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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线+下载][雨宫谅]死后文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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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跃日
帅哥离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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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中的荣誉团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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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02/29 | 编辑

猜你喜欢: YIE魔术师, YIE, yie魔术


书名:死后文

作者:雨宫谅

录入者:flywind

转自哪裡:轻之国度


[ 此贴被相泽名雪在2009-04-07 20:39重新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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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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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中的荣誉团员

1楼
发表于 2008/02/29 | 编辑
Contents
『无法飞翔的蝴蝶』
『缕缕的思念』
『父亲的目光』


  ——『无法飞翔的蝴蝶』

——惨绝人寰的事故。
  在郊区奔驰的特快列车突然从铺设于路基的铁轨上被弹出去,列车脱轨翻倒。第一节车厢一直到第三节车厢完全翻倒了,右侧车厢已经接触到荒地。第四节车厢和第五节车厢虽然脱轨了,可是并没有完全翻过去,从这两节车厢里传来乘客们的惨叫声和啜泣声,两者交汇成混沌阴暗的旋律在周围流动。
  受害最严重的好像是第二节车厢。夹杂在第一节车厢和第三节车厢中间的那节车厢承受了迎面而来的冲击,已经完全被压瘪了,就像现代派艺术品一样完全失去了当初的形状。镶嵌在窗户上的强化玻璃几乎完全破碎,没有碎的玻璃上粘满了红黑色的血迹,肯定有很多人受伤了吧。而且,肯定有人在这场事故中丧生了……
  月城葵伸着腿坐在远处的草地上呆呆地看着事故现场的情况,过了一会儿葵抱着胳膊“嗯”了一声,好像已经确认了发生的事实之后,小声说了一句。
  “……我果然还是死了。”
  只能这么认为。
  如果不这样想的话就难以解释了。
  自己确实是那辆特快列车的乘客。这点是毫无疑问的。根据刚才确认的结果,特快列车的编号和葵所乘的那辆车的编号是一样的,而且手表上所指示的时间正好是自己还在车上,并向目的地行进中的上午十一点四十八分。
  ——实在是太不幸了。
  原以为只不过如此而已。
  葵开始仔细回想自从上了那辆*之后的事。
  葵刚开始乘的是第五节车厢。透过车厢照射进来的春光很慵懒,让人觉得很舒服.每五分钟就让人忍不住合上眼打个盹,今天的阳光真好啊。
  葵在半睡半醒间从口袋里掏出烟,正打算点着的时候,突然觉察到别人注视的目光,于是把脸转过去。
  那道目光的主人是跟葵隔着通道坐着的一个看起来像上班族的大叔。眉头紧皱几乎像是在瞪视着葵,可是一跟葵的目光相遇就立刻把目光移开了。嘴里好像在小声地啷囔着什么,可是却听不太清楚.不过反正不是什么好话,这从刚才的气氛中可以推断出来。
  如果是平时的话葵肯定会很生气.可是因为阳光很好所以没有生气,由于有些困意而导致头脑有些迟钝的葵突然想起来了。
  (——啊。对了,这节是禁烟车厢。)
  还是干脆放弃吸烟转而睡觉好了,葵这样想着,可是嘴里还是觉得有些无聊,非想吸点不可。葵没有办法。只好从口袋里再次掏出烟.离开座位走到前一节车厢。
  现在回想起来,刚开始*晃动比较厉害的时候就该想到有些奇怪的。
  是不是速度有些太快了,应该这么怀疑的。
  可是。
  葵并没有觉得惊讶,发现第二节车厢可以吸烟,甚至生出了一种安心感。葵在第二节车厢里找到一个空位坐了下来。把手伸进口袋打算取出烟草。正在这个瞬间,目光注视着窗外的葵感到了人生的最后一次后悔。
  啊!葵大叫了一声,几位乘客都把目光转向她。葵不由得抱住了头。
  ——危险!
  从葵的嘴角发出简直不[x]声的呻吟。
  (…………危险——我,不是还穿着制服吗?)
  危险危险。
  危险危险。
  要是没看到自己映在车窗里的身影也许根本不会注意到。现在葵身上所穿的高中校服是在附近地区已经变得很罕见的传统水手服。本来穿着这样的校服就已经够惹眼了,现在在这样的公共场合吸烟的话,肯定立刻就会被责备,而且肯定还会跟学校联络。
  开什么玩笑。
  事实上刚才因为把手机带到学校已经被老师叫出去训了一顿。如果吸烟这件事再捅出去的话。说不准会受到退学处分呢。虽然对学校生活一点留恋也没有,可是因为曾经发誓到约定的日期为止一定老老实实不起任何风波,所以绝对不能退学。
  (虽然被那个大叔看到……不过,估计应该没什么事吧。那个大叔看起来像是那种典型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类型的人。肯定不会特意往学校打电话吧——应该不会吧?也许。)
  正在这样想的时候。刚才的睡意突然袭来。葵大大地打了个哈欠,眼皮自然沉了下来,缓缓闭上了眼睛。
  ……无所谓先这么着吧。
  反正现在已经没法吸烟了。
  就这样吧。
  还是睡会吧………………
  ——感觉世界好像突然遭受了刹车般的冲击。好像听到了高声尖叫般的刹车声。等到回过神来,葵才发现自己呆呆地站在横躺在地的*旁。
  葵叹了口气。
  (……虽然自己向来不是个走运的人。可是也没想到竟然会被卷入到这样的事故当中啊。)
  刚开始还存在侥幸心理,心想“莫非是事故发生前就被从窗户里甩了出去,奇迹般的毫发无伤?”可是这种乐观的想法立刻云消雾散.因为葵的身体不只没有擦伤,就连一点灰尘也没有沾上。原本处于沉睡状态的自己不可能瞬间变成超人,葵立刻发现了异状。首先开始调查*的编号,然后再确认手表现示的时间。过了一会来到相隔不远的草地坐下,在对所有的状况进行判断之后.得出了刚才的结论。
  ——自己已经死了。
  “月城葵。享年十六岁……”
  令人惊讶的是竟然没有任何抵触就轻易地接受了自己死亡这件事.即使愁眉苦脸或者悲伤难过也无济于事,这只是一个极其简单的客观事实。
  并不认为自己这种想法有什么好奇怪的。还不如这么说,现在这种想法这种思考方式才真正符合自己一贯的风格。
  (……啊.真想吸烟啊)
  葵在内心里小声地说了一句,没有抱太大期望地把手伸进口袋。意外的是竟然摸到了一盒烟。这么说来手上仍然藏着手表,看来想找到和生前有什么不同也是一件很难的事。记得以前好像听说过有那种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而仍然在现实世界彷徨的幽灵存在。看来这还真说对了。
  葵把烟叼在嘴上,跟以前一样用打火机点着.然后慢慢地开始吸烟。
  难道说灵魂也有记忆吗。
  烟草的味道和以前一样有些微苦——和以前一样,有种香甜的死亡气息。
  吸了一根烟之后,该是考虑接下来要做什么的时候了。葵突然感到别人的气息,扭头看了一眼。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啊?那儿站着一个人影,一直在俯视着葵。
  那个人的穿着稍微有些奇怪。穿着老电影里面才会出现的那种旧式邮递员的制服。
  穿着这种衣服本身就够惹眼的了,更加引人注目的是那个人手里拿着的一根长长的手杖。那根手杖比她的身高还要长,好像是充当钟表的作用吧。上面还镶嵌着长短指针的罗盘。
  葵有些惊讶,和这个一直凝视自己的人目光相遇了。
  比起端庄的外表来,那个人像澄澈的夜空一样平静的目光更加令人印象深刻。葵嘴里还衔着烟却不由得小声叫了出来”哇·美少女……”看起来跟自己的年龄差不多,可是她周围弥漫着的那种沉静安详的氛围却跟她的年龄很不相称,显得很早熟的样子。
  给人一种通过突然登场以及奇怪的穿着来掌握主动权的感觉。对于这点,葵觉得有些不爽,一边极力装作很平静的样子,一边在对方开口之前抢先说道:
  “很新潮嘛,那身衣服。我觉得你右手中的手杖很不错呢。”
  接着那个人徽徽皱起眉头,开口说道:
  “……不要称赞了。因为真山会得意忘形的。”
  说话的口吻很平静,但是和她的姿态一样,声音也充满了一种澄澈纯净的美感。如果着意修饰的话肯定会有跟现在具有不同意义的引人注目的感觉吧。为什么偏偏要打扮得像一个邮递员呢。
  “真山?”
  葵首先开始回味刚才那个少女嘴里所说的单词。于是那个少女把手里拿着的手杖举到前面。
  葵歪着头“嗯?”了一下表示不解。正在此时。
  “谢谢。你穿的这套水手服也很适合你哟。”
  突然冒出来一个少年般的声音。正要问到底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原来是手杖。
  ………………从手杖里传出来的?
  由于惊讶嘴里的烟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葵立刻开始摇头表示否定。
  不可能,不可能,怎么可能呢。
  确实现在的状况有些出人意料,不过自己才不是那种会因为会说话的手杖称赞自己适合穿水手服而脸红的人呢。
  我适应环境的能力赶快让我镇定下来吧。
  赶快来个有说服力的理论性说明吧。
  葵按了一下眉毛哼了一声,一边用食指绕圈一边说道:
  “那……保持一副不动声色的酷酷表情。并运用腹语术莫非是现在的最新时尚?”
  “腹语术啊。这么说也可以。因为文伽不爱说话,左手拿着一个会说话的人偶,然后让那个人偶说话就可以了。怎么样啊,文伽?是个好主意吧?”
  “真是很有意思啊。”
  “……对不起文伽。我当然是开玩笑的.你不要用那种眼神瞪我行玛?”
  遗憾的是刚才的对话无论怎么看也不像是腹语。葵为了确认一下于是询问道:
  “那个……会说话啊.那个。”
  “嗯。”
  “这个功能还真是新潮啊。”
  “是吗?”
  “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
  “我的伙伴。名字叫真山。”
  少女简洁地回答道。过了一会以那种顺便说一下的口吻说道:
  “——是魔术道具(magic item)。”
  听到那个新奇又充满魔幻感的单词之后葵条件反射般地牵动了一下脸颊,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葵费了好大劲才能说出话来。
  “那个,嗯,怎么说呢………………这还真是很荒谬吧?”
  那个少女自称文伽。因为拿着具有魔法的东西,感觉像是动画片里出现的那种魔法少女,正要这么问的时候。
  “难道我穿的看起来像魔法少女吗?”
  被那个少女很干脆地否定了。
  据她说正如她穿着邮递员的服装所显示的那样,她的工作就是传递书信.那个叫真山的会说话的魔法手杖是她工作的助手,主要任务好像是时间管理调节日程之类的。虽然说是传递书信,当然传递的不是普通贺年卡之类的东西。
  文伽所传递的是“死后文”。
  死去的人写给现实世界活着的人的书信。
  ————哇。好高雅啊。
  “肯定有想把思念……传达给生者的死者吧?所以我替他们传送,保证送达。”
  文伽坐到旁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葵的眼睛。
  葵又拿出一支烟用打火机点着,朝空中吐了一口烟圈。
  (我不想写信给任何人……)
  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事实上已经跟那个人约好了接下来要见面。
  葵点头回答道“嗯,有一个”,真山问道:
  “能告诉我那个人的名字吗?”
  “绫濑梨花。”
  “绫濑梨花。你们的姓不一样,不是你的家人吧?”
  “当然不是了。”
  “是你的朋友吗?”
  “才不是那么浅的关系呢。”
  “这么说来是你的好朋友了?”
  “也不是那么烦人的存在。”
  “这么说的话……”
  “是我的分身。”
  听到这个单词.真山好像有些疑惑,默不作声了。文伽皱了皱眉头。
 
  “——那个家伙是我的分身。”
  只是这么简短的说明是没人会明白的,不过葵没有继续解释。一直凝视着她的文伽从肩上挎着的书包里拿出来信笺和笔,放到葵面前。好像是让她用那个来写死后文。
  比起疑问更加优先的是工作,真山好像对此也没有异议。没有插嘴说话。
  (……不爱刨根问底这点倒是让我很有好感)
  葵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接过信笺和笔。
  所谓书信这种东西只要开头写好了之后就可以很快地顺利写下去。葵很轻松地就把信纸写满了,然后交到文伽手里。文伽把信笺放进信封里,然后贴上了一张镶白边的纯黑色的邮票。这种邮票好像是死后文专用的特别邮票。
  文伽在走之前问道:
  “喂。你有没有什么可以让对方相信这是你写的信的证明之类的东西?”
  葵立刻明白了她这个问题的意图。因为要是不认识的人突然拿过来一封信说”这是死者写给你的信”的话,一般人都会认为是恶意的恶作剧或者会认为这个人脑子有毛病。为了完成工作,必须得有一个让对方相信的信物才行。
  葵毫不迟疑地告诉了文伽一句话。
  那是具有魔法的话。
  只有葵和梨花才明白的两人之间的暗号。
  ——是的。
  所有的一切都是从那句话开始的。
  以那句话作为契机,两人简直就像两个齿轮终于咬合在了一起,世界也开始运动起来,然后——
  终结的开始。
  约定相见的日期。
  ***
  绫濑梨花把读完的小说放在膝盖上,两只手交叉伸到前面,伸了个懒腰。因为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姿势,所以关节发出轻轻的响声。感觉全身的力气就那样泄尽了,梨花不由得叹了口气。
  梨花躺倒在铺在下面的座垫上。被太阳晒得暖暖的混凝土地上的热气传来,不知为什么让人觉得很舒服。
  黎花现在所在的地方是预定今年夏天会被拆毁的废弃大楼的屋顶。当然这座建筑是禁止出入的,可是从大楼之间已经成为死角的一楼坏掉的窗户很容易爬进来。这样任性妄为的事是一个叫月城葵的少女告诉梨花这个县里首屈一指的重点学校的优等生的。
  梨花翻了个身。毫无目的地注视着屋顶的风景。有些生锈的水管,有裂纹的混凝土床,有一个大洞的防护栏杆,连着安全通道给人一种很沉闷感觉的门。
  屋顶上弥漫着一股寂寞的氛围。并不讨厌这儿的风景。葵曾经说过“不知为什么感觉很有风情呢。”梨花也觉得从屋顶上所看到的周圈的风景并不难看。鳞次栉比的楼群像哀愁的巨人一样,而且这个废弃的大楼比周围的建筑物都要高出很多,所以抬头就可以看到的天空给人以一种离得很近的错觉。因为这是禁止出入的建筑物,为了防止被人发现,所以白天是不能靠近栏杆的。
  把胳膊弯过来。看了看手表。已经过了一点。原本约定和葵在这儿汇合然后一起去吃饭,所以直到现在还没有吃午饭,说实话肚子已经有些饿了。梨花轻轻地叹了口气。
  (……真慢啊,小葵。就算是*晚点了,现在也应该已经到了呀。)
  两人虽然都在市里住着,不过所上的学校不同。葵所在的是因为可爱的水手服而很有人气的县立学校,她每次坐特快列车需要三十分钟。今天是周日本来学校是放假的,不过因为她被班主任叫去,所以为了听班主任的训斥被迫往返一次学校,这样就得花一个小时。
  “我们班主任当我是眼中钉。因为他自己是社团活动的指导老师,所以周日也会在学校里。根本就不会为需要来回坐车的我着想一下。带手机去学校的人除了我之外明明还有很多人,他是跟我过不去,你说是吧?”
  葵昨天在电话里跟自己这么抱怨道。虽然觉得有些对不起葵,不过确实觉得有点搞笑。
  梨花嘴角露出一个微笑,仰卧着开始思考。
  (还是给她打个电话吧。可是今天她肯定没有带手机……)
  正在这个时候,安全通道的大门突然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好像是有人打开了那扇门。
  (啊,终于来了)
  梨花突然产生了恶作剧心理,决定装睡下去,所以闭上了眼睛。葵故意放轻脚步接近自己,脚步声在快走到身边时突然停了下来。正在想她到底会采取什么反应的时候,
  “咦?正在睡觉呢。文伽怎么办?一直等到她醒吗?”
  “我才没有那个闲功夫呢。”
  一个陌生的声音突然传到耳朵里。
  “?!”
  梨花惊讶地睁开眼睛,慌忙坐起身来抬头看了一眼那个声音的主人。在那里站着的人穿着稍微有些奇怪。身穿有些复古风格的旧式邮递员制服,手里拿着比她自己还要高的巨大手杖。梨花朝周围扫视了一眼,并没有别的人影。真奇怪。明明听到两个人的声音……
  梨花觉得很奇怪,慢慢拉开和对方的距离.调整好姿势以便随时可以站起身。一边注意使声音不变得嘶哑,一边用像是从喉咙里挤出的声音问道:
  “你……是谁?”
  “我叫文伽。是来传递东西给你的。”
  跟梨花带有一丝紧张的声音相反,文伽用很平静的声音回答道。梨花像鹦鹉学舌一般反问道“传递东西?”。
  自称文伽的少女微微点了点头,把手伸进斜挎着的蛙嘴式书包里。然后从中拿出一封贴有黑色邮票的信。
  “是月城葵托我给你的。是写给你的信哟。”
  “……小葵写给我的?”
  听到那个名字,梨花差点不由自主地把信接过来。却慌忙把手缩回去。自己是最了解小葵的。自己最了解她。远比她父母了解她。
  因为小葵是——自己的分身。
  如果是小葵的话,她才不会写什么信呢,也不会托人转交。一般情况下,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
  (……一般情况下的话?)
  突然背后一阵恶寒。梨花不由得咬紧嘴唇。为了防止对方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于是把手藏了起来,用锐利的目光瞪视着文伽。
  “你说你叫……文伽对吗。你和小葵是什么关系?小葵她确实有些不太守时,不过却不是那种会爽约的人。小葵没有来这里,和你有什么关系吗?”
  如果。这样的话。
  如果,敢伤害小葵的话————
  不能原谅。
  绝对不能。
  “不要不说话赶快回答我!小葵她现在在哪儿!为什么她没有来这里!!”
  有好多年没有像这样对别人怒吼过了。虽然颤抖的声音出卖了自己,可是在问出来小葵的事情之前绝对不能示弱。梨花为了显示自己的决心,一直死死地盯着文伽。
  文伽的眼睛里浮现出平静达观的神色,却在一瞬间,好像有阴影笼罩了眼睛。
  “嗯。虽然对你说出这个消息有些残忍……”
  刚才所听到的第三个人的声音突然响起,梨花为了找到那个声音的来源朝四周扫视了一圈,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手杖竟然……会说话?)
  接着,有个更加令人惊愕的消息——
  “月城葵已经死了。她乘的那辆车发生脱轨事故。我们的工作就是传递死者的书信。这封信就是月城葵写给你的。”
  “?!”
  一瞬间,头脑变得一片空白。可是接下来的瞬间。头脑中的空白变成了愤怒的红色烈火。与刚才的愤怒简直无法相比的红黑色。像血一样的红色。
  梨花低声说道:
  “……不要再跟我恶作剧了。赶快从我面前消失!立刻!”
  “啊,对不起。我们并没有打算惹你生气,真的……文伽,我说话的方式很不对吗?”
  “也许是吧。”
  “什么叫也许是吧……我不太明白人类的想法。像这种时候文伽你要是不好好处理的话,我可真的觉得很难办哦。啊,真对不起。你是在为朋友的死而伤心吗?可是。死对任何人都是平等的。”
  “真山,好了你别再说了。你越说越麻烦。”
  “怎么会这样啊……”
  梨花一直默不作声地听着他俩的对话,接着再次开了口,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狠狠说道:
  “……没有听到吗?从我。面前,立刻,消失。立刻!”
  可是文伽只是用澄澈的目光平静地回视。看到那个目光让人不由得就想退缩。文伽扫了一眼手上的信。然后好像有些怀疑那句话的效用似的,用半信半疑的口吻平静地说出了——那句咒语般带有魔法的话语。
  “——你能在空中飞翔吗?”
  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
  呼吸好像也停止了。
  (为什么……)
  不可能。不可能。这个人是在胡说。一切都是胡言乱语!!
  …………必须得再次确认。
  这样想到。_
  梨花猛地站起身来。文伽把信送到她面前,可是梨花慌忙把视线从信上移开,像逃跑一样从文伽身旁跑过。匆匆进了安全通道。好像有人在对她说着什么,可是梨花连头也没有回,只是一个劲儿地跑——
  梨花回到家里,立刻跑进自己的房间。因为觉得等公交车太费时间,所以这一段徒步需要走三十分钟的路程是一路跑过来的。可是,不知道心脏的快速跳动是因为跑步,还是因为极度紧张。虽然喉咙很渴,可是在确认小葵的平安与否之前才没有闲功夫喝茶呢。涌出来的汗与其说是跑步发热还不如说是冷汗。
  梨花用颤抖的手接通了电视机的电源。如果发生有人死亡的*脱轨的严重事故的话,无论哪个电视频道都会作为紧急消息报道的吧。
  慢慢浮现出的电视画面是……像离奇的现代派雕塑一样被压瘪的特快列车。
  “不会吧……”
  像老太太一样嘶哑的声音从嘴里冒出来,那简直不像自己的声音。
  不可能。
  这只不过是巧合而已。
  梨花紧紧握着遥控器,一个接一个地换频道。她需要更多的信息。到底发生了什么?受伤的人数?到底有没有在进行救助?然后——有没有出现在事故中丧生的人?
  ……喂。小葵。没有在那里面吧?
  小葵,没有在那里面吧?
  肯定不会在那种冰冷的地方吧?不会在那些黑暗的地方吧?没有受伤吧更不会死吧。那些领导人的记者招待会什么的爱怎么着就怎么着,赶快播放出小葵平安无恙的消息来!!
  也许是因为事故刚发生没多久,所以并没有详细的信息。无数次往小葵手机上打电话,可是一直没有接通。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增加的伤亡人数让梨花感到一种心脏像被紧紧抓住的不安。
  终于夕阳落山了,母亲来叫梨花吃晚饭,梨花回答说没有食欲的时候。
  新闻主持人面带沉痛一一宣告已经判明身份的死者名单。
  ……没有光线的梨花房间内,电视机是唯一的光源。电视里响着互相推卸责任的争吵声。
  “有乘客作证说这是因为速度过快造成的——”
  “铁路相关人员说,这也有可能是因为路边的障碍石……”
  “专家们指出由于填筑的土堆造成的‘宿流’现象也是有可能出现的——”
  无聊。
  即使,处罚铁路相关人员。
  即使,抓住了放障碍石的犯人。
  即使。命运之神被拉下神坛——
  月城葵这名少女的生命也是任何人无法赎回的。
  ***
  ——缺了一只翅膀的蝴蝶。
  那是绫濑梨花对自己所留有的印象。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被这个想法束缚住了。也许是从刚一出生那个瞬间就开始了吧。也许只是最近才有这种想法的。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种缺失的感觉日益强烈。
  曾经想过自己也许曾在远方飞翔过。
  被清爽的风吹着,在远方飞翔,曾经这么想过。
  可是。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失去了一只翅膀,流落到了这片土地上。简直像是离开了属于自己的家乡的流浪者一样。
  失去了一只翅膀的自己,既无法飞回原来的故乡,也无法完全融人翻这片土地。
  在异形物质要被排斥、疏远的世界中,必然被排挤出去。心里所描绘的需要回归的故乡,也无法对别人诉说。
  ……简直像是心已经死掉了的每一天。
  很喜欢父母。也很喜欢朋友们。可是那种感情在思乡的感情面前简直无法相比。
  成绩永远都是前几名,这点让父母很高兴。
  可是那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在这儿生活,仿佛有可以记住一切东西的暗号一样。如果可以回到思念的那个地方,这里所有的一切立刻就会被忘掉。
  朋友们总说梨花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可是她们没有注意到。对任何人都很温柔和眼中没有任何人是一样的意思。如果回到那个地方的话,肯定不会回想起任何人的脸来。
  梨花一边微笑,一边在心里哭泣。简直像是在迷宫里迷路的小孩子一样。在心中哭泣。
  “——想回去?”
  怎样才可以回到那个地方呢,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最接近“回家”这个词的事应该就是死亡吧。可是,只是如此还是不够。梨花模模糊糊地这么觉得。
  无论天堂还是地狱都不是那个地方。即使死了从这个地球上解脱出来,自己也回不到那个地方。因为自己,只有一只翅膀……
  一直抱着这个想法度过平凡的每一天。直到有一天。
  梨花那天一个人在午后的繁华街上走着。穿过路口在建筑物的拐角处,发现前方有很多人围在一起。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走近一看,聚集在那儿的人们都朝上方指着,嘴里在说着什么。
  梨花也随着他们手指的方向朝上看。于是,发现大楼上面站着一个人影。那个人影看起来好像是一个年轻的女性。她越过栏杆,站在屋顶的边缘。
  (好像是打算跳楼自杀……)
  梨花立刻明白了这一点。条件反射性地咂了咂嘴。对于屋顶上的那个人所有人都很担心地仰视着,其中还包含一丝好奇。梨花不耐烦地咂了咂嘴。
  对于自杀这种行为,梨花是持肯定意见的。
  那些自杀的人和自己所想要达到的目的地虽然不同。
  可是想从这个地球上得到解脱的这种想法是共通的。
  可是,站在大楼上的那个人不同。
  真正想要死的人会悄无声息地消失。故意选择在人前寻死,希望有人来阻止自己,这和那种拙劣的街头卖艺的手法一样,这只不过是在阻碍交通。要是万一不小心真死了的话连一个鼓掌声也得不到。
  “……真是够傻的。”
  小声嘀咕了一句。正打算离开的时候。突然旁边有一个和周围的气氛完全不搭调的声音响起。
  “真是的,真是够傻的。明明不可能跳下来的。”
  梨花心里一惊,不由得朝右边站着的那个人看了一眼。
  那个女孩和大家一样抬头望着那幢大楼的屋顶。头发很短,眼睛细长,嘴角微微扬起,让人联想起那种坏孩子。
  她把目光从屋顶上移开转向梨花,露出一个富有魅力的微笑。然后,指了指天空,唐突地问道:
  “——你能在空中飞翔吗?”
  心里一震。
  不知为什么突然很想哭。
  她说自己叫月城葵。比梨花大一岁。过了不久之后,梨花伴随着一阵狂喜醒悟到。
  自己终于遇到了缺失的——那只翅膀了。
  ***
  梨花深夜从家里溜出来,来到了那幢废弃大楼的屋顶。夜风吹指着。因为还是初春,所以外面仍然有些寒意。与此相对,柔和澄澈的月光轻柔地包围着整个世界。
  自从相遇之后还不到一年。自己的另一半就从这个世界上梦幻般地消失了。可是,没有必要为此伤心。因为小葵心中所想的.哪怕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梨花也仍然可以轻易地感觉到。因为,小葵就是自己的分身,是自己的另一半。
  她在等待。
  ——她在等待自己的消失。
  自己必须消失。
  不能让小葵在那边忍受寂寞。
  对于没有小葵的世界已经没有任何留恋。只不过是把死期提前再已。
  想和小葵一起在空中飞翔。
  然后,一起回家。
  那个地方很让人怀念……
  梨花朝防护围栏走去。这个围栏的一角,因为过于陈旧,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窟窿。梨花从那个窟窿里钻出去,屹然地站在屋顶的边缘。
  一瞬间,好像在舔舐大楼围墙一样朝上刮的风舞动起梨花的长发。再往前走一步的话,那里的黑暗张开了大嘴在等待着。在大楼间旋转的风像不明身份的怪兽一样发出低低的吼叫声。只有梦幻般的月亮一直在注视着梨花。
  此时梨花突然想起以前和小葵的对话。虽然是些很琐碎无关紧要的话。可是现在回想起来,那是彼此意识到并且承认对方是自己的另一半的——那种对话。
  “——梨花。昨天深夜的电视节目你看了没有?”
  “没有。我昨天睡得很早。”
  “你还真是个乖孩子啊。”
  “真讨厌。到底是什么节目啊?”
  “是一个讨论性质的节目……啊,现在觉得有些意外吧?”
  “嗯。”
  “不要这么快回答好不好——当然平常是绝对不会想看这类节目的。不过昨天有些不一样。”
  “到底怎么回事啊?”
  “嗯……这个嘛。好像是作为当代虚无主义的年轻人的代表,有人自愿出演自杀者。你怎么看待这样的事?”
  “怎么看待……这个。如果用小葵你的话来说就是真是很荒谬啊.大概是这种感觉?”
  “果然不愧是梨花,你真是太了解我了!是啊。因为那个节目实在是太过愚蠢,所以就接着看了一会。那些人好像在对自己施加心理暗示一样一直说着‘想死想死’,结果只是有些得意地告诉别人自己自杀未遂的经验。”
  “真是荒谬啊。”
  “就是!故意通过公共电波向大家宣告‘我苦恼到想要自杀的地步了’.想死就去死好了。简直好像在说一直在考虑死亡的自己是个很高尚的存在似的。那种人现在到处都是。还不如说有一半都是呢。真是的,那种认为自己的伤口很光荣并展示给大家看的人到底想干什么啊。要是在武士时代的话肯定会成为大家的笑柄的。”
  “真是的,和平有什么不好。”
  “真是的,和平得让人觉得很无趣……嗯,果然和梨花格外地投缘。对了梨花,你不是说过我们是各自缺了一只翅膀的蝴蝶吗?这么说的话,昨天那个讨论节目上出现的年轻人们又该用什么来比喻呢?虽然想从这个世界上逃脱,可只是这样梦想着而已,并不付出实际行动,他们到底是什么呢?”
  “嗯……是啊。如果打个比喻的话——”
 
