早已和他的本神交揉融合,变作一个了……”

  众人大惊,晏紫苏脸色更是倏地惨白:心道:“原来果真如此!”这几日以来,她原本还怀了一丝侥幸之心,但听到当今天下医术最为高明的十巫也这般断定,登时如坠深渊,失望已极。

  姬远玄仍不死心,皱眉道:“但……但昨夜他出现之时不是神智清明,无甚异状么?这又是因何缘故?”众人凛然,纷纷附和相问。

  巫咸、巫彭极不耐烦,瞪眼道:“他奶奶的,穿双新鞋还磨脚哩!你没听过‘一层秋雨一层寒,乍凉还暖’?这千千万万妖魂鬼魄虽然已经和他的神识混融糅合,但要想完全夺其本真,占他躯壳,至少也要过个七七四十九日。在此期间,除非有人用妖法操纵他体内凶魄,否则他的本真神识必定时醒时睡,一会儿是蚩尤,一会儿是张三,一会儿是李四……若不是老子下药将他迷得晕晕乎乎,现在多半又要发狂疯魔了。”

  众人恍然,大感失望。

  姬远玄沈声道:“如此说来,蚩尤兄弟当真已被彻底魔化,永无恢复的可能了?那些妖灵再也割除不开了?”

  灵山十巫齐声道:“那是自然,就算用盘古斧、女娲石也劈不开、打不散了!”

  晏紫苏心口如遭重锤,泪水险些夺眶而出。想到从今往后,蚩尤再非从前那桀骛、正直、勇武而又善良的少年,更是心如刀劫,万念俱灰。

  巫抵、巫盼眼珠乱转,突然拉长了嗓子,悠然道:“其实也并不是全无可能。除非……”

  晏紫苏蓦地抬头失声道:“除非什么?”

  巫抵、巫盼正欲说话,被其他八巫蓦一瞪眼,连忙吓了一跳,缄口不言。

  众人心下起疑,齐道:“望请前辈赐教!”

  灵山十巫面面相觊,支支吾吾了片刻,齐声道:“除非天地裂,江海竭,乃有一丝可能。”

  晏紫苏娇躯微颤,心中倏地大跳起来,忖道:“这十个老妖怪必定解方,只是不愿说出来罢了!”又喜又怒又气又急,蹙眉沉吟。

  眼见流沙仙子笑吟吟地坐在一旁,摇荡双腿,手指反覆缠绕着辫子,甚是悠闲,晏紫苏心中一动,翩然起身,格格笑道:“我听说灵山十巫医术冠绝天下,无人能敌,今日一见,才知不过尔尔,只是些胡吹牛皮,欺世盗名之辈……”

  灵山十巫一楞,哇哇乱叫,纷纷喊道:“臭丫头胡说什么?我们的医术当然是天下第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噫乎兮,汝有眼不识泰山,吾心痛矣!”

  晏紫苏听若罔闻,暗一咬牙,朝着流沙仙子盈盈拜倒,大声道:“素闻仙子蛊毒、医术天下无双,紫苏极是敬服。恳请仙子瞧在拓拔太子的情面上,略施仙术,以‘药神鼎’还复蚩尤本真元神,大恩大德,没齿不忘……”

  众人轰然,流沙仙子亦是微微一怔。“大荒十大妖女”都是狡猞毒辣女子,彼此之间互不服膺,暗较高下;即便是对龙女雨师妾,晏紫苏亦非真心敬畏,只是惮于其权势,平日里不敢与之悖拗而已。不想她今日竟会为了蚩尤,抛却自尊,对洛姬雅屈膝以求。

  灵山十巫一楞,齐齐顿口。他们自恃医术天下第一,狂妄自负,好出风头;自当日“药神之争”稀里糊涂地输给拓拔野之后,一直耿耿于怀,虽对拓拔野本人渐生好感,但对流沙仙子却是越发迁怒恼恨。

  适才见洛姬雅取出“冰钩蚕蛭”救治众人,自己相形见绌,已是大感丢脸懊恼;此刻见晏紫苏对他们弃若敝屣,转而央求这妖女,登时如猴孙被刺中臀部,既疼痛又羞怒,生怕再次被她比了下去。当下大呼小叫,纷纷跳将上来,揪扯晏紫苏衣襟,拚死阻拦。

  流沙仙子笑道:“素闻九尾狐心狠手辣,无情无义,今日一见,才知不过是欺世盗名。堂堂千面美人,为了一个愣小子,千张脸皮也不要啦!真是可怜可叹!”

  眼波流转,瞟了瞟哇哇乱叫的灵山十巫,抿嘴一笑,将晏紫苏拉了起来,叹道:“不过你总算有些见识,知道这十个沽名钓誉的蠢蛋救不了你情郎。罢啦!瞧在拓拔野的情面上,仙子我便勉为其难,救他一救吧?”

  十巫大急,口不择言,叫道:“噫乎兮!彼女知何?屁耳!”“他奶奶的,药神鼎算什么?我们的伏羲牙才是上古至圣宝物!”“只要老子拿出伏羲牙,略施妙法,那小子莫说变作妖魔,就算是变作猪狗蚂蚁,也能将他变回人来!”

  众人凛然道:“伏羲牙?”

  众巫异口同声道:“不错!只要将伏羲牙剠入蚩尤小子的椎骨,同化一体,就可令他脱胎换骨,将他体内的妖灵邪魄吸个一干二净!”

  晏紫苏“嗤”地一笑,摇头道:“算啦!倘若当真如此简单,适才你们为何不说?何必打肿脸充胖子?什么‘上古至宝伏羲牙’,什么‘脱胎换骨’,传到大荒之上,只怕让人笑掉大牙,笑脱颚骨。”

  十巫气急败坏道:“臭……小丫头,我们骗你做甚?伏羲牙当然可以救那傻小子,只是伏羲牙乃是我灵山镇山之宝,岂能随随便便给小子做骨头?”

  晏紫苏无论他们如何叫嚷辩解,只是不信,兀自朝流沙仙子行礼拜谢。

  流沙仙子格格笑道:“老妖怪,瞧见了吗?公道自在人心。任你们如何吹破牛皮,再过几日,天下人都知道是我驱杀了九冥尸蛊,治愈了妖魔蚩尤。到时,这‘大荒第一神医’的名号就是本仙子的啦!”

  巫咸、巫彭气得银须乱翘,脸色胀紫,蓦地一跺脚,吼道:“罢了罢了!老子今日不要这伏羲牙了!小丫头,快快求我们医治蚩尤小子。只要你开口,老子定让这小子恢复原状。”

  晏紫苏摇头道:“我为什么求你们?你们只会空口说大话,比起流沙仙子不知差了多少万倍。蚩尤公子的性命非同儿戏,岂能让你们这些庸医随便处置?”

  灵山十巫哇哇大叫,深感千年威名即将毁于一旦,羞怒焦急之下,竟一改骄狂傲慢之态,转而苦苦央求晏紫苏将蚩尤交予他们救治;软硬兼施,死磨活泡,无所不用其极。

  英招等人见了又是吃惊又是好笑,均想:“这十个老妖怪终究只是树精,枉活了数千岁,仍是朽木脑袋,不可雕也!”

  未了,晏紫苏似是不胜其烦,叹了口气,蹙眉勉强答应。灵山十巫登时如释重负,欢呼雀跃,朝流沙仙子直翻白眼示威。

  晏紫苏与流沙仙子对望一眼,嘴角忍不住露出一丝狡猞而得意的微笑。这一刹那,大荒中最精擅蛊毒的两大妖女突然萌起惺惺相惜之情,彼此的敌意也在瞬间烟消云散。

  姬远玄忍俊不禁,拊掌道:“晏国主果然冰雪聪明,不费一棵仙花异草,便可让灵山十巫心甘情愿地为你治病,姬某叹服之至。”众人齐笑。

  巫姑、巫真突然醒悟,尖叫道:“臭丫头用激将计骗我们上当!”

  众巫神色突变,这才霍然惊觉。眼珠滴溜溜直转,面面相觑,脸色青红不定,极是气恼。但他们素好面子,既在众人眼前死乞白咧地揽来此事,岂能自云上当?又怎能耍赖反悔,招天下人耻笑?有如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尴尬已极。

  当下索性哈哈干笑,纷纷强辩道:“臭小子,你知道什么?这伏羲牙我们早就不想要了,当日便想送给拓拔小子,他不好意思收下,所以我们才想了这么个妙计,间接地送给他。”

  “我们是故意假装中计。这就叫作将计就计,臭丫头被我们要得团团转还自以为得计,当真可笑之极。”

  正自闹哄哄一片,匆听殿外传来喧哗之声,有人叫道:“白马神,大事不好了!”

  众人一凛,随着英招急奔出殿,只见六名巡行金卫拾着几个人朝廊内急速退入,“呛然”脆响,四周金卫剑拔*张,凝神戒备。

  英招沈声道:“怎么回事?”

  那六名巡卫伏倒,齐声道:“我们巡行到偏殿时,发现无一守卫在岗,深觉蹊跷,于是四下搜索,结果在雪杉林内发现杏花仙子和三名玉山圣卫尸体……”

  众人闻言大凛,玉山圣卫乃是王母御卫,怎会毙命于此?凝神四眺,周围寒风怪号,大雪茫茫,却不见有丝毫异状。

  英招低头望去,只见杏花仙子花容惨白,周身僵硬如冰石。那三名守卫面色铁青,双眼翻白,当已毙命多时。其中两名卫士腰缠玉带,衣角绣了一只黑斑雪豹,甚是醒目,另一名则被剥去外衣,只剩下薄薄的素布劲装。

  巫抵奇道:“奇哉怪也!这么冷的天他脱衣服干什么?难道想要放屁?”

  英招一惊,倏地想起适才那呈帖卫士,心中登时闪过一丝不祥之意。

  却听巫盼叹道:“蠢材蠢材,放屁要脱衣服吗?放屁只需脱光了裤子便是。难道你拉屎之时也脱衣服吗?”

  巫抵一愣,脸色胀红,怒道:“他奶奶的,原来你偷看我拉屎!”一把揪住巫盼的领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劈里啪啦”扭打一处。

  姬远玄俯身试探四人鼻息,脸色一缓,喜道:“杏花仙子尚有气息!”众人顾不得一旁喧哗吵闹的灵山十巫,忙将她抬入殿中,炉火烤暖,运气输导。过了片刻,杏花仙子倏地坐起身来,怒叫道:“金门神莫走!”

  众人大凛,齐道:“金门山神?”

  杏花仙子“哎”地一声喷出一口黑血,娇躯剧颤,突然发觉自己身在何处,又惊又喜,喘气道:“白马神,是你!快……快去告诉科大侠,千万……千万别跟着那假……假御卫走……”

  众人变色,急问其详。杏花仙子断断续续说了半晌,才将事情原委说得清楚:她为了一睹龙神太子的风采,与金门山神黄炬、游痕一齐到了玉螺宫,不想却在无意间发现黄炬此行的目的竟是*科汗淮,苦劝之下反被他打成重伤;恰逢西王母的三个御卫奉命赶圣玉螺宫,呈帖科汗淮,黄炬乘势将他们击杀,剥下其衣服,伪装成御卫模样,欲将科汗淮引到隐秘处*。

  杏花仙子说到最后,极是焦急,气息不继,立时又转晕迷。

  众人大骇,姬远玄皱眉不解,奇道:“只是……只是金门山神为何要*科大侠?”

  英招沈着脸,霍然起身道:“此中原由,我们也都不甚了了。但当务之急是先救下科大侠,否则大错铸成,必定引起金、龙两族仇隙纷争,天下更乱。”

  众人想起龙神对科汗淮的痴情,无不深以为然,心中大寒。

  当下英招急令巡卫通报白帝、王母,自己则与姬远玄、晏紫苏等人兵分数路,分头寻找科汗淮。只有流沙仙子、灵山十巫等人留在殿中救治杏花仙子。殿外则加强警戒,由四百名精锐卫士重重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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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楼
发表于 2007/06/16 | 编辑
第十九卷 脱胎换骨 第四章 系铃解铃
  大雪纷扬,险崖峭兀,科汗淮随着那御卫在崖边峰顶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狂风卷过,身后的脚印瞬间便被雪浪淹没。前方乱石参差,山势险恶,斜斜横亘的寒松被沉甸甸的白雪压得“格格”直响,剧烈起伏摇摆,仿佛一个咳嗽的老人,随时都将跌入那深幽苍茫的冰渊雪壑中去。

  朝东南方远远望去,隐隐可见风啸崖的轮廓。那巨大椭圆的崖石随着风向缓缓旋转,发出变化莫测的呼号怪响,时而如婴儿啼哭,时而似少女脆笑,时而宛如老人的叹息,时而仿佛巨汉的怒吼……崖石之上,一座雄伟瑰奇的玉石楼台巍然而立,在虱雪里若隐若现,彷佛仙阁幻景。

  那便是闻名遐迩的金族圣景——风啸石。

  听着那风石呼啸之声,科汗淮心中突然酸苦翻腾,蓦地停住脚步,旺旺地眺望着那雄奇壮丽的景象,眼眶莫名地热了起来。

  很多年前,他曾经在这风啸崖下与金神石夷苦苦相斗,虽遍体鳞伤,却终于挖得一颗小小的风啸石,送给那美丽刚烈却又温柔似水的东海女子。为了那颗风啸石,他几乎命丧昆仑,甚至险些与自己的一生挚爱反目分手,但对于此事,他却从来没有后悔过。

  此刻故地重游,恍然若梦,许多往事突然如这狂风暴雪,缤纷扑面。他的耳边忽然响起那年大雪之夜,自己在炎火崖边、碧纱窗下,为西王母彻夜低唱的歌谣:“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饥载渴。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那时少年轻狂,街不知人生愁苦;两心相悦,倩正浓时,虽不能明见天日,却仍然快乐无已,纵有悲伤迷惘,也带着青涩的酸甜。但弹指红颜,刹那芳华,十八年光阴如电。

  此刻白发如雪,心如风啸之石,想着“行道迟迟,载饥载渴。我心伤悲,莫知我哀”十六个宇,突然觉得一阵彻骨的苍凉、疲惫与苦涩。

  当下叹了一口气,淡淡道:“黄将军,这里壑深可埋骨,又有青松相伴,正是绝佳所在。既要杀我,就在这里动手吧!”

  “砰”地一声闷响,偏殿大门紧紧关闭,也将灵山十巫的争吵声摒绝在铜门之外。听着流沙仙子与众卫士的脚步声越行越远,再无声息,杏花仙子方慢慢地睁开眼睛,瞳孔闪过一轮绚彩妖光。

  她倏然坐起,环首四顾,狭长的偏殿密室如黑暗的长廊,幽深不见底,每隔五丈乃有一个小小的铜炉,跳跃着淡紫色的火光;左侧高壁上,凿了一排极密的微小通气孔,万千道白色光线密雨急箭似的投射在右壁上。两壁镶嵌的夜明珠与玉灯石辉映着炉火与白芒,折射出迷离万端的幽光。

  沿着左壁,一排石床绵联铺开,每张石床上均盖着一个淡[x]的椭圆水晶罩,隐隐可见其中朦胧人影、以及串串飞扬的彩色气泡。

  杏花仙子飘然起身,鬼魅似的穿行于石床之间,一个接一个地仔细端详、查寻。

  蓦一停顿,在一石床前立住,素手轻轻抚摩着水晶罩,唇角漾出一丝诡异而妖媚的微笑,低声格格地笑将起来,喃喃道:“五德之身!五德之身!可算找到你啦!”

  在那水晶罩内,静静地仰卧着一个俊逸挺拔的少年,英眉舒展,双目紧闭,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温暖笑意,仿佛正做着香甜的美梦,正是近来名震天下的龙神太子拓拔野。

  杏花仙子目光四下电扫,笑意凝结,森寒冰冷,娇俏的脸容在迷离的幽光中显得说不出的诡异阴森。素手轻轻一推,将那水晶罩掀了开来,无数彩色气泡登时溺溺飘摇,在黑暗中逐一破灭。

  她樱唇微启,一道绚光登时破射而出,光芒越来越盛。

  “噗”地一声,一个核桃大小的浑圆白骨从她贝齿红唇之间钻了出来,缓缓旋转,当空飞舞。骨球离体的刹那,杏花仙子的眼神登时暗淡涣散,周身棉花似的瘫软,萎顿在地。

  那骨球晶莹剔透,四周有七点绚光,跳跃吞吐,仿佛北斗七星。越转越快,倏地冲至拓拔野的唇边,“格啦啦”一阵脆响,硬生生地挤入他的口中,咽喉登时鼓起老大一块。

  当是时,“砰砰”连响,铜门洞开,偏殿内突然灯火通明,无数金卫怒吼着潮水似的涌了进来。

  那排石床上的水晶罩接二连三地震飞开来,笑声大作,数十人起身飞掠,将“拓拔野”包围得严严实实,刀光剑芒、绚彩真气耀眼闪动,齐声笑道:“妖魔,你自投罗网,还不乖乖束手就擒!”

  “拓拔野”的体内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狂怒的厉吼,炽烈的青光轰然四射,“轰”地一声震响,“拓拔野”的身体突然炸裂为万千碎片!

  绚光团团鼓舞,一个青铜小鼎破光飞出,“呜呜”乱转,那骨球在鼎内狂乱飞舞,始终无法冲出。

  却听一人笑道:“汁老妖,这才叫作困兽之斗,飞蛾扑火!既然你自己急不可待地冲入炼神鼎,又何必急着出来?”那人俊秀洒落,笑容温暖灿烂,赫然正是拓拔野!

  在他身侧,雨师妾、应龙、夸父、姑射仙子等高手一宇排开,真气交错飞舞,将炼神鼎团团罩住。

  “嗡嗡”震响,铜鼎青光越炽,元魂珠幻彩流离,汁光纪的元神不断地发出凄厉怒吼。

  夸父哈哈大笑道:“臭狮子脑袋,难道你是属蛔虫的?拼着死命往别人肠子里钻?哈哈,真是笑死人啦!”

  六侯爷笑道:“我瞧他多半知道我们饿得紧了,想要牺牲自我,所以冲到鼎里给我们熬一锅骨头汤进补。”

  人声如沸,姬远玄、英招、晏紫苏、流沙仙子等人挤入人群,见状无不大喜过望。黑帝元神既已被困在炼神鼎内,九冥尸蛊便如无源之水,无根之木,不足为惧。

  姬远玄笑道:“拓拔兄弟神机妙算,这‘请君入瓮’之计真是妙极。不费吹灰之力,便擒得蛊母妖魔,天下人当额手称庆。”

  拓拔野笑道:“多亏了姬兄宝鼎,才能将这老妖死死困住。此外还亏得晏国主妙手无双,将那死囚化得与我分毫不差,否则这老妖怪又岂会这般轻易上当?”众人拊掌大笑。

  原来拓拔野苏醒之后,料定黑帝失败之后必不甘心,一定会想方设法寄体于自己的“五德之身”,进而修练“摄神御鬼大法”东山再起。因此便设下圈套,将一金族死囚化作自己模样,将炼神鼎置于其咽喉,等着老妖自动上钩,钻入炼神鼎中,而后一举擒获之。

  晏紫苏笑吟吟地望着那急速旋转的元魂珠,又瞥望着远处石床上那昏迷沉睡的蚩尤,悲喜交织,心底里只想着一个念头:待到老妖的元神在炼神鼎里化散之后,这元魂珠便可用来承载鱿鱼的元神了。那时再以伏羲牙为他脱胎换骨,便可令他彻底恢复为本真之身……

  这时,杏花仙子“嘤咛”一声,重新苏醒过来。秋波荡漾,瞧见四周密密麻麻的人群,突然想起发生之事,登时晕生双颊,羞惭无已。

  拓拔野微笑道:“仙子不必自责,若不是你带他到此,我们也无法这么快便将老妖擒获。说起来你才是第一大功臣呢!”众人齐笑。

  杏花仙子俏脸红透,更觉忸伲惭愧,见众人殊无怪责之意,芳心稍定。悄悄抬眼瞥去,只见拓拔野与戴着面具的雨师妾并肩而立,如玉树临风,秀竹傲岸,果然如传说中那般俊秀动人,一颗心立时突突乱跳起来。

  英招笑道:“鱼已入网了,科大侠怎么还不回来?”

  杏花仙子一怔,变色道:“你们……你们适才没派人去找他吗?”

  众人齐齐一愣,面色陡然剧变,英招失声道:“什么?难道那御卫当真是金门山神所化?”

  众人原以为那不过是汁光纪的胡认言语,旨在调虎离山,引他们离开大殿,不想竟是真的,一时方寸大乱。

  雨师妾失声道:“糟啦!科大哥真元未复,又对金门山神殊不防范,只怕凶多吉少!”

  拓拔野不容分说,蓦地抓起雨师妾的手,风也似的朝外奔去;一面大声叫道:“我们去找科大侠。灵山十巫、流沙仙子,蚩尤便拜托你们了,务必让他脱胎换骨,平安无事……”

  姑射仙子娇躯一颤,妙目中闪过担忧的神色。众人叫道:“拓拔太子小心!你经脉未愈,切切不可动手相斗……”一齐追了出去。

  等到群雄奔巨大殿之时,拓拔野二人早已骑上太阳乌,穿殿破空,冲入茫茫风雪之中。

  ※ ※ ※

  寒风怒吼,雪花卷舞,那横斜巨松似被杀气所激,突然“喀嚓”一声断裂开来。

  那“御卫”浑身一震,徐徐转过身来,冷冷道:“你是何时发现的?”

  科汗淮微微一笑,心道:“她是金族圣女,最伯流言蜚语,绝不会在众人之前假我以颜色;就算果真想要与我相会,也必定在夜深人静之时派遣青鸟传信,又怎会让卫士赶到玉螺宫中呈帖相邀?”这些话他却只字不提,淡然道:“你虽然乔化得回然两异,刻意敛气收神,但在如此狂风暴雪中行走,居然殊不摇摆、胆怯,怎会是寻常的圣女御卫?你的指端杀气横溢,雪花未触即融,金族之中除了天犬神将,又有谁的真气如此雄浑充沛,直欲杀我而后快?”

  顿了顿,嘴角露出一丝苦涩与反讽之意,微笑道:“况且除了你,又有谁能将她的字迹模仿得如此唯妙唯肖?”

  黄炬细眼微睁,神光凌厉,八字眉轻跳不已,冷冷道:“既知是我,为何还要随我来此?”

  科汗淮淡淡道:“科某一生坦荡磊落,何所畏惧?这十八年的恩怨,也终需有个了断。”

  黄炬瞳孔渐渐收缩,凌厉杀意如厉电闪耀,沈声道:“事关圣女清誉,昆仑兴衰,得罪了。”双手一张,“砰”地一声,外衣、面具纷纷破碎震飞,露出真身。

  右手紧握那青铜骨伞,徐徐张开,银光刺目怒爆。

  ※ ※ ※

  拓拔野、雨师妾骑鸟急飞,朝着风啸楼低掠而去。

  透过漫天风雪,忽然瞧见下方峭崖沿侧,雪地狼藉,一株横斜巨松进裂断折,周围巨石亦震裂破碎,星罗棋布。裂面崭新,大雪街末完全覆盖,似乎片刻前刚刚发生了一场激烈的恶斗。

  拓拔野心下大凛,凝神四扫,却不见半个人影。雨师妾妙目忽地一亮,低声道:“我闻着他的气味啦!他们定是往东边去了。”

  拓拔野大喜,再不迟疑,立时驱鸟折冲,借助龙女天赋,循着那淡不可闻的气息,朝东面狭长幽深的壑谷冲去。

  霜风如刀,雪花扑面,银白色的峭壁险崖霍霍飞闪。

  两人直冲壑底,隐隐听见那苍茫雪雾中传来气浪进击的震响,迷蒙中,道道青光炽芒纵横飞舞,若隐若现。

  两人又惊又喜,急速冲掠:同时取出“相思犀”,正欲与晏紫苏等人联系,告之详细方位、情况,忽然大风呼卷,一道人影急电似的冲撞而来!

  拓拔野一惊,五属真气蓬然进爆,自然而然地顺循五行相生之序闪电运转。岂料真气方动,突然痛彻心肺,“足厥阴肝经”、“手阳明大肠经”及阴维、阳维等脉仿佛瞬间爆炸开来,险些翻身摔落。

  他与黑帝生死激战中经脉重创,五行之气无法循序激转。此刻运转真气,体内真气登时如洪水决堤泛滥,相克相冲,将他五脏六腑、经脉骨骼撞得几欲断裂震散。

  雨师妾大骇,曲臂回钩,奋力将他拉住;右手下意识地聚气吐力,气刀飞舞。但她真元未复,真气颇弱,那人竟避也不避,一条黑色丝带倏地劈开气浪,迳直冲入。

  拓拔野强忍剧痛,定睛一望,失声道:“是你!”两人心中齐齐一沉,隐觉下妙。“仆仆”轻响,呼吸一窒,经脉尽数被封。

  那人碧眼清澈,紫唇浅笑,黑衣丝袍翩翩飞卷,说不出的明丽华贵,正是水族圣女乌丝兰玛。

  她微笑不语,冰蚕耀光绫飘然飞卷,夺过“相思*”,塞入拓拔野怀中;纤手一晃,又将太阳乌封印入断剑。

  几个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刹那之间,已将拓拔野两人捆缠一处,提着他们朝下急电飞去。

  乌丝兰玛提着两人急速下冲,瞬间便到了壑底雪地。风雪甚狂,四周白茫茫不可视物,只能隐隐约约地瞧见前方远处人影闪掠,那道青光如矫龙飞舞云雾,见首不见尾。

  拓拔野与雨师妾四目对望,动弹不得,又是气恼又是滑稽,苦笑不已。

  若换了昨夜,他定可运转五行真气,轻而易举地挣脱开来,但眼下经脉重创、封堵,五行真气不能循序相生运转,根本无法冲开经络、穴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水圣女将自己二人拎小鸡似的提来带去。

  人生际遇,瞬息万变,他果然只做了一夜的天下第一。

  乌丝兰玛低头瞥了拓拔野一眼,似笑非笑,传音道:“拓拔太子,你不是喜欢躲在一旁偷看么?我再成全你一遭吧!”默念“镜花水月诀”,释放幻光真气将二人一齐隐身,而后提着他们,继续朝那青光闪烁处飘然掠去。

  拓拔野听她言语,似是业已明白自己便是当日雁门山的蒙面少年。此女心机颇深,行事狠辣果决,绝不在西王母之下,不知此番制住自己意欲何为?心下大凛,脊背一阵飕飕发寒。

  乌丝兰玛悄无声息地高低飞掠,穿过一片白雪覆盖的乱石、灌木,在山崖石壁后立定,从石隙问望去,前方景象已颇为清晰分明。

  只见科汗淮青衣飘舞,手掌翻飞,断浪气旋斩风雷卷扫。他真元未复,那碧翠气芒吞吐不定,时强时弱,不甚稳定。

  一个素衣老者挥舞青铜骨伞,鬼魅穿梭,铜伞忽而撑开,格挡刀芒;忽而并拢疾剌,眩光如厉电飞扬。正是金族第六高手“天犬黄炬”。

  两人身影交错,气浪进飞,声势极是惊人。一只巨翼赤犬盘旋奔腾,时时下冲飞扑,“榴榴”怒吼声不绝于耳。

  二人一大激斗正酣,全神贯注,丝毫没有察觉远处多了拓拔野三人。

  ※ ※ ※

  拓拔野、雨师妾越瞧越心惊,若在从前,此人当非科汗淮对手,但此时科汗淮重伤未愈,真元虚弱,何况又有那天大在一旁干扰偷袭,恐难支持很久、风雪越来越大,拓拔野两人凝神观望,忐忑不安,不知不觉中,已被大雪覆盖冻结,如两尊厚实的雪人冰柱,瞧不清原来的面容。

  “蓬!”科汗淮似是真气不继,青*旋突然黯淡,黄炬大喜,低喝一声,青铜伞陡地暴张,九轮白光如圆圈重叠,尖锥似的怒射而出,瞬间冲破断浪气旋斩,激撞在科汗淮的右肩上。

  拓拔野、雨师妾心下一沉,暗呼糟糕。却见科汗淮身子一晃,脸色苍白,气旋光芒陡然收敛,朝后踉舱飞退。

  黄炬哪容他喘息?细眼厉芒大作,急电追随,青铜伞霍霍飞舞,光轮气箭四爆怒射,如暴雨雷霆,刹那之间将他逼得险象环生。

  拓拔野大凛,猛一咬牙,暗自凝神,以意御气,一点一点地冲撞经脉,决意拼着两败俱伤,也要冲开经络,救下科汗淮。

  乌丝兰玛突然伸手按住他和雨师妾的头顶,传音微笑道:“拓拔太子,君子不语观虎斗,你只管乖乖地看,可别轻举妄动。我胆小得紧,万一有个风吹草动,心神一乱,说不定就会伤了你雨师姐姐,那岂不冤枉?”

  拓拔野又惊又怒,知她言出必行,当下只好收敛神念,伺机而动。

  黄炬越攻越快,那青铜伞“呜呜”旋转,炽光怒舞,将科汗淮笼罩其中;万千道白气丝丝缕缕地从四周山崖石壁飞腾而出,汇入那铜伞中,激撞起点点银光火花。

  铜伞渐渐收缩,光芒越来越强盛刺目。

  科汗淮如被万钧巨石所压,不堪重负,慢慢地曲身、低头,直至盘坐于地,就连双臂也无法笔直地舒展开来。气旋从他指尖冲出,绕体盘旋,抵住铜伞的边缘,不让其合拢。

  拓拔野大惊,知他尚在苦苦抵抗那阴阳九合伞的吸力,一旦被纳入其中,不仅元神封印,肢体也会立时绞碎化为骨浆血水。

  正自心焦如焚,忽听科汗淮沈声低喝,如暗夜惊雷,一道刺眼碧光突然爆涨,滚滚炸射,直冲云霄。断浪气旋斩再次“出鞘”!

  “轰!”巨响叠爆,万千气浪如银蛇乱舞,闪电纵横。

  黄炬闷哼一声,碧光飞旋,青铜伞冲天脱手离甩;他身形剧晃,想要立定却强撑不住,蓦地跌飞数丈,坐倒在地,喷出一大口鲜血,雪地点点殷红。

  科汗淮身形亦是一晃,倏地向后仰倒,青*芒突然消失。

  “咄!”白雪纷飞,冰块四射,阴阳九合伞笔直落下,插入不远处雪地之中,“嗡嗡”直震。

  原来科汗淮料定自己真气无法久继,是以孤注一掷,故意诱使黄炬全力倾压而下;压力越大,反震力自然也就越大,科汗淮的真气被压缩在极小的空间内,蓄势待发,突然爆发出极大的力量,形成狂猛无匹的断浪气旋斩,一举破敌。是可谓置之死地而后生。

  拓拔野、雨师妾又惊又喜,登时放下心来。乌丝兰玛低咦一声,碧绿明眸闪过古怪的神色,似是颇为诧异。

  黄炬剧烈干咳,喘息着厉声喝道:“你为什么不杀我?”

  科汗淮轻轻擦去嘴角的血丝,微微一笑,道:“金门山神德高望重,对她又有厚恩,科某岂敢有不敬之心?只盼神上能放我一马,便感激不尽了。”

  黄炬细眼精光四射,瞪视着科汗淮,半晌方叹道:“好个断浪刀科汗淮!不愧为大荒五十年后之第一人。老夫……老夫败给你了。”

  他八字灰眉微微一扬,蓦地一拍雪地,沉声又道:“但你引诱圣女,触犯第一戒律,其罪断不可赦!不是老夫不肯放你,实是天威难违。大不了老夫杀了你之后便自刎谢罪,与你在黄泉路上做伴!”

  话音未落,那天犬已狂声咆哮,朝科汗淮猛扑而去。

  拓拔野大骇,方甫凝神运气,天灵盖陡然一紧,一股凌厉真气森然扑下,直钻心脉,耳畔听到乌丝兰玛柔声传音:“乖乖地别动。”

  当是时,“铮”地一声脆响,风声破啸,一弯青白色的耀眼刀芒飞旋怒舞,当空劈落,朝着天犬雷霆急斩。

  科汗淮、黄炬齐齐一震,失声道:“是你!”

  天犬惊骇悲鸣,双翼电拍,倏然破空冲起,避让开去。

  刀芒飞旋,在雪光辉映下闪烁着绮丽的艳光,赫然竟是西王母的刀形玉胜“天之厉”!

  雪花卷舞,一道人影翩然飞落,“天之厉”悠然翻转,轻飘飘地悬在她的腰间。雪裘白裳,玉胜摇曳,瓜子脸端庄秀丽,如霜雪凝结;典雅高贵,不怒自威,正是西王母白水香。

  乌丝兰玛嘴角微笑,以细不可闻的声音喃喃道:“终于来啦!”

  拓拔野心下又是一沉:“难道西王母是她叫来的吗?”蓦地猜到她要干什么了,惊怒更甚。

  西王母淡蓝秋波横扫,飞快地瞥了科汗淮一眼,闪过一丝复杂已极的神情,双靥泛起淡淡的晕红;略一凝神,朝着黄炬翩然行礼,恭声道:“不知师父光临,水香接驾来迟,万请恕罪。”

  黄炬木无表情地摇头道:“老夫何德何能,岂敢再自居圣女师父?”

  西王母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师父的恩德、教诲,水香一刻也不敢淡忘。”她语调谦恭,声音渐转轻柔,听来更加悦耳。

  黄炬“哼”了一声,冷笑道:“不敢当。你的眼里、心里当真有我这个师父吗?倘若如此,又怎会有今日?”

  西王母柳眉轻蹙,欲语还休。

  天犬一溜烟跑到了黄炬身边,怯生生地望着西王母,喉中发出“呜呜”地哀鸣,巨尾摇动,似是向她讨好。

  黄炬冷冷道:“圣女殿下,你初登圣女之位时,身边极少朋友,常常和这天犬玩耍聊天,把它当作最为知心的朋友。但适才,你一出手便欲取它性命,你……嘿嘿,对这忠心耿耿的天狗尚且如此,对我这风烛老人又有什么念旧之心?”

  西王母眼圈微微一红,低声道:“水香幼年丧父,初登圣女之位时不过七岁,族中许多人瞧我不起,百般刁难,若不是师父支援、庇护,水香焉能有今日?这些年来,师父虽身在昆仑之外,却仍时时刻刻暗中保护着我,水香叉何尝不知?在我心中,早已将师父视为生身父亲一般,敬爱有加。偌大的昆仑,除了陛下,只有师父才是我唯一的亲人……”心中激动,声音竟轻轻地颤抖起来。

  拓拔野心中一震,想不到西王母竟也有这般动情的时候。

  黄炬面色渐和,心下大软,叹道:“罢了罢了,我知道你外冷内热,并非无情无义之人,否则当日我撞见你和断浪刀相会时,你也不会放过我了。”

  西王母眼波流转,正好撞见科汗淮凝视的眼睛,两人脸上微微一震,心潮激荡,百感交杂,目光仿佛被磁石所吸,再也无法移转开去。

  黄炬抚摸着天犬的脖颈,突然之间好像苍老了许多,叹了口气,道:“我老了,为了你,将这个秘密守了整整十八年,已经疲惫不堪了!这些年来,想到保护圣女不力,心底便羞愧难当。若不杀了断浪刀,我实在愧对族神、族人,日后羽化登天,也无颜再见列祖列宗……”

  西王母动容道:“师父……”

  黄炬摆了摆手,道:“今日我将断浪刀请到此处,就是为了做个了断。我和他之间,注定只有一个人能活着走出这个壑谷。我若能杀了他,便能保住圣女清誉、本族太平;即便他杀了我,我也是为捍卫圣女贞洁而死,可以坦荡无愧地离开尘世,再不用负疚自责。”

  徐徐起身,凝视着西王母,淡然道:“倘若你真的当我是师父,就听师父一句话,杀了他,向天神谢罪,祈求赦免……”

  西王母轻轻一颤,脸色雪白,摇头道:“师父,你要我做什么都成,只有这一件绝难从命。从前不行,现在不行,将来也不行!我这一生亏欠他实在太多了,请师父放过他吧!”声音虽然轻柔依旧,但却是斩钉截铁,不容一丝转圜余地。

  科汗淮全身一震,悲喜交参,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微笑;青裳猎猎鼓舞,雪花飘扬,到了他身侧,纷纷随着衣襟节奏,悠扬地翻飞起伏。

  百丈之外,拓拔野心中亦忽地一松,说不出的激动喜慰,忽然感应到雨师妾的传神意念,轻轻地叹道:“有了王母这句话,科大哥这二十年的颠沛流离都不枉了。”

  黄炬灰眉跳动,怒色一闪而过,长叹道:“你……你好糊涂!天下没有滴不穿的石,没有透不了风的墙,你和他的事情,又岂止我一人知道!倘若还有旁人知道这秘密,你……你……”

  科汗淮微微一笑,忽然淡淡道:“金门神放心。无薪何以燃火,无风何以成浪?只要科某消失不见,流言蜚语终究也只是流言蜚语……”

  拓拔野一凛,不知他所言何指,隐隐觉得有些不妙。突听乌丝兰玛笑着传音道:“拓拔太子,该你出场啦!”随即大声叱道:“何方妖魔,躲在这里鬼鬼祟祟地做什么?”