  “无法飞翔的蝴蝶。”
 
  “……无法飞翔的蝴蝶?”
  “对。明明有翅膀,也有天国或是地狱这些可以选择的奔赴地点。可是又不能抵抗地心引力.只不过在地面上展开翅膀而已的‘无法飞翔的蝴蝶’。是这种感觉吧?”
  “……梨花果然跟以前一样是个诗人。”
  “很荒谬无聊?”
  “怎么可能.是很新潮很高雅。”
  黎花站在屋顶朝下俯视着像昏暗的海底一样的地面。终于意识到一个惊人的事实。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的身体开始小幅度地颤抖。
  梨花惊讶地睁开了眼睛。
  不可能。
  不可能出现这样的事。
  可是。意识到自己在颤抖的瞬间,颤抖变得更加剧烈了。梨花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背上撞到了围栏,围栏发出好像抗议一样咯吱咯吱的声音。牙齿合不拢了,两脚也无力。好像要从膝盖处滚落的不安感。她甚至发出了轻轻的惨叫声。
  “死”对梨花来说只不过是一个过程而已。从地球上解脱出来,回到那个地方的第一个阶段而已。可是尽管如此——
  却很害怕。
  恐惧。
  害怕得甚至要流泪。
  (……明明在等我。小葵明明在等我!)
  可就是无法迈出最后的一步。梨花对于面对死亡感到恐惧的自己产生一种无比的绝望感。
  “你在那儿干吗?”
  突然有人跟自己说话,梨花一惊之后回过头去。隔着围栏站在那儿的是白天见到的那个名叫文伽的少女。
  不知道她是从什么时候起站在那儿的。她的眼睛跟白天见到时一样澄澈。被那样一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怯懦照然若揭,梨花感觉到血直往头上涌。
  梨花用颤抖的声音喊叫道:
  “你问我做什么,一看不就明白了吗?!我要飞翔,从这儿飞出去!”
  “飞翔?”
  “对!越过这个天空,飞到小葵身边!她在等我!肯定在等我!!”
  根本没有经过任何思考的话语。那些话确实成了梨花的支柱。暂时的激情正好成为抵抗恐惧的来源。
  没关系的。
  肯定能飞起来的。
  小葵在没有地心引力的地方等着梨花呢。肯定在等待自己另一半的到来。看到她之后,静静地拉着对方的手,一起去那个令人怀念的地方。地球上的事全部忘掉,用两人的翅膀在遥远的蓝天中不停地飞翔。
  有种冻得僵硬的双脚慢慢恢复知觉的感觉。梨花转过身来正对着文伽.极力挤出一个微笑。然后把重心移到背上,正打算跳入身后黑暗当中的时侯。
  文伽静静地说道:
  “——人不会在空中飞翔的。即使自杀。也不过是坠落到地面而已。”
  “?!”
  无论是嘴角的微笑,还是身体,一瞬间都僵硬了。梨花呆呆地和文伽对视着。文伽的眼睛仍然是一片澄澈,没有任何阴影。
  梨花过了一会猛地咬紧嘴唇。从喉咙深处发出哀怨的控诉般的声音。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碍我的事!!”
  文伽默不作声,从斜挎着的书包里取出一封信。她把信拿在手里,说道:
  “我只不过是一个邮递员而已。我并不打算阻碍你。不过你要是不接受这封信的话,我的工作就完不成了。如此而已。”
  梨花看了一眼文伽手里拿着的信。她说过这是今天中午在事故中丧生的小葵托她转交的。
  要是平时的话绝对不会相信这样的话,可是认为这是一个愚蠢的恶作剧的念头早已经从梨花的头脑中消失。文伽这个不可思议的少女以及叫真山的这个会说话的手杖。这些早已经是不合常规的存在,而且他们在报道之前就已经知道了小葵死亡的消息。
  而且,还有那句话。
  那句魔法咒语般的话,是只属于梨花和葵的暗号。秘密的话语。如果葵不告诉她的话,她是绝对不可能知道的。如果是葵为了使梨花相信文伽而说出来的话,那么一切就都可以解释通了。
  信摆在面前,正在犹豫到底该怎么做的时候,文伽好像为了加强她的决心似的接着说道:
  “要是想自杀的话什么时候都可以啊?你能先接受这封信吗?”
  “……………。”
  梨花沉默了一会之后,终于缓缓挪动脚步,从围栏的大窟窿里面钻出来,来到宽阔的屋顶上。然后走到文伽身边,稍微踌躇一会之后,从她手里接过那封信。
  “——那我已经把信交给你了哟。”
  文伽这么说过之后,转过身朝紧急通道走去。这期间真山说道:
  “要是不赶快去的话就来不及了哟。快点快点。”
  不停地催促文伽。
  梨花看到文伽离开屋顶之后,轻轻地叹了口气。视线落到手里的信上。好像下定决心一样点了点头之后,拆开封开始读信。上面是曾经见过的小葵的字体,字体工整得让人觉得有些意外。
  小葵先道歉说不好意思让你这么突然地就接到讣报。可是她的口吻并没有让人感觉到很悲伤。
  “你肯定很惊讶吧?”
  “梨花你肯定不会失眠吧。”
  “好好吃饭了没有啊?我可不准你比我还要瘦哦”之类的话。
  那些话都很像她平常的口吻,故意用搞笑的口吻说些温暖人心的话。梨花也不由得轻轻微笑。
  然后——
  我其实已经预感到了。
  我其实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看到这两句话之后梨花的脸不由得僵硬了。
  “很快就到我们约好的日期了。我等着你哟,梨花。”
  梨花把信抱在胸前,当场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从她嘴里断断续续地冒出啜泣的声音。
  ……其实,已经意识到了。
  这封信其实是对这个世界的留恋。从地心引力的束缚中解放出来,想要去小葵身边的话,根本没有必要接这封信的。尽管如此,自己却接受了这封信。
  为什么呢——因为自己怕死。
  因为自己怕得要命。
  即使是只有一会也好,想逃离死亡。所以才伸手接过这封代表着对这个世界留恋的信。
  梨花一边哭一边小声说道:
  “怎么……怎么办。小葵。我该怎么办。我没法追随你而去。可是你明明在等我。小葵,明明在等我……”
  泪水不停地流着。
  必须得去。
  必须得去。
  不能让小葵一个人在那儿忍受寂寞。
  尽管如此,可是已经没有勇气再次钻过那道围栏了……
  明亮的月光照耀之下,只有梨花的呜咽声在回响。
  梨花在绝望的同时醒悟到了。
  ——自己也是“无法飞翔的蝴蝶”。
  ***
  小葵坐在草地上一边吸烟一边心不在焉地眺望着事故现场的情况。
  自从事故发生到现在已经过了三十个小时。刚发生的时候救助伤者啊媒体采访之类的很热闹,可是自从幸存者被救助出去以及死者的遗体被搬出去之后,周围出入的人数明显减少。等到撤去作业和现场检证完成之后,好像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一样,这条路上会继续行驶*吧。
  “你怎么还在这儿呢?”
  有人搭话,葵转过脸去。旁边出现了一直在凝视着她的文伽的身影。
  “啊,是文伽啊。信你帮我转交给梨花了吗?”
  葵一边这么问着,一边拍打着附近的地面,好像在催促她到自己身边来。文伽按照她指示的那样弯腰在葵身边坐下。把真山放在地上好让他躺着。然后,简短地回答了葵刚才的问题。
  “我已经把信交给她了。”
  “……这样啊。谢谢。”
  “你不用谢我。因为这是我的工作。”
  “哇,你这句台词很酷哦。文伽真的很酷。”
  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朝空中吐出一个烟圈。蓝色的夜空中出现几颗星星,烟像云彩一样流动。很快消失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好像是无法忍受鄢种沉默似的,真山突然开口说道:
  “喂,为什么你还要停留在这个世界里呢?你要是在这个世界呆太久的话,就无法到那个世界了哟?”
  听到这句话,葵嘴里叼着烟,带答不理地回答道:
  “……话虽这么说。无论是天堂还是地狱都不是我想去的地方哟,即使去了也不快乐!”
  “哎?这么说,你打算一直在这个世界彷徨着吗?”
  “怎么可能呢。这样我也不愿意。”
  “那你到底打算怎么办呢?”
  用特别困惑的声音回答的不是葵而是文伽。
  “……你不是在等她来吗?”
  葵微微地挑起眉毛,然后轻轻绽开微笑,点了点头。
  真山更加困惑地问道:
  “在等她……难道你在等待梨花死亡吗?如果这样的话,你就真的没法去那个世界了。”
  葵耸了耸肩膀,用手指弹了弹烟头,然后敷衍了事地问道:
  “喂。今天是四月二十号吧?”
  “哎?啊,嗯。那又如何?”
  “这样的话,梨花后天就会来到我身边了。我一直等到后天为止。”
  文伽皱了皱眉头,问道“到底怎么回事?”。葵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反问道:
  “文伽,你认为什么年龄最适合死呢?”
  “……怎么可能会有适合死的年龄呢。”
  “嗯,也有人持这种意见啊。可是,我跟梨花的观点一样哦。十六岁。我们都认为这是最适合死亡的年龄。既不是孩子也不是大人,既不是太纯洁也没有被完全污染,非常微妙的,也正因为如此而具有价值的,美丽的瞬间——对于死亡来说是最适合不过了。”
  葵站起身来双手朝天伸了个懒腰。然后朝坐在地上仰视着她的文伽笑了一下,继续说道:
  “我跟梨花的生日只差一天。梨花到后天就十六岁了,我大后天十七岁。所以,我们俩约好了。两个人都是十六岁的时候……两个人一起,在最适合死亡的十六岁的那天,四月二十二号那个特别的日子里——牵着手一起从屋顶上跳下来一起飞翔。”
  对。
  我们已经约好了。
  是梨花先提出来的。她太疲惫了。所以想离开地面飞翔,想去一个遥远的地方。她说想回到我们应该回到的那个令人怀念的地方。如果作为自己的另一半的小葵能与自己在一起的话,肯定可以找到那个地方。彼此只有一只翅膀的两个人如果相互扶持的话,肯定可以在空中飞翔。
  对。她说过的。
  瞪着一双纯真的直率的眼睛说道。
  等到回过神来小葵才发现她已经不由自主地答应了。如果跟梨花在一起的话,说不准真的可以飞起来呢。自己也想跟她一起回到她思念的地方。
  所以,后天就是约定的日子。
  两个人的灵魂一起回归的特别的日子,四月二十二日。
  本来还在想如果听到这些话文伽到底会有什么反应呢。可是文伽仍然一如既往得平静,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她拿起真山站起身来,很唐突地说道:
  “——你现在是不是很闲啊。”
  小葵一愣,勉强回答道:
  “哎?……啊,嗯。是挺闲的?”
  “那你就陪我去一个地方。”
  这么说过之后,文伽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她的脚步给人的感觉好像是一点也不怀疑葵会跟过来。葵不由得呆立在当场。真山跟随着文伽的脚步上下颠动着,好像觉得有些对不起葵似地朝她招手示意她跟过来,不知为什么觉得现在的真山有点傻。
  “……不,嗯,我是很闲。可是……”
  葵一边小声地啷嚷一边跟在文伽后面走了出去。
  被文伽带到的地方是一个很普通的二层民居,看起来就是那种很普通很普通的家庭日常度日的地方。那个家是葵所见惯的……因为——那是葵的家。
  “我还在想你到底打算带我去哪里呢,原来是我家啊?这可是我们第一次约会啊,我还在想你是不是太积极了,竟然把我拽到这儿。文伽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葵试着开玩笑,可是文伽默不作声只是一个劲地朝小葵家走去。
  (…………这个家伙又在这儿装酷)
  葵的脸颊抽动了一下,可是一个人呆呆地站在这儿也不是个办法。只好重重地叹了口气,跟在文伽后面进去。
  看起来今天好像正好是月城葵的灵前守夜仪式举行的时间。那些不认识的大叔们是铁路相关人员吧。除了亲戚们和其他的吊唁的客人之外,还发现了来采访报道的媒体界人士。月城葵的家周围像养鸡场一样被围得密不透风。
  “这儿。”
  文伽催促她走进家里,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无精打采地坐在祭坛旁.边的父母的身影。
  父亲好像在这几十个小时之内一下子老了许多。这段时间以来都没有怎么跟他好好说过话。与其说是青春期的反叛,还不如说是没有什么好说的。因此也没有什么机会仔细地看父亲的脸……小葵暗想,按理说父亲的脸没有这么小的。
  母亲只是静静地流泪。虽然她远远称不上是了解自己的人。可是,正因为如此,对她的眼泪觉得有些意外。
  天生的血缘的联系。
  虽然听过这句话,可是从来没有切身地感受到。然而,到了今天觉得可以稍微理解一点了。
  现在正在上香的是同班同学。好像是班主任带他们过来的。听到到处有人在啜泣。小葵一直以为自己并没有融入到班级中去,她们到底在为什么而流泪呢。
  转移视线,发现就连平时跟自己脾气很不合的班主任也在流泪,在一边自责一边低头跟葵的父母请罪说要是自己不把葵叫到学校就不会遇到这样的事故了。班主任简直可以说是自己的天敌。原以为自己死了他会是最高兴的,可是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会为自己流泪。
  现在自己眼前所看到的景象不知为什么感觉像是骗人的。与此相对胸中有股温热的东西在刺痛着心脏。葵取出烟,点上火。跟以前一样闻到充满死亡气息的香味。
  ……镇定一下。
  真山突然问道:“看到自己的守灵仪式,感觉如何?”。葵泰然地吐了口烟圈,小声回答道:
  “……有点意外。比如说,你看。就是现在烧香的那个,是我们班的班长。明明很讨厌我,可是现在却摆出那样一副表情。我虽然不会勉强他们在守灵的时候露出笑容,可是这副表情的话感觉像是我在欺负他们。”
  真是的,其实是希望他们来辩解。
  其实还不如说被欺负的是自己。
  啜泣声和呜咽声现在听起来好像是在斥责自己。垂头丧气的人们的身影,像是无声的重重的压力一样压迫着葵。
  葵从站在旁边的文伽的头上拿过来文伽的帽子,拉了拉帽沿盖住眼睛。一边吸着烟一边自言自语道:
  “……嗯,这也不是看起来会让人觉得高兴的场景。”
  文伽用平常的冷静的口吻回答道:
  “你刚才说你在等梨花……在她周围,肯定也会有很多像这样的来哀悼她的死去的人们。即便如此,你还说你要等她吗?你打算让她看到跟这一样的景象吗?”
  葵听到这句话,猛地抬起头然后转过头来看着文伽。
  文伽用很真挚的目光盯着葵。她的眼睛闪耀着令人意想不到的执着强烈的光,葵有些迟疑。可是那只是一瞬间。之后葵的嘴角立刻露出温暖的微笑。
  “——有什么可笑的吗?”
  文伽微微皱了皱眉头,问道。葵摇了摇头,慌忙回答道:
  “啊,我并不是因为觉得可笑而笑的。因为你在为梨花担心,所以我觉得挺高兴的。”
  “既然这样的话——”
  “不.我还是会等梨花来到我身边。跟之前一样。”
  文伽沉默了,可是她的眼睛好像在问“为什么?”。葵慢慢地吐了口烟。用略有些嘲弄的口吻说道:
  “咦?你不明白吗?穿着那么老式的衣服,所以连想法也变得很陈旧古板了那可不行啊。文伽.你真是不了解现在的年轻人啊。你以为让我看守灵的场景,我就会感动得哭得一塌糊涂吗?怎么说呢……这个。也就那么回事。”
  文伽默默地注视着葵,目光渐渐变得凌厉起来。葵感觉到背后出了一身冷汗.取下帽子,又放回了文伽头上。
  好像是觉得戴的位置不合心意。文伽重新用手调整了一下帽子的位置。趁这个间隙,葵赶快转移目光好像是想从文伽的目光中逃脱。
  葵继续装作不动神色地说道:
  “……”确实,我看到这样的景象也觉得有些看不过去。可是,仅仅如此而已。像以前的电视剧那样,立刻回心转意打算改邪归正这样的想法我可没有。与其为着为自己流泪的人活着,我宁愿选择为了自己而死。梨花肯定也会说同样的话。所以,我要等梨花。我要等她来到我身边。”
  那些话,没有任何虚假,和掩饰。
  他人流的泪只是地球上地心引力的一部分。只要两个翅膀聚齐,我们一定会没有任何留恋地飞翔。
  不会悲伤。
  不会觉得寂寞。
  和梨花一起飞翔的天空,肯定会是比天堂的乐园更美好的地方吧……
  正在这么想的时候。
  “——她。不会来的。”
  文伽突然说道。
  葵惊讶地“咦?”了一声,转脸看着文伽。文伽低着头,并不像刚才那样看着自己。
  看到文伽略带苦涩的表情,葵困惑了。
  文伽用略带悲伤的口吻静静地接着说道:
  “你无论怎么等她都不会来了。因为,她害怕死。所以,你不应该再等下去了,而是该立刻到那个世界去。”
  ——这个笑话真是太差劲了。
  真是一个恶劣的笑话。
  葵脸上浮现出干涩的笑容,说道:
  “文伽,你真讨厌啊。我知道你在为我担心,可是你那个笑话真不好笑。”
  “这不是笑话。当我把信带给她的时候,她正打算从屋顶上跳下来。可是结果,她还是没有跳下去。她接过了你的信……她不会来了.”
  “…………”
  感觉头脑立刻变得冰冷。葵把烟吐到地上,一把抓住文伽的领口。在只隔着两个拳头的极近的距离,两个人的视线重叠在了一起。
  葵低声说道:
  “……文伽啊。你知道吗,把一点也不好笑的笑话连说好几遍的那种轻率的人,最终会吃大苦头的。”
  这,明显是恐吓——
  无法原谅。
  之前一直对文伽抱有的好感,立刻在愤怒面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们约好了。
  和梨花约好一起在天空中飞翔的。
  那是一种纽带。
  是那些血缘关系,友情之类永远也无法与之相比的牢固纽带。联系着作为彼此的另一半的两个人的可以称之为命运的纽带。
  尽管如此,文伽这个家伙竟然说梨花要背弃我们之间的约定?她在说梨花是”无法飞翔的蝴蝶”吗?
  胡说八道!!
  “……大约两个月前。我跟梨花站在那个围栏前面。我们在演习。我们说要是腿软害怕就采取别的方法。你知道那时候梨花她说什么了吗?‘咱们还不如直接就这样跳下去呢?’,她是一边笑着一边这样说的.我劝她说很难得正好都是十六岁,还是在约好的那天再跳吧.那个时侯梨花说的话绝对不是在逞强。我们牵在一起的手一点也没有颤抖——梨花她才不是‘无法飞翔的蝴蝶’。”
  “那是因为你在她身边。她一个人的话是飞不起来的。”
  “?!”
  条件反射般地想去打文伽。可是文伽手里拿着的那个手杖突然发出低低的吼声,放出淡淡的光芒。
  葵感到背后一阵寒气,想躲避,可是已经迟了。
  一阵猛烈的冲击使得视野都摇晃了起来,仰面倒过去的瞬间在眼前闪现的天井,墙壁,地板——
  明明只有灵魂存在的,为什么被打倒在地滚动时却仍然可以感到疼痛?葵一边咋舌一边好不容易爬起来,大声吼叫道:
  “——真山!你不要碍我的事!!”
  “哇哇真不好意思……啊,不该说这句的,你使用暴力可不行哟,坚决抵制暴力!而且,文伽所说的全部都是真的哟!在屋顶上犹豫着到底要不要自杀的梨花的身影我也看到了!!”
  葵紧咬牙关,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文伽平静地整了整被弄乱的衣服,再把帽子的位置挪正。然后询问真山。
  “真山,接下来咱们是不是还有时间啊?”
  “哎?这之后?你这么仓促问问我,我也不知道啊。我虽然是调整日程表的人,可是你好歹也要替我想想嘛。”
  “这样啊。那么。明天呢?”
  “明天的话……嗯。没关系,怎么了?”
  两人商谈之后,文伽瞥了一样葵,开口说道:
  “你要是不相信我们所说的,那就亲自去验证一下怎么样?不管怎么说今天晚上先在家里好好冷静一下头脑。明天你要是愿意的话我就带你去。去她的身边。”
  那种冷淡的态度比起不容分说的命令更让人生气。
  ……不,不对。
  其实只是在生这么焦躁不安的自己的气。
  不管他们说什么.要是能像文伽这么冷静就可以了。如果可以付之一笑的话.也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了。可是,自己不仅抓起文伽衣服的领口,而且还想要打她。
  ——这么说来。
  这是曾经在脑海中闪现的那个念头的证据。
  生自己的气。一点也不用担心,梨花肯定会来的。会来履行我们之间的约定的。
  葵像呻吟一般说道:
  “……嗯,我跟你们一起去。可是,我不是去确认梨花的想法,而是为了让你为你的那个无聊的笑话道歉。你明白了吗?”
  文伽听她说完之后,什么也没有说,转过身走了出去。她的脚步没有一丝凌乱的迹象。葵看到之后,轻轻地咂了咂舌。

105

主题

895

存在感

126

活跃日
帅哥离线 ╯﹏╰
 8 

家中的荣誉团员

2楼
发表于 2008/02/29 | 编辑
梨花所在的是个有名的私立高中。午休的时候屋顶好像是对外开放的。跟在文伽后面上了楼梯,学校独有的那种嘈杂的气氛越来越明显。门一直开着,好像被那种嘈杂所带动了一样,穿过门之后,迎接她们的是温暖和煦的春天的阳光。
  发现附近有好几组围在一起一边吃着便当一边谈笑的学生。葵立刻发现她们想要找的人。在屋顶的角落里,轻轻地摸着栏杆,一直瞻望着操场的梨花的身影。
  刚要开脚步走到她旁边的时候,真山抢先一步说道:
  “梨花她对于那些灵异之类的东西感受强烈吗?”
  “……不强。以前她曾经说过的,她说一点也感觉不出来。”
  “这么说的话你即使跟她说话也没有什么用了。我们现在还不能让她看到我们。”
  “…………”
  葵无视他说的话,一直不停地往前走。梨花看起来有些疲惫的样子,除此以外看起来跟平常没有什么两样。
  葵觉得有些安心地叹了口气,在离梨花五米远的地方停住脚步。把视线转过去,发现文伽也正朝这边走来。
  等文伽来到身边之后,葵用下巴示意了一下梨花的方向。笑了一下。
  “你看吧?这并没有什么。梨花还是跟平常一样。”
  那个时候,好像在回应葵的声音一样梨花突然抬起了头。头缓缓地朝这边转过来。葵瞪大了眼睛.她旁边文伽微微皱起眉头。
  “绫濑,干吗一个人在这儿无精打采的?”
  突然有一个女生很突然地跟梨花答话,那个女学生把身体倚在栏杆上。梨花本来要转向这边的脸突然朝反方向转动,正好跟那个女学生面对面。
  “……啊,是加藤啊。没什么.我并没有无精打采啊。”
  “那到底……啊,我知道了。你是在看操场上的男生吧?!绫濑你从来不跟我们谈论男生的事.现在真是有些意外啊——你到底在看谁呢?”
  “哎,不是这么回事了啦……”
  “干吗还继续装傻啊?好了.我不跟你说了……我把你从这儿扔下去喽!”
  旁边的人一看就知道是在开玩笑。叫加藤的那个女生把手伸到梨花背后,故意作出要把她推下楼去的动作。
  经常发生的那种恶作剧。
  根本不会出现过度结果导致受伤的事,只不过是在模仿推下楼的动作而已。
  可是尽管如此——
  “不要!!”
  梨花却突然高声惨叫,那个声音传追了四周。听到她的惨叫声。屋顶上的所有人都停止手中的动作注视着梨花,气氛很紧张。时间像被冻结住了一样,全场充满了让人甚至不敢呼吸的那种凝重的氛围。
  终于,好像意识到了春天的阳光一样,一切都雪化冰消了。
  最先回过神来的是梨花。她“啊”了一声之后,好像有些害怕似的离开了围栏。
  加藤有些不知所措,一个女孩子跑到她身边,用谴责的口吻大声说道:
  “怎么搞的,你到底做什么了?”
  “哎……没,我没做什么……”
  “你没做什么那为什么绫濑她发出那样的惨叫声呢?真是的,你别老是做傻事行吗……绫濑,你没事吧?你的脸色不太好,要不要去保健室看一下?”
  这样问过梨花之后,梨花无力地摇了摇头。
  “没事,没事的……对不起,吓到大家了。”
  梨花只说了这么一句之后,就转过身,好像要从那儿逃脱一样拼命跑出去。跑过葵身边的时候,好像要回头,可是正在此时。
  “等一下绫濑?!”
  刚才的那个女孩子好像很担心她的样子,从后面叫一声。好像为了赶走那个声音,梨花于是把眼睛垂下一个劲往前跑。
  葵过个片刻之后也跟在梨花后面跑了出去。文枷也没有说什么,跟她并排跑着。梨花穿过跳舞场地在正要下三楼的地方拐了个弯朝化妆室跑去。葵她们也立刻跟了进行。
  化妆室里没有别人。梨花绷紧的弦好像断了,用双手紧紧抱住颤抖的身体。从她的嘴里发出了像哭累了的无助的孩子那样的细细的哭声。
  “……小葵。”
  葵吓了一跳。可是那并不是在对她说话,而只是梨花的独自。
  那声呼唤,呼唤自己的另一半的声音,让她内心的堤防崩塌了。梨花低着头,一边流泪一边说道:
  “真过分……对吧,小葵。为什么把我一个人抛在这儿?我们不是约好了吗。一起……飞翔……不是约好了吗。明明约好了,为什么把一个人抛下……”
  梨花一边抽噎一边倾诉着。悲伤好像决堤了一样,梨花满脸都是泪。
  ……那儿坐着的不是葵一向所认识的那个梨花。
  反应敏捷,聪明,有些故意装大人的那种惹人怜爱的感觉,有时候会露出跟年龄不相称的笑容——这些眼前这个少女都不具备。
  简直像是蝴蝶又恢复到了蛹的状态,葵心想。
  不是在蚕茧中为将要在空中飞翔而满心期待的那种感觉。而是要坠落在地的恶梦所魇住了的柔弱的,抽泣着的幼蛹。
  亲眼看到梨花的那个样子,葵有些茫然若失。站在她旁边的文伽平静地说道:
  “她现在很苦恼吧。在对死的恐惧,和与你的约定之间,受着双重的折磨。怎么样?她可以飞起来吗?或者说她是无法飞翔的蝴蝶?她不是你的另一半吗?——既然这样的话,你就在这儿给出一个答案。”
  对于这般犀利的质问。葵不知该如何作答。
  不想相信。
  不想承认。
  葵拼命地在心里大叫“不会吧”。
  “怎么可能……梨花……”
  在那个瞬间。哭得满脸是泪的梨花突然好像被弹起来一样看着这个方向。从她的嘴里说出令人无法置信的话来。
  “……是,小葵吗?”
  葵惊愕地睁大了眼睛。梨花好像无法清晰地捕捉到葵的身影,像双目失明的少女一样视线游移不定,用双手摸索着朝葵的方向走过来。
  “怎么可能,梨花不是感觉不到吗……”
  真山有些狼狈地说道。
  文伽依然保持很平静的表情,用有些感叹的口吻说道:
  “果然不愧是彼此的分身啊……”
  小声嘟嚷了一句。
  葵立刻想抓住梨花伸过来的手。可是因为葵现在只有灵魂存在,所以根本无法接触到梨花的手。本来以为已经握住了梨花那双纤细的小手,可是那双手却穿过了葵的身体。
  可是。
  只有这些就已经足够了。
  梨花的脸颊上落下了更大的泪珠。她喘着气呼唤着葵的名字。
  “小葵!你在这儿吧!小葵!”
  胸口一阵发紧。灵魂由于欢喜而颤栗,嘴角自然地浮现出微笑。
  果然如此。
  梨花果然是自己的分身,是自己的另外一半。
  即便是变成这样,她也可以发现自己。她可以感受到自己的分身的存在。
  葵心想文伽所说的话全部都是谎言。
  如果和梨花在一起的话.自己肯定可以飞起来。两个人在一起的话,肯定可以到达映在她的双眸里的那个令人怀念的地方。
  ……好了,一起去吧。
  对于人的灵魂都要去的地方没有任何兴趣。因为人类所创造的桃花源根本不可能有自己的立足之地。
  所以,一起去吧。
  两个人一起飞翔吧。
  ——梨花,你带我去吧。
  梨花的眼睛里的那个令人怀念的所在。
  一起。和你一起去……
  葵打算再说一遍“我等你”的时候,正在那时,梨花用悲痛的声音叫道:
  “小葵!你……你带我走吧!!”
  一瞬间,眼前一片空白。
  ……你到底在说什么呢?
  梨花到底在说什么呢?
  不是应该由你带我去吗。应该由梨花当向导的。所以,自己才在这儿等着她的。手牵着手,一起去那个令人怀念的地方的场景,我一起梦想着这个场景。
  梨花继续哭着叫道:
  “我们不是约好了吗!约好一起飞翔的!你竟然把我一个人抛在这儿!不要让我一个人忍受这种寂寞!!……我讨厌这儿。救我……救我,小葵!带我一起去吧!!”
  ……既然来到这儿了,翅膀就已经具备了。
  两个人一起,去想去的地方。
  可是。无法抵抗地心引力。
  只不过是在地面上展开翅膀的——
  “无法飞翔的蝴蝶”
  胸口痛。
  心痛。
  自己的另一半在哭泣。
  在哭着寻找另一只翅膀。
  想堵上耳朵。
  想盖住眼睛。
  可是,即使这么做了也投有任何意义。
  因为,在哭泣的,其实就是自己……
  全身无力什么也不能做,只是呆呆地伫立在那儿,化妆室的门猛地被打开了。出现在那儿的是在屋顶特别担心梨花的那个女生的身影。她吸了一口气之后,立刻跑到梨花身边,扶住梨花。
  “因为我觉得你的样子有些怪怪的……喂.绫濑,你没事吧?!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可是梨花,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只是一个劲地哭着说“不要把我一个人抛在这儿”。
  三个女孩一边说笑着一边走进化妆室.看到里面的情景吓得都站住了。扶着梨花的那个女生对着那三个女生用尖利的声音叫道;
  “赶快去叫老师来!赶快!!”
  那三个人中的一个像被弹开一样快速地转过身去。葵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好,只是拼命地朝一副痛苦的样子的梨花伸出手去。可是,被文伽抓住肩膀制止住了。
  她说道:
  “……你已经死了,你现在什么也做不到了。”
  听到这句话,葵猛地握紧正要伸出去的手,慢慢把手放下。梨花这么痛苦,而自己却连握紧她的手这样的小事都做不到。
  葵直到这个时候,才对自己已经死掉的事感到切齿的痛恨和焦躁。
  ***
  ——啊,真想死啊。
  这种冲动会在月城葵身上间歇性地发作。
  如果有人问为什么想死的话,答案很简单。因为讨厌这个世界。
  如果离开地球而到一个遥远的地方旅行,能够如此摆脱地心引力的束缚的话。即使是和死神共舞,葵也情愿欣然踏出这一步。葵虽然经常有这样的想法,可是她一次也没有试图自杀过,平淡无奇地度过了十六年。
  如果有人问她为什么投有死的话,答案就比较复杂了。因为讨厌这个世界的具体的理由,葵还不是特别清楚。
  葵抱着胳膊。一边吸着烟,一边苦苦思索。
  所有的一切都讨厌,其实就意味着什么都不是特别讨厌。所以肯定有什么特别讨厌的东西,也许是因为自己太傻了吧,竟然连自已讨厌什么都无法清楚地说出来——只是有想去死的强烈的冲动。也一直这么期待着。
  像那种阴郁的想法,青春期是经常有的,如果有人这么说,那也许确实如此吧。可是,正因为无法轻易地说出“死”字。就说明自己的这个愿望肯定很强烈,一直埋在内心深处吧。
  简直像是鱼类无法居住的被污染的大海一样。
  葵想去死的这种想法像涨潮退潮一样总是按照一定的周期来回在心里翻滚。
  这种想法强烈到要漫溢出来的瞬间,如果真的到来的话——那个时侯,自己说不准真的会离开这个世界吧。降生到这个世界本身,也像某种恶意的玩笑一样。死亡意味着要对过去的一切干脆爽利地道别。
  可是,葵终于渐渐醒悟了。
  想去死的这种想法漫溢出来的时刻是不会那么轻易地到来的。自己肯定会一直弄不清楚自己到底讨厌什么东西,就这样在这块讨厌的土地上,一边被死亡吸引。厌倦着生命,一边漠然地继续活下去,浪费着时间。
  肯定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的吗?
  亲爱的,令人敬爱的,无能的神啊。
  ——可是。
  葵的预想被完全颠覆了。死亡漫溢出来的预兆意外地突然出现在跟前。
  向自己宣告死亡的鄢个天使,自称绫濑梨花。
  当然了,刚开始还以为她只是一个爱幻想爱做梦的少女而已。因为她说话很犀利而且很有品位,是自己周围从来没有出现过的那种类型的女孩子。所以最先感受到的与其说是亲切感,还不如说是新奇感。
  可是,说了一会儿话之后,好奇心就逐渐被赶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亲切的感情。是一种无法用语言表达的不可思议的感觉。
  葵终于明白了。
  因为梨花的话给了自己答案。
  ——自己并不是讨厌这个世界。
  只是这个世界不是自己应该呆的地方。仅仅如此而已……
  梨花说我们俩是彼此的分身。
  ……嗯。肯定是这样的。
  梨花说如果我们俩一起的话肯定可以在空中飞翔。
  ……嗯,当然如此。
  梨花说想回到那个令人怀念的地方。
  ……嗯,好啊。
  一起去那个地方吧。
  为了不让你害怕。
  为了不让你寂寞。
  我会牵着你的手的。
  耳边听到了死亡浸溢出来的声音。终于可以对这个世界说声再见了,而且自己有可以回去的地方。
  这种死亡方式真是太棒了!
  ……可是,在约定的日期到来之前,自己就已经死了。本来以为等待自己的分身到来是理所当然的。可是在看到梨花的眼泪的时候,突然不明白那到底是对还是错。
  她能够飞翔吗?
  在约定的日子到来的时候,她能够像我们俩人以前一起站在屋顶上那样一丝也不颤抖地飞起来吗?
  (那是因为你在她身边。要是一个人的话她是飞不起来的)
  文伽曾经这么说过。她的话有时候像刀锋一样锐利。
  (带我……带我一起走!!)
  梨花之所以发出那么惨痛的呼唤,全部都是因为自己。
  葵好像长叹一般慢慢地轻轻地吐出一口烟圈。
  ……算了,就这样吧。还是承认事实吧。
  并不觉得自己被梨花背叛了。倒是自己背叛了梨花。无法一直活到约好的那个日子就死掉了,全都是自己的错。
  因为一直到遇到另外一只翅膀为止,从来没有想过可以飞起来。
  现在既然已经失去了另外一只翅膀.她当然也就不能飞起来了。
  虽然,还是觉得有点悲伤。
  ——无论再怎么等,梨花也不会来了。
  ***
  在染上了晚霞颜色的废弃大楼的屋顶上,葵心不在焉地吸着烟。将要坠落的夕阳有时侯看起来简直像是在飞奔着逃跑一样,有时候看起来又只是单纯地坠落而已。如果同梨花的话,她肯定回答两者看起来都像吧。
  “——怎么样,已经决定了吗?”
  文伽这么问道。来到了葵的身边。葵扫视了文伽一眼,用手指玩弄着手里的烟。
  “……我开始吸烟的时候是刚进中学那会儿。”
  对于这个突然的话题,文伽只是略微表示了一下惊讶,默不作声地听她继续说下去。
  葵继续说道:
  “刚开始只是因为觉得有趣才吸的。你看啊,把烟仅仅叼在嘴里,就显得很有型吧。所以我开始只是为了扮酷才吸的……不过说起来,烟盒上写的字令人意外的竟然还真是事实。你看,上面写着未成年人对吸烟的依赖性很强。因此现在已经离不开烟了。”
  可是,并没有后悔,也并不觉得这是什么特别坏的事,基本上在任何地方都毫不顾忌地吸烟,所以大人们见过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可是也并没有出什么大事。在临死的时候,那个看起来像上班族的大步就亲眼看到葵在*里吸烟的样子。大人们一般都是装没有看到,或者为了保持自己的体面而忠告两句而已。所以.自己一直以为即使吸烟也没有什么。
  “可是,我还是有一定的常识的。在那些好学生面前绝对不吸。怎么说呢,就比如说自己经常无视红绿灯过马路,可是看到旁边的小学生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在那儿等着绿灯通行的信号,自己也就不得不忍住过马路的冲动——就是这种感觉吧?”
  所以,在梨花的面前也没有吸过烟。
  “……可是,还是被她发现过。在这儿等她的时候因为无聊所以吸烟了,可是梨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屋顶上了。”
  “啊,那个时候真的很害怕啊。回头一看,梨花脸色苍白地站在那儿。她一句话也不说大步走到葵面前,一把把她嘴里叼着的烟夺过来,简直像是面对杀父仇人一样狠狠地把烟踩灭。然后,用微微颤抖的声音质问道:
  “——小葵,你经常吸烟是吗?”
  即使被老师看到也没有那么害怕和狼狈。像个十足的大傻瓜一样辩解说因为自己也许会早死所以才吸烟的。
  最后,梨花恳切地劝我不要再吸烟了。
  “可是,并不能这么轻易地戒掉的。我并没有打算订立自己并不能遵守的约定,所以我当时回答的是为什么要这么说,吸烟有什么啊,无所谓的。”
  ——那个时候,你猜梨花是怎么说的?
  我们当时已经约好了时间,就等着之后一起飞翔了。可是尽管如此,她还是很在意,用一副差点就要哭出来悲伤的表情说道:
  “什么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担心你了。”
  明明很快就要死了。
  两人一起飞翔的日子即将到来。
  可是她竟然那样说。她是真的在为我的身体担心,所以才对我说那样的话。
  当时真的很高兴。高兴得想哭。
  ……不。
  其实已经哭出来了。梨花说过之后,好像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似地突然背过身去,所以我投有注意到而已。
  自己那个时候不由得落下了两行眼泪。
  梨花第一次见葵的时候,简直像是被施了魔法一般问道:
  “——你能在空中飞翔吗?”
  因为这一句话所有的一切都拉开了帷幕,世界开始转动起来。她很高兴地那样说着。
  可是觉得事情并不是如此。
  被施了魔法的经常是葵。葵总是因为梨花的一句话而或喜或忧。
  “——当然是因为担心你了”
  她对自己说出那么令人高兴的话还是第一次。只是听到那么一句话就忍不住想流泪.这样的相遇本身就是一种奇迹。
  ……一个多么棒的魔法啊。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有那些无聊的神存在的话,如果他们自以为是地问我“你为什么而活着呢?”的话。
  我肯定会很自豪地笑着回答说:
  ——我是为了听到梨花的那句话而活着的!
  啊,这种生活方式真是很棒。要是再期望别的话肯定会遭到报应的。虽然很遗憾无法和梨花一起去那个地方,可是如果让梨花经历那么多痛苦之后一起在空中飞翔.那也没有什么意义。
  葵再次把烟叼在嘴里,朝文伽伸出手去点头“嗯”了一声。
  感觉到文伽有些惊讶地看着自己,于是葵接着说道:
  “因为我们是彼此的分身所以我明白。如果我就这么消失的话,梨花肯定会自责。她肯定会想是因为自己在飞翔这件事上犹豫了。为了不让她这么钻牛角尖,所以我会最后给她写一封信,把纸给我。”
  那个瞬间,感觉文伽周围的气氛突然变得很柔和。
  葵突然意识到了。
  这么想来的话,给文伽也添了很多麻烦。她不仅帮自己传递书信,而且为自己的事操了这么多心,可是自己光是想着自己的事直到现在都没有对文伽说过谢谢。葵搔了搔头,不好意思看文伽,有些害羞地说道:
  “……给你添麻烦了,文伽。一直以来谢谢你。”
  于是,
  “无所谓了。”
  文伽很酷地回答道。
  畦。这个家伙还是那么酷。
  葵接过信笺,重新点了一根烟,吐了口烟圈。到底写什么,实际上已经想好了。这是当然的。因为梨花是自己的分身。所以葵非常清楚自己到底写什么才能消除她的痛苦。
  可是。
  就是不想写那封信。理由非常简单。因为这次真的是最后的告别信了,所以不想立刻写。
  嘴里叼着烟,朝空白的信笺看了一眼。葵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啊,这样啊。原来是这样啊)
  一向都认为自己是个笨蛋,可是没想到竟然笨到连这么单纯简单的事都没有注意到。
  葵的嘴角不由得绽开微笑。旁边的文伽觉得有些奇怪地问道“怎么了?”。
  葵好像在内心独自似地小声说道:
  “……其实无论梨花是不是我的分身,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是的。
  无论她是自己的分身也好还是陌生人也好,这些都无所谓。
  “而且我对梨花一直想去的那个地方其实也没有多大兴趣。”
  是的。
  她一直在看着的那个景色,那个令人怀念的地方,无论是地狱还是天堂,那些都无所谓。
  “我.只是——想在梨花的身边。一直呆在她身边。仅仅如此而已。”
  想两个人一起活着。
  想两个人一起去死。
  在对自己说了那么令人高兴的话的梨花身边,一起笑,一起哭,偶尔吵吵架——一直。一直,在一起。直到现在自己才注意到这么简单的事实。
  直到两个人不在一起了。才注意到这件事。
  ……咦,真是有些奇怪呢。这个烟草味,怎么这么冲。烟都呛到眼睛里了。眼泪都要流出来了,那也没办法。喉咙好像也有些不对劲。好像在哭一样。
  既然这样的话,还不如听梨花的话,把烟戒掉好了。梨花说的话一直都是正确的。可是自己却瞒着她偷偷吸烟,所以事情才会变成这样的。湛蓝的天空好像也在无声她拒绝着吸烟的人吧。所以我才无法飞翔的。
  这样的话,真是对不起。梨花。
  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的哟。
  真的,真的想一直和你在一起的哟!
  因为是梨花所期待的天空,所以才决定和她一起飞的不是吗?
  可是,我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和梨花一起飞翔的天空肯定很棒吧……
 