  拓拔野大吃一惊,暗呼糟糕。她这般轻描淡写地推卸栽赃,实是恶毒之极。如此一来,黄炬、王母必然认定他们适才在一旁偷听聆密,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自己倒也罢了,只怕会连累科汗淮、雨师妾重新陷入生死攸关之境。

  正自惊怒,只觉脚下一空,蓦地被她抛了起来,和雨师妾一齐平空横飞,摔落在前方雪地之中,冰层四溅。

  天犬狂吠,黄炬厉声暍道:“谁?”蓦地一张手,将插入雪地的阴阳九合伞隔空拔起,收入掌心。“蓬”铜伞暴张,银光四射,九道炽*浪疾撞拓拔野二人。

  气风鼓舞,拓拔野腰问珊瑚笛受其所激,忽地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科汗淮耳廓一动,神色微变,叫道:“神上手下留情!”衣袖飞舞,“哧”地一声,断浪气旋斩轰然鼓舞,碧光横扫,硬生生将那九道银光震碎开来。

  “仆仆”连响,气浪进爆,拓拔野、雨师妾周围的雪地接连炸裂,二人忽觉经脉畅通,气血奔流无阻,“啊”地一声,一齐跳了起来。身上覆盖的冰雪也被震得簌簌飞扬,露出小半面容,急忙伸手盖住。

  乌丝兰玛将他们抛出之时,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经脉已楷稍解开,此刻再被两大高手的气浪推撞,登时贯通。

  外人乍一瞧去,丝毫看不出他们的经脉曾被封住,倒像是他们心虚张皇,被打了个猝不及防。

  乌丝兰玛传音笑道:“拓拔太子,何不再蒙起脸面,故弄玄虚?”话音未落,翩然飞至,蓦一顿身,故作诧异道:“水香妹子、金门神上、龙牙侯,原来你们都在这里。 适才听说金门神被妖魔附体,掳走龙牙侯,急忙追来找寻……现在大家无恙,我也就放心啦!”

  秋波一转,指着拓拔野叱道:“何方妖魔,还不跪下受死!”冰蚕耀光绫如黑云飞舞,滚滚卷扫,漫天白雪登时进散开来。

  昨夜乌丝兰玛拆穿烛龙的义举,曾使拓拔野对她的印象一度改观,暗自将她视为盟友;但以此刻观之,她对自己、科汗淮、龙女的敌意并未因“同仇敌忾”而稍减。

  但是她为何要如此陷害自己呢?难道仅仅是那夜在雁门山下,听得她的秘密、破坏了她的计划吗?昨夜她方甫与烛龙决裂对敌,理当收拢人心,广结同盟才是,何苦在这等关头与自己结仇、与龙族交恶?倘若王母、黄炬一怒之下当真杀了他灭口,誓必引起四族同盟的分裂,对于乌丝兰玛又有什么好处呢?以她之狠忍果决,当不至于鼠目寸光若此,为泄私愤而不顾大局,其中莫非还有什么玄机吗?

  这些念头飞快地在拓拔野的脑中交迭闪过,一时间难以索解。

  情势危急,不容多想。当务之急乃是尽快与龙女一齐离开此地,否则一旦身上的冰雪消融落尽,露出庐山真面目,那便糟之极矣。

  但此刻体内真气岔乱,稍一运气,立时痛入骨髓;又不能以天元逆刀或无锋剑等神器抵挡,以免泄露身份。唯一的方法便是转动“定海神珠”,因势随形,伺机逃之夭夭……

  思付间,西王母、黄炬身影飞掠,气浪凌厉飞舞,左右夹击攻至。冰蚕耀光绫、绕指柔真气、阴阳九合伞倏地交织成天罗地网,铺天盖地包拢而下。

  刹那之间,他们已身陷当世三大高手的合围之中。

  忽听科汗淮传音喝道:“快走!”青光一闪,一道气旋如碧浪飞卷,苍龙缠腾,瞬间破入气网光幕之中,朝拓拔野冲撞而来。

  轰隆震响,幻光流离,那柔韧交缠的三股气浪登时涣散开来,彩芒逸射。他这一记气旋斩看似劈向拓拔野,实则为其解围开路。

  拓拔野大喜,再不迟疑,聚意凝神,蓦地抓起雨师妾的素手,反转“定海神珠”,藉着四股真气互撞之力,倏然翻腾飘卷;如风中落叶,浪里孤舟,有惊无险地从层叠鼓舞的气浪之间穿掠而过,飘匆悠荡。

  当是时,“轰隆”巨响,左侧峭壁簌簌震动,冰石雪浪滚滚崩落。漫天白芒雪层中,一道人影如闪电横空,倏地俯冲穿掠,直扑拓拔野。

  拓拔野、雨师妾心下大惊,待要闪避,却听那人哑声暍道:“跟我走!”眼前一花,呼吸滞窒,经脉瞬间被封;继而肩头陡然一紧,已被他双手钳抓,冲天飞去。

  其势迅疾如电,身法诡奇如妖魅,赫然竟是那日在南渊崖畔劫走窫窳的神秘人!

  西王母又惊又怒,暍道:“是你!”呛然脆响,“天之厉”破空怒舞,雷霆飞斩。乌丝兰玛、黄炬亦闪电出手,如影随形。

  那人哑声长啸,御风飞冲,竟抢在三股气浪冲到之前奔窜出百丈开外,瞬息消失在茫茫雪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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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中的荣誉团员

4楼
发表于 2007/06/16 | 编辑
第十九卷 脱胎换骨 第五章 白云苍狗
  大风呼啸,雪花卷舞。那人提着拓拔野、雨师妾腾云驾雾,翻山越岭,片刻间已将西王母等人远远地抛在身后。

  他形容苍白枯瘦,灰眼深凹,木无表情。一袭黄衣上满是斑斑血迹,外表与昨日在那峡谷中邂逅的怪人迥然不同。但其背负的青钢长刀弯弯曲曲,铜锈斑驳,凹线纵横交织,又分明是*无疑,体内真气浩瀚雄浑,更与昨日那人浑无二致。想必昨日他金蝉脱壳之后!换了这个躯壳寄体。

  拓拔野两人见他似无恶意,心下大宽,齐声道:“多谢前辈相救。”那人听若罔闻,冷冰冰一言不发,只管御风抄掠飞冲。

  拓拔野已从晏紫苏与科汗淮处听说此人之事,心道:“不知此人究竟是谁?他多半是为了报答蚩尤鬼界相救之恩,这才出手救我们逃离困境。但昨日为何对娘亲痛下杀手?难道他与娘亲有什么深仇大恨吗?是了,他一身碧木真气惊神骇鬼,又对*情有独钟、‘借’而不还!当是木族前辈无疑。木族与龙族宿怨极深,也难怪他对娘亲殊不留情。”

  正自胡乱猜度,那人忽然俯身下冲,朝一个雪杉环合的山谷奔去。他下行疾快,如狂风卷舞,所过之处,林海起伏,雪浪迸扬。

  雪峰嵯岈,琼林似海,崖下一湾温泉碧潭,水汽蒸蒙,迤逦成溪,蜿蜒流去,叮叮咚咚,极是动听悦耳。两岸冰雪消融,露出斑点翠绿,在这苍茫的冰天雪地里尤为醒目跳脱。溪流转折处,两尊雪人沿岸盘坐,一动不动。

  雨师妾“咦”了一声,美目流盼,微感诧异,认出此地竟是昨日邂逅流沙仙子的极乐谷,那温泉溪水正是她濯洗草木的天音河。不知此人来此做甚?

  那人沿河抄掠,转瞬到了冰崖下、温泉边。蓦地停顿,双臂一甩,将二人抛落水中。

  水花四溅,气泡滚滚,两人动弹不得,不及惊呼,已然直沉潭底。所幸拓拔野“鱼息法”极是纯熟,刚一入水,立时下意识地凝神聚念,施法呼吸,将水中吸得的新鲜空气经由经脉,源源不断地传入雨师妾的手掌!直抵心肺。

  温热水浪四面八方涌来,瞬息间由万千毛孔钻入体内,周身登时暖洋洋轻飘飘,说不出的惬意舒畅。原本断裂灼痛的经脉,在温水暖浪的抚摩下,渐渐舒润通畅,极是舒服。

  拓拔野心中一动:“莫非这温泉竟有治疗经脉的奇效吗?他将我们带到此处竟是为了帮助我们疗伤?”一念及此,又惊又喜。

  雪花缤纷飘落水潭,遇水即融,水波晃荡,潭外景物朦朦胧胧,那人本无表情地站在潭边望着拓拔野二人!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片刻,突然转身大步离开。

  拓拔野二人虽不能动弹,但藉着潭底不断汨汨冒出的温泉水流,顺波随浪,慢慢上浮,恰好抵到一横斜的巨石岩缝。透过前方交错的巨石!瞧见雪花纷舞,那人伫立在天音河畔,两尊雪人的身侧,纹丝不动。

  雨师妾芳心一跳,蓦地领悟,嫣然传意道:“小野,他在帮我们脱困呢!待会儿王母追来,瞧见他和这两个雪人一起,多半认定那雪人便是我们……”

  念意未毕,只见远处雪杉起伏,几道人影急电冲来,正是西王母四人。

  那人果然立时提起两尊雪人,转身朝东面山崖疾奔而去。

  乌丝兰玛叫道:“站住!”翩然飞掠,丝带流云飞舞,横阻于前。那人哑声冷笑,鬼魅似的折转斜冲,突然朝南急飞。

  西王母、黄姖似是早已算准了他的路线,身影交叠,封住去路。银光怒爆,气浪迸飞,一齐朝他连番猛攻。

  那人喝道:“拿去!”忽地将手中的两尊雪人飞甩抛出,掷向西王母二人,正好撞到“天之厉”与阴阳九合伞的气芒上。

  科汗淮大惊失声,待要相救,已然不及。

  “彭彭”闷响,两个雪人陡然一震,冰块碎射,几道血箭“哧”地喷射而出。血花鲜红夺目,当非僵尸之属。

  拓拔野心下一凛,颇为不忍、内疚。

  那人反向倒飞,顺势反手拔刀,青光迸爆,*迎风怒扫,将乌丝兰玛的冰蚕耀光绫震荡开来;哑声长啸,藉着激撞之力,翻身飞舞,御风抄步,瞬息之间逃之夭夭。

  “扑通!”雪人摔落在地,冰雪簌簌震落,鲜血迅速地洇散开来,渗过积雪,一丝丝地滴入天音河中。

  科汗淮一震,眼中闪过惊怒、痛苦、悔责的神色,周身如冰凝雪结,一时竟迈不开步来。

  乌丝兰玛翩然上前,俯身端详,微笑道:“不知这两个妖魔是谁?”丝带飘扬轻卷,黑光鼓舞,那两个雪人轻轻翻滚,覆盖其身的厚厚冰雪飞离迸散,顿时露出真容面目。

  乌丝兰玛娇躯一颤,笑容陡然凝固,失声道:“怎么……怎么是他!”

  西王母、黄姖面色剧变,骇然道:“金神石夷!长留仙子!”那两人一个魁伟方正,头大如斗,面容如刀削斧凿;一个窈窕浮凸,姿容秀丽,眉梢眼角煞气凝结,正是金族人尽皆知的传奇冤家金神石夷与长留仙子!

  听到此言,远处温泉水潭中的拓拔野、雨师妾亦是如遭电击,惊骇莫名。石夷与长留仙子昨夜中了阿斐的“紫电光雷”,分明已石化于南渊谷底,怎会到了这极乐谷中?既已石化如岩,又怎会被刺出淋漓鲜血?难道这两人竟僵尸还魂,双双游离到这山谷之中?又或者自己昨夜所历并非真实,只是一场幻梦吗?一时迷乱惊愕,如坠云里雾中。

  雪花无声地飞舞着,一片片地飘落在石夷、长留仙子的脸容上,融化为水,缓缓滑落。他们双眼紧闭,容颜如生,胸腹间的鲜血冻结为艳红的冰霜,一切瞧起来那么安祥,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黄姖脸如死灰,张大了嘴,怔怔木立!饶是西王母镇定果决,此刻亦花容惨白,手足无措。只有那天犬盘旋在侧,嘶声狂吠不已。

  科汗淮惊讶已极,大步上前,眼见那人果是石夷,登时如释重负,松了一口长气。但想到从前与石夷那场痛快淋漓的酣战,登时又是一阵伤感、悲凉,皱眉不语,乌丝兰玛心中一动,忽地明白定是那神秘人偷天换日,让这两人做了拓拔野和雨师妾的替死鬼,但是以石夷、长留仙子之威,怎会被那人制住送死?却是百思不得其解。暗想:既已如此,倒不如将错就错。当下蓦地朝后退了一步,颤声道:“水香妹子,你……你杀死了金神和长留仙子!”

  “臭丫头胡说八道,谁被她杀死了?”长留仙子蓦地睁开眼睛,厉声怒骂。

  众人大吃一惊,“啊”地一声,齐齐后退。

  素影一闪,长留仙子忽然翻身跃起,踉踉跄跄地站住,花白的头发凌乱飞舞!凤眼凌厉四扫,敌视而又警惕地环顾众人。

  拓拔野、雨师妾心中剧震,又是骇讶又是惊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竟然复活了!昨夜她明明经脉俱僵,化作一尊石人,此刻竟活脱脱生还!

  奇变突生,众人无不目瞪口呆。长留仙子目光横扫,厉声喝问:“白阿斐那恶贼呢?拓拔小子呢?”

  西王母蹙眉道:“白阿斐?前辈说的是本族八百年前的‘紫电光神’吗?”言语颇为恭敬。长留仙子虽然疯疯癫癫,却是金族前辈,资历犹老于“天犬黄姖”,是以西王母虽贵为圣女,也不敢对其失礼。

  长留仙子怒道:“除了这狗贼还有谁?你们将他藏到哪儿去了?”疾言厉色,愤怒己极。

  众人更奇,均觉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乌丝兰玛微笑道:“前辈,‘紫电光神’八百年前便消失无踪,我们又怎会见过他?倒是那拓拔太子……难道前辈适才与他在一起吗?”

  长留仙子冷笑道:“你是谁?本姑娘和谁在一起关你什么事?”花容突变,似是想起什么,失声道:“老混蛋!”慌乱四望,低头瞥见石夷僵直躺卧,又惊又忧又喜,叫道:“老混蛋,你没事吧?”急忙俯身探望。

  刚一弯腰,身形一晃,“啊”地一声,蓦地萎顿在地。她真元耗损,失血过多,如此猛一俯身,登时支撑不住,重又昏迷。

  众人愕然,面面相觑。科汗淮俯身将二人伤口封住,搭指探察石夷脉膊,“咦”了一声,微露惊诧之色。西王母一凛,低声道:“怎么啦?”

  科汗淮微微一笑,摇摇头道:“无妨,金神只是经脉闭塞,气息封堵,再过片刻便会自行醒转。”心中极是诧异:“奇怪,适才念力探察时,他分明气脉全无,经络僵硬,为何现下却忽然复苏?”

  西王母与黄姖对望一眼,松了口气,悬吊了半天的心陡然放了下来。但想起石夷、长留仙子极可能便是伏在雪地中的两人,西王母心中不由又是“咯登”一响,妙目凝视着科汗淮,喜忧参半。

  乌丝兰玛喃喃道:“这可怪啦!倘若先前那两个雪人当真是金神与长留仙子!又怎会如此不堪一击,被我迫得狼狈不堪?难道……难道刚才那怪人使了手脚,暗自掉包?”碧眼流转,凝神朝温泉水潭探扫而来。

  拓拔野、雨师妾心下大凛,屏息凝神,生怕被他们觉察行迹。

  忽听科汗淮道:“圣女殿下,科某有一事一直迷惑不解,万请赐教。”

  乌丝兰玛微微一怔,柔声道:“龙牙侯请说。”

  科汗淮淡淡道:“明人不说暗话。科某记得极为清楚!当日我在通天河畔遭遇鬼国尸兵,中了黑帝的九冥尸蛊与封印,方才变作窫窳神兽,为何后来竟会被圣女带往雁门大泽,险些死在王母‘天之厉’下?难道圣女与陛下早在那时便已结盟了吗?”

  此言一出,登时如雷霆霹雳,将众人霍然惊醒。

  西王母微微一震,神光凌厉似电;黄姖惊怒交集,细眼微眯,冷冷的凝视着乌丝兰玛,杀心大起。便连那天犬亦转过身来,对着水圣女愤怒咆哮,作势欲扑。

  拓拔野心中狂跳,恍然大悟:“不错,我怎地没有想到!这妖女若不是与黑帝勾结在先,当日又怎能率领鬼奴、尸兽,以科大侠为人质,要挟王母?但是……但是她那时为何要逼迫西王母与烛老妖合作,杀死黄帝呢?是了!她必是料定以西王母的性子,断然不会屈从,反会因此更加坚定信念,改变中立,转而敌抗烛老妖。摆下这迷魂阵后,黑帝假借鱿鱼之手杀死黄帝,使得我们理所当然地误以为烛老妖才是幕后黑手,同时又杀死烛龙独子!挑拨金水两族。如此一来,土族、金族、龙族自然同仇敌忾,与烛老妖势不两立。当她在蟠桃会上说出烛老妖弑帝篡位的秘密后,烛老妖便注定众叛亲离,成为万矢之的,那时黑帝出手斩杀中蛊的烛龙,自当水到渠成,轻而易举。”

  这计划丝丝入扣,可谓天衣无缝,若不是黑帝太过得意疏忽,当时未对烛龙赶尽杀绝;若不是他野心勃勃,转与天下英雄为敌,若不是自己五德之身,奋力与他周旋到底……烛龙及其部属早已被剿灭得一干二净,五族豪英不知不觉中都为其利用。想到此处,冷汗不由涔涔而出。

  乌丝兰玛碧眼黯然,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微笑,沉吟片刻,叹道:“龙牙侯猜得不错。早在三个月前,陛下已经暗访北海,要我助他一臂之力,剿灭乱党,昭雪沉冤,还复天下和平。我对烛真神所作所为早已不满,眼见陛下仍然在世,自是大喜过望,满心欢喜地应承下来……

  “但族中要职尽皆被烛龙党羽把握,忠良义士非死即囚,能委以重任、相商举事的寥寥无几。无奈之下,陛下决定倚重尸蛊鬼兵,同时定下连环计,策动各族反抗烛龙。大荒诸族之中,金族势力极强,白帝与王母又素有威望,如能劝使金族共抗烛真神,必当事半功倍。但金族又素来中立自重,绝不插手他族之事,所以……所以……”螓首轻摇,叹息不语。

  西王母玉靥泛起奇异的红晕,淡淡道:“所以你们便想出这般无耻伎俩,挑拨离间,甚至不惜杀死黄帝陛下,屠戮天下英雄吗?”