  等回过神来葵才发现自己在出声地啜泣着。仰面看着天,也没有用手盖住脸。简直像个孩子一样,没有任何掩饰地大声哭泣着。
  并不觉得不好意思。因为想梨花而流下眼泪并不后悔……
  ***
  四月二十二日。
  约定的日子。
  梨花那天说谎称身体不舒服没有去学校。因为前几天被送进了保健室。所以父母也没有怀疑。
  到了下午,学校放学之后,同班同学有好几个人都到家里来探望。她们记得今天是梨花的生日.在不影响她的病情的前提下,给梨花开了一个小小的生日会。梨花虽然很感激大家,可是仍然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自己到底能不能飞起来呢?
  在约定好的今天这个日子里,自己到底能不能飞起来呢?能不能到葵的身边?虽然曾经退缩过一次,可是在迎来了十六岁生日的今天,自己是不是能够战胜对死的恐惧呢?
  抱着淡淡的期望。
  到了夜晚.梨花偷偷地从家里跑出来,朝废弃的大楼跑去。快要到晚上十二点了,时间一点一点地逼近。
  这个约定的时间,也许会坚定自己的信念吧。相反,如果自己平安无事地度过四月二十二日这天的话——肯定一辈子也不能原谅自己吧。
  如果背叛和葵的约定,让她一个人在那儿忍受寂寞的话,哪怕是被地狱里的业火烧得灰飞烟灭,也无法原谅自己。
  梨花穿过破烂的窗户,进人大楼里面,沿着安全通道的楼梯朝屋顶走去。可是,她的脚步还是有些沉重。一个人站在屋顶时的恐惧又复苏了,双腿差点就要颤抖起来。肯定作为分身的葵身上包含有更多的勇气和行动力吧。因为和葵在一起的时候,一点也没有感觉到对死亡的恐惧……
  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注意着脚下一步步地沿着楼梯往上走。终于到了通往屋顶的那扇门前面了。梨花重重地叹了口气,用力打开吱呀作响的门,夜风迎面吹来。
  梨花一瞬问把脸背了过去,可是立刻转过头来迎面正对着夜风。于是,在月光下面,在屋顶上伫立着的一个人影浮现了出来。
  “是文伽……”
  梨花小声叫了一下那个人的名字,可是立刻紧紧咬住嘴唇默不作声。
  她难道又打算阻碍自己吗?
  她难道又要来扰乱自己的心吗?
  ……我已经不希望她来阻止我了。
  即便她是超越凡人的存在,也没有权利践踏我和小葵之间的约定。自己既不打算去天堂也不打算坠落地狱,只是想跟葵在一起回到那个令人怀念的地方而已。
  所以,希望你放过我。
  梨花朝文伽旁边走过去,直视着她的平静的目光,开口说道:
  “文伽。我非常感谢你。真的。因为你把小葵的最后一封信转交给了我,真的非常感谢……可是。我希望你不要再管我了。我有必须去做的事。我想履行和小葵之间的约定。所以,求你了。求你放过我……”
  那虽然是由衷的恳求,可是文伽好像对此并没有任何感动和感触的样子。她突然移开目光,在肩上挎着的包里摸索了一会,拿出一封信。
  (……不会吧,难道又是小葵的信?)
  梨花正在这么想的时候,文伽把手里拿着的信递过来,简短地说道:
  “她,已经出发了。”
  “哎……”
  “已经出发了,去另外一个世界。所以,她托我把这封告别信交给你。”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感觉世界上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所有的感觉都变得迟钝了。
  甚至连自己都变得虚无了。
  想认为这是一个谎言。
  想坚信这只是一个谎言。
  可是,梨花感觉到了这句话里的真实性。
  ……模模糊糊地感觉到了。
  觉得很不安。
  在学校感觉到小葵的存在的。那个时候。
  头脑变得一片混乱所以记得不是特别清楚,可是自己确实好像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等于承认自己是“无法飞翔的蝴蝶”的那样的话,让小葵一个人去忍受寂寞的那种话,那样过分的话当时好像脱口而出了。
  从小时候起就对什么灵异理象都没有任何感觉,所以拼命想说服自己,也许当时小葵并不在场。
  可是听到文伽刚才的话,就知道那种可能性已经消失了。
  (……我真是太差劲了)
  全都是我的错。全都是我不好。因为我做了切断和分身的联系的事。小葵其实是个特别害怕寂寞的人,作为分身的自己其实是最清楚这件事的,可是我却做了放弃她的事。
  ——太差劲了。我真的,太差劲了。
  梨花用颤抖的手拆开信封。
  害怕。
  恐惧。
  也许那封信里写满了怒斥自己的话。愤怒的骂人的话。
  可是,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因为,自己背叛了小葵……
  一边这样想着一边从信封里取出信笺。梨花好像下了决心似的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把目光转移到信上。
  “给亲爱的梨花”
  看到开头那句话,梨花的心中动摇地很厉害。瞠目结舌。慌忙接着读下去。
  “给亲爱的梨花:
  嗯,在上封信里我好像已经向你道过歉了.这次我也请你原谅我。
  对不起,梨花。
  好像死的人受到很多制约,所以我必须立刻出发了。我想努力等待你的到来,可是好像没有办法继续等下去了,我好像已经不能再在这个世界呆下去了。
  所以,对不起。
  我先走了。
  有人说傻瓜如果不死的话就治不好那股傻气,其实那是错的。因为我即使死了也仍然是个傻瓜。甚至连等待梨花这件事都做不到了,我实在觉得自己很投用。真的,我真是一个大傻瓜。我这样的人竟然是你的分身,梨花你肯定会很失望吧。
  真的对不起。真是太丢脸了。我在反省。
  我虽然是个大傻瓜,可是如果即便如此梨花你仍然当我是你的分身的话,如果你仍然需要我的话,我有一个提议。你会听吗?
  我虽然有时候不是太遵守时间,不过我倒是一个守约的人对吧?你说是吗?应该是的吧。嗯。
  所以,对于无法履行和梨花一起飞翔这个重要的约定我一直耿耿于怀。我虽然已经死了,可是有点死不瞑目,怎么说呢,反正就是这种感觉吧。
  所以,我有一个提议。
  我希望你和我交换一个新的约定。
  我问过文伽和真山了,好像转世这件事是确有其事的。当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时候。也许是明天,也许是几年以后。甚至也许是五十年后这样的让人等不及的遥远的未来。
  可是,我肯定会转世重生,重新回到这个世界的。我肯定会对那些神仙们花言巧语,希望他们能够让我尽快返回人世。
  所以,梨花。
  我希望你能够找到我。
  因为我是个大傻瓜,所以我转世的时候,也许会忘记关于梨花的事。这是非常令人悲伤的事,而且我也非常讨厌这样的事发生,不过我真的也许会忘记呢。
  所以,梨花你一定要找到转世重生的我,我希望你让我回想起分身的事情,以前约定好的事情。
  没关系的!梨花肯定可以做到的。在学校里不也是那样吗。你虽然说你对灵异现象什么的投有任何感觉,可是你却可以感觉到已经变成幽灵的我的存在不是吗?我那个时候真的是特别高兴!
  当你找到我.而我又回想起所有的事情的那个时候。
  那个时候,再来履行我们之间的约定可以吗?
  一起飞翔。
  然后,在那个令人怀念的地方。两个人互相侵依着,永远永远在一起好吗?
  我一定会等你的。这次我一定会履行约定的。我不会再让你忍受寂寞了。
  没有跟你商量就写了这样的话,我知道自己很任性,可是我很期待和梨花你再会的日子。
  最爱梨花的分身——月城葵”
  梨花读完这封信,眼睛里流出大滴的泪水。
  小葵是自己的分身。所以明白她的真正想法。这封信的真正意思已经传达到了。
  ——她想把自己从苦恼中解救出来。
  她看到对于死亡感到恐惧,无法飞翔的梨花的身影,既没有生气,也没有训斥。而只是道歉说是因为自己无法继续等待下去了,和梨花做新的约定——想让自己远离死的恐惧。她在试图把自己从痛苦中解救出来。
  (一小葵!)
  对于小葵的思念化成源源不断的泪水从眼睛里漫溢出来。梨花把信紧紧地抱在胸前,留下几道眼泪。
  小葵真是个笨蛋。真的是个大笨蛋。我怎么会因为你是自己的分身而感到遗憾和失望呢,那怎么可能呢……
  梨花一边流泪,一边遥想着新的约定,下定决心点了点头。无论多少天。
  她无论多少年。
  即使。是几十年。
  我一定会等到小葵重新转世的那一天。然后,一定会从人群里把她找出来,一定要质问她还记不记得自己。如果她真的忘了,一定不原谅她。
  即使她没有请求我,我也会狠狠地训斥她。然后逼她回想起来。
  (啊,可是……)
  也许是因为抱紧小葵所写的信的缘故吧?简直好像是小葵在身边一样。梨花用赌气的口吻自言自语道:
  “过了五十年之后,我不是已经变成老太婆了吗……”
  “是啊”。
  一瞬间,梨花猛地抬起头。
  自己从来没有感受灵异现象的能力。可是,就像上次在学校里那样,感受到了小葵的存在。好像确实听到了她的声音。定神仔细一看,简直好像看到了微笑着的小葵的身影。
  ——梨花明白了一切。
  其实小葵还没有出发。她担心自己,现在还在附近。只是为了确认这封信是不是能帮自己消除痛苦。
  不由得想呼唤她的名字。像在学校里那样,忍不住想哭着叫她的名字。可是,梨花拼命咬紧渗出血的嘴唇.把头低了下去。
  已经够了。
  不能再让小葵为难了。
  不能再给小葵添麻烦了。
  她是自己的分身。
  自己的想法对方也已经明白得一清二楚。
  所以故意装作没有注意到葵的存在.用不满的口吻继续说道:
  “……小葵这个笨蛋。不遵守时间也得有个限度啊。”
  “对不起。”
  “我一定找到你让你向我道歉。你做好心理准备吧。”
  “嗯,我知道了。我在期待着咱们重逢的那一天。”
  可以清楚地听到非常温柔,好像已经放心了的葵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身体很温暖。小葵现在肯定在紧紧地抱着自己,梨花对此很确信。
  过了一会,小葵用有些哽咽的声音,静静地说道:
  “……我该走了。永别了,梨花。”
  能够感觉到葵的身体已经离开了自己。在胸中翻滚的感情让胸口一阵疼痛。小葵这个笨蛋。大笨蛋。这个时候所说的话。不是那种离别的场合才说的话吗?那样悲伤的话,不适合现在的场景。
  梨花猛地抬起满是泪水的脸。大声叫道:
  “——千万不要再说永别了那样的话?!小葵,我们会再见面吧!!”
  在被月光笼罩着的黑暗中,好像看到了小葵有些惊讶的脸。和她第一次见面时一样,嘴角绽开那种富有魅力的微笑。
  “——嗯。我们肯定会再见面的。梨花。”
  这么回答之后,轻轻地挥了挥手。
  小葵的身影渐渐融入黑暗之中,终于像夕阳一样消失了。
  也许是因为流泪的缘故吧?
  也许是因为流泪的缘故吧。
  把满是泪水的脸擦干净扬起脸,肯定会看到小葵的非常精神的笑容,肯定是这样的。
  梨花用袖子擦了擦眼泪。擦了无数次。可是仍然没有找到小葵的笑脸,已经无法感知她的气息。这句话的意思逐渐深入到头脑深处,梨花当场双膝一软跪倒在了地上。
  有人在哭。
  简直像个孩子一样,大声地哭泣着。
  终于意识到原来哭的是自己。
  梨花没有任何顾忌,没有任何掩饰地大声哭泣着……
  ***
  从屋顶上眺望着的东方的天空逐渐发白。梨花依然躺在屋顶的地上。呆呆地看着东方的天空。突然用哭肿的眼睛朝后面看去。和远处水塔旁边,一直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文伽的目光相遇了。
  本来还以为文伽早就走了呢,没想到她竟然还在,梨花有些动摇。不知道到底该说什么好,结果对方先用平淡的口吻说道:
  “……你,已经不打算继续哭了吧?”
  “嗯……”
  一瞬间,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回答她的问话。目光落在了手里拿着的信上,葵最后所写的信映入眼帘。那封信好像在给梨花以鼓励似的,在风中轻轻播动着。
  梨花轻轻点了点头,回头看了一眼文伽,清清楚楚地回答道:
  “嗯。我已经决定不再哭了。”
  还是,觉得有点想哭。
  可是——
  “……也许小葵她现在已经变成了婴儿,重新转世到这个世界来了。我已经答应她要找到她的。我要是继续哭下去的话也无济于事对吧?”
  已经和小葵约好了肯定要找到她。没有流够的眼泪等到再会的进修再流吧。不能一个人在这儿孤独地流泪,要等到再次遇到自己的分身的时候,两个人一起流泪。如果不这样的话,太不公平。
  听到梨花这么说,文伽简单地说了一句”这样啊”,点了一下头。她的口气还是跟平常一样冷淡,可是听起来却很满足的样子。对了,她为什么还呆在屋顶呢?难道还有什么事吗?
  梨花这么想的时候,真山好像有些忍耐不住似地催促道:
  “喂,文伽,你已经满意了吧?!我们的行程安捧得很紧哦。要是不赶紧去做下一项工作的话,就必须跟上次一样不能休息。必须得加班了哟?!”
  “这还不是因为真山你的日程安排有问题吗?”
  “太过分了!我做的日程表可是很完美的!每次都是因为文伽你故意打乱不是吗!!刚才也是因为你说‘要一直呆在梨花身边。直到她不再哭了为止’,就是因为你说出这样任性的话,所以才迟了的——好痛!你无法反驳我。于是就故意把我撞在水塔上,你真是太粗暴了!你是个恶鬼!恶魔!!”
  “吵死了。我不过是手滑没拿住而已。”
  听到他们俩的对话,梨花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文伽竟然会因为担心自己,而一直陪在自己身边,一时间还真是不太容易相信。
  可是,仔细想来,她确实是不要求任何回报地把小葵的信交给了自己。自己因为和小葵的事所以没有闲暇去想别的事,现在仔细想来确实承受了即使道谢也无法表达的恩情。
  梨花活动一下有些麻痹的双腿,好不容易站起身来。走到文伽身边。然后,正对着文伽深深地鞠躬。
  “文伽。用这么简单的话,也许无法充分地传达我的心情……谢谢你。真的是非常感谢。真的非常感谢。”
  说完这些感谢的话抬起头来一看,发现文伽有些不好意思似地转过脸去。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羞涩吧。她把帽沿朝下拉了拉,盖住了眼睛。
  “无所谓。这也是我的工作。而且——”
  文伽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梨花。然后,嘴角轻扬,露出一个非常好看而且很帅的徽笑,继续说道:
  “——如果说感谢的话,你的分身已经对我说过了。”
  好像被她的笑容和话语感染似的梨花也不由得笑了起来。不仅仅是信,她甚至还把笑容带给了自己,这是一个多么出色的邮递员啊。
  梨花心中充满了温暖的感动,用双手捂住嘴,拼命抑制住又要流出来的眼泪。看到她那个样子,文伽好像已经放心了,转过身去。然后没有任何犹豫地走向安全通道的楼梯。
  对于她的这个突然的举动,比起梨花,那个催促她的伙伴真山倒是更惊讶。真山慌忙问道:
  “哎.要去哪儿呢?!”
  “嗯。不是你说的该去开始下一项工作了吗?”
  “不,嗯,是啊,可是……你看,你还没有跟梨花好好地道别呢。”
  “如果你想跟她道别的话请自便啊。”
  对于文伽的冷淡的回答,真山无语了。可是,立刻大声叫道:
  “——梨花,好好保重哟!我也会祈祷祝福你跟葵能够尽快再会!!”
  用愉快的口吻大声说道。
  眼泪差点又要流出来了。梨花也想说什么,可是因为太过感动所以没法说出话来。梨花怀着满腔的思绪深深地低了下头。文伽他们的气息从屋顶消失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仍然没有抬起头。
  ……过了一会,梨花的心情变得稍微平静下来,突然抬起头来。屋顶上除了梨花以外没有任何人,感觉像是做了一场长长的梦。早晨的阳光清冽地照射着整个世界。
  梨花抬头看着天,慢慢闭上眼睛。
  小葵忘了一件重要的事。信里写着再会的时刻就是履行约定的时候——
  十六岁。
  那是最适合死亡的年龄。
  为了两人一起在空中飞翔.必须经历过无数次.一直等到两个人都是十六岁的时候。
  那是几十年后啊?
  也许是几百年后?
  或者说几千年后?
  光是想像都让人觉得晕眩的。漫长的漫长的时间。
  可是,现在想,那也无所谓。
  在这个地球上的生话,对自己来说,不过是为了实现约定的路程而已。和小葵一起走的路,无论在什么时代,要等多长时间,肯定都是让人非常愉快的……
  梨花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想像着实现约定的遥远的未来。
  几十年。几百年,几千年,经历过这些时光之后,无论是时代,还是社会,以及人的想法都会发生很大的变化,可是,人类依然会有很忧郁的时刻,一边故意叹着气。一边想着啊,真想死啊这样的阴暗的事。
  在那个遥远的世界里。
  比如说,像这样的意味着重新开始的终结——
  有一天下午。
  梨花在从学校回家的路上,跟平常一样去了公园,坐在空着的白色板凳上。随意地看着天空.想像昆虫一样的自行车排列整齐地在空中飞翔。
  梨花轻轻叹了口气,要是从那个车里跳下来的话肯定很轻松吧,一边这样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摇了摇头否定。
  ……只是这样的话绝对不行。
  即使这么做的话,也不会得到救赎。
  因为自己是失去了另一只翅膀的蝴蝶。只有一只翅膀的话,即使是选择了死,也无法回到那个令人怀念的地方。
  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心不在焉地继续看着天空。突然感到有道注视的目光,梨花转过头来。发现旁边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坐着一个跟自己同样年龄的少女。那个少女正在意味深长地凝视着自己。
  (咦?好像跟这个人在哪儿见过似的……)
  梨花正在这么想着的时候。那个少女露出富有魅力的微笑,轻轻指了指天空。然后很唐突地问道:
  “——你可以在空中飞翔吗?”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差点哭出来。肯定是的。
  欣喜和亲切感同时涌上来,不由得大声嚎啕出来。
  想对她这么说,如果你随着这些眼泪一起想起所有的一切的话,就把头抬起来。
  为了两个人一起回到那个令人怀念的地方。
  为了穿越悠久的时空,实现那个约定。
  浮现出满面的笑容,想对她这么说。
  “……嗯,和你在一起的话。肯定可以在天空中飞翔的。”