  乌丝兰玛“啊”地一声,俏脸倏地苍白,连连摇头道:“水香妹子,我……我实是不曾料到陛下蒙冤数十载,仇恨植心;又因修练‘摄神御鬼大法’泯灭良性,早已不是从前那宽厚仁慈的陛下了!他告诉我这些计划时,从未说过当真要*黄帝,更未说过要将五族群雄放蛊魔化,斩尽杀绝。倘若我早些知道他的真实目的,就算是魂飞魄散,也绝不会蒙昧良心,为其爪牙。”

  西王母淡然一笑道:“是吗?,那我可真看走眼啦!”

  乌丝兰玛面色微变,碧眼中闪过一丝怒意,冷冷道:“我说的都是肺腑之言,水香妹子何必冷嘲热讽?倘若我当真想趁火打劫!剿灭各族英豪,昨夜又何必反抗陛下,转而与你们并肩作战?当时只要我反戈一击,杀了你水香妹子,五角星阵不攻自破,五族英雄早已死绝于鬼*下!”

  拓拔野心下一动,颇以为然。昨夜五族英雄之中,只有他、姬远玄、姑射仙子三人未染蛊毒,真元无损;乌丝兰玛既是黑帝盟友,自然也不曾中蛊,那时她若真想袭杀西王母,破坏五角星阵,确实不过举手之劳。

  乌丝兰玛瞟了科汗淮一眼,冷冷道:“不错,从前我对龙牙侯和你,确有刻骨之恨,但那只是少女时候的心事。过了这么多年,早已淡忘磨灭了。现下唯一关心的,便是剿灭烛龙叛党,正本清源,中兴水族。当夜在雁门山下说的那些话,只是为了激你动怒、敌对烛真神的胡诌言语,否则昨夜烛真神质疑你与龙牙侯之事时,我又何必千方百计为你们遮挡、开脱?”

  顿了顿,又道:“如若不信,乌丝兰玛今日可以对天发誓——倘若我对你和龙牙侯还有一丝恨意,倘若我当真以此要挟你们,破坏西王母清誉,乌丝兰玛愿受五雷轰顶,百刑加身,永受冥火煎熬,万世不得超脱。”最后一句毒誓说得斩钉截铁,铿锵狠辣,令人不由得不信。

  黄姖耸然动容,杀意渐消。西王母却淡无表情,一言不发。

  科汗淮淡然道:“希望圣女殿下永远记得今日誓言。”起身凝视西王母、胡子轻轻上翘,微微一笑,落寞的眼中忽然闪过悲喜交织的怅惘神色,徐徐道:“王母娘娘,那夜在雁门山下,科汗淮便已经死了。今日在你眼前的,不过是脱胎换骨的另一个科汗淮。从前之事,今后之事,都与他再无关系了。明日一早,科汗淮便离开昆仑,远赴东海,今生绝不踏入大荒半步。你们放心,从今往后,天下再无断浪刀。”

  西王母一震,玉胜呛然摇曳,樱唇翕张,想要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远处水潭中,拓拔野、雨师妾亦是惊讶震骇,莫可名状。

  拓拔野忽然明白先前科汗淮所说的“只要科某消失不见,流言辈语终究也只是流言辈语”是什么意思了,脑中一阵迷惘,心道:“科大侠为了王母竟甘心自我流放!今后,他想要见纤纤一面岂不是也难如登天吗……”登时一阵难过。

  想到当年被天下英雄视为“大荒五十年后第一人”的风流人物竟选择如此结局,更是说不出的苍凉怅惘。

  雨师妾眼波荡漾,泪水盈盈,忽然温柔地笑了起来,传意道:“傻瓜,别难过了!对于科大哥,这倒未尝不是一个解脱呢!”

  拓拔野微微一震,又想:“是了,科大侠原本就无称霸天下的野心,什么‘大荒五十年后第一人’的名号与他又有何益?这些年来,他为情所困,也不知受了多少苦楚,只怕早已疲惫不堪了。娘亲对他情深一往,更胜王母,今后他能远离大荒纷争,与娘亲一起隐居东海,岂不逍遥自在?他若是想念纤纤,我便将她带到东海相见便是。”一念及此,稍感释然。

  科汗淮淡淡道:“心事已了,百无牵挂,只是纤纤仍有些放心不下。今后只能请王母、白帝代加管教了。她性情娇蛮任性,还请王母不要太过宠溺才好。”

  西王母怔怔地凝视着科汗淮,轻轻地点了点头,眼眶突然红了。

  科汗淮吁了口气,微笑道:“科某真元未复,神乏体困,不能久陪。明日还要起早赶路,就此先行告辞了。今日一别,恐再无相会之期,各位珍重。”朝黄姖三人微一行礼,最后望了西王母一眼,微微一笑,转身大步而去。

  青衣飘舞,白发卷扬,形影孤单寥落,再也没有回过头来。

  风雪茫茫,望着他的身影渐行渐远,西王母的心里空空荡荡,混混沌沌,如在梦里云端。这情景在梦中似乎见过许多回了,但这一刻,她竟忽然分辨不清究竟是真实还是梦境。

  大风呼啸,林海起伏,漫天雪花悠扬卷舞。那声声天籁渐渐幻化为清越的笛音,萦绕在她的耳际,宛如那最初相遇时的乐曲……

  那时他一袭青衣,半支竹笛,笑容清俊如画,站在六月昆仑清亮的月华里,映衬着湛蓝的夜空、莹亮的雪色,光彩熠熠。

  那时他正年少。飘扬的黑发,明亮的眼睛,手指间翻转飞舞的竹笛……整个人便如同一首清越的笛曲……

  她恍惚地想着,那淡青色的身影在缤纷的雪花中越来越模糊飘渺。

  耳畔,那虚无的笛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欢悦高昂,仿佛星夜里两人携手涉过的溪流,仿佛他微笑时拂过柳梢的春风,仿佛甜蜜的呼吸,仿佛紧张的心跳,仿佛那夜冰洞里两人一次比一次更为激烈的吻,仿佛分别后腊泪垂流、光芒跳跃的烛灯……

  万千往事纷乱而飘忽地闪烁着!如雪花似的飞舞扑面,如雪花似的缓缓消融。冷风呼号,仿佛又幻化为那首歌谣;从前每次分别,她都会执着他手,低低地唱着的那首歌谣:“春来秋去,花落花开,何日君再来……”

  当他终于消失在无边无际的苍茫里,再不可见,她突然如梦初醒:这一次他是永不会回来了!心针扎似的抽搐了一下,而后便剧烈的抽痛起来,一阵从未有过的浸心透骨的寒冷笼罩全身。滚烫的泪珠摇晃抖动着,险些便欲夺眶而出。

  这时,她听见黄姖轻轻咳了一声,心中一凛,蓦地清醒。

  刹那之间,她又恢复为威严而圣洁的西方金王圣母,徐徐挺直了腰身,蒸腾了泪水,脸容如冰雪凝结,淡淡道:“神上,走吧,将金神与长留仙子带回宫里救治。”

  彤云翻滚,雪花纷飞,几道身影终于消隐不见。不知过了多久,风渐渐地小了,云层渐薄,银装素裹的昆仑群山若隐若现,瞧不真切,看不分明。

  唯有拓拔野、雨师妾依旧沉浮在温热的潭水里,两两相望,悲欣交集。

  ※※※

  等到两人的经脉重转通畅之时,已是入夜时分。

  风雪已止,天空露出一角晴空,星辰寥落,璨璨生光,远处雪山连绵,碧水蜿蜒,景物清寒明丽。拓拔野二人无心赏看,解印太阳乌,乘鸟并飞,迳直回到玉螺宫。

  众人正自焦急忧虑,见他们平安归来,无不大喜。问起去了何处,两人不敢道出实情,只说终日寻找科汗淮,在风雪里迷失方向,是以迟迟未归。群雄信以为真,也不追问。

  这一日短暂而又漫长,发生了诸多奇妙之事。最令众人欢欣鼓舞的,莫过于黑帝元神受困炼神鼎,灰飞湮灭。黑帝元神既殁,蛊源自然断绝,群雄体内蛊虫虽仍未除尽,亦已不足为患。

  黑帝魂飞魄散之后,灵山十巫为了遵守诺言,老大不情愿地取出“伏羲牙”为蚩尤脱胎换骨。他们在炼神鼎中放入九九八十一种勾魂毒草、灵丹仙药,以“三昧真火”、“飞英紫炎”、“黑炽石”烘烧成“回魂汤”,再将元魂珠置入蚩尤丹田,将“伏羲牙”刺入蚩尤椎骨,而后将他封入炼神鼎回魂汤中,施法医治。

  “伏羲牙”刺入蚩尤椎骨时,其痛如裂魂挫骨,疼不可遏;勇悍如蚩尤,亦忍不住嘶声狂吼,体内万千妖灵发疯似的四下冲涌,碧光翠芒眼花缭乱。晏紫苏心下不忍,瞧得心惊胆战,宛如那疼痛都加诸己身一般。

  待到拓拔野二人回来时,蚩尤己过了最为凶险的时刻,正静静地躺在鼎中沉睡,体内妖灵从其心脑经络丝丝缕缕地吸纳入“伏羲牙”;而他的本真元神则被分流引入元魂珠中。

  如此再过六日七夜,那些妖灵邪魄便可尽数从蚩尤的神识中剥离而出,封印锁入神牙椎骨,再也不能干扰他的本真神识了。拓拔野见他渐转无恙,心中大安,极是欢喜。

  当夜,昆仑山再度设宴欢庆,同时也为各路援兵接风洗尘。群雄毕集,只有科汗淮、晏紫苏与灵山十巫为照看龙神与蚩尤,未去赴宴。流沙仙子则已消失无踪,不知所往。

  乌丝兰玛瞧见拓拔野二人,惊讶之色一闪而过,却笑吟吟毫不慌乱,仿佛浑然不知今日之事。拓拔野、雨师妾又是气恼又是好笑,但虑及大局,为了能团结众人一齐抗击烛龙同盟,决定暂不拆穿。

  昆仑宫笙歌溺溺!舞蹈翩翩,斛杯同丝竹交奏,笑语与金钟共鸣,灯红酒绿,人影错落,极是热闹。

  殿中众人唯有夸父最不安分,坐立不安,忽而手舞足蹈大呼大叫,忽而东张西望捉弄旁人,引得四席侧目观望。拓拔野无奈,当下故意说与他比酒,谁先喝完一百坛谁便是胜者。夸父一听与他比斗,登时来了兴致,二话不说,只顾捧着一大坛酒咕咕直灌,一坛既毕,复来一坛,胀红了脸,腆着肚子,一双眼紧张地瞄着拓拔野,连气也不敢喘,生怕一不小心又败给了他。

  酒过三巡,众人微有醉意,说起历届蟠桃会趣闻韵事,更加兴致高昂。

  白帝环顾四席,心下感慨,叹道:“百年前的蟠桃会恍如昨日,那时的少年红颜却已成了今日白头。当真是光阴似电,白云苍狗。”

  席中祝融、应龙、计蒙等曾经历过百年前蟠桃会的各族前辈心有戚戚,微觉感伤计蒙哂然道:“那时风头最健的便是赤松子了!孤身与天下雨师斗法,谈笑间击败五族英豪,便连堂堂青帝,也被他气得拂袖而走。”

  时至今日,群雄对赤松子己无敌视鄙薄之意,火族英豪甚至将其视为本族传奇英雄,是以听到此言,众人无不会心一笑。

  赤松子想到南阳仙子,心中刺痛难已。自她死后!那狂傲之心早已大敛,争雄斗勇的心气也已少了许多,哈哈一笑道:“长江一浪推一浪,昆仑冰川叠冰川,赤松子早就老啦。现在满殿少年英雄,哪位风头不在我当年之上?”

  众人齐笑,目光四扫,拓拔野、姬远玄、烈炎、烈烟石……个个英姿勃勃,神采照人,俱是一时龙凤,不由得暗自激赏欣羡;殿中众文更是芳心荡漾,暗自比较。

  赤松子斜睨拓拔野,笑道:“尤其是拓拔小子,不发一招,竟就将双头老祖生生震死,便连那张狂不可一世的汁光纪老儿也被他杀得一败涂地,二败归天,比我当年那可是厉害得多啦!”

  众人尽皆轰然,掌声四起。本次蟠桃会上,拓拔野大放异彩,风头一时无两,若非他挺身而出,与黑帝殊死周旋,进而大破五行鬼阵,五族群雄只怕早已抵受不住尸蛊、鬼兵的双重夹击!一溃千里了!是以对这新近崛起的传奇少年,群雄无不心服口服。

  雨师妾眼波温柔,微笑凝视着身边爱郎,心中又是骄傲又是甜蜜。

  拓拔野笑道:“说来惭愧,我那不过是沾了几位前辈的光,侥幸取胜而己。”当下将自己如何在南渊谷底了悟前世,稀里糊涂以“天元诀”击败双头老祖;如何阴差阳错吸了白帝、赤松子、风伯、雨师妾的真气,莫名其妙地将禺强、禺京震死;如何重回南渊,邂逅石夷、长留仙子,又是如何以五德之身融合五行真气,施展天元刀法打退白阿斐,攻破五行鬼阵之事一一道来。

  此中颇多离奇古怪之事,近于荒唐,又涉及前生往事,八百年情仇恩怨,颇为错综复杂;但由他坦坦荡荡、侃侃说来,有条不紊,脉络分明,不由得人不信。古元坎、謧羽仙子、白阿斐、天元逆刃……无一不是大荒悬案,众人直听得惊心动魄,时悲时喜,时惊时叹。

  拓拔野述完来龙去脉之后,众人犹自啧啧称奇,嗟叹不已;想到一代奇侠古元坎被恶人陷害,蒙冤数百年,更是唏嘘感伤。

  白帝叹道:“难怪当年西海一役后,紫电光神也随之下落不明,原来如此!多谢拓拔太子为我族澄清八百年谜案,还复古前辈清白声誉。”

  少昊哈哈笑道:“父王此言差矣,拓拔兄弟是古大侠转世,他这也是为自己昭雪平反哩,嘿嘿,当日我与拓拔兄弟一见如故,早知有缘!不想竟是一家人,妙极妙极!”

  金族群雄对拓拔野极具好感,这几日来早已猜到他多半是古元坎转世,更觉大为亲近;此刻得以印证,尽皆大喜,当下纷纷轰然附应。

  拓拔野取下腰间天元逆刃,双手捧住,起身上前道:“白帝陛下,王母娘娘,这神器是金族宝物,拓拔当时担心被紫电光神所据,这才妄自做主,带在身边。现在正当物还原主。”

  群雄轰然,天下人尽知天元逆刃上刻有“回光神诀”,乃是大荒人人梦寐以求的神物!拓拔野适才将诸多秘密毫无隐瞒地一一道来,其磊落心胸已令众人肃然起敬,想不到他对这天下第一利刃竟毫无吞藏之念,坦荡交出,更让人敬服。

  西王母微微一笑,淡然道:“天元逆刃虽是本族神器!却也是古大侠的佩刀。拓拔太子既是古大侠转世,不如就由太子收着吧!”