  ——『缕缕的思念』

105

主题

895

存在感

126

活跃日
帅哥离线 ╯﹏╰
 8 

家中的荣誉团员

3楼
发表于 2008/02/29 | 编辑
真山是为了辅助“死后文”配发员而被创造出的、巨大的杖形魔术道具。
  到现在为止,真山遇到过许多死者和生者,也接触过各种丰富多彩的想法。而这些,被作为用来理解“人类”这一存在的庞大知识系统的一小都分,积蓄在真山的体内。
  ——但是。
  事实上,真山还是无法理解人类这种生物。
  如果是因朋友的死亡而悲伤,或是憎恨杀死自己的犯人之类单纯的心理活动。还能按公式一样分析出来。但是,人类似乎却并不只是这样简单。不光有被悲伤压垮的懦弱人类,还有将悲伤化为成长食粮的坚强人类。更有以慈爱的心胸宽恕了杀死自己的犯人的人。每次的情况都让它摸不着头脑。为什么他们会做出这样的选择,肯定连最爱使用公式的爱因斯坦也会感到莫名其妙。
  要说还有什么令它费解的人,那就是搭档文伽了。
  她的工作是邮递死后文。只要将书信投递出去,寄信人和收信人都不再和文伽有任何瓜葛。但是。她好像并不这样认为,再次与他们接触明明是件无利可图的事,但她却总是无视日程安排随意行动,这给真山带来了不少麻烦。它非常希望文伽能为她自身考虑一下,因为上头经常因此大为光火,但她对工作的热心实在无可厚非,所以真山也不好指责什么。
  ……受不了。
  每次与人类接触都令真山头疼。为什么人类这种生物会这样自私任性、爱哭且易怒呢。他们明明只是种脆弱无力的生物,却从不害怕被别人伤害,一味挣扎着向前。
  虽然见证了无数次的生与死,但人类这种生物还是一个未解的谜团。
  所以,真山今天依然叹息着吐出了一贯的口头禅。
  “……人类真是无法理解。”
  ***
  文伽悠然地背靠着某棵市立医院中庭的银杏树。而靠在她身边的真山却没法像文伽那样悠哉悠哉。从刚才,它就一直在为文伽讲述本次工作的详细情况。
  “——所以说,这次我们要去见的典子小姐向来体弱多病,但她一直在勉强自己。或许她很快就会死在病房里了吧——7九角。”
  “同金。”
  “……喂,文伽,你在听吗?5八飞成。”
  “我在听啊,7八步。”
  谁知道,真山想。
  对工作了解得越是详细,对成功传递死后文就越有帮助。虽说事先了角得越是详细工作也就越顺利,但因为时间总是不够充裕,所以,不得不毫无准备地去面对死者和生者的情况也很常见。今天时间充足,但主角文伽却依然像平常一样淡漠,甚至让人怀疑她有没有认真在听。
  真山沉默片刻,文伽瞥了它一眼,开口道。
  “——接下来轮到真山了.怎么走?”
  “啊?啊,嗯,这个嘛……”
  文伽催促它继续那个为消磨时间而玩的名叫“将棋”的游戏。在九乘九的棋盘上,被称为飞车和角行的棋子纵横移动于其间,是种战略性很高的脑力游戏。虽然因为工作缘故,真山对人类文化颇有造诣,但教它将棋的却是文伽,而且它对将棋也只是了解其概念,没什么机会实战,所以只是懂得规则而已。
  “嗯,六……不对,8六步。”
  “7一飞。”
  “啊……”
  文伽淡淡地走出一步。虽然面前并没有真正的棋盘,但整个战局却都清晰地映在她脑海中。一边说话一边进行游戏是件相当困难的事,但没想到她能如此迅速地做出反应,自己对人类思维方式的认识还是太短浅了啊,真山这样想道——
  “我要悔棋。”
  文伽闻言。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之前我应该告诉过你吧,没有悔棋这一说。而且我根本没教过你什么‘悔棋’,你是从哪几学的。”
  因为赢不了你所以偷偷开始了将棋的训练。真山咧开嘴却没把这话说出口。继而陷入了思考。
  帮助送信人顺利完成工作,这就是真山存在的意义。所以,真山必须在工作中极力排除感情因素。但自从与文伽成为搭档之后,它就觉得自己变了。它对寄收死后文的”人类”有了很深的兴趣,最重要的是,它非常鲜明地感觉到,自己居然有了所谓的感情起伏。
  所以。简单说来就是——在对弈中输了的话,会不服气。
  特别是在与这种平静如水的人对弈中败北,更是彻底的不服气。
  虽然说了要“悔棋”,但实际上是因为看到了自己与文伽之间明显的实力差距而感到心灵受创,心中的不甘令它甚至想要赢文伽赢到她今后连将棋的“将”字都不敢说出来。
  真山的时钟指明了时间,马上就必须投入工作中了。文伽重新戴上被她称作凯皮的帽子,开始进行工作前的准备。她的动作相当酷。并且一气呵成,这令真山心里很不服气。它动用了全部脑细胞,心想至少得在这棋盘上走出一步令文伽惨败的妙招。
  就在这时,真山的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它的身体甚至打了个冷颤。
  ……难道自己在不经意间被神明眷顾,它想。
  多么新颖的进攻方式啊。
  在真山沉醉于妙招的同时,文伽开口询问”差不多该出发了吧。”真山没有回答她的提问.而是在漫长的等待过后,缓缓开口道。
  “……”7七步,打。”
  向来反应迅速的文伽第一次沉默了。
  啊,察觉到了吗?真山得意地想。
  就是这样啦~
  只要再走数回合,就能完美地取胜了。
  如果可以的话,真山现在真想立刻高呼万岁。九十八场连败的屈辱记录终于能在这里画上休止符,文伽认输的时刻也愈来愈近。
  ——放马过来吧!
  对不起、我认输或我投降之类,什么话都可以。投子认输吧,文伽,现在立刻亲口认输吧!!
  文伽慢慢从倚着的银杏树上离开,徽徽垂下双眼,低语道。
  “……抱歉。”
  啊哈哈哈哈哈哈,象征幸福的音效从真山体内流淌出来,心情好到了顶点,世界充满光芒,心中满是骄傲。
  终于等到了。
  这一时刻终于来到了。
  终于让文伽亲口认输了。
  就在真山沉浸在这无比的喜悦中时,文伽将它取在手中,用一如既往的冷静语气说道。
  “……我本以为你是知道的,但看来是我没把规则解释清楚。”
  还没等真山发出质疑的声音。它便在文伽平静目光的注视下,被一举击溃。
  “你那步棋犯规了,那叫二步。”
  …………输惨了。
  ***
  目的地是个简单朴素的单人病房。病床周围,身穿白衣的医护人员紧张地忙碌了片刻后,医生终于抬腕看了看表,宣告患者的死亡时间。
  病房里只有医生和护士,没有人围在遗体边痛哭,根据真山得到的情报,病人没有亲属,唯一应该在场的只有死者的恋人,但他现在因工作而外出了。因此,现在站在病床边的,除了医护人员以外只有一人——死者本人,长谷川典子的魂魄。
  典子上个月刚过完二十二岁生日。报告中提过她自幼体弱多病,而反应出死者生前形象的灵魂也非常纤细,如同玻璃工艺品一般易碎。
  典子用平静的目光凝视着自己的遗体,仿佛在感谢一直努力至今的身体一般。她内心应该有所准备吧。那目光中没有诅咒命运的扭曲光芒和悲哀,只有看透一切的释然。
  真山小声问文伽。
  “……她好像已经理解了自己的死亡。”
  言外之意就是工作会很容易,但不幸这被文伽听出来了。她对真山投以责备的目光。
  这也是人类难以理解的部分之一。
  考虑工作效率是人之常情,所以为什么要对第一次见面之人的死亡报以过分的尊重呢?如果总是顾虑到这类细节的话,传递死后文的工作就根本无法完成。
  就在真山思考这些的时候,典子抬起头.将目光从自己的遗体上移开,与站在人口处的文伽目光交错。她似乎这才注意到文伽的存在,微微瞪大双眼。或许典子生前就是个感官敏锐的人,她一眼就发现了文伽其实和自己一样,都是非常理的存在。
  ——接下来,第二关。
  真山屏住呼吸。
  有些人在变为灵魂之后,警惕心依然强烈,不少人会对文伽的出现感到明显的惧怕。现在她必须将自己的工作解释给对方听,以获对方的理解。话虽这样说,但搭档文伽却是个极端沉默的人,多数情况下需要真山出面,所以,现在它的责任重大。
  真山紧张到了极点,却见典子开口对面前正在进行遗体处理的护士们说道。
  “啊,麻烦各位了。对不起,请让一下。”
  她一边用若无其事的语气打着招呼。一边向文伽所在的方向走了过来。
  当然,护士们是听不见她的声音的,而且因为没有了肉体,就算前方被挡住也一样可以通过,但典子依然一边寻找空隙一边向前起来。不知是她还没有适应自己的现状,还是她本身的性格所致。真山推测,应该是后者。
  典子终于来到了文伽的面前。
  “你好,初次见面,我是长谷川典子。”
  她拖着长长的尾音问候道。她那带着孩子般稚气的脸上,浮现出干净而纯粹的笑容。
  文伽用一如既往的平淡口吻,简洁而单调地回答道:”我是文枷,这是我的搭档真山。”真山闻言,不禁叹了口气。
  ……受不了。
  这种冷淡生硬的语气,仿佛就在告诫对方“请你警惕一些”一样。难道你的态度就不能再缓和一点吗?这样一来,麻烦不就都被推到我这个协助者的身上了吗?
  虽然心情相当郁闷,但真山还是装作神采奕奕的样子对典子说道。
  “你好,典子小姐,我们突然来访可能吓了你一跳吧,不过我们有话对典子小姐说,不要害怕,请听我说。”
  ——好和”警惕”二字完全沾不上边。
  典子带着惊喜的神色看向真山,仿佛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玩具一般,并友好地向它伸出手。被偷袭的真山顿时陷入了轻微的恐慌中,
  啊!?
  什么!?
  喂,痒死了痒死了!不要摸来摸去!!我们关系很好吗!!这可是第一次见面啊,第一次!
  ……文伽这副“你不会咬人吧?”的表情又算怎么回事?一看就知道嘛,我可不是路边的野狗。
  所以说,我又不是狗,不要摸来摸去,我根本,开心不起来……转转转,转转转。
  ——哈!?
  干嘛要逆拨我的时针!?觉得这东西好玩!?哇好痛好痛!要掉下来了掉下来了!!
  喂,怎么这么自作主张啊!?
  在典子魔爪的拨弄下。真山不由得向文伽求助,但理应站在自己这边的文伽却只是在一边静静旁观。
  许久,或许是终于玩够了,典子说出“真山真有趣啊”这句话之后,终于挪开了手。
  ……得、得救了。
  面前出现一个会说话的手杖,普通人在第一次看见时一般都会退避三舍,所以真山根本没想到会有人上前来摸它。由于典子的行为太过出人意料,真山已经晕头转向了。
  在一边静观其变的文伽见状,并没有理会真山。而是似乎打算自己将工作进行下去。
  “——我能继续说下去了吗?”
  她问典子。
  这种古板的语气任谁听来都太过冷漠。不管是将棋还是什么,一定要让她吃一次苦头才行。
  真山正愤恨地思考着的时候,将好奇的目光移到文伽身上的典子,忽然柔柔地笑了起来。
  随后。
  她向文伽。
  面对这个无论多么沉稳的人都会惊慌害怕的文伽。
  突然,紧紧抱住了她。
  “——!?”
  文伽微微地瞪大双眼。虽然这个反应非常细微,但在熟知文伽行事作风的真山看来.她无疑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因为典子的拥抱,文伽本要下意识地后退几步,却在右脚向后迈出半步之后停了下来。或许这是她最后的坚持了吧。
  作出这一系列令人诧异的举动之后,典子一边蹭着文伽的脸颊一边说道。
  “嗯,文伽,好可爱。我真想有文伽这样的妹妹啊!”
  她的话似乎没经大脑。
  迅速醒悟过来的真山忽然眼前一亮。
  ……这是机会。
  胜者为王。不管是违规的二步也好其他什么也好,现在都可以,这可是让文伽认输的千载难逢的机会,这机会就在眼前~`
  所以真山毫不犹豫地使出了杀手锏。
  “……文伽,你害羞了?满脸通红哦。”
  虽然这完全是在骗人。
  不知是因为害羞、愤怒,还是这出其不意的一招大获全胜——
  文伽闻言,脸上微微现出红晕,随后,她用有些苦涩的表情,死死地盯住真山。
  ——九十九败,一胜。
  真山在心里偷笑。
  ***
  场景转移到中庭,真山已经将文伽的工作做了大概的交代。典子虽然是个行动难以预测的人,但理解力却相当高。她很快就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和文伽的工作,于是说出了死后文收信人的姓名,相马贵明。
  会从她口中吐出这个名字,真山其实早已料到。
  ——相马贵明。
  六年前单身赴欧,师从著名奇术师罗伯特·皮尔斯学习魔术的他,是个二十四岁的天才青年魔术师。
  典子是他的恋人.同时也是魔术助手。由于她一直隐瞒身体状况忙于练习和准备演出.结果某天突然昏倒后被紧急送往医院。那之后的一周内,她一直都处于昏睡状态,接着,她就这样成为了不归人。
  坐在银杏树下郁郁葱葱的青草地里,典子一边挠着头一边思考死后文的内容。她的表情是那样认真,认真到使人不忍上前打断她的思路。靠在银杏树干上的文伽或许也是这样认为的,她只是静静地闭着双眼,默默等待着典子写完书信。
  思考片刻后,典子终于点点头,“嗯”了一声。开始奋笔疾书。
  靠在树干上的真山正好能窥见书信上的文字。正当它在想像她会写些什么的时候.却见信纸上只有寥寥几个字——
  “当心身体,请像以前一样努力。”
  典子像是在确认书信是否工整一般,将信纸拿到眼前稍远处仔细端详.或许是觉得空白部分太过寂寥,她又开始在页面角落处画起可爱的花朵。接着,似乎绘画勾起了她的兴致一般,空白部分的花朵愈来愈多,太阳也升了起来,直到连蝴蝶都开始飞舞的时候,真山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请、请等一下典子小姐,这样真的可以吗?不写点别的?”
  听了这话,典子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随后她立刻拍了拍手,笑嘻嘻地画起了彩虹——
  “我说的不是这个!这可是信啊!不是绘画本啊!”
  或许是被真山激动的情绪所感染,文伽站直身子,向信纸看去。她微微皱了皱眉,说道。
  “……你难道没有其他想告诉他的事情了吗?”
  虽然语气平平,但与她相处时间颇长的真山明白,现在连文伽都感到了不满。
  这也是当然的。
  在着手工作前,根据文伽从上面得到的情报来看,贵明这个人对工作非常热心,所以相对的,在某些方面显得比较冷漠。如果他考虑到典子的身体状况让她休息的话,或许她就不会倒下了,但当时贵明的脑中却只有让演出成功这一个念头,直到最后都没有察觉到典子身体状况在逐渐恶化。
  不仅这样,他甚至没有前去陪护在医院昏迷不醒的典子,而是一直四处奔走寻找能填补魔术助手这一空缺的人才。虽说今天的魔术表演由于他的努力而顺利举行,但相对的,他永远地失去了自己的恋人。这种情况下。用冷酷二字形容他也不为过。真山觉得。典子完全有权利责备他几旬。
  但典子只是微笑着将目光移回手中的信纸上,随后。
  “当心身体,请像以前一样努力。”
  她将信上的内容读完,满意地点点头,随后抬起头,明确地回答道。
  “——是的,只将这一句话告诉他就足够了。”
  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呀。在她这样的目光中,真山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啊啊,受不了。人类还真是无法理解。
  痛苦的话就说出来。悲伤的话就哭,愤怒的话发泄一通也没关系,开心的话就从心底笑出来。可为什么,她要这样扼杀自己真实的想法,吐出虚伪的谎言呢?
  人类究竟是愚蠢.还是超然。
  真山我不到答案。
  或许是因为同为人类而相互理解,与沉默不语的真山相反,文伽认同地徽徽点了点头。
  文伽静静地说道。
  “你的这份思念,我一定转达。”
  听了这话。典子开心地微笑起来。随后将信纸塞进信封中。小心地封好,贴上死后文使用的邮票,将信慎重地递到文伽手上。
  “拜托您了。”
  她恭敬地鞠躬。
  文伽”嗯”了一声,一如既往用最简洁的方式做出了回应。接着,典子“嘿嘿”笑了笑.像刚才那样突然抱紧了文伽。
  “文伽,谢谢啦~嗯,真是个好孩子。”
  典子一边抱着文伽,一边隔着帽子开始抚摸她的头。勇气可嘉。
  文伽则半后仰着身体,仿佛在忍耐这种煎熬。不过,她也不可能把典子推开.因为她的性格就是这样。典子之前说过想要文伽这样的妹妹。而在旁人眼中。这两人现在确实像一对要好的姐妹。