  众人愕然,想不到西王母竟如此慷慨!殿内登时鸦雀无声。

  拓拔野大感意外,道:“这……”

  白帝微笑道:“巫语有云:‘天赐大任,神器选人’。天元逆刃失踪八百年,多少豪杰寻之不得,却被拓拔太子无意得到,可见此刀与你的缘分实属天定。况且太子与我族公主渊源甚深,又屡有大恩,这宝刀就当作白金天神送与你的回礼便是,太子不必推却了。”金族群雄齐声附和。

  拓拔野推托几次不得,颇感为难。但他对这宝刀却又委实颇为喜欢,沉吟片刻,灿然一笑,大声道:“既然如此,拓拔野便恭敬不如从命,多谢白帝、王母与金族上下的美意了!”抱刀朝金族众人行了个大礼,退回席中。

  众人轰然,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天元逆刃,心中不免有些艳羡。

  武罗仙子忽地嫣然一笑,叹道:“拓拔太子与天元逆刃有三世缘分,与龙女也是情定三生,怪不得能共历患难,真情如逆刃神刀,历炼弥坚了。”

  雨师妾与她素有芥蒂,听到此言,却忍不住心中甜蜜欢喜,微感羞涩;拓拔野与她相视一笑!悄悄握了握她的柔滑素手,心下怦然。众女瞧见了,尽皆又羡又妒。

  众人又是一阵轰然附应,六侯爷等人纷纷笑道:“这便叫作守得云开见月明,情定三生,有情人终成眷属。”

  雨师妾从前虽广蓄面首,荡名昭著,但自与拓拔野相恋,便脱胎换骨,守身如玉,甚至不惜离亲叛族、毁容为奴,痴情厚意,令天下人刮目、动容。如今苦尽甘来,群雄无不由衷地为他们欢喜。

  姑射仙子听到“情定三生”,芳心一颤,泛起一丝淡淡的酸楚,心道:“原来他与龙女才是三生之缘。那三生石中的幻象竟不是真的。我身为木族圣女,这些日子却惑于心魔,终日胡思乱想,当真有些傻啦!”想到此处,羞意大作,双颊酡红如醉,火辣辣地烧得慌乱。

  她怔怔地凝视着拓拔野,望着他谈笑风生,与雨师妾脉脉传情,一颗心怦怦乱跳,周围的声音渐渐听不着了,但那酸楚苦涩的感觉却渐渐地弥泛开来,空空洞洞!冰冰凉凉,麻麻苦苦,说不出的怅然难过。

  这滋味奇怪已极,生平从未尝过,就像是喝了腊月的雪水,吃了酸涩的柿子,又像是被玫瑰刺痛了指尖,锥心地抽搐着。

  她蹙起眉尖,越发害怕慌乱起来,想要移转目光,但不知何以,眼睛却如磁石吸铁,痴痴地凝视着拓拔野灿然温暖的笑容,分毫无法动弹。

  她自幼居于姑射山上,饮冰雪,食花露,飘然出尘,单纯如冰霜雪露,浑然不知男女情事。在她心底,自己身为圣女,洁身终老,乃是天经地义,再也正常不过之事。但自与拓拔野相遇之后,那尘封的心弦如被春风拂动,时而跳跃出欢悦而变调的颤音。

  玉屏峰顶笛箫共鸣的初逢;密山冰洞旖旎缠绵的春梦;三生玄石惊心动魄的幻景;章莪天湖如梦如幻的蜜吻……如大潮汹涌,海啸奔腾,一重重、一阵阵地冲垮了她的心门堤坝。

  当拓拔野不顾一切地大喊:“我喜欢她,愿意为她而死!”当他的舌尖狂野而放肆地撬开她的唇齿,当他以“天璇灵韵”为曲!在天下英雄面前高声读出她心底的秘密,她的心已融化为一江春水,汹汹奔流,虽有蜿蜒曲折,却再也收不回、挡不住了在她耳边,反反覆覆地响彻着那《刹那芳华》曲,想着“九万里苍穹,御风弄影,谁人与共?千秋北斗,瑶宫寒苦,不若神仙眷侣,百年江湖……”一时心乱如麻,脸红如醉,不由得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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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跃日
喵~离线 怨念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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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中的荣誉团员

5楼
发表于 2007/06/16 | 编辑
第十九卷 脱胎换骨 第六章 脱胎换骨
  

  姑射仙子心神恍惚,游移不定时,十丈之外,纤纤正木无表情地望着案上玉杯,对周遭一切惘然不闻,一言不发。

  廊风穿窗,烛火跳跃,杯中美酒轻轻晃荡,倒映着她苍白而俏丽的脸容,变幻不定。

  渐渐地,那琥珀色的酒水变幻作翡翠般淡绿而纯净的海水,月华在海浪里漾开道道银亮的光漪……

  海风徐徐,她与拓拔野、蚩尤坐卧在雪白的沙滩上!围着跳跃闪烁的篝火,仰望闪闪的星群,聆听远处树叶沙沙的响声、海鸟若有若无的鸣啼。

  她仿佛看见拓拔野与蚩尤抱滚一团,嘻哈缠斗,白龙鹿歪着头!雄赳赳气昂昂地站在她的身侧……

  篝火渐渐地熄灭了,潮水一浪又一浪地涌过她的赤足,拓拔野忽然笑着将她抱起,顺手拍了拍她的臀部,不顾她挣扎反抗,扛在肩上,与蚩尤一起并肩朝岛上的小屋走去。

  月光迷离,四周的景物影影绰绰,淡蓝、混沌而模糊,但却又是如此真实鲜明,每一次呼吸,都能闻着拓拔野阳光似的气味,甚至还能感觉到那坚实的肌肉、稳定而清晰的心跳。

  她软绵绵地依偎在拓拔野的怀里,双颊滚烫,透过眼睫的缝隙,悄悄打量他俊秀开朗的脸容,那感觉如此幸福、满足而又温馨、甜蜜……

  突然,一颗碧色的椰子铿然掉落,击碎一湾莹亮的月色。波光激荡,所有的景物登时迷蒙起来,那碧翠的侮水又渐渐幻化为琥珀色的果酒,轻轻摇荡……

  她怔怔地凝视着,心痛如割,木无表情,又一颗泪珠从她的脸颊滑落,倏然掉入玉杯中,将那迷蒙的倒影再次击碎。

  这时,夸父忽然放下坛子,打了个奇响无比的酒嗝,直薰得周围众人晕乎昏花,险些仆倒。

  他喘着气哈哈怪笑,醉意惺忪地瞪着拓拔野,卷着舌头,嘟嘟囔囔地叫道:“哈哈,拓拔小子,这回你输定啦!我已经喝了九十九……九十九坛啦,我……我……”话音未落,突然摇摇晃晃,一头栽倒,鼾声大作。

  众人莞尔,陆吾笑道:“拓拔太子为人光明磊落,谦和亲切,难怪便连桀骜难驯的夸父前辈也与你成了至交。”

  群雄纷纷点头,均想,这痴痴癫癫的疯猴子除了拓拔野,恐怕当真谁也无法收治。拓拔野苦笑不已,大感惭愧,他对夸父乃是连哄带骗,实在谈不上“光明磊落”,但这疯猴子却偏偏与他颇为投缘,黏缠不放。

  烈炎笑道:“陆虎神所言极是。拓拔兄弟侠义正直,坦荡无私,不过短短数月,已恩泽五族,得天下英雄拥戴,实是难得之至。当年神帝陛下托他重任,果然高瞻远瞩,慧眼识珠。”

  众人正自附应,听到最后一句,大感尴尬,纷纷饮酒挟菜以作掩饰。乌丝兰玛等水族贵侯更是微微变色。

  昔日朝阳谷水妖大举围攻蜃楼城,其他四族基于种种原因袖手旁观,未发一兵一卒,终使得大荒自由之城毁于一旦,可谓见死不救。眼下各族受烛龙野心阴谋所害,同仇敌忾,对当年之事虽已暗自悔悟,但这般明揭伤疤,不免仍有些刺痛难耐。

  烈炎心直口快,一时倒没有想到许多,眼见众人变色,方知所言不妥,颇为尴尬。

  姬远玄咳嗽一声,笑道:“炎帝陛下,依我看来,神帝挑选拓拔兄弟,除了他是五德之身,侠义心肠之外,还有一个至为重要的原因:他并非五族中人。蜃楼城分裂出木族之后,便不再是大荒城邦,根据《大荒书》所约,其他各族自然不好插手相管;虽然都想派遣救兵,奈何师出无名。而由拓拔兄弟做为圣使,迫使天吴退兵,再为合适不过。当年听说神帝使者抵达蜃楼城,朝阳谷被迫退兵,我们都是大大松了一口气……”

  轻轻拍了拍案桌,摇头道:“谁想烛龙、天吴胆大妄为,奸歹如此,竟乘着天下人麻痹大意时,突袭蜃楼城,来了个先斩后奏。我们想要相助,也为时晚矣!”叹息不已。

  这番话说得入情入理,直锲入众人心里去了,群雄纷纷展颜附应。

  雨师妾微微一笑!柔声道:“姬公子说的极是,当时各族确有不得已的苦衷,不过拓拔太子与蚩尤公子也断无怪责各族的意味,否则又何必一再拔刀相助?事过境迁,深究无益。眼下最为紧要的,便是大家同心协力,打败烛龙!平定族内叛乱,恢复大荒和平。”

  乌丝兰玛碧眼凝视着拓拔野,忽然微笑道:“不错,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此事的罪魁是烛真神,这些年大荒动荡的祸首也是烛真神,他为了一己野心,党同伐异,涂炭生灵,实是大荒公敌。我们大家都应尽释前嫌!精诚团结才是,万万不可节外生枝,自行分裂。只要打败了烛真神,不但各族可恢复安定,蚩尤公子与拓拔太子也可重建蜃楼城,完成神帝陛下的遗愿。拓拔太子,你说是吗?”

  拓拔野知她弦外有音,乃是藉题发挥,与自己求和,微微一笑道:“‘尽释前嫌,精诚团结’这八字说得妙极……”眼角正好瞥见盘谷、成猴子等人,心中一动,朗声道:“烛龙神通广大,爪牙甚众,又和烈碧光晟、句芒等人朋比为奸,势力极强。我们要想取胜,必须尽释前嫌,不计恩怨,团结四海志士……”

  五族豪贵最怕他咬着蜃楼城之事不松口,见他无意纠缠于此,无不暗自松了口气,他每说一句,群雄便轰然称是。

  拓拔野道:“……东海汤谷的四族流囚,当年虽然犯了大过,但流放海外这么多年,悔过自新,惩罚得也已够了;倒不若还他们自由,收为义师,一同对抗烛龙老妖。不知诸位以为如何?”

  盘谷、成猴子等人失声低呼,又惊又喜又忧又惧,屏息凝神,四下观望,心底不住暗暗祈祷。众人愕然,想不到他竟突出此言,面面相觑,沉吟不语。

  武罗仙子蹙眉道:“拓拔太子此言只怕有失轻率。那些人都是十恶不赦的狂徒凶人,桀骛不逊,阴狠毒辣。若非无可救药,各族又怎会将他们送往汤谷?倘若将他们放回大荒,无异养虎为患。依我瞧来,这些人多半反会与烛龙沆瀣一气,为非作歹,反咬我们一口,那时可就悔之晚矣!”

  众人纷纷点头附应。

  拓拔野心下失望,正想再行劝说,忽听西王母沉吟道:“我倒觉得拓拔太子的建议颇有些道理。汤谷流囚虽然多是桀骛狂人,但在岛上待了这么多年,凶性大减,想来也不敢再以自由为赌注,自毁前程。若能将他们招至麾下,一来可以壮大声势,吸引、团结天下志士;二来可以诱降烛龙阵营,分而化之。试想,连这些罪不可赦的恶贼我们都可既往不咎,烛真神的那些党羽还顾虑什么呢?”

  众人恍然大悟,精神大振。

  姬远玄微笑道:“王母高瞻远瞩,实非小侄所能企及。远玄愿听从王母与拓拔兄弟之言,赦免汤谷土囚之罪。”

  其他各族首领见状,亦纷纷表态赦免本族流囚。拓拔野大喜道:“多谢列位成全!”成猴子等人心花怒放,流亡东海数十载,时至今日,才算真正重获自由;狂喜之下竟险些痛哭失声。

  西王母忽道:“且慢!我还有一个小小的条件。”殿中寂然,成猴子等人蓦地顿住叫声,心仿佛卡在喉咙,不上不下,又是紧张又是难受。

  西王母淡蓝色的眼珠冷冰冰地凝视着拓拔野!微笑道:“这些人既是拓拔太子所救,归于太子麾下,便当由太子约束节制。倘若他日出了什么差池,我们便唯太子是问。不知太子愿意负此重责吗?”

  拓拔野心下一凛,汤谷群雄良莠不齐!难保将来不桶出什么漏子。迟疑间,眼前蓦地闪过汤谷群雄那殷切渴望的脸容,忖道:“我既已答应恢复他们自由之身,岂能只管自己周全,置他们于不顾?”当下猛一咬牙,朗声应诺。

  雨师妾微微一颤,杯中的果酒险些泼了出来,柳眉轻蹙,心底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殿中轰然,欢呼、掌声雷动鼓舞,与金石鼓乐竞相并奏。

  当夜,众人尽兴欢宴,大醉而归。

  ※※※

  次日黎明,天幕如海,晨星寥落,雪山白光闪烁。科汗淮与龙神、六侯爷等龙族群雄离开贵宾馆!决意乘着众人犹自熟睡之时不告而别,悄悄返回东海。

  昆仑守军已从西王母处得到旨令,早早大开山门,横空辟道,八百飞骑夹行相送经过昆仑宫时,众人骑鸟盘旋,墙外等候:科汗淮则只身进入玉螺宫,在纤纤闺房外隔窗默默道别。

  丝帏低垂,人影朦胧,瞧不清她的脸容。想到从此与女儿相隔万水千山、天遥地远,杳无相见之期,科汗淮心如刀剜,难过已极。有一刹那,几想唤醒女儿!带她一同离去。但他心中却又历历分明:纤纤既已贵为公主,又与未来黄帝订立婚约,唯有留在昆仑,才有似锦前程。

  旁徨良久,眼见东方鱼肚翻白,暗霞涌动,将是破晓时刻,科汗淮方才强按不舍、感伤,黯然离去。

  等到纤纤午后前往贵宾馆寻找父亲时,早已人去楼空,只有几张羊皮信笺钉在墙上,随风轻轻翻舞。

  她颤抖着取下信纸,读了几行,惊愕迷茫,周身冰冷,却喘不过气,哭不出声。一日之间,她竟被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子先后遗弃了!当辛九姑含着泪,紧紧地将她抱住,她才突然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悲苦,泪如泉涌。

  此后几日,纤纤一直闭门不出,郁郁寡欢;虽有琼浆玉露、龙肉凤脯,亦不沾一口。西王母见她形容憔悴,极是担心,却深知其心病根源,无可奈何,唯有让辛九姑日夜陪伴其侧,劝导开怀。

  过了三日,“冰钩蚕蛭”结茧产卵,陆吾等人依照流沙仙子之言,将虫卵混合冰水,注入群雄血脉,清除残余的九冥尸蛊。

  “冰钩蚕蛭”乃至阴至毒之蛊,一经孵化,立时破入九冥尸蛊的虫卵,吸食浆液,寄体生存;众人剧痛欲狂,如万千蚁虫疯狂咬噬,一日之内竟腹泻数十次,周身虚脱无力,心下惊惧懊悔,只怕中了流沙仙子毒计,饮鸩止渴,命不久长。

  所幸如此过了两日,痛楚渐消,神智清明,所有尸蛊虫卵果然清除干净。众人大喜,疑虑尽去。

  蟠桃会后,大荒动荡、对峙之势已不可逆转,为防止烛龙、烈碧光晟等人乘隙袭击,第六日起,群雄陆续辞别昆仑,返回各族境内。

  拓拔野等人则在昆仑多盘桓了数日,候守蚩尤脱胎换骨,完全还复本真神识。

  拓拔野以五行相生之法次第激生真气,经脉复原颇快,但体内的另外四属真气却果然如白帝、西王母等人所言,日渐逸散消失,只余下小半残留于经脉之内,困囿不出。五日之后,他体内的真气已不过是“小神级”,远不如那夜激战黑帝时惊人强沛。金族群雄大感可惜,但他自己却并不如何在意,对他而言,是否天下第一殊无所谓,眼下更为重要的乃是蚩尤的安危,以及如何修复雨师妾的容貌,减消她心底的自卑之意。

  拓拔野悄悄央请灵山十巫为雨师妾整颜复容,巫姑、巫真虽对雨师妾妒恨交加,赌气不从,但又耐不住拓拔野一再软语央求,气鼓鼓地答允应承。

  雨师妾先是中了烛龙的“北海千仙蛊”,又受双头老祖“千虫鼎”内的万千毒虫咬噬,而后再被老妖以九十九种剧毒草药刺字染色。可谓千伤百毁,严重已极。

  十巫逼出她体内的千仙蛊虫后,又以数千种养颜神药融合西海泥、火山灰、玲珑冰等大荒奇物,制成绝顶美容药膏,供雨师妾敷肤治疗。

  但她毕竟毁伤严重!虽有不世奇药,亦远非一夕一旦可奏之功。以巫姑、巫真的话来说,那便是:“到底什么时候能完全恢复?哼,我怎么知道?说不定等这些疤痕瞧不见时,她已经满脸皱纹啦,哈哈!”

  眼见天下第一至第十神医也无万全良计,雨师妾心底不免黯然失望,但外表却是笑语晏晏,殊不在意。

  拓拔野见了,心下越发难过,暗暗打定主章。无论如何,定要从《百草注》中寻得妙方,彻底恢复龙女那颠倒众生的绝世容颜。

  ※※※

  晴空澄碧,晚霞流舞,又是夕阳红。东海万里,金光闪耀,海鸥欢鸣飞舞,冲波逐浪。

  险峻高崖临海迎风,峭立绵连,山脚礁石密集,黝黑错落,蜿蜒十里!蔚然壮观。无数海鸟栖息于此,在礁石岩洞之间横飞跳跃,睥睨旁顾,啼声如浪起伏。

  波涛翻涌,层叠推进,轰然撞击在礁岩上。碧浪迸碎,白沫喷舞,群鸟冲天飞起,乌云似的盘旋飞舞。

  当空突然响起“哈哈一笑声,如惊雷迸爆!地震山洪,近千只海鸟惨叫悲啼,簌簌如雨坠落,掉入鼓舞奔涌的波涛之中。

  一个十二尺高的巨汉蓦地从石隙之间蹦了出来,连翻筋斗,哈哈狂笑道:“九百八十七!我笑死了九百八十七只!小丫头,这回你可输定啦,”

  只听巨石后传来一个慵懒柔媚的声音,格格笑道:“那可未必。”一个黑衣女子翩然起身,转过脸来。红发胜火,秋波如水,黑丝面纱随风拂动,隐约可以瞧见妖娆娇媚的笑靥。虽瞧不见真容!但那眼角眉梢的妖冶风情已足让晚霞失色,海浪失声。

  又听一个女子笑道:“雨师姐姐可别让他,否则他当真不知天高地厚啦!”姿容俏丽,紫裳飘舞,从礁石之间款款走出。

  “嗷——呜!”一只似龙似鹿的怪兽随之跳出,在两女身边溜溜打转!甚是亲昵;抬头不屑地斜睨巨汉,哈哈冷笑嘶鸣。

  那黑衣女子嫣然一笑,斜举淡青色的透明弯龙角,“呜呜”吹响!曲调苍凉诡异。漫空海鸟惊恐号啼,发狂似的四下乱撞,如黑云翻滚,怒浪叠陈,渐渐化为几个巨大字阵,在空中摇摆鼓舞。

  那巨汉歪着头,瞪大了眼睛,一边比画手指辨认那几个大字,一边结结巴巴地读道:“夸父又输啦!夸父大呆瓜……”

  话音未落,号角急转而下,那万千海鸟“轰”地一声崩散开来,瀑布似的笔直朝海上冲坠而下。黑影缤纷,水浪冲天,那些海鸟钻入海面,忽地一齐破浪而出,滑翔飞舞,蓦地又当空结成巨大字阵:“昆仑输到东海,夸父天天耍赖。”

  巨汉瞠目结舌!娃娃脸红白不定,既惊且佩,突然拍掌哈哈笑道:“有趣有趣!想不到这些呆鸟居然会识字!”

  紫衣女子忍俊不禁,格格笑道:“说得不错,想不到这呆鸟居然会识字。”她少说了一个“些”字,意思却迥乎两异。

  忽听“嗷嗷”鸟鸣,尖锐刺耳。漫空鸟群惊慌失措,轰然炸散。两只巨大的火红怪鸟盘旋飞舞,蓦地闪电冲下,稳稳地落在礁石之上,扑煽巨翅,昂首睥睨。

  两个少年从怪鸟背上一跃而下,哈哈笑道:“好大一只呆鸟,把太阳乌都比下去啦!”太阳乌“嗷嗷”怒叫,巨翅轻轻拍打他们的背脊,似是对此比较颇为不满。

  左首那少年俊秀挺拔,笑容温暖亲切,右首少年英挺桀骛,脸上一道斜长的刀疤;并肩站在一处,英姿勃勃,神采飞扬跳脱。

  两女大喜,齐声道:“你们回来啦!找到他了吗?”

  那俊秀少年笑容稍稍一黯,摇头道:“四下找遍了,始终没有瞧见,当真奇怪之极。”

  这五人自然便是拓拔野、蚩尤、雨师妾、晏紫苏与夸父。

  三日前,蚩尤终于脱胎换骨,恢复本真神识。盘结体内的万千木族妖灵被十巫抽离之后,封入椎骨伏羲牙中,再也不能淆乱其元神、令他分裂为恶。相反,蚩尤却可以通过“灵犀诀”与“摄神诀”等法术御使这些妖魂木灵,化为己用。

  换而言之,他虽恢复本真!念力与真气却与魔化之后并无太大差距,当在“小神”一级,与现在的拓拔野不相上下。

  蚩尤既已痊愈,拓拔野一行再无牵挂,当日拜别各族群英!骑乘太阳乌赶回东海,筹商收复蜃楼城之大计。临行话别,金族群雄依依不舍,一直送出百里之外,唯有纤纤不曾现身。拓拔野、蚩尤寻她不见!想到与她竟成陌路,都极难过,原本欢跃的心情大受影响。

  夸父吵嚷着要与他们同行,顺道返回家乡古田。夸父离乡背井六、七百年,归心似箭,一路狂奔,速度竟丝毫不在太阳乌之下。

  相处这些时日,拓拔野等人与他早已成为“忘年”至交,关系甚笃,晏紫苏更是经常逗弄他为乐。五人结伴而行,路途平添诸多乐趣。

  这日临近东海之滨,远远瞧见高矗碧波的南际群峰,拓拔野蓦地想起当年与神农邂逅的情景,心下感伤,想要故地重游,拜祭神帝。不想到了龙牙岩顶,竟找不到神帝石像。

  五人遍寻诸峰,一无所获,拓拔野生怕神帝石像被山风吹落悬崖,粉身碎骨,心底不免忐忑不乐。

  倒是夸父听说神帝一笑震落飞鸟,登时来了兴致,声称自己的笑声威冠古今,远胜劳什子神帝!被雨师妾、晏紫苏一顿讥嘲,老大不甘,吵着要与二女比试,是以才有了方才一幕。

  海浪声声,凉风习习,拓拔野五人捕了许多海鱼飞鸟,在礁石上生火烤食,饱餐一顿。夸父食量奇大,一口气便吃了十七、八条鱼,满嘴都是鱼骨鱼刺!哇哇大叫,鼓着腮帮胡乱喷吐。

  白龙鹿被封印许多日,未曾出来透气,早已憋得颇为难受。此番重回东海,极是兴奋,忽而挑衅太阳乌,与它们四处奔窜跳跃,嬉戏为乐,忽而扑入碧浪白涛,叼了条大鱼跳将上来,湿淋淋地将水花抖了众人一身;忽而傲立凸岩,昂首嗷嗷高呼,借景抒情。

  晚霞飞舞,落日西沉,夜色渐渐地笼罩了大海。众人坐在湿漉漉的礁岩上,吃着鲜美的鱼肉,吹着凉爽的海风,彼此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尘心尽涤,烦恼悉消。

  拓拔野心道:“不知何时才能平定大荒动乱,永远过着这般逍遥太平的日子?那时扁舟散发,和雨师姐姐一起在海上随波逐流,任意东西,找个美丽的海岛住上一年半载,岂不悠闲自在?”想到酣妙处,嘴角微笑,心情渐好。

  雨师妾似是察觉他的心意,眼波温柔,笑意盈盈,轻轻握住他的手,十指交缠。

  数尺之外!晏紫苏坐在蚩尤身旁,亲昵地挽着他的臂膀,双腿一荡一荡,笑吟吟地低声说了些什么,蚩尤忽然哈哈而笑,极是畅快舒爽。

  拓拔野和雨师妾相视一笑,心道:“他们苦尽甘来,经历重重劫难,终于可以在一起了。”突然想到自己二人何尝不是如此?心中一阵甜蜜,说不出的幸福。

  星子出来了,寥寥落落,在淡蓝色的夜空闪闪发光。几道黑影横掠飞过,无声无息。遥远的天边传来一阵阵悠远而清脆的鸟鸣。

  这些日子以来,众人饱历腥风血雨,时刻提心吊胆,少有这般悠闲惬意的光景,恍然世外,喜乐安平。拓拔野取出笛子,悠悠扬扬地吹奏起来,笛声清扬婉转,如林间晨雾,空山夜雨。在这朦胧而清凉的夜色里听来,更觉清新出尘,*。蚩尤等人止住低语,侧耳聆听。

  唯有夸父毫无雅意,啧啧大嚼,口沫四溅。狼吞虎咽地吃完了最后一条烤鱼,舔舔手指,意犹未尽地打个饱嗝,拍拍肚子,忽然“哎呀”一声,慌不迭地起身叫道:“我要去大便!”

  语出粗鄙,大杀风景。拓拔野忍俊不禁,笛声登时走调。蚩尤哈哈大笑,雨师妾、晏紫苏则顿足气笑道:“快去快去!有多远走多远。”

  夸父捧着肚子上窜下掠,到了数百丈外的礁石群中,正要蹲下,忽然叫道:“不成不成,万一被水母咬到,那就烂木奶奶不开花了!”提着裤子,慌慌张张地朝岸上树林奔去。

  蚩尤笑道:“灌木草丛里毒蛇蝎子多得很,千万小心了!”

  夸父哇哇大叫,深以为然,团团乱转,不知如何是好,忽然喜道,“是了,我蹲到树顶上大便,岂不安全、痛快?哈哈……哎呀,糟糕!快屙出来了……哎呀!”怪叫连声,狂风似的朝树林中奔去。

  众人齐笑。拓拔野被他这般搅和,早忘了后面的曲子,当下收起笛子,与蚩尤说话。四人聊了片刻,忽然听见树林中传来夸父凄厉的惨叫:“蛇!有蛇啊!”

  四人一楞,哈哈大笑,想不到这单纯天真的绝顶高手居然如此胆小。

  雨师妾失声道:“不好!”晏紫苏吸了几口气,俏脸倏地变色,拓拔野、蚩尤一凛,齐声询问。

  二女蹙眉道:“腥气弥散,只怕林子里当真有什么古怪。”

  却听夸父惨叫迭声,惊恐万状,情势似乎颇为凶险。四人急忙封印白龙鹿,骑乘太阳乌,朝岸上密林飞去。

  南际群山东南面临海,西北面绵延围合,山谷幽深,森林绵绵如浪,月光镀照其上,如烟笼纱罩,迷迷蒙蒙,越发神秘莫测。夸父气急败坏地大呼小叫,突然高声嘶吼,嘎然而止。

  拓拔野吃了一惊,大声叫道:“疯猴子!”蚩尤等人一齐呼喊,山风呼啸,海浪隐隐,却杳无应答。

  四人心下忐忑,加速驱鸟急飞。林海扑面!枝叶横斜,腥臭之气越来越浓。所幸雨师妾善于辨识男人味道,辨息追寻,贴着绵绵荫盖,往林中深处滑翔急掠。

  飞了片刻,雨师妾道:“是这儿啦!”四人御鸟下冲,蓦地穿透密集枝条,凝空盘旋。

  晏紫苏“啊”地失声惊呼,继而格格娇笑。蚩尤心下大宽,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这等五谷轮回的姿势倒是旷古绝今,叹为观止。”拓拔野二人也忍不住笑将起来。

  只见右前方一株巨鳞木上,缠绕着一条青灰色的粗壮藤蔓,夸父双脚捆缠其中,身子倒悬晃荡,左手紧紧地拽着裤子,右手握着一端藤蔓,脸色惨白,双眼紧闭!竟已晕迷。姿势狼狈古怪,令人莞尔。

  四人凝神细望,微微一惊,原来那“藤蔓”竟是一条直径三尺余的巨*,林中光线幽暗,它的蛇皮花纹又与树枝极为相似,乍一望去与藤蔓枝条丝毫无异。被夸父握在手中的一端,正是巨*的头颈,早被他捏得骨碎肉烂!一命呜呼。

  众人心下了然,夸父多半是急于出恭,心急火燎地窜入树林,直奔上树,没有瞧见缠在树上的乃是一条罕见巨*。等他脱了裤子,正自酣畅之际,那巨*突然袭击!吓得他哇哇乱叫,一面慌不迭地提起裤子,一面伸手将*蛇生生捏死。但他想必生性惧怕蛇*之属,虽然将巨*握杀,自己却也被吓得昏了过去。

  众人笑了一阵,拓拔野挥剑劈断巨*,将他接了下来。雨师妾忽然“咦”了一声,奇道:“那是什么?”

  林间草地凹凸起伏,隆起一道道长长的丘线,蜿蜿蜒蜒地朝西面滚滚汇集。

  拓拔野指间一弹,劲气飞舞,草地登时迸裂开来,一蓬花花绿绿的虫子四射迸飞,密密麻麻地摔落一地,慌乱四散。竟都是些蛇蝎蛛蚁剧毒之物,难怪林中腥气如此浓烈。

  晏紫苏、雨师妾脸色微变,对望一眼,齐声道:“流沙妖女!”她们都是驱役虫兽的个中老手,深谙此道。能将如许多剧毒虫豸神不知鬼不觉地经由地底汇集一处,普天之下除了她们,只有流沙仙子洛姬雅。

  拓拔野听闻是她,心中反倒微微一宽,微感诧异,沉吟道:“那日昆仑山上,她为何忽然不告而别到了此处?难道出了什么事吗?”顿时又紧张起来。眼角转处,见雨师妾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脸上莫名一热,笑道:“好姐姐,你笑什么?”

  雨师妾格格一笑,柔声道:“你这般关心她,难怪她肯卖你那么大的面子,出手救人。”见他红了脸,笑道:“傻小子,我可不是笑你。快走吧!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循着毒虫汇集的路线,五人骑鸟低飞,约莫过了小半时辰,忽然听见淡淡的号角声,凄寒妖诡,果是流沙仙子的玉兕角。

  越行越近,号角声越发清晰,草地下爬行汇集的毒虫也越来越多,腥臭之气浓烈欲呕。

  晏紫苏一路细数,心下暗惊。毒虫漫漫,千奇百怪,有些竟是数千里外“皮母地丘”与南海诸岛才有的独特凶虫,竟被流沙仙子千里迢迢、穿山渡海地召唤到此处。她自负蛊毒之术天下无双,对于排名在流沙仙子之下,一直颇为不满,但今日亲见,方暗自惊服。

  号角凄寒森诡,四下激荡。前方树木渐稀,绝壁万仞环立,已无去路。月光雪白地照在石壁上,一条细长缝隙斜斜蜿蜒,约有三寸来宽,万千蛊虫毒豸密密麻麻地破土而出,沿着石壁汹汹上爬,泉水似的钻入石隙。

  蚩尤青光眼凝神探扫,嘿然道:“这山壁忒厚,少说也有百来丈,咱们从山顶绕进去吧!”

  众人御鸟冲天,越过兀石横斜的山顶,四下盘旋。但见尖崖磷峋,乱草漫漫,矮矮的灌木丛如朵朵碧云,密集错落。号角忽止,唯有风声呼啸。四人凝神探扫,山崖连着山崖,荒草接着荒草,却不见半个人影。

  拓拔野心中一动:“难道她在山腹之中?”念力探扫,果然在山顶潼木丛中发现一道七丈来宽、百丈余长的缝隙。四周灌木茂密,遮挡得严严实实,若不是山腹中冷风呼呼上灌,吹得草木起伏不定,一时倒难以发觉。

  五人大喜,骑鸟从那缝口俯冲而下。山腹巨大,外小内宽,如水壶形状,四壁不知由什么怪石构成,雪白如冰!月光斜斜照入,折射反光,倒也颇为明亮。

  俯身下望,万千毒虫色彩斑斓,如一道五颜六色的滚滚洪流在山壑谷底汹汹奔流,蜿蜒折转,颇为壮观可怖。

  冷风吹来,腥臭如大浪扑鼻,夸父“哈乞”打了个喷嚏,机伶伶一抖,醒将过来。低头一望,“哇哇”大叫,险些掉了下去,忽然又转骇为喜,连连拍手大叫好玩五人俯冲低掠,随着虫流迤逦前冲。眼前一暗,穿入幽深甬洞。刀石交错,潮湿森冷,蝙蝠交错纷飞。

  过了那嵯峨洞穴,豁然开朗,竟是一个极为隐秘的海湾,峭壁交叠环矗,绿浪翻涌,白沙绵绵如一弯月牙。

  崖下绿树绵延,一座木屋掩映其中。滚滚虫流从洞穴涌出后,又纷纷钻入沙石地底!环绕木屋四周,源源不断地拱起一圈圈草坡土丘,形成古怪阵形。

  拓拔野五人骑鸟飞至木屋前,海浪层涌,树影错落,四周草地、沙滩上微微起伏拱动,也不知有多少邪蛊毒虫在地下穿梭爬行;木屋破落,柴扉紧闭,月色下望去,尤觉阴森诡异。

  夸父大声叫门,无人应答。拓拔野跃下鸟背,踏步上前,便欲伸手推门。雨师妾、晏紫苏齐声叫道:“小心!”

  拓拔野一凛,手掌已经触及门扉,登时一阵烧灼刺痛。缩回手来一看,掌心赫然多了数十个微小的细口,斑点红肿,隐隐可以看见数百只针尖大小的小虫急速蠕动。

  想必这门上早已涂抹了剧毒微虫,稍一碰触,立时破肤钻入。所幸他已是百毒不侵之身,这些虫子沾着他的血液,登时干瘪枯死,过了片刻,红肿便自行消失。

  雨师妾抢身上前,仔细端详他手掌,见他无恙,舒了口气,心里却是一阵惧怕,蹙眉嗔道:“傻瓜,你不要命了吗?你……”眼圈微微一红,说不出话。

  夸父哈哈笑道:“地里种芝麻,长出大傻瓜。我来开门!”伸手“啪”地一掌,将那柴扉炸成万千木屑,缤纷飞舞。身影一闪,抢先冲了进去。

  晏紫苏叫道:“疯猴子小心!”四人怕他有失,一齐冲入。

  屋中空空荡荡,只有一张木桌,一个木椅。桌上一盏铜灯,火光跳跃:木椅上斜斜坐了一个老者,背对众人,身影在墙壁上摇晃闪烁。

  夸父叫道:“老头儿,有客人来了还不迎接?烂木奶奶的!摆什么臭架子!”双手凌空交错,气旋轰然飞舞,那老者连人带椅倏地旋转,正面相对。

  烛光明亮地照在他的脸上,鹤发童颜,双眉入鬓,星目炯炯有光,唇角挂着一丝神秘的笑意。

  众人大震,失声道:“神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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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06/16 | 编辑
第十九卷 脱胎换骨 第七章 曾经沧海
  那老者清俊温雅,赫然竟是四年前羽化登仙的大荒神帝神农氏!他神情古怪地盯着拓拔野,嘴唇翕张,哈哈笑道:“你可算找来啦!”

  拓拔野又惊又喜,颤声道:“前辈,你……你没有死?”脑中狂喜迷乱,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雨师妾、晏紫苏、蚩尤面面相觑,惊疑不定。

  神农笑道:“我自然没死。你巴望着我死吗?嘿嘿。”嘴角牵动,笑容古怪已极。

  拓拔野一楞,笑道:“小子岂敢。神帝既然没死,天下可就要太平了!”激动之下,连声音都有些变调起来,正要大步上前,却被雨师妾一把拉住,低声传音道:“小心有诈。”

  拓拔野一凛,未及多想,却听夸父叫道:“臭老头子,原来你就是拓拔小子说的什么天下第一高手?快快和我打上一架,看看是你厉害,还是我厉害……”

  神农截口笑道:“你再修两百年也不是我的对手,还是快快滚蛋吧!”

  夸父大怒,哇哇大叫,“呼”地一掌朝他拍去。拓拔野大惊,叫道:“疯猴子手下留情!”双手一托,猛地将他手臂托起。

  夸父猝不及防,手掌一颤,碧*浪轰然鼓舞,从神农耳畔滚滚冲过,“砰”地打在木屋墙角,登时炸飞开一个巨大的口子,木屑鼓舞,雪白的月光轻烟流水似的泻入。

  这一掌气势万钧,神农竟笑嘻嘻神色不变,若无其事,便连瞳孔也未曾收缩刹那。

  夸父“咦”了一声,大为佩服,竖起大拇指道:“老头儿,你胆子倒大得紧。”

  拓拔野见神农毫发无伤,松了口气,心中忽地一沉:“以神帝的护体真气,受到夸父这等强沛真气的激撞,即便不闪避退让,也当自动反弹罩护才是!何以竟纹丝不动?”

  蓦地发觉神农除了嘴唇翕张之外,姿势竟一成不变,神情古怪!眼睛眨也不眨,与石头人无异;但肤色润泽,皮肤柔软,又截然不像石化了四年的尸体。心中“咯登”一跳,蓦地闪过一个念头:“难道他……”

  晏紫苏眼中一亮,突然拍手笑道:“我知道啦!是回声虫!”指尖轻弹,气箭“吃”地撞在神农的咽喉上。

  神农微微一抖,双唇轻颤,一只寸许长的九节怪虫登时脱口飞出,掉落在地。

  众人大震,恍然大悟。回声虫乃是大荒中极为罕见的一种怪虫,又叫“千丈传声虫”,只要某人将此虫的脊骨抽出,含在舌下,纵然相隔数千丈,他所说的话也会由这虫子的腔壁发出,甚至与原声毫无二致。

  必定是有人将“回声虫”脊骨抽离后送入神农石体咽喉,遥遥传声,故弄玄虚。

  当是时,只听“轰”地一声巨响,墙壁崩散!神农连人带椅倒飞而出,整个木屋忽地暴涨鼓动,仿佛瞬间迸散为万千木屑粉末,又陡然压缩,四面八方地挤压而来!

  拓拔野等人一惊,护体真气轰然鼓舞。碧光、黑气道道急旋绕转,触撞到漫天“木屑”,登时“哧哧”激响,冒出缕缕黄烟紫气。

  晏紫苏失声道:“勾魂虫!大家别呼吸,立即撤离!”众人凝神扫望,方才发现那漫天木屑竟都是褐[x]的细小毒虫,所谓的“木屋”竟是由无数“勾魂虫”构成!心下大骇。

  勾魂虫是“大荒十大凶蛊”之一,一旦受激,立时化散为万千碎末,但并不因此死亡,相反的,乃是分裂为无数新的“勾魂虫”,一旦被吸入体内,立即钻入血管,吸食鲜血,急剧膨胀,直至将寄体生物撑裂爆炸而死。

  天下唯一能克制这种凶蛊的,便是西荒雪蝶,这种蝴蝶能将勾魂虫吸附于翅膀之上,消融吸收。晏紫苏的乾坤袋被百里春秋等人搜走之后,收藏多年的蛊苗尽皆一空,眼下又去哪里找这雪蝶?