  ……姐姐。吗?
  确实,如果有一个人愿意无条件地接受文伽的撒娇,或许也不是件坏事。
  虽说文伽是个冷漠到会让人心生憎恶的女孩,但她的内心绝不像她的外表那样冰冷。这一点,身为搭档的真山非常清楚,它觉得,如果文伽身边能有个人让她偶尔诉诉苦的话就好了。
  因为站在与文伽对等立场的真山。绝对不会是能让她安心撒娇的存在的。
  对此,真山觉得,有一点难过……
  在它思考的期间。抱着文伽的典子忽然扭头看向真山。她松开文枷,向真由走了过去。虽然这动作很寻常,但对抱有”哇,她要过来了!?”这种想法的真山而言,典子仿佛就在一边切断自己的退路一边气势汹汹地向前逼近。
  “真山。也拜托你了哦~”
  典子边说边伸出手来。
  ——不要,我说了我不是狗,就算你摸了我也……转转转,转转转。
  ***
  贵明的魔术演出在近年改建完成的一座气派的文化会馆举行。这是一场单纯的演出。卖点只有魔术,而不是那种酒会的余兴节目。看来现在是全国巡演的最高潮,等明天本地的演出结束后,就会迎来在首都的公演。从观众的数量来看,贵明的人气之高可见一斑。
  踏进会馆礼堂,能听到仿佛直人人心的紧凑鼓点,加重了令人心潮澎湃的紧张感。看来演出还没结束。黑暗中,观众们的后脑勺如球藻般不时浮动,眼前这幅场景不知为何让人觉得有些不现实。
  将目光移向被灯光照亮的舞台上,那里站着的,是相马贵明。
  或许是出于学习了正统魔术的自负。他的衣服同样也是奇术师的套路。身穿燕尾服,头戴圆筒礼帽,手中的手杖应该是魔术道具吧,但那单片眼镜或许就只是普通的时髦道具了。虽然这身服饰对日本人来说并不太合适,但身材挺拔且容貌端正的贵明却和这身衣服非常相称。
  舞台上的其他人,应该就是代替典子的新助手。其中有位衣着华美且暴露的年轻女性。这位女性的动作非常熟练,她带着妖艳的微笑,以流畅的动作辅助贵明的演出。
  或许是判断现在的情况不适合传递死后文,文伽就这样站在入口附近。安然等待演出结束的时刻。真山也赞同她的决定,它开始观看在舞台上展开的魔术表演。
  ……魔术演出啊。
  明明知道其中有机关,为什么又看得那样兴致盎然呢?人类真是无法理解。
  然后呢?接下来又是什么魔术?
  什么什么,舞台当中居然竖着一个仿佛会立刻从里面跑出吸血鬼的棺材……嗯,是啊是啊,他得绕场一周,让观众确认里面确实空无一物——很好,没问题,至少眼前所见的,只是个普通的棺材。
  打开棺材的棺盖。让那位女助手钻进去。哦,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也就是消失魔术吧?
  关上棺盖……啊哈,真古老,还盖上黑布,念咒语啊。
  然后缓缓揭开布,打开棺盖——很好,漂亮~~消失了消失了~~大家家鼓掌啊~~
  斜眼瞥着呼声正高的观众,真山甚至想冷笑一下。
  既实话,这简直是在过家家。
  真山可是如假包换的魔术道具,如果它愿意的话,完全可以用“力”将空间扭曲,到时候别说是人了。哪怕是一艘护卫舰也能被轻而易举地送到时空的另一端。当然了。运用这样的“力”是违反规定的,它身上自然也装了安全装置,所以它无法为了示威而随便使用魔力——但要做的话还是能做到的。
  所以对真山而言,这些所谓的魔术只是小把戏,不过是哄小孩用的。真山在一边无聊地想着。
  ……行了行了,反正不就是打开棺材内侧躲在里面吗?不就是这样吗?
  真是的,那些观众怎么没发现呢——如果要那棺材再绕场一周?这样的话不就把里面暴露了?泄了密就算不上魔术了啊……咦?怎么没有人?
  ——啊啊,明白了,是这样啊。那棺盖是横着向侧面滑开的,所以一定是藏在棺盖里了吧?
  啊~好危险~
  差点就被骗了~
  但被发现也是魔术师的错啊。毕竟我可是真正的魔术道具,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上钩——
  嗯嗯!?
  盖子被拿走了?不是躲在那里面吗?那么。刚才那女人跑到哪里去了?
  ——啊,对了!
  这次一定没猜错。那棺材里一定设了反射镜,人一定是躲在镜子后面。
  啊,还真能想,连我都差点没发现。这不会被特意跑来受骗的观众识破的,嗯,魔术还真是很有趣啊。
  ……啊?连棺材也被运走了?
  不对,这样的话舞台上可就什么都没了啊,作为消失魔术而言这还真是个有新意的手段。也就是说接下来那女人的登场就是表演的最高潮了?魔术师会怎么做昵?
  啊?什么?他指着什么呢?
  啊啊,一开始盖着棺材的黑布?那东西有什么问题吗?用完之后被扔在一边而已啊?
  他把地上的黑布在手中展开,随后举到与自己的头同高的位置——啊,不会吧。黑布被猛地翻开后,里面会出现一个女人?那不就扁扁的了吗?几厘米厚的布难道能藏得了一个人?如果真的出现,那就真让人大跌眼镜了。
  出来了——————!!
  骗人骗人,为什么!?骗人,不可能!?
  啊啊,明白了,其实他是披着魔术师外皮的超能力者吧!?这种事超能力轻轻松松就能办到的!?没错吧!?
  ……这可不行。
  超能力者怎么能当魔术师~
  这是欺诈~
  这时,文伽低语。
  “……真山,很烦。”
  “啊?我没出声啊?”
  “嗯。魔术会设很多机关的,所以请你不要在我耳边吵个不停。我已经快被你烦死了。”
  文伽冷静地说完,真山一下子泄了气。
  “那么文伽知道其中的秘密吗?”
  “知道的话就不是魔术了。那些只是普通的技巧而已。”
  “文伽也不知道吧?”
  “……真山,你真的很烦。”
  魔术演出似乎终于落幕了。贵明与担任助手的女性一同向观众席致以优雅的谢幕礼,舞台大幕也恰到好处地落下,现场回荡着热烈的掌声。
  文伽重新戴好帽子,对手中的真山说道。
  “——那么,出发了。”
  这时。真山才想起他们的真正任务。它调整好了心态,回答道。
  “嗯,了解。”
  ***
  典子的死讯看来已经通知了所有的工作人员。虽然演出大获成功,但幕后的舞台上却没有热烈的气氛。
  一名男性工作人员快步走到贵明身边,用略带责备的语气劝他快点去医院,自己会为他叫车。
  贵明似乎微徽皱了皱眉,最后却只是点点头,什么也没说。他对那名新女性助手寒喧了几句之后,向后台走去。但这时,他似乎已经察觉到了站在舞台另一端文伽的存在。贵明忽然停住脚步,在与文伽距离十米左右的地方,二人对峙着。
  刚才那名工作人员有些惊讶,但还是开口道。
  “相马先生,您怎么了?便装已经送到了化妆室,请在那里换衣服吧。我会让车从后面绕过来,后面有逃生通道——”
  “那个女孩是从哪儿进来的?是谁的朋友吗?”
  “——女孩?”
  工作人员顺着语气有些粗暴的贵明的视线望去,却歪下头,不明白他到底在说些什么。贵明回过头,望向一直站在一边的那位女性助手,但她同样露出了不解的表情。
  见与文伽面对面的贵明皱起了眉头,真山开口道。
  “你问别人是没用的,只有贵明你才能看见我们。别人连我们的声音都听不见。”
  真山的话似乎令他更加疑惑。贵明似乎对该以什么态度面对眼前这种不可思议的存在而感到犹豫,但最后他终于阴沉着脸,注视着那名男性工作人员问道。
  “——这是恶作剧吗?”
  男性疑惑不解。贵明咂舌,随后再次踏出曾一度停止的脚步。他与舞台另一端的文伽间的距离越来越短,随后——贵明毫不犹豫地穿过文伽身边,向化妆室走去。
  “——啊?”
  本以为他会有所行动的真山呆呆地发出惊讶声。
  文伽回头望向贵明的背影,轻声低语。
  “……好像很棘手。”
  化妆间里堆满了服装和魔术用的小道具。大约有八张榻榻米大小的空间内,杂乱无章地堆放着装满物品的纸箱和服装箱。
  看来他打算立刻前往医院。贵明脱下燕尾服扔在一边,穿上一件标准的西装。而在他背后,忽然响起了文伽的声音。
  “现在着急去那里也没用,你只能看到她的遗体。”
  听了这话,贵明的动作忽然定住了。片刻,他终于缓缓转向文伽的方向,脸上带着些微惊讶的神色。
  就知道会这样。
  文伽和真山并没有使用任何魔术,而是直接穿过墙壁走进这个房间的。没有听见门窗有任何响动的贵明对于突然出现的侵入者抱有恐惧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贵明皱起眉,完全无法理解文伽到底是怎么进来的。但文伽却似乎不打算向他解释,而是继续着自己的诉说。
  “肉体只是盛放灵魂的容器。就算面对遗体,你也无法得知她想要传达的思念。”
  随后文伽取出从典子那里得到的信,说道。
  “我的工作是为死者送信。这封信是给你的,典子小姐让我转交的。你没必要现在去医院。她的思念,都在这封信里。”
  ——沉默。
  文伽与贵明无言对峙,真山屏住了呼吸,观察着这一切。
  交付书信的瞬间总是最紧张的。如果对方不能立刻相信文伽并收下书信,之后就会成为一场比拼耐力的持久战。这样一来,接下来的工作安排就会被打乱.所以对真山而言,它无论如何都希望在眼下决出胜负。
  不过——真山认定,这次的工作胜算不低。毕竟”一根普通的手杖”能说话这一事实就已经先发制人。”他人无法意识到文伽的存在”这一场面也真实上演。并且,文伽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进入了化妆间也是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幕。贵明应该已经充分了解,文伽和真山绝非普通人。
  文伽虽然之前说“很棘手”,但这也没什么了不起。就在真山这样想的同时,贵明忽然露出一个类似于冷笑的笑容。他顿了顿,带着一脸嘲讽的表情开了口。
  “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真无聊。我没空听你在这里讲故事,现在给我走开。”
  听了这话,真山顿时哑口无语。不过搭档文伽似乎预料到了这一情况。她只是徽微眯起眼睛,像是在思考下一步该在何处落子的棋手一般.陷入了沉默。
  对这样的事态依然难以置信的真山情不自禁地喊了起来。
  “为、为什么!?明明知道我们不是普通人,却又说文伽是在讲故事!?看到这些你还不明白吗!?”
  贵明甚至不屑于瞥上真山一眼,他只是注视着文伽。淡淡笑道。
  “你想说你手里的是‘会说话的手杖,?‘世上一切不可思议的东西都有机关’,这是我的老师罗伯特·皮尔斯的口头禅。只要花上二十万,门外汉也能用。现在可是连‘飞天桌子’都能得到的时代。虽然不知道这手杖有什么秘密,但我还没幼稚到听见手杖说话就吃惊的程度。”
  见自己被当作普通的魔术道具,真山的自尊受到了巨大的创伤。它愤然喊道。
  “那么,别人看不见我们,这你又如何解释!?”
  “这根本没什么稀奇的。你们已经和所有人都串通好了吧?这就和电视里的漂浮魔术差不多。录制现场的人都能看到其中的机关,但因为全员都已经商量好了所以秘密不会外泄。而电视外的观众却只能看到魔术师仿佛真的飞起来了一样。只要和所有人串通一气,想要弄出个只有我看得见的幽灵简直易如反掌。”
  说完,贵明将目光从文伽身上移开,稍稍板起脸。
  “……典子很受工作人员欢迎。我知道,有不少人因为我在典子入院的情况下依然坚持如期演出而对我非常反感。但没想到,他们会用这种方式来责备我。你说典子写信给我?就算你们演了这场魔术给我看,也太过分了。我想说,你们就算演出也得有个分寸。职业病可不是那么好玩的东西——疯子。”
  贵明扔下这些话.便转身坐到房间一角的梳妆台前。他伸手抓了几张卸妆纸,看来是想卸妆了。
  看着他的背影,真山想。
  ……啊,文伽说的没错,确实很棘手。
  没想到对方对魔术的了解反而成了这次工作的最大阻碍。或许他甚至已经不会相信“魔术师就是奇迹”这一说法了。但现在还不能认输。真山又开始组织起语言来。
  “那么那么,你又认为我们是怎么进入这个房间的!?其实我们是穿过墙壁进来的!怎么样!?普通人是做不到的吧!?”
  “——魔术都是假象。魔术师能让‘右手的硬币瞬间移动到左手’,但是当然的,这不可能是什么瞬间移动。就算不明白其中奥秘,但我知道一定有机关。”
  “哇!他在狡辩!文伽,这样的话就穿个墙壁让他看看!!要不要请求上头允许我解除安全装置,然后把硬币通过时空扭曲,来个真真正正的瞬间移动——嗯,文伽?”
  文伽向前迈步,渐渐靠近责明。不知贵明是没有察觉到她的举动还是根本没打算理她,他头也不回,只是顾着卸妆。
  但是突然,镜中贵明的双眼惊愕地瞪圆了。文伽见状,在贵明背后停下脚步,静静诉说起来。
  “镜子里没有我的影子吧。这是当然的.因为……我已经死了。”
  身为魔术道具的真山是不可能长有心脏的,但那颗根本不存在的心脏,此刻却突然抽痛了起来。
  文伽总是那样平静且淡然,但这样的她在说出“我已经死了”这句话的瞬间,双眸中还是浮现出了些许悲哀的神色。那是因为后悔是所有生物的本能,真山不明白。它明白的,只有看见文伽面露悲伤时,自己也会莫名地难过起来。
  如果自己再机灵一点的话,文伽是没必要说出自己已死这一事实的。帮助文伽愉快地工作,这是身为搭档的真山的工作。
  ……啊,我到底干了些什么。没资格做她的搭档了。
  虽然知道这是自己的坏毛病,但真山还是忍不住烦恼起来。
  贵明回头望向文伽,但立刻他便将整个身体转了过来。从他略带神经质的外表看来或许还有洁癖,此刻他正一边将消毒液之类的东西挤在手上一边进行最后的整理.同时喃喃自语道。
  “……大手笔,很有素养。”
  这句话令真山顿时语塞。文伽已经用自己的死来劝他相信死后文的存在,但没想到这家伙的脑子却顽固到这种程度。
  ——很好,非常好。
  既然对方要挑衅.那自己就奉陪到底。不如把贵明放进切开的时空洞穴中,让他彷徨在令人疯狂的黑暗空间里直到他说出”我相信”这句话——
  像是要告诫自己不要意气用事一般,文伽忽然将握着真山的右臂向后缩了缩。而同时,她向站在自己面前,马上就要出门的贵明静静伸出了握着典子书信的左手。
  文伽用没有感情,但又似乎意味深长的语气说道。
  “……就算明白自己是被骗的,但看到了这样的演出也很愉快不是吗?这封信里典子小姐的话语只有短短几个字,读它不用费多大工夫,即使这样你也不愿收下吗?”
  “……”
  贵明停下动作,像是在思考究竟该怎么办。最后,他终于接下了信,不知是不是出于职业习惯,他打开荧光灯照着信封,简直就像在寻找什么机关一样。
  真山用只有文伽能听见的音量小声嘟囔道。
  “本来我还以为会怎么样呢,总算送出去了啊。”
  文伽的表情虽然依旧没有任何变化,但她还是对能够完成任务放下心来。在偷偷舒了口气之后,真山偷偷瞄了她一眼,只见她的目光柔和了许多。
  但是,立刻——
  “……无聊。”
  责明毅然断言道。文伽握着真山的手微微颤动了一下。而真山也发出了难以置信的惊叹声。
  贵明晃着手中的信,轻佻地说道。
  “真是太无聊了。什么叫‘就算明白自己是被骗的,但看到了这样的演出也很愉快不是吗’?那也要看你的演出水平。什么死者的来信,这根本就是亵渎故人。不管其中使用了怎样的机关.都只会让观看的一方感到不快。”
  贵明将死后文一把塞回文伽手中。文伽下意识地接了过来,只见贵明一言不发地向门口走去。
  “等、等等!!”
  真山急忙叫了起来。本以为贵明不会理睬,但他却停下脚步,回过头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真山顿时语塞。明明叫住了他,却想不出还有什么方法能说服这个顽固的贵明。
  见真山沉默,文伽开口道。
  “……我和典子小姐约好,一定会将她的思念传递到。虽然我无法送达书信,但也不能因为被你认为是恶作剧就这样回去。你并不打算相信死后文的存在吧?那么,我有个提议——能否让我为你转达你对典子小姐的思念呢?”
  贵明皱起眉。文伽注视着他,继续说道。
  “我的工作是为死者投递书信,而相反,我同样可以将生者寄给死者的书信传达到。如果觉得写信太麻烦,那么也可以不用写。只要将能体现你对她思念的东西由我转交就行了,可以吗?”
  突然提出的要求使得贵明陷入沉默。真山也没想到文伽会这样说,但同时.它也觉得,这才是文伽的风格。
  下将棋的时候也是一样,文伽总会忽然使出莫名的一招来引诱真山动摇。就算明白她的意图,但在不知不觉中自己还是会中她的圈套,最后被她牵着鼻子走。这种例子数不胜数。想要破坏贵明坚固的心理防线,或许从那丝细微的裂缝人手是最有效的。