  拓拔野急转定海珠,将五人气浪逆向飞旋!舞得密不透风,一齐朝外电冲而去。

  号角突奏,凄诡森寒。轰隆巨震,前方土石炸射,沙尘飞扬,无数彩色蛊虫层层叠叠,如惊涛骇浪、雪崩岩浆,铺天盖地地朝他们猛扑而来!

  一个沙甜妩媚的声音格格笑道:“天罗地网,看你还往哪里走!”一个黄衣少女从地底翩然冲出,细辫摇摆,衣袂飘飞,苹果脸蛋甜美动人,赫然是流沙仙子。

  “是你!”流沙仙子瞧见拓拔野,微微一怔,旋即笑靥如花,嫣然道:“小情郎,你来这做什么?”号角随即急转而下,那排山倒海似的蛊虫倏然回落,密集如雨,掉落一地,堆积如山。

  拓拔野又惊又喜,心下大宽,笑道:“自然是我。好不容易找着你,你却又是邪蛊,又是毒虫,难道这便是你的待客之道吗?”

  流沙仙子瞟了雨师妾等人一眼,笑吟吟道:“不速之客,当然只能自讨苦吃。谁让你们不请自来呢?”衣袖翻舞,数十只西荒雪蝶翩翩飞出,在拓拔野等人头顶缭绕跌宕,万千勾魂虫登时烟消云散,了无踪迹。

  雨师妾、晏紫苏好心寻她踪迹,却被她的蛊虫大阵逼得阵脚大乱,现下又受她冷言相讥,不由心下气恼,一齐格格笑道:“是吗?不知仙子在此候等的,又是什么贵客呢?”

  却听一个沙哑的声音冷冰冰地说道:“她等的是我。”

  众人一凛,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黄衣人幽灵似的站在甬洞穴口,惨白枯瘦,灰眼深凹,木无表情,手中斜斜地提着*!赫然竟是屡次救助蚩尤、拓拔野等人的神秘人!

  流沙仙子神色微变,嘟着嘴,顿足娇嗔道:“你好赖皮,故意迟到,害得人家精心准备的蛊虫阵被这几个冒失鬼捣乱,现在全泡汤啦!”

  拓拔野等人惊诧错愕,听她语气,竟仿佛与此人颇为熟稔,约好在此处相见。但话中又似暗藏杀机,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不容多想,朝那人微笑行礼道:“多谢前辈那日出手相救。”

  那人眼白翻动,扫了拓拔野等人一眼,冷冷道:“你们便是她叫来的帮手吗?”神情倨傲,极是不屑。

  蚩尤“哼”了一声,睁目怒视,双拳紧握,凝神戒备。此人虽救了他的性命,但对乔家父祖肆意侮辱!又悍然夺走*,恩怨相抵,敌友不清。此刻重逢,登时激起熊熊斗志,直想与他再次一较高下,夺回*。

  流沙仙子徐徐后退,在神农身边站定;格格一笑,甜声道:“是啊!你怕了吗?除了这五个帮手,我还藏了许多好玩的东西未曾使出来呢!你想不想试试呢?”

  夸父听得心痒难搔,叫道:“小丫头,什么好玩的东西?快拿出来让我先瞧瞧。”

  流沙仙子瞟了他一眼,笑道:“好,你瞧仔细了。”话音未落,玉兕角凄寒破空,“轰”地一声巨响,众人脚下的草地迸炸开来,无数彩色毒虫蛇蝎如洪流怒河冲天喷涌,滚滚卷舞,瞬间聚合离分,化作一条斑斓“巨蛇”,横空飞腾,盘旋伸缩。

  夸父猛吃一惊,哇哇大叫,“涮”地蹦起十余丈高,远远地攀附在山崖石壁,再也不敢下来。

  角声诡异森寒,如阴风呼号,万鬼齐哭。地裂土崩,绚彩耀目,万千毒虫源源不断地冲天汇集,那“巨蛇”滚滚奔卷,越来越大,宛如山岳压顶,弹缩吐信,说不出的狰狞可怖。

  拓拔野心下暗惊,始知二人竟是约在此处殊死相决。当日在东荒松树林中,他曾经目睹流沙仙子以这巨蛇虫阵大战姬远玄。若不是姬远玄有辟毒珠、炼神鼎、均天剑三大神器护体,必定早已一败涂地,万劫不复。而今夜这巨蛇虫阵,无论毒虫种类抑或数量,都在那夜十倍以上,威力更是难以估量。

  那人“呼”地反转*,斜举过顶,青光破锋鼓舞,吞吐不发,一式“迎客青松”如岳峙渊停。山崖树木韵律摆舞,万千缕翠芒灵气悠扬缭绕,汇入*。

  拓拔野心下一沉,朗声道:“前辈、仙子,冤家宜解不宜结,不知二位有什么误会?向妨说出来与我们听听。”

  流沙仙子横了他一眼,叹道:“你到底帮不帮我?这妖魔想要附体到神农身上呢!”

  众人失声道:“什么?”

  “轰!”碧光如飞龙卷舞!那“巨蛇”蓬然炸散,彩虫缤纷飞舞。刹那间,那人身影如电,刀光纵横,雷霆似的朝神农冲去。

  号角凄厉,腥风大作,漫空毒虫滚滚飞卷,遮天蔽月;“巨蛇”飞扬腾舞,蓦地疾冲而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人重重缠缚。

  “哧哧”之声大作,焦臭刺鼻,青烟溺溺,黄衣碎帛四射飘扬!万千毒虫一经触体,立时闪电似的钻入那人体内,片刻前尚还完好的躯体瞬息千疮百孔。

  夸父哇哇大叫,瞪大了眼睛,又是恐惧又是兴奋。

  那人丝毫不顾,狂飙似的挥刀电冲。碧光闪处,“巨蛇”轰然裂散开来,喷涌鼓舞,一具血肉模糊、爬满了蛊虫的僵尸突破奔出,御风飞掠。

  众人大骇,此人乃是魂灵寄体!肉身原本便是僵尸一具,即使中了万千剧毒!被咬噬成森森白骨!也殊无所谓;一旦其元神破体冲出,附入神农体内,那便糟之极矣。

  拓拔野眼见形势危急,叫道:“前辈!得罪了!”倏地拔出无锋剑!抛给蚩尤;自己则挥舞天元逆刃,凭藉记忆施展“天元刀法”,奋力将其阻住。

  蚩尤纵声长啸,以剑为刀,并肩激战。他使惯了*,忽然改用断剑颇不顺手,所幸断剑终究是木族神器,与碧木真气相激相生,威力仍是极强;过了数十招后,掌握诀窍,真气更为酣畅,一柄断剑在他手中犹如九尺长刀,大开大合,痛快淋漓。

  两人俱是小神级高手,平生又不知并肩作战了多少次,心有灵犀,配合无间,威力倍增倍长。那人虽然凶狂无匹,一时却也无法突破屏障。

  流沙仙子大喜,笑道:“好情郎,多谢你们啦!”

  雨师妾嫣然一笑道:“罢啦!他们既然双龙抢珠,我们也来个三凤朝阳吧!”斜握苍龙角,呜呜吹奏。

  海上月光粼粼摇荡,忽然波涛汹涌,碧浪冲天,无数海兽咆哮怒吼,劈波高跃,此起彼伏,朝着海湾沙滩汹汹围集冲来。

  夸父瞧得目瞪口呆,双脚勾悬石岩,拍手哈哈大笑道:“好玩好玩!原来这号角还有这等好处。晏丫头,你也快露一手,让我瞧瞧,”

  晏紫苏格格脆笑道:“疯猴子!你天天胡吹大话,原来不过是胆小鬼,只敢躲在一旁偷瞧热闹。羞也羞死啦!”玉葱十指接连跳动,樱唇翕张,默诵法诀。“呼啦”一声,从地下源源涌出的毒虫当空甩舞聚结,蓦地化为一个巨大的乌龟形状,与“巨蛇”相互呼应,狂风暴雨似的朝着那人轮番猛攻。

  流沙仙子心下欢喜,细辫飞甩,眼波流转,朝雨师妾、晏紫苏甜甜一笑。三女相视嫣然,心领神会,从前彼此间那莫名的敌意、恶感在这一刹那烟消云散。

  在今夜之前,天下人又有谁会相信大荒三大妖女竟会并肩而立,驱御毒虫猛兽,共同抗敌呢?

  夸父被晏紫苏所言激得面红耳赤,倒悬在石崖上哇哇乱叫,几次三番想要加入战团,但看见万千交缠蠕动的毒蛇,登时毛骨悚然,怎么也提不起勇气来。

  人影交错,巨兽汹汹,彩虫漫天飞舞,气浪刀芒纵横迸飞。

  拓拔野循行五行相生之法,将存留体内的白金真气激发至极限,天元刀法亦越来越流畅圆熟,又有天下至利的第一神刃,几相结合,产生的白金气芒凌厉雄浑,直可劈地开山。

  五行金克木,那人元神属木,寄体他身,更加畏金,被天元逆刃压制,气势为之所夺;同时又要与蚩尤、大荒三大妖女抗衡,逐渐力不从心。

  以拓拔野五人眼下之实力,放眼大荒,绝无一人敌得过他们联手而击。这神秘人真气、念力虽然惊神骇鬼,远在他们任何一人之上,但亦无法以一敌五,况且身侧还有无数海兽、毒虫轮番袭击。

  激战片刻,拓拔野五人已稳占上风!将那人迫得连连后退,逼向山崖下的死角。若非拓拔野、雨师妾等人念及他恩惠于己,不忍下以重手,此人只怕早已败北。

  拓拔野道:“前辈,你若答应绝不动神帝躯体,我们立时罢手,如何?”

  那人冷笑不答,*翠光迸爆,气芒激涨,陡然发威,力浪如狂,将拓拔野、蚩尤生生震退。

  “轰隆!”刀芒余势如虹,碧弧扫处,山崖崩炸断裂,数十只凶狂侮兽血肉横飞,命丧当场。漫天蛇虫亦簌簌掉落。

  蚩尤大怒,斗志更加高昂,喝道:“你究竟想怎样?速将*还我,否则今日休想离开此地!”意念凝集,感应椎骨伏羲牙中的万千木族妖灵,瞬间将灵念、真气激至最大,大喝声中,绿光鼓舞,熊熊奔冲,狂飙似的卷入断剑,爆发出三丈余长的刺目翠光,全力猛攻。

  那人灰眼幽光一闪,突然哑声喝道:“小子,*还你!”倏地轮臂飞甩,*“呼”地旋转怒舞,破空呼啸而出,朝着蚩尤当头抛落。

  蚩尤微微一愣,想不到他当真将*掷来,蓦地闪身侧步,探臂抓住。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那人忽然电冲而出,一记手刀凌厉横扫,碧光爆舞,直劈蚩尤肋部。蚩尤大凛,怒吼声中挥刀舞剑,交错格挡。

  轰然震响,翠光叠爆,蚩尤双臂剧痛震颤,*、无锋倏然回撞,重重地拍打在自己的胸膛,大叫一声,口喷鲜血,朝后翻摔至六丈开外!

  众人大惊失声,那人喝道:“让开!”又是一记“奔雷刀”,轰然激撞在拓拔野的天元逆刃上,拓拔野气血翻涌,虎口酥麻,身不由己地飞退开去。

  刹那之间,拓拔野、蚩尤尽皆败退。

  那人哑声怒吼,鬼魅似的迤逦飞冲,扑向神农石身。

  晏紫苏眼见不妙,立时抢先御风飞冲,抱起神农冲天逃掠,一边叫道:“疯猴子,快拦住他!”她的御风术称绝天下,罕有其匹,短程之内,即便是夸父也追她不上。刹那之间,便已将那人甩在二十丈外。

  夸父哇哇叫道:“烂木奶奶的,我豁出去啦!”不顾漫天虫蛇飞舞,蓦地抄足飞掠,迎面撞上那人,“劈劈啪啪”一通激斗,绿光碧芒层叠迸爆,气浪飞涌,四周的虫蛇方甫靠近,立时被激得碎末飞扬。

  那人知道夸父厉害,不与他缠斗,蓦地一掌将其震退,顺势腾空翻舞,笔直冲天,疾追晏紫苏。

  流沙仙子、雨师妾大惊,号角齐奏,万千海兽毒虫排山倒海地重重阻截,却都被那人狂飙海啸似的真气打得骨肉横飞,四散抛落。

  适才拓拔野五人联手,齐心协力,方能将他强行压制住;但此刻被他冲出包围,各个击破,防线登时溃乱。

  那人形如鬼魅,迅疾如电,瞬间甩开众人,穿越虫兽大阵,紧随晏紫苏。

  蚩尤生怕晏紫苏为她所伤,不及喘息调气,立即与拓拔野御风乘鸟,分抄包围。

  夸父被他震退,好胜心起,哇哇怪叫,踏空狂奔,直追而去。岂料那人速度奇快,身法又飘忽诡异,看似就在眼前,却始终差之毫厘,追之不上。

  晏紫苏只觉背脊飕飕发凉,回眸望去,那人越迫越近,双目凶光凌厉,甚是怕人。她与此人在南渊谷底相处数日,知他喜怒无常,出手狠辣,虽然救过蚩尤与自己一命,但那不过是报还蚩尤救命之恩,眼下恩怨相抵,两无亏欠,为了抢得神农躯体,多半会对自己痛下杀手。一念及此,心下不由慌乱起来。

  当是时,蚩尤骑乘太阳乌斜斜冲到,沉声喝道:“快把他扔给我!”

  晏紫苏不及多想,叫道:“接住!”翻身抛甩,将神农石身投了过去。流沙仙子失声惊叫:“小心!”

  黄影一闪,那神秘人竟厉电似的横空怒射,抢先冲到。

  众人齐声惊叫,就在那人即将抓到神农之时,忽听夸父哈哈笑道:“逮住你啦!”那人倏地一沉,被他抓住双脚,朝下坠落。

  那人大怒,喝道:“滚开!”一掌当头拍下,夸父兴高采烈道:“不滚!”一掌正正迎上。“砰”地一声!绿光怒放,两人齐齐一震,分身飞散。

  这时,紫光电舞,又有一道人影倏地闪过,瞬间将神农揽住,急电俯冲,飘然落在沙滩碧浪之中。

  那人怒极,长啸下冲,直扑而去,忽然顿住身形,凝空盘旋,失声道:“是你!”

  ※※※

  拓拔野等人定睛望去,又惊又喜,叫道:“空桑仙子!”流沙仙子花容变色,全身陡然僵硬。

  月华清亮,波光粼粼,一个紫衣女子翩然站在碧波雪浪之中,白发飘舞,衣带翻飞,低首垂眉,看着怀中的神农石身,似悲似喜。正是两百年前,与神农苦苦相恋;被流放东海的木族圣女空桑仙子。

  拓拔野自从四年前在汤谷与她分别,一直未曾见面,此刻邂逅,不禁有恍然似梦之感。当年与她相处虽不过一日,却是半师半友,颇为投绿,心下欢喜,笑道:“前辈,你怎么在这里?”

  空桑仙子抬起头来,微微一笑,道:“我在这里已经有四年啦!”众人愕然,流沙仙子娇躯微微一颤,妙目中闪过惊讶羞怒的神色。

  空桑仙子秋水横扫,凝视着那神秘人,徐徐叹息道:“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我以为只有我老得认不出来了,想不到……想不到陛下你竟变作这等模样。”

  “陛下?”众人闻言大震,失声道!“你是青帝灵感仰?”

  拓拔野脑中轰然,忽然醒悟,忖道:“是了!除了灵感仰,普天之下又有谁有如此强沛的碧木真气与念力?除了灵感仰,又有谁会对乔城主这般怒恨厌恶?我连这也想不通,当真笨得紧啦!但他为何会失踪四年,身陷鬼界灵囚?难道也是被黑帝暗算吗……”

  蚩尤大怒,喝道:“灵感仰你个老匹夫,原来是你!早知是你,在那鬼界里我就将你砍个魂飞魄散,祭奠蜃楼城五万冤魂,”

  那人哑声哈哈狂笑道:“灵感仰?谁是灵感仰?灵感仰早就死啦,我是大荒孤魂野鬼灵威仰!”笑得凄厉,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血肉模糊的脸上窟窿颤动,白牙森森,说不出的可怖丑怪。

  空桑仙子凝视他半晌,微笑道:“是么?灵感仰也好,灵威仰也好!我都求你一件事!你愿意答应吗?”

  那人冷冰冰地怪笑,也不回答。

  空桑仙子轻轻抚摩着神农的脸颊,柔声道:“尘埃落定,托体山河,他已经死啦!他这一生都活得辛劳已极,好不容易能长眠安歇,你……你就别再打扰他啦,”

  那人冷冷地盯着空桑仙子,目光缓缓地移转到神农的脸上,眼中闪过愤恨、悲苦、嫉妒、愧疚、凄楚……诸多神色,周身突然轻轻地颤抖起来;深吸一口气,哈哈笑道:“他害得你这般,你居然还为他着想,就连他死了,也要小心翼翼地呵护,嘿嘿,嘿嘿……”笑声森冷,听来让人毛骨悚然。

  拓拔野心中一震,疑虑重重,忖道:“此人必定是灵感仰。但听说当年他与神帝关系甚笃,乃是忘年至交。空桑仙子与神帝苦恋之时,为了掩人耳目,还到青帝苑躲避,交情之深自是不言而喻。但听他所言!其中似乎还有隐情。难道……难道他对空桑仙子竟也……也有爱恋之心吗?所以才对神帝暗生嫉恨,想要借他尸体复生?”

  那“灵威仰”笑声越来越干涩,又变成剧烈的咳嗽,突然一震,喷出一大口乌血,身体摇晃,险些站立不住。

  众人骇然,面面相觑。空桑仙子“啊”地一声,蹙眉道:“你……你没事吧?”