  贵明思考了很久,最后可能是感觉到了文伽坚定的意志,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照你这么说,不满足你的要求你就不会回去了?”
  “是的。”
  贵明闻言,认输似的后仰着身子耸了耸肩。他在上衣口袋里摸索一番,找出一张票递到文伽手中。
  “这是明天魔术演出的门票,最前排的特等席。我本想等典子痊愈之后请她来看,所以事先准备的……现在已经不需要了,送给你吧。”
  文伽将死后文的邮票贴在门票上,径直注视着贵明,宣告道。
  “……这张门票不会白费,你的思念,我一定会传达到。”
  贵明勾起唇角,讥讽般地回答:“真是这样就好了。”
  这时,化妆间的门被人打开,之前那名男性工作人员将头探进来。
  “相马先生,车已经到了。”
  “嗯?啊啊,我这就来。”
  贵明似乎还想对文伽说些什么,但他最终没有说出口,而是走向了大门。之后,他没再回头,就这样离开了。
  被留在化妆间的真山询问文伽。
  “——文伽,下一步怎么走?”
  “下一步?”
  “啊?真是的,你收下了那张票,就代表你有胜算,或者是已经布好了局,投错吧?”
  文伽却言简意赅地打破了真山的期待。
  “没有啊。”
  真山无言以对。就这样过了一秒、两秒、三秒之后,它终于回过神来,吼道。
  “啊,什么!?难道不是像下将棋时那样,使出深谋远虑惊天动地的一手吗?”
  “但将棋里惊天动地的一手我还没想到啊?”
  “没想到……难道你一直是靠直觉下棋的吗!?既然是靠直觉,为什么又会对犯规那么敏感!?”
  文伽貌似被耳边的聒噪弄得不耐烦了。她板起脸,有些无奈地说道。
  “烦死了,我没问题,总之不管怎么走。都不会犯因为二步违规而输棋的低级错误。”
  …………输了。
  ***
  “——嗯,就是这样啦,对不起,典子小姐的信我们还没能送出去。”
  此刻典子正坐在医院中庭那棵银杏树下的草地上倾听真山的汇报,看来她非常中意这里.
  将汇报工作推给了真山的文伽正闭着双眼倚靠在银杏树干上。难道她能站着睡觉?对于文伽悠闲的样子,真山有些不满。
  ……真是的,又把这种事推给我。
  但文伽似乎毫不介意真山的抱怨。真山对此感到万分无奈,它同时觉得。自己是不是太纵容她了。它边思考边观察典子的神情。
  明明自己的信对方没有收到,但典子却显得很开心。原因应该就是她手中的那张门票吧。在真山告诉她那是贵明为她准备的门票之后,她就一直把票捏在手中,一脸幸福的表情。
  真山一边在心中叹息,一边继续话题。
  “……总之,我想这会成为拉锯战,不过放心吧,我们一定会将典子小姐的思念传达到的。”
  典子听了这话显得有些吃惊,但她立刻摇了摇头,笑着回答道。
  “演出非常成功对吧?也就是说贵明一直都在努力了?那样的话,就代表我的思念已经传达到了。”
  听了这句台词,真山不禁愣住了。
  “啊……那么,也就是说死后文不用再送了?”
  典子立刻回答“嗯”。
  文伽忽然睁开眼,加入对话的行列。
  “……这样真的好吗?明明只有短短一句话,在这份思念传达到之前,你真的能无牵无挂地前往那个世界吗?”
  文伽的声音还是那样平淡。但多少也能让典子感觉到文伽是真的在为她担心。典子平静地站起身,理所当然似的伸出双臂抱紧了文枷。
  “嗯~文伽果然是个好孩子呢,不过,我真的不要紧。贵明从不向别人示弱,总给人一种非常坚强的印象……但我偷偷告诉你,其实他很爱哭的——所以我很担心他,想给他写信,但听你们一说我就放心了,我真的没问题的。”
  这已经是文伽第三次被抱住了。最初被典子吓了一跳的文伽现在似乎已经有了免疫力。她早就放弃了抵抗,就算被典子隔着帽子抚摸脑袋也随她去。
  ……嗯,现在真是搞不懂哪个才是姐姐了。
  真山一边这样思考一边观察着二人。文伽带着一丝忧郁,用确认的语气询问典子道。
  “……这样,真的可以吗?”
  文伽的话语令真山不禁惊讶起来。
  确实,如果死后文的寄信人说不用寄了的话。那么也就代表工作结束.没有任何问题。真山也不想因为拉锯战而影响之后的工作安排,所以理所当然不会有什么抱怨。
  但是。
  问题就在文伽身上。
  不仅无视日程安排,反而热衷于多管闲事,总让真山大为头痛的文伽。
  对于即刻抽身这一决定。真山相当犹豫。
  文伽没有理会真山,而是继续与典子交涉。
  “寄信的机会,不止现在这一次。”
  “不用了,已经够了。”
  “不后悔吗?”
  “嗯,当然。”
  “我能送你一句话吗?”
  “什么?”
  文伽轻轻吐了口气,淡然回答。
  “……你是个大傻瓜。”
  典子像是吃了一惊。但她依然抱着文伽,将脸埋在她的颈窝,喃喃低语道。
  “……嗯,大概吧。”
  从典子口中终于传出了类似哭泣的声音。她半靠在文伽身上,但文伽却没有安慰或劝解,只是平静地望向远方,任由典子哭泣。
  真山一言不发,注视着眼前的情景。它心中呢喃的,依然是那句口头禅。
  ——人类真是无法理解。
  典子的啜泣仿佛没有尽头。
  被她无声勾起的感伤,令真山独自困惑不已。
  ***
  ——翌日。
  举行魔术演出的文化会馆礼堂中,到处都被观众挤得满满的。不间断的魔术表演在人们的惊叹中卷起多重奏般的漩涡。但是,观众席最前排的一个位置,却像是被这气氛遗忘了一般空在那里。充满了孤寂感的空座从舞台上看去相当醒目,但贵明却连一眼都不曾瞥过那里。
  典子就坐在那空座上。
  典子坐在贵明为她准备的位置上,如同孩子一般,面对舞台上演出的种种魔术双眼放光。
  文伽和真山靠在礼堂侧面的墙壁处,说是看魔术,不如说他们是在凝视典子的侧脸。今天文伽依然充分发挥了自己的任性。与典子结伴来到这里,但这次。真山却没有口出怨言。虽说最重要的原因是没有工作安排,但另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连真山都无法否定自己对典子的关心。
  确实,没有因为恋人的去世迷失自己、生活一如既往的贵明乍看之下完全就如典子所期望的那样。而且,贵明送出的票也顺利交到了典子手中,工作是完成了,这不能不算是个圆满的结局。虽然话是这样说……
  可依然无法释怀。
  真山无法弄懂典子哭泣的意义。但听见了典子啜泣声的真山却觉得,不能就这样算了。它想为她做些什么。
  ——难道说。
  难道说,真山抱有的这种心情,或者说是感觉之类暖昧不清的东西,就是令文伽无视日程安排进行私自行动的原动力吗。
  如果是,那么只要能够探清这股从胸中涌起的冲动究竟为何物,说不定就能更了解人类这种生物。总是如同一团迷雾般的人类,或许就能离自己更近一些。
  就在真山脑中构思这种假设的时候,舞台上出现了那名新来女性助手的身影。从开场到刚才都是贵明一个人在表演,但接下来的魔术,似乎就是需要助手协助演出的压轴戏了。
  从那时起,注视着舞台的典子眼中便掺杂进了些许寂寥感。虽然每次魔术成功时她都会和其他观众一起送上掌声,但或许是因为看到演出就算没有自己也一样照常进行,她感到了一抹寂寞,最初的天真笑容变得有些哀伤。
  看到了这一幕的真山只觉得心中那阵纠结不清的感情迅速膨胀开来。这份感情应该和人类感觉到的一样吧?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又该如何释放这种感情呢?
  思考着这些的真山脑中,忽然有如醍醐灌顶一般闪过一个念头。这与它和文伽下将棋时的二步一样,只是一个单纯而闪闪发光的念头。
  ——这样简单的结论自己怎么一开始没想到呢?
  典子非常痛苦,真山看得出来,但没有典子的演出却进行得异常顺利,这怎么行呢。
  哪怕是像二步一样的犯规也好,现在根本无所谓。真山想。
  既然看到典子痛苦自己心里会觉得难过的话——那么只要将元凶,也就是魔术演出这东西毁了就行。仅此而已。
  既然有了答案那就好说了,反正自己也拥有将这答案化为现实的力量。真山决意已定,开始将意识集中在舞台上。
  ——方向完美,角度完美,力量微调整完毕,好!
  随后,真山将设定至微弱到不可见的力量,对准女性助手脚下释放出去。
  那一刹那,走位流畅的女性助手忽然伴随着“呀”的小声惨叫倒在了舞台上。
  “——!”
  面对这太过明显的失败,贵明微微皱起眉头。观众席骚动起来,人们忧心忡忡地望向舞台。
  真山在心里大呼过瘾。
  ——好极了,成功了!
  没有典子果然不行。是的,只要让贵明和工作人员,还有典子这样想就可以了。这样的话,贵明就会反省自己为什么没有珍惜典子,而典子脸上又会绽放纯真的笑容。一定是这样的。
  “——真山!!”
  文伽罕见地用充满了谴责的语气大喊真山的名字。真山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地看向身边的文伽。
  她应该已经看穿那是自己搞的鬼吧。文伽用冰冷的目光死死盯住了真山,压低了嗓音问道。
  “……真山。你到底在干什么?”
  虽然语气依然平淡,但声调明显和平时不同。这如同刀刃般锐利的话语令真山顿时无言以对,但最后,它还是硬着头皮回答。
  “干什么……就像你所看到的!我要妨碍演出!!”
  “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什么……但这样下去的话,典子小姐就太——”
  ……可怜了。
  下意识吐出的词语,令真山顿时豁然开朗。
  啊啊,是啊。
  就是这个。
  这份纠结的感情的真正面目,就是对于典子的同情。自己居然会产生人类的感情啊。
  真山是魔术道具,作用是辅助文伽顺利完成工作。所以它在人类感情方面并不敏感。或者说是被压抑着。抑制感情被作为这一行的行事准则。
  但是,真山觉得。
  一边从事着为人类传达思念的工作。一边捧除人类的感情——这种做法真的正确吗?
  这种想法在真山心中不停纠缠,它终于克制不住喊了出来。
  “可是,这样下去典子小姐不就太可怜了吗!文伽不也注意到了吗?典子小姐的表情多么寂寞!你想视而不见,这太过分了!你平时明明总会扎进一堆莫名其妙的事情里,为什么只有这次却袖手旁观!!”
  文伽像是有些意外,她稍稍挑了挑眉.但那也只是暂时的。文伽眯起眼睛,冷淡地回答。
  “……我明白真山为什么会这样做了。但是,现在舞台上的那位女性也是通过自己的努力才能登台表演的。就算你是出于好心,也并不代表你的所做作为都会带来好的结果。让那位女性的努力因为典子小姐而付诸东流。这样真山就满意了吗?”
  真山无言以对.而文伽则接着说道。
  “并不是你想怎样就可以怎样的.不然就只是你一厢情愿而已。连这都不懂就擅自行动.你真是太自以为是了。真山——难道你以为自己是神吗?”
  “怎、怎么会……我只是,只是想更多了解人类……”
  辩解的最后几个字没能说出口,消散在了空气中。
  女助手在贵明的搀扶下站了起来,观众顿时报以热烈的掌声。她与贵明交谈了几句之后,有点步履不稳地重新开始了表演。
  文伽与真山之间持续着令人难耐的沉默。每当魔术成功时观众的热烈掌声和欢呼声,此刻就像错觉一般在四周刺耳地喧闹着。现在自己真想像昨天那个魔术一样消失算了。真山一边这样想,一边只觉得坐立难安。
  文枷与真山没有选择让观众、工作人员甚至贵明看见自己的身影。现场有一个人能看到她们,那就是典子。她忽然站起身,向文枷所在的地方走来。
  之前二人的争执像是被她听见了。典子走到他们身边站定,脸上向来的温柔笑容不见了。她开口道。
  “文枷,不要再责备真山了。文伽应该也明白,真山已经在好好反省了啊。”
  “……”
  文枷沉默许久,最后终于将冰冷的目光从真山身上移了开去。典子见状微微一笑,对真山说道。
  “谢谢你为我担心,真山和文伽。都是好孩子呢。”
  随后,典子开始温柔地抚摸起真山来。她的手上满载温情。仿佛在她面前的不是一个魔术道具,而是一个人类。
  心中的重担仿佛被手中的温情卸下,真山不由得鼓起勇气再次喊道。
  “典子小姐,这样真的好吗!?这样你就满意了吗!?还是向贵明传达完那句话之后再去那个世界吧!我也会尽自己的能力帮助你的!!”
  否则。
  否则,这样下去的话——
  “……我就太可怜了,对吗?”
  像是猜透了真山的心思一般,典子一语道破。见真山以沉默表示肯定,典子慢慢地播了摇头。随后.她仿佛在教导一个年幼的弟弟一般,温柔地坦言道。
  “真山,我的幸福是我决定的——我很幸福,我所不放心的,是贵明能不能继续努力下去,但现在我已经不再担心了。所以,我能挺起胸膛告诉你。”
  ——我是幸福的。
  典子伸出手点在真山身上,“所以呢”,她继续说道。
  “拜托不要自作主张地把我当成‘可怜的女人’,真山,好吗?”
  这时,耳边响起了如雷般的掌声。抬眼望向舞台,那里正在上演的是昨天那个消失魔术。而掌声,是在那名女助手从棺材消失时响起的。
  典子有些茫然地眺望着舞台。
  “我曾因为没表演好那个魔术被贵明骂呢……”
  喃喃自语的典子扭头看向文伽,随后露出一个平静的微笑。她伸出双臂,将文伽和真山抱在了怀中。
  接着,她对她们细声耳语。
  “文伽,真山,真的非常感谢你们帮了我那么多忙。虽然时间很短暂,但我感觉自己一下子有了弟弟和妹妹,真的很开心。”
  典子轻吻了文伽的脸颊以及真山的文字盘。她松开双手,笑了笑之后转过身,顺着通向舞台的楼梯,向贵明所在的地方走去。
  此刻的舞台和昨天一样,棺材和盖子都被搬走,只剩下贵明所指的、落在地上的黑布。典子站在黑布后面.对贵明送上了温柔的微笑。
  贵明展开黑布,并将它提高至头部左右的位置——忽然,他的动作顿了顿。
  他明明是看不见的。
  短短的一瞬间,真山觉得贵明与典子的目光真实地交错在一起。但或许是出于不能中断演出的职业意识,贵明像是要挥散这不可思议的感觉一般继续向上提升着黑布。典子的身影被掩盖在了黑布的另一面。
  随后,贵明猛地翻开黑布,从里面出现的是女助手面带笑容的身影。
  并且——
  ……典子的身影,则如同中了真正的魔法一般,从舞台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顿时,从观众席爆发出一阵最为热烈和激动的鼓掌声以及喝彩声。贵明带着还未释然的表情,与女助手一同向观众行礼致谢。同时,幕布也恰到好处地缓缓落下。
  文伽仿佛在为已经前往了那个世界的典子送行一般,平静地鼓掌。她身边的真山忽然开口道。
  “文伽。”
  “什么?”
  “……刚才我擅做主张,对不起。”
  文伽停下鼓掌的动作,斜眼瞥着真山。
  真山的思维有点混乱,但它还是接着说道。
  “呃……我想要更加了解人类,所以,我才会学着文伽的样子,想要试着多和其他人接触。但是,我——失败了。”
  我只是,想要再次看见典子小姐那天真无邪的笑容而已。
  然而,我的这种想法——是不是,错了?
  文枷有时言辞非常犀利,显得相当冷酷。真山知道,自己有可能会挨骂,但还是情不自禁地这样发问。如果那时自己的想法是错误的话,或许自己就不会再想去了解人类了吧。
  文枷小声地叹了口气。
  “……笨蛋。”
  除此以外她没再说话。
  这算什么嘛,好好回答!真山本打算追问下去。但在察觉到文枷脸上的表情时,却无论如何都问不出口。
  ——文伽,温柔地微笑着。
  这是文伽极少流露出的,普通女性那种柔柔的微笑。能够真实体现出她最坦诚部分的,温暖的微笑。
  这个答案足够了。
  文伽的徽笑.给了真山一种救赎感。
  ……如果她总能这样微笑该多好。
  就在真山脑海中出现这个念头的瞬间,文伽的表情又恢复了平时的冷漠,她重新藏上帽子。随后,从包中取出没能送出的书信,将死后文邮票连同信封一同撕碎,宣告了工作的结束。刹那间,死后文如同无数飞舞的萤火虫一般散发着淡淡的光芒,溶进了整个世界中。
  “——真山,差不多该走了。”
  文枷利落地说完,带着真山英姿飒爽地离开了。
  刚的表情她到底藏到哪里去了呢?真山对其态度切换速度之快表示诧异。到底是怎么回事.它一边思考一边不由自主地又念起了平时的口头掸。
  啊啊。
  受不了。
  果然——
  “……人类,真是无法理解。”