  “灵威仰”一震,丑怖的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古怪笑意,摇了摇头,哑声道:“我没事。你放心,我绝不会再打扰他了!”凝视她半晌,又是苦涩地一笑,嘴唇翕动,不知传音说了什么,转身大步而走。

  众人见他就此放弃,心中大喜,松了一口长气。

  蚩尤越发断定此人便是青帝,驾鸟急追,怒喝道:“老匹夫,站住!当年若不是你袖手旁观,蜃楼城又怎会惨遭水妖屠戮!我要取你狗头祭奠父老乡亲!”

  拓拔野、晏紫苏怕他有失,急忙一齐追上。

  “灵威仰”头也不回,冷冷道:“小子,今日我不想杀你。你若有本事,明年三月,春暖花开时,到玉屏山青帝苑,头颅候取。”

  蚩尤喝道:“一言为定!到时你莫再做缩头乌龟!”

  说话间,“灵威仰”身影如鬼魅飞掠,早已消失在甬洞之中。

  月光如水,海浪轻摇,白色的沙滩上,七人团团围立,虫蛇、海兽都已退得一干二净。

  流沙仙子苹果脸蛋酡红欲滴,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空桑仙子,神情复杂古怪,浑无平日那天真无邪的甜蜜笑容,半晌才咬唇低声道:“原来……你就是‘她’了?”

  空桑仙子似乎觉她颇为有趣,笑吟吟地望着她,柔声道:“不错,是我。”

  流沙仙子悄脸忽地雪白,又渐渐转红,冷冷道:“原来这四年你一直在南际山上?你……你什么都瞧见了?”

  众人一凛,不明其意!一齐朝空桑仙子望去。拓拔野心道:“难道前辈离开汤谷后,便回到南际山了?不知她瞧见了什么?”

  空桑仙子微微一笑,道:“我住在半山的竹林里,有几次清晨在溪边遇见你,你忘了吗?你对他倒真好,每天为他擦洗,陪着他聊天,从来没有想过他已经变作一尊石头……”

  流沙仙子眼圈一红,怒道:“住口!他才不是石头!他……我……我终有一日要让他活转过来!”声音哽咽,泪珠夺眶而出。

  众人愕然,又是惊奇,又是感动。虽然都已猜到流沙仙子与神农必有不同寻常的关系,但想不到她竟痴情若此,神农死后四年,终日陪伴左右。

  流沙仙子周身颤抖,缓缓坐倒在地,悲从心来,恸哭道:“都是我害了他!那日他托鸟儿告诉我,有重要之事要我代他去办,我却生气他不来找我,迟迟不肯来这南际山。哪知……哪知他竟是百草毒发,动弹不得!想要我帮他传信朝阳谷,停止干戈。我……我若是早早到这儿,或许早就想出法子救治他了,他也不会……也不会化成石头……”说到后来,双肩颤抖,泣不成声。

  拓拔野心生怜意,暗自慨叹。想不到这排行天下第二、心狠手辣的妖女,竟也有如此单纯、脆弱的时候。雨师妾、晏紫苏亦大为怜悯,蹲下身来,轻轻地抚摩她的背脊。

  空桑仙子温柔地望着她,低声道:“所以你这四年到处搜索神药,竭心尽力想要让他起死回生?”

  流沙仙子摇着头,哭道:“这些年,我好不容易找到‘溶石神方’,取回赭鞭,又按照药方到灵山、皮母地丘、琅玕森林找齐了草药,想不到……想不到终究还是不成。他死得太久,再也不能活转过来了!”

  夸父哈哈笑道:“笨蛋,石头当然不能变[x]啦,”

  晏紫苏、雨师妾齐声怒道:“住口!”

  他吓了一跳,挠头嘟嘟囔囔道:“不说就不说,只许你傻,不许人讲。”

  流沙仙子哭道:“臭猴子,你知道什么!金族的两个石头人我都救活啦,为什么偏偏就他不能救活!”忽然止住哭声,颤声道:“我知道啦!温泉!定是少了温泉,所以才功亏一篑!”

  众人“啊”地一声,齐齐大震,忽然明白石夷、长留仙子为什么能神奇复活了!想必当日流沙仙子找齐草药,制成“溶石神膏”后,正好在南渊谷底撞见石化为岩的石夷、长留仙子两冤家,当下便以他们为实验,将他们带到极乐谷、天音河,将两人浸泡温泉,涂抹神膏。二人石化不久,被她这神药疏通经脉、血肉,竟神奇地复活重生。

  而她救治石夷、长留仙子的一幕多半恰好被“灵威仰”瞧见,因此他才尾随流沙仙子回到东荒南际山,想要乘她将神帝的石身恢复为肉身后,附体其上,借壳转生。神帝乃五德之身,得其躯体,修练真气、元神自可事半功倍。

  流沙仙子喃喃道:“天音河温泉!天音河温泉!”忽然一跃而起,从空桑仙子身边抢过神农石身,箭也似的冲天飞射,沿着石壁急冲飞掠。

  众人吃了一惊,待要相阻已然不及,当下一边呼喊,一边骑鸟追去。

  流沙仙子此时心神狂乱,生怕被众人追上,御气狂奔;突然脚下一绊,勾在山壁一条蜿蜒盘虬的树根上,登时失衡摔倒。双手一震,神农石身重重地撞向石壁。

  “啪”地一声脆响,石身断裂为三、四块,迸射抛扬,朝下悠悠坠落。

  众人大惊,流沙仙子脸色倏地惨白,探手回抓,却已不及。杏目圆睁,樱唇颤抖,半晌方才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像是哭泣,又像是怒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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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楼
发表于 2007/06/16 | 编辑
第十九卷 脱胎换骨 尾声
  

  蓝天如洗,白云悠悠,一轮红日从浩浩碧波中喷薄而出,金光万道,朝霞流舞。

  远处白鸥飞翔,欢鸣阵阵;海豚破浪而出,优雅地摆舞滑翔,此起彼伏。

  拓拔野、雨师妾、蚩尤、晏紫苏分骑两只太阳乌,冲天翱翔。晨风吹来,猎猎拂面,带着大海潮湿腥甜的气息,说不出的清新惬意。

  四人当空盘旋,回眸望去,那险崖拥簇的海湾金光镀染,熠熠生辉。银白的沙滩上,夸父连蹦带跳,大声呐喊,朝他们使劲地挥臂告别。

  四人莞尔挥手,目光继续搜索,隐隐看见半山石洞中安详端坐的神农石像。在他身旁,洛姬雅怔怔跪坐,依旧在入神沉思;空桑仙子则翩然侧立,微笑着朝他们轻轻地挥了挥手。

  雨师妾摩挲着横抱于自己腰际的拓拔野的手臂,柔声道:“你放心吧!有空桑仙子照顾,洛姬雅一定不会有事的。”

  拓拔野按捺住心中淡淡的怅惘,微笑道:“谁说我在担心啦?我只是在想:为什么大荒中的‘妖女’,都是情深意重的世间奇女子呢?”

  雨师妾脸上一红,笑吟吟地啐道:“谁对你情深意重啦?臭美得紧!”心中甜蜜,忍不住往他怀里靠去。

  蚩尤、晏紫苏瞧得有趣,一齐笑将起来。但想到洛姬雅与空桑仙子钟情同一个男子,现在却只能依伴其石像,聊托相思,众人不由又微觉伤感惆怅。

  晏紫苏叹道:“若是当日流沙仙子准时赶到南际山,神帝或许当真不会死,大荒也不会发生这许多事啦!”

  雨师妾嫣然道:“倘若如此,小野又怎会变成神帝使者?鱿鱼又焉能与他相识?咱们又怎会发生这许许多多的纠葛,走到今日?可见世间之事,原有冥冥天意,强求不来;但也正因如此,凡事不必思虑太多,只要衷情率性,问心无愧,那便成啦!”

  蚩尤哈哈大笑道:“说得妙极!人生百年,管他天意是什么,只要本心率性,做他个痛痛快快,轰轰烈烈,那就无怨无悔。”雨师妾说的是安于天命,到了他的口中却变成了率性而为。

  晏紫苏白了他一眼,妙目中却闪过欢喜、爱慕的温柔神色,嫣然道:“遇到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什么理也说不通啦!”

  众人齐笑,拓拔野笑道:“鱿鱼说得也对;人的命运既由天定,率性而为本就是顺天之命。这些年的许多因缘际会,正说明天降大任于我们两兄弟,我们只需顺应本心,轰轰烈烈地做出一番大事,那就已经是替天行道啦!”蚩尤连连称是。

  雨师妾、晏紫苏笑啐道:“好不要脸,哪有自认天降大任,替天行道的?你们倒是说说,上天要你们做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

  拓拔野、蚩尤齐道:“那还用说么?自是平定大荒,重建自由之城。”对望一眼,心领神会,忽然正色道:“但是现在却有一件比这重要百倍的事情,迫在眉睫,须立即奉天而行。”

  二女听他们说得严肃神秘,心下好奇,问道:“什么事?”

  拓拔野、蚩尤忍俊不禁!忽地各自将怀中女子紧紧抱住,在她耳边大声道:“太极生两仪,两仪生万物。人生大事,自然莫过于娶妻生子!”

  说笑声中,四人骑鸟翱翔,朝着东海龙宫急速飞去。

  东南海天交接处,风起云涌,碧浪滔滔,一轮红日在滚滚云层的重叠掩映下折射出万道金光,瑰奇莫测。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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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楼
发表于 2007/06/16 | 编辑
第十九卷 脱胎换骨 往事书
  

  这是一个充满传奇与魔幻的蛮荒时代。

  天地间诸多怪兽尚未灭绝,它们与金、木、水、火、土人类五大种族一起生活在富饶而美丽的亚洲大陆。每个种族由许多不同的部落城邦组成。五族有不同的图腾、灵兽与法术力量,有不同的生活方式和生存主张。为了这些差别,大陆上断断续续进行了一千年的战争;史称“战历时代”。

  战历一千年,大陆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大灾难,洪水、火山、地震、海啸接连不断。天灾使五族决定平息战火,共同对抗自然。这一年的秋天,五族的六十四位巫师、神女在昆仑山顶会盟,同时施放各族法术,齐心协力平定了所有的天灾。团结的胜利使得五族欢腾不已。

  同年十月,五族五帝在昆仑山签定《大荒书》,相约和平共存。

  这一年的元旦是大荒纪年的开始。

  大荒纪年的第一位五族领袖由金族白帝兼任,号神帝。神帝的职责在于公正无私地调节五族纠纷,领导大荒长老会制订各种政策,让人民安居乐业,令天下风调雨顺。

  三百年间,天下太平!五族相安无事。大荒三百年,大荒十大凶兽中的三只凶兽同时出现,山洪爆发,黄河泛滥。神帝思拓成之大战凶兽,力竭而死。五族凶兽尽皆狂性大发!四处为虐。此后七年,大陆处于人兽对战的恐怖之中。

  神帝既死,天下大乱,五族又陷于纷争之中。

  大荒三百零八年,来自南海的神秘少年神农,以木剑击杀三大凶兽之一裂天兕,生擒凶兽赤炎角马,又在黄河狂涛中与九翼天龙大战三天三夜,七入黄河,终于击杀九翼天龙,平息泛滥了七年的山洪。然而五族纷争更盛,战火不熄。

  大荒三百一十年,神农以剑拜诣昆仑金族白帝,开始二十年以武会盟,恢复神帝制的努力。

  大荒三百二十七年,神农在黑水山大破水、木、火三族七神的合围,威震天下。

  大荒三百三十年,神农在昆仑山顶会盟五帝,被尊为神帝。五族重新签定大荒书,重现和平。

  此后一百年,风调雨顺,天下大治。神农离神帝山远游天下。

  大荒四百二十五年,瘟疫流行于亚洲大陆,凶兽横行。神农尝百草制仙药,解救天下苍生。

  大荒五百八十六年,蜃楼城主乔羽在东海击杀凶兽蓝翼海龙兽。天下大乱的传闻由此四起。

  同年四月,神帝神农氏在南际山顶百草毒发,石化龙牙岩。

  几天后,一场空前的灾难开始席卷大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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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楼
发表于 2007/06/16 | 编辑
第十九卷 脱胎换骨 后记
  

  两年多前,我所在的那家公司决定设计一款类似西方万智牌的网路游戏,而我是这个专案的负责人之一。为了使这个游戏更为丰富、有趣,我以中国的“五行”、 “天干地支”、“十二生肖”……等传统元素为纲,构想了游戏的故事背景、规则体系……并基于此游戏,写了几篇断章,将其中之一张贴在清韵论坛上,名曰《蜃楼城之夏》。这就是《搜神记》的前身。

  后来由于某些原因,公司终止开发这款游戏,那篇刚开了个头的故事随之嘎然而止,蜃楼城的秋天也就因此迟迟没有到来。

  某一天,当我百般无聊地翻着《山海经》时,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为什么不利用我业已编构成型的规则体系,写一部关于中国上古的神话传奇呢?”

  当时网路奇幻小说方兴未艾,绝大多数都是仿照《龙*》、《魔戒》等西方奇幻而写成。其中虽也不乏一些基于西方AD&D规则产生的,较为严谨且引人入胜的佳构,但触目所及,全是约翰、玛丽、汤姆、罗丝等洋名,到处泛滥着精灵、半兽人、魔法师与龙怪兽……未免有些单调。

  另外,或许是我的个人偏见,虽然我也挺喜欢看西方奇幻小说与电影,但我不相信一个在中国土生土长的华人,能写出原汁原味的“西式奇幻”;模仿得再像,终究也只是模仿。除非这个作者是从小生活在国外,受西方文化薰陶长大的香蕉人,那则另当别论。

  何况在我看来,中国从古到今从来不缺乏瑰奇宏伟、激动人心的幻想作品,《西游记》、《聊斋》、《封神演义》……如银河星斗,熠熠生光,即便是七十年前的《蜀山剑侠传》,亦汪洋恣肆,雄奇万端,比起西方五十年前的《魔戒三部曲》、三十年前的《龙*》,其想像力、语言、人物、情节无不远胜于彼。

  既然如此,又何必放弃家中祖传的古董珍宝,而去拾取邻居镶金镀银的瓦砾?

  我素来喜欢中国上古神话,常常神游洪荒,畅想那个波澜壮阔的神奇年代;又极之迷恋中国玄学与神秘主义,因此,将二者结合,写一部和众人迥然不同的完全东方、完全中国的神话武侠的念头,让我备感兴奋。

  中国的神话与上古传说虽然瑰奇多姿,但是却庞杂无序,不成体系。我尽可能地收罗了一些上古的资料,厘清传说中的人物以及彼此间的关系,想像可能发生于他们之间的神奇故事,然后又将原先编构好的游戏规则作了些调整,开始兴致勃勃地写起来。

  于是,2001年7月,我在幻剑书盟上张贴了《搜神记》的第一篇《楔子》。之后蒙网友们的青睐、支援,竟一发不可收拾,洋洋洒洒,直至今日。

  虽然自小梦想着以写作为自己的毕生事业,但从来没有想到自己的第一部作品竟然会是一部历时两年,将近一百六十万字的长篇神侠小说。

  这两年的时间里,一直得到诸多朋友的支持与帮助。几乎每天,我都能收到不少书友热情洋溢的来信,或予以鼓励,或提出建议,其中颇多极富参考价值,让我受益匪浅。还有许多网友,在上砚侠客网、幻剑书盟等网站为《搜神记》写了大量诚挚的书评,中肯的意见,我都一一地珍藏起来,时刻温习,做为动力。

  在此,我要感谢所有喜欢《搜神记》的读者朋友,没有你们一如既往的支持与鼓励,很难想像我会有如此持续高涨的热情。写作是快乐的,而互动的写作则是一种幸福。希望今后的日子,你们还能给予我同样的关心与支持,更多的建议和帮助。

  当然,最需要感谢的是上砚出版社,感谢邱先生、李主编一直以来的厚爱与强而有力的支持。上砚对中国武侠文化的执着与独到理解、对新武侠不遗余力的耕耘、对后进晚辈热情公正的提携,都是让我尤为感动而敬佩的。有这样的出版社,实在是我辈之幸。

  此外,我要特别感谢“二师兄”紫天使,感谢这两年来他给予我的许多帮助,若不是他,《搜神记》不会这么快且顺利地出版。

  我还要感谢上砚侠客网、幻剑书盟、龙的天空、鲜网、百战、卧虎居等中文小说网站,《搜神记》是从这些地方开始为人所知,也是从这些地方开始为人所喜,没有这些优秀的网站,就不会有《搜神记》,也不会有诸多层出不穷的优秀网路小说,不会有现在这百花争春、姹紫嫣红的网路小说的春天。

  最后说说《搜神记》的后续。

  故事到这里当然没有结束,只是暂时告个段落而已。大荒动荡,暗流涌动,天下对峙,群雄蜂起,各种势力错综复杂……但无论如何,拓拔野击败黑帝,当了一夜的天下第一;蚩尤脱胎换骨,修为突飞猛进,而且,他们要和雨师妾、晏紫苏结婚了。苦尽甘来,有情人终得眷属,这总是个快乐的结局。

  写作之初,原本计划写《蛮荒》三部曲,故事大纲,甚至每一集的梗概也早在那时就拟定好了,《搜神记》只是其中的第一部。所谓“搜神”,自然是搜集大荒神异之事,展现波澜壮阔的蛮荒时代,描写那些叱吒风云的英雄人物,以及他们之间的恩怨情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搜神记》只是刚刚拉开了《蛮荒》的序幕。

  原定《搜神记》大约十五卷,二百万字,在“第二次蜃楼城之战”后结束。正式出版后,为了使第一部更紧凑合理,让第二部更惊险好看,我做了些修改调整,将原定于第一部的某些内容划入第二部。于是就有了这个结尾。

  第二部开始,才是拓拔野、蚩尤、姬远玄、烈炎争霸天下的传奇故事。第一部中许多尚未揭开的谜、回应的伏笔,到了第二部会抽丝剥茧地解开。

  《搜神记》写作至今,读者朋友最常问及的几个问题就是:拓拔野是不是后来的黄帝?他与蚩尤究竟会不会反目?拓拔野最终和谁成了神仙眷侣?蚩尤的结局是不是像传说所言?

  只可惜这些都是机密,一旦提前说了,这个故事的乐趣就大大减损。我唯一能说的,就是目前为止,大家的许多猜测都是错误的,故事的结局绝对不是现在广为人知的传说。我会带着大家一步步挖掘历史的真相,而这个真相,有快乐,也有悲伤——因为人生本来就是如此。

  如果顺利,如果大家还对以后的故事有所期待,《蛮荒》第二部大约会在两年后推出,到时记得来参加拓拔野、雨师妾、蚩尤、晏紫苏的婚礼。

  野狐

  2003年5月08日初稿

  2003年5月12日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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