  ——『父亲的目光』

105

主题

895

存在感

126

活跃日
帅哥离线 ╯﹏╰
 8 

家中的荣誉团员

4楼
发表于 2008/02/29 | 编辑
——为调整姿势而争取到的短短一瞬,被对手的跳跃抢先。
  白色影子如同画糖人一般拉出残像。回过神来才发现剑尖已经进入了攻击范围。她通过刹那的思考预测出对方的位置,但袭来的剑尖却比闪电还要迅速。
  但是,亚里沙还是用令人称奇的速度撩起剑,勉强但确实抵挡住了这必杀的一击。虽然想靠剑刃的反弹发动反击,但对手已经向后退开,等待着亚里沙的进一步行动。
  面向前方,探出左半身,为了灵活移动而弯曲着膝盖,将剑不偏不倚地压在外侧边线的正上方。
  虽然这只是击剑的基本姿势,但那没有半点漏洞的架势,却让人有一种近乎着迷的战栗感。
  调整呼吸之后.亚里沙再次向前踏步。
  她本打算使用下段假动作加上最拿手的连续攻击。论速度她不会输给任何人。
  无情而锐利,比条件反射更加迅速。
  缭乱的剑刃,甚至烧灼着神经。
  本应该是这样的。
  甚至就在不容说出计划落空这几个字的空隙。
  呼吸。
  步伐。
  目的。
  一切都被对手识破了。
  刺向下段的一个假动作被对手轻松拨开。亚里沙想要急忙收回长剑,但她也明白,这为时已晚。
  对手的利刃如飞燕般灵巧.准确无误地瞄准了亚里沙心脏的位置直刺过来。柔韧的剑身在对手的力压下弯出一个夸张的弧度。剑尖仿佛在不满地宣告,若不是经过加工,它毫无疑问能贯穿她的身体。
  “啊……”
  亚里沙除了这样感慨之外别无他法。这是完全的败北。
  对方收起剑,但亚里沙依旧动弹不得。不服气和疲劳扰乱了呼吸节奏,心情无论如何都不能平复。剧烈的心跳声在耳边反复,她感觉连头都开始痛了。
  击剑部部长,也就是刚才的练习对手浜口凑摘下面具静静地吐了口气。身为后辈的森由纪子立刻跑上前去,为凑递上洗得干干净净的运动毛巾。凑平和地笑了笑,接过毛巾开始擦汗。
  ——你还是那么受欢迎啊。
  虽然很想这样讽刺一句,但亚里沙的肺部却无法为讥讽提供足够的氧气。于是她只得默不作声地摘下面具扔在一边。
  被汗水沾湿的栗色长发从没像现在这样阴郁过。虽然她几次想学凑把头发剪短,但又不甘心于模仿她,结果一直犹豫至今。而这然卷发令现在的不快程度又提升了几个档次,亚里沙粗暴地将它们扫到脑后。栗色的发丝下,是一张拥有欧洲人特点的立体而精致的面孔。
  “亚里沙,擦擦汗吧,这样不舒服。”
  用特有的嘶哑嗓音,凑上前说道。
  本来她确实打算这样做,但一旦被人抢先说出,心里就萌发出了一种逆反的感觉。亚里沙一边无奈地回答“这样没事”,一边清楚地意识到,其实这并非自己的本意。
  亚里沙想要就此结束这段对话,但凑却似乎还有话要说。她少见地踌躇片刻之后,终于开口道。
  “亚里沙,刚才的比赛你表现得有点不对劲,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啊,和平时一样。”
  “和平时一样——”
  凑用明显不能认同的目光注视着亚里沙,有些担心似的接着问道。
  “你的社团活动还是先暂停一段时间好了,教练的事,你现在很难过吧?”
  亚里沙对这个词相当敏感,她冷冷地注视着凑,低声回答道。
  “……和爸爸的事没关系。我不要紧,没有问题。”
  凑没有就此放弃,却显得有点为难。其他的部员也在一边远远观望着二人对话。至于她们赞同谁的意见,已经是一目了然了。
  亚里沙将目光从凑身上移开,转身走去。凑见状急忙喊道。
  “等等。亚里沙.你去哪里!?”
  “今天的活动已经结束了吧,我去洗个澡然后回家。”
  但凑没有让她轻易离开。她立刻追了上去,伸手抓住亚里沙的肩膀。
  “我的话还没说完。我很担心你。本来我以为运动能让你不再继续胡思乱想,所以同意你先参加社团活动……但你还是先休息一段时间吧。击剑会让你想到教练,这很痛苦吧?像刚才那样注意力不集中的话,以后很可能会受重伤的。拜托了亚里沙,多少也为自己的身体考虑一下。”
  亚里沙知道这是凑的真心话,因为她不是那种巧言令色的人。
  但现在,却起了反效果。
  别人都可以同情自己怜悯自己,只有她不行。
  别人都可以让自己品尝失败滋味,只有她不行。
  亚里沙甩开凑的手,回头对她投去一瞥。随后,她吐出了一段无可辩驳又带着些许恶意的台词。
  “——双亲健在的凑又怎么能理解我的心情?我说过我没事,你就不要自行猜测了。”
  凑的脸色顿时煞白,像是遭到当头一棒似地闭上了嘴。
  明明目的已经达成,但心中却没有半点释然的感觉,反而觉得自己悲惨至极。亚里沙转过身,逃跑似地加快了步伐。凑和其他社团成员投来的目光刺得后背生疼,而在这些目光中。不知为何亚里沙仿佛还感觉到了父亲的目光,这令她更加坐立不安。
  (……别用这种目光看我,爸爸。)
  亚里沙想。打个比方。
  所谓父亲的目光,应该是充满了慈爱的、平静的、强韧的、而且温暖的。孩子在这种目光下成长,才是一个家庭的正确形态。
  ——但是。
  父亲投来的目光却总是和亚里沙所期待的有着极大的差别。自己的家完全与她脑海中所想像的理想家庭相去甚远。
  每当亚里沙与父亲对视,她就会沉浸在一种被无声斥责的痛苦中。父亲的目光中总是包含着一种类似于憎恨的、强烈的排斥情绪。
  比起对自己投以这样的目光,还不如干脆说出来的好。还是说,不让自己亲耳听到父亲的咒骂,或许是他作为父亲最后的温柔?
  已经去了那个世界的父亲,依然在用那样的目光凝视着亚里沙,并且毫无掩饰地坦言道。
  ——你这个没用的东西。
  ***
  亚里沙的父亲是法国人,母亲是日本人,也就是说,她是混血儿。
  她出生的故乡并非日本,而是法国东部的一个小村庄。出生在一个普通但圆满的家庭中的她,曾拥有幸福的幼年时代——如果是写传记,一定会这样介绍。总之,她曾经拥有过一段极其平凡的生活。
  是的。
  曾经。
  能被写进传记中的人生必定充满了惊涛骇浪。波澜不惊地一步步踏上成功者阶梯的人生之类。读者和出版社都不会喜欢。
  ——亚里沙八岁时,母亲病故。
  亚里沙那时还不能及时消化这段突如其来的不幸。在她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的时候便被送到了祖母家,于是,这段经历逐渐成为了她新生活的起点。
  祖母虽然相当迷信,但也是个善良温柔的人。她教会了亚里沙该如何明辨是非,并总把“你得支撑着你爸爸”这句话挂在嘴边。而亚里沙也在祖母的教导下,理所当然地背负上了这样的责任感。
  而亚里沙之所以会开始学习击剑,也和这有很大关系。
  亚里沙的父亲吉尔·贝尔顿曾代表法国出赛,是位击剑名手。退役后担任教练一职,培育出了不少优秀选手。看着这样的父亲,年幼的亚里沙便有了一个念头。
  要变强。
  练习击剑,变得比任何人都强,然后——就像祖母说的那样,成为父亲的支柱。那样就能帮助父亲了。
  为了不让别人仅用“坚强”这个词评价自己,亚里沙拼尽了全力。
  因为自从母亲去世后,父亲就再也没有笑过。父亲本就是个沉默寡言的人,而在那之后,他开口的次数就更少了。
  或许再也无法变回以前那样了。
  自己必须做些什么,亚里沙在这样的精神驱动下努力着。
  ——效果非常明显。
  不善言辞的父亲露出了笑容,称赞亚里沙第一次压低身子摆出的基本动作。亚里沙曾向祖母坦明自己所做的决定,父亲或许是从祖母那儿听说了,在为自己高兴呢。
  但这段平静的日子.却在亚里沙还不满十岁时就画上了休止符。
  大概应该说那就是为击剑而生的人的宿命,渐渐地.父亲变得不再像个父亲。对亚里沙而言他更像个教练。父亲不再是那个毫不吝惜给予自己称赞的人,因为技术层面的建议不是能用血脉传承的东西。
  即使是这样,亚里沙依然相信,总有一天,父亲会用自己所渴望的温柔目光注视自己。总有一天,自己能看到他脸上露出的温暖笑容。
  所以亚里沙这样决定,这样祈祷。
  要变强。
  成为能让父亲称赞的人。
  成为父亲的支柱。
  比任何人。
  比任何人。
  比任何人。
  都强。
  这种强烈的愿望却渐渐成为了煎熬亚里沙的负面要素。刚开始学习击剑时那个被称赞为天才少女的她,最后不得不向同龄的对手们低头。有人曾嘲讽她”江郎才尽”,更有甚者干脆毫不留情地侮蔑她,说她根本没有继承父亲的半点才能。
  大概是从那时起吧,父亲的目光逐渐开始流露出令人悲哀的怜悯和遗憾的意味。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爸爸!!
  是的。多少次她差点这样喊出口,多少次她甚至想选择逃避。但即使如此,亚里沙还是继续练习着击剑。那个支撑着自己一路走来的信念,已经剥去了幼稚和天真的外衣。世间万物都会改变,最初那个拙劣的初衷早已烟消云散。
  她愤怒。
  她憎恨。
  她对一切都感到不耐烦。
  这与父亲没有任何关系。自己的努力是自己的,无论结果如何,别人都没资格嘲笑。自己又不是经过改良的农作物,她不想摆出遗传基因这种东西来证明自己是否优秀。
  亚里沙想。
  要变强。
  比任何人。
  比任何人。
  比任何人。
  都强。
  对讥讽付之一笑.将侮蔑化为嫉妒。
  以及,父亲。
  我不会让你再用这种目光看着我。以后。人们不会再称亚里沙为”吉尔的女儿”,而会用“亚里沙的父亲”来称呼吉尔。
  她强烈地渴望着。
  ……至此,亚里沙深深感叹,自己的生活还真是充满了痛苦和艰辛哪。但传记还需要更多的不幸作为调味料。
  那是在某个早晨,每天都会最早起床做早餐的祖母,那天不知为何直到亚里沙的闹钟响了还投走出卧室。亚里沙只觉得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她飞奔到了祖母房间。出现在她面前的,是祖母陷入了熟睡般安静的尸体。
  ……啊.原来人真的会死。
  亚里沙呆呆地站在窗边,明白了这个道理。
  虽然亚里沙已经不再是需要人守在身边的年龄,但父亲却不这样认为。看来他觉得一个男人独自培养女儿是件相当不易的事情。
  父亲想把她寄养在自己的姐姐——也就是亚里沙的姑妈家,但却遭到了亚里沙的强烈反对。虽然姑父和姑妈都是很好的人,她也非常喜欢他们,但她讨厌被当作皮球一样踢来踢去的人生。而最重要的是,因为她觉得是父亲认定了她没有击剑天赋,想要让她放弃击剑运动.才会打算把她寄养在姑妈家。
  “我要留在家里。毕竟姑妈没法教我击剑啊。”
  亚里沙充满了讽刺意味地说道,但父亲依然还是用那样的目光看向她。
  就在这时,父亲收到了一封来自母亲故乡的邀请,上面的内容是。想要聘著名教练吉尔·贝尔顿担任帝兰私立女子学园击剑部教练。
  对方似乎也事先调查过了亚里沙的情况,说如果她本人愿意,学园可以将亚里沙编为学园的特待生。
  与其说对方很大度,不如说态度相当诚恳。看样子他们是想从击剑运动发达的国家一次性得到最强教练和最优秀的未来之星。
  亚里沙强烈主张接受这份邀请。她想要亲眼看看这个养育了母新的国家,这种类似于憧憬般的感情在心中燃烧。并且,如果在日本这种遥远的国家的话,自己就可以摆脱”吉尔的女儿”这个身份,像一个普通人那样生活了。
  但是,这却是个极端错误的决定。
  亚里沙想,自己的人生是不会被记载在传记里的,因为传记中的人生都会在历经曲折之后迎来一两个幸福。一直处于谷底的人生只会让读者郁闷。
  ——父亲客死他乡。
  他在开车时遇到了严重的事帮,就此撒手人寰。
  由于受伤实在过于严重,使得亚里沙就连他的最后一面也没能见到。现场能找到的只有他的遗物,这宣告了父亲的死亡。
  父亲去世到今天还不满一周,但亚里沙却已经记不太清楚父亲的长相了。他留给自己的,只有那目光。亚里沙能回忆起的,也只剩那目光了。
  ……爸爸。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爸爸。
  或许自己没能像父亲期待的那样,成为一名出色的选手。
  但尽管这样,我还是努力了啊。
  亚里沙忽然想到。
  自己究竟是为什么而战的?
  痛苦,挣扎。在同龄人享受幸福童年的时候,自己却在挥汗如雨——那么自己,究竟是为什么而战的呢?
  亚里沙只觉得脑子里乱作一团。回忆起父亲的目光,她死死地咬着牙,一字一句地吐了出来。
  ——爸爸。
  你甚至不肯当我努力的目标吗……
  ***
  亚里沙的家离帝兰女子学园非常近,是座漂亮的独立建筑。
  当决定移居日本的时候,亚里沙就做好了住公寓楼的准备。日本的土地和物价都很高,这点预备知识她还是有的。
  但父亲却一咬牙买下了一栋独立建筑。看来他的想法是,身为外国人的自己想要尽快融入日本,最好的办法就是在日本扎根。
  亚里沙觉得父亲的想法在某些方面来说很正确,便也没有提出反对。但现在想来,在日本扎根,同样也就意味着自己无法轻易从这里逃离。比起想要尽快融入日本社会,其实更应该说。这是父亲以在以他的方式为自己鼓劲。
  但命运就像在嘲弄他的决心一般,夺走了他的生命。
  十六岁就成了孤儿的亚里沙不得不开始思考自己今后的去向。房子肯定是要卖的,母亲那边的亲戚也有照顾她的意思。说不定自己会选择去亲戚家住一段时间。
  但现在,这些都已经被她撇在了脑后。很快就要举行一次大型的击剑比赛,她想把精力都集中在那上面。当她表示想用好成绩告慰父亲时,周围的人们也表示了认同,答应她可以过一段时间再给出回答。
  亚里沙回到家,打开门进入房内,将学校的校鞋随意脱在了玄关上。就在这时,她猛地抬起了头。因为她忽然察觉到有种神秘的气息。玄关连着笔直的走廊,走廊尽头是客厅。以前只有父亲和亚里沙住在这房子里,所以现在,家里充满了寂寥的氛围——应该是这样的,如果不是就不正常了。可是,此刻她却强烈她感觉到有人潜入了客厅。
  她认为自己是那种直觉比较准的人,而现在这种情况下,直觉一般都不会出错。
  亚里沙从玄关边的伞架上,取出父亲曾使用过的一把长而结实的伞。她将伞握在手中,悄无声息地沿着走廊向客厅前进。她的脑海中根本没有出现过出去求救的想法,甚至对这个还未谋面的不法侵入者心存感激,因为这下她就能为惨败在凑剑下一事发泄一通了。
  说实话,她根本不认为一个普通人能对她怎么样。就算对方持有小刀之类的凶器,只要有伞在手的话她相信自己绝对能轻松获胜。
  她完全不想用天赋之类的词语来自夸,因为现在的能力是她用了全身心努力才换回来的。
  (……要说有天赋的话,应该是凑才对。)
  虽然不甘心,但对此她也不得不表示承认。帝兰私立女子学园击剑部长·浜口凑,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只能是——怪物。
  正式比赛无败记录。
  如果仅是这样,或许还仅仅属于能用”天才”来形容的范畴。毕竟日本盛行的是剑道,学习击剑的人本来就在少数,若真的天赋异秉,保持无败记录也不是太困难的事。
  但在正式比赛中从未让对手得过分。就不是说说那么简单的了。
  缶剑分为“重剑”、“花剑”、“佩剑”三种,每种里都有五分制和十五分制的比赛,只要在规定时间内刺中对手规定剑数就算取胜。而直到现在为止,凑在参加过的正式比赛中,从未让对手刺中过。不光其他对手都败在了她的剑下,就连在法国经常能得到前几名的亚里沙也从没能在正式比赛中刺中过凑。姓就像个可怕的怪物。
  今天练习时被凑刺中的心脏部位忽然隐隐作痛,这份疼痛逐渐化为了不甘,最后升级成了愤怒。
  亚里沙站在客厅门口。或许是因为血气上涌的缘故,她的心中没有半点对不法侵入者的恐惧。
  (运气不好。)
  ——你我都是。
  她在心中这样念叨着,将手放在门把上猛地打开了门。眼前是熟悉的客厅。亚里沙一边警惕是否会有人从暗处窜出来,一边环顾四周。
  随后,亚里沙看到了。
  沙发的斜前方,通向院子的大窗前,站着一个身穿类似旧时邮递员服装、手握一柄带有文字盘的长手杖的人物。
  亚里沙本打算见到侵略者就发动攻击,但现在她根本一动都动不了,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帐然若失吧。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被对方这身不合常理的衣服惊到了,而最令她吃惊的则是——
  (……不会吧,是个女孩。)
  如果侵入者是个为了钱财而潜入屋内的男人的话,哪怕把他打到不[x]形亚里沙都不会有所欠疚——虽然她是这样打算的.但对手如果换成同样的女性的话就是另一码事了。况且从她身上根本感觉不到杀气或敌意之类的气息。另外。虽然女孩明明就站在自己面前,亚里沙却觉得她像个飘忽不定的幻影,一不留神就会消失。
  你是谁?
  为什么会在这里?
  诸如此类的疑问浮现在脑海中,但她最先提出的问题,甚至连她本人都吃了一惊。
  “你……是人类吗?”
  少女没有作答,但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我说。”
  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亚里沙被这声音一惊,下意识地架起了伞。因为这声音不是眼前的少女发出的,令人难以置信——是从她手中的手杖身上发出的。
  或许亚里沙的反应让它措手不及,那声音又急忙解释道。
  “啊,对不起吓到你了,总之先把伞放下来吧,我什么都不会做的,行吗?”
  “但现在亚里沙还没平静到仅凭一句话就能放松警惕的程度。见她依然架着伞,少女叹了口气。不过她不像是在对亚里沙叹气,更像是对自己的手杖感到无奈。
  亚里沙紧锁双眉,只见少女缓缓开口。
  “抱歉,吓到你了。我是文伽,这边这个是——”
  说完,她对手杖投去一瞥。
  “搭档真山。”
  就这样完成了简单的自我介绍。
  被称为真山的手杖立刻提出了抗议。
  “喂文伽,你好像很不重视我嘛,既然是搭档,介绍的时候就不能再多点敬意吗?”
  “如果想让我尊敬你,就别拖我后腿。难得有了一个能好好交谈的机会,都怪真山突然说话,吓到人家了。”
  “这个,我说,不是我的错吧,过程就应该如此啊……”
  无视嘴里嘟嘟嚷嚷的真山,文伽再次将目光移到亚里沙身上。她的双眼清澈而深邃。仿佛一旦与她目光交汇就再也无法避开一般,充满了魔幻的魅力。
  警惕心是逐渐薄弱了下来,但现在放下伞又似乎会很尴尬。亚里沙不知自己现在该怎么办。就在她迷惘的同时,仿佛看透了她的内心的文伽忽然提出了一个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题。
  “我是的工作是传递‘死后文’——也就是为死者送信。我这里有你已经亡故的父亲给你的信,能收下它吗?”
  但亚里沙却最先对“父亲”这个词作出了反应。她皱起眉头。充满怀疑地反问道。
  “……爸爸给我的信?”
  “嗯,是的。”
  或许是因为不用再继续刚才那个话题而感到高兴,真山积极地迎合道。
  “虽然很难以置信,但这是真的。直到刚才我们都一直和已经过世的吉尔先生在一起,其实,我们看到了你今天社团活动的表现。那种叫击剑的运动,真是太帅了。令人眼花缭乱的攻防看得我心潮澎湃——”
  真山的话忽然顿住了。文伽看了看它,示意不要继续跑题。亚里沙则在一边默不作声。
  ——无聊。
  而相对的,她也回忆起来了。社团活动后刺向自己的无数目光中,她确实感觉到了父亲的那种令人难耐的目光。如果说那时的感觉。不是错觉的话……
  亚里沙想。
  是放下伞,解除警惕。
  还是不客气地把她们扫地出门。
  不管是采取哪种行动,这都是最后的机会了。此刻,对手就像凑那样,正神情泰然地等待着。
  亚里沙顿了顿,在心中作出决定。这次的下段假动作是否能成功呢?
  。……你是说,你刚才是和爸爸在一起对吧?爸爸是不是和往常一样?和往常一样对我微笑着?”
  是真是假一试便知。
  文伽依然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用平淡的语气阐述着事实。
  “——不,他注视着你的时候似乎很痛苦。”
  她情不自禁地发出了干笑。
  身体忽然没了力气。
  亚里沙放下伞,脚步有些踉跄地走向沙发。猛地坐了下去。接着她向后仰起头看着天花板。她本想闭上眼睛,但现在,她觉得仿佛一闭上眼就能感觉到父亲的目光,所以最终放弃了。
  亚里沙就像在忍着眼泪一般。
  只是呆呆地注视着天花板。
  真山见状,小心翼翼地开口道。
  “那个……我们说的话,你愿意相信吗?”
  亚里沙叹着气回答道。
  “……我奶奶是个很迷信的人。以前经常讲比你们说的更离奇的事情给我听。所以,我不会生气地否定你们说的话。”
  “这么说,你愿意收下这封信喽?”
  “是的,就放在那里吧。”
  尽管亚里沙敷衍了事地答应了下来,但文伽似乎对此并不满意。她走到沙发前,把信递了过来。
  亚里沙瞟了一眼信封。信封上没什么特别之处,只是贴着一张镶了白边的黑色邮票。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亚里沙收”这几个字,毫无疑问,这是没学习过日语的父亲的笔迹。
  看来,不好好收下信,文伽是不会离开的,亚里沙叹了口气,按着额头从她手中接过信。
  “——这样总可以了吧?”
  亚里沙用指尖捏着信,晃了晃问道。文伽看来还是不满意,她仍然站在那里。
  “还有什么事?”
  亚里沙皱着眉头问,文伽顽皮地说道。
  “收到去世的父亲写来的信,你好象一点也不高兴啊。是对父亲感到心理负担吗?你竟然会如此害怕看里面的内容。”
  亚里沙的真实想法被猜中,她顿时哑口无言。
  ——可是,这是没办法的嘛!!
  亚里沙的心中这样叫喊着。
  信的内容不用读也知道。里面一定写着关于击剑的事,写着让亚里沙变得更强的,最后的指导。
  不过,亚里沙也知道,父亲的指导中,有一半是自己无法吸收的。父亲也应该知道这一点,尽管知道,却仍然以父女最后的联系为名,不离不弃地对亚里沙进行机械的指导。
  ……这不是很滑稽吗。
  只能用击剑这种方式来维持关系的父女。
  只能用击剑这种方式的话,自己根本不该叫他”父亲”。
  已经够了吧,亚里沙这样想道。
  父亲已经去世了,自己再也不必为无法掌握的技术练习到吐血。而父亲从教练位置退下来的话,也就不必再用那种眼神看一直以来毫无进步的亚里沙了。
  所以,已经够了吧。
  已经够了吧,父亲。
  可是,为什么呢?
  这样的信,我已经不想再收了……
  亚里沙自言自语般地说著。
  “……这是写给我的信。不管我有什么感想,那都和你没有关第。你少管我的事。”
  本以为文伽会做出反驳,可她却很出人意外地说。
  “是吗。”
  说完,文伽像完成了任务一样,转身走向门口。
  目送着她的背影,亚里沙心中涌起了一阵落寞感。
  在父亲走上不归路的那天,亚里沙也是这样坐在沙发上目送他的背影。那一天,由于击剑运动协会召开会议,父亲独自一人出门了。
  ——又变成孤身一人了。
  这种焦躁感挤压着亚里沙的全身。父亲去世后,这里只有一个人居住,显得过于宽阔了。哪怕只是一会儿也好,亚里沙想要有人能陪在自己身边,她再也不想孤伶伶地一个人了,即使文伽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只是个会给自己带来灾难与厄运的邮递员也无所谓——与其孤单一人,还不如死了好。
  “梆”。随着这个声音,门被关上了。亚里沙慌忙从沙发上站起来。
  “等,等等!”
  她大声叫道。
  亚里沙急忙跑向文伽的身影消失的门边,途中,她的脚被绊住,凭借天生的反射神经才免于跌倒。她握住门把,
  “作为送信给我的回礼,可以请你喝杯茶——”
  一边说着.一边打开门。可是,文伽的身影早已不在那里了。与黑暗的屋外一样,从走廊蔓延到玄关的,只有昏暗。
  自己是不是在白日做梦?
  虽然这样想着,但手中的死后文直接否定了这种可能性。呆然而立的亚里沙缓缓坐到地板上,从她的口中发出的,是微弱的自嘲。
  “……我究竟是在干什么啊!”
  ***
  “大家,快来集合了!”
  凑拍着巴掌大声呼唤。站在她身后的。是临时教练兼顾问服部老师。
  利用休息时间擦汗的亚里沙突然意识到,离大赛只有一周的时间了,前教练又突然去世,团体赛的选手名单至今依然没有公布,现在应该是宣布成员名单的时候了吧。
  社团成员都停止了练习,集合到一起,但并不是集中在服部老师面前,而是聚集到凑的身边。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服部老师只是个临时的顾问、应急的教练。社团的一年级学生中,甚至传出看到他去书店买击剑的入门教材这样的话。尽管是个三十来岁的壮年男子,却给人不太可靠的感觉。这次的人员选拔,也一定在很大程度上参考了对各个成员的实力都很了解的凑的意见吧。
  服部老师大声对成员们宣布着,仿佛这是他唯一的工作一样。
  “现在公布下周大赛的团体赛参赛人员名单。由于是目前认定的最佳人选,希望人选者全力以赴,为帝兰争光。未被选中者也请全力为我们的代表加油。那么下面公布参赛名单。”
  接着,老师装模做样地对全体成员扫视了一遍,开始大声宣布。
  “浜口凑、岩崎美树、小和田理香、森由纪子。以上四人为团体赛参赛成员。”
  拼命鼓掌的。只有宣布者服部老师一人。成员们都吃惊地面面相觑。例外的,只有满脸平静、一动不动地站着的凑,以及对意外的结果感到震惊、一动不动的亚里沙。
  正在鼓掌的服部老师也觉察到这异样的气氛,他急忙停了下来。不过,他似乎仍然没有理解眼前发生的事,只是疑惑地张望着。
  这种行动只说明一个问题,作为帝兰击剑部的顾问,服部老师明显修行不够。
  由于大赛的规定,参加团体赛的每一支队伍都要编人四至五名选手,其中三名将与对方三名选手进行九场比赛,以这种接力赛的方式决出胜负。
  这样的团体赛规则中,帝兰击剑社在去年夏天未尝一败。
  说到去年夏天,那正是帝兰击剑社招募到法国籍新教练的时候,该教练的女儿也在同时成为社团成员,参加了比赛活动。
  在高中击剑界无人不晓。
  保持不败记录的凑。
  以及最强的帮手亚里沙。
  正是由于有了这两根顶梁柱.帝兰在团体赛中所向披摩。
  可是。
  (……我竟然落选了?)
  简直不敢相信。
  听起来就象是恶劣的玩笑。
  凑、美树以及理香三人入选,这还能够接受。凑是公认的帝兰王牌选手;美树被称为不动的得分王,是一名实力极强的选手;很有希望成为美树接班人的理香,也是让其他学校垂涎的高水准选手。
  可是,由纪子不同。
  由纪子是因为崇拜“成风凛凛的学姐”凑才加入社团的,是个很容易受气氛感染的一年级学生。本来不起眼的人物意外地显示出强烈的存在感,大概是因为她对练习惊人地热衷。这一点亚里沙也承认。虽然她是个很有资质的好苗子,但亚里沙绝对不认为她具备把自己踢下来的实力。比赛五场,她能否胜自己一场都是问题,两者之间的实力差距就是这么悬殊。
  简直不敢相信。这样的想法逐渐变成屈辱的颜色。
  挂名的顾问根本不用放在眼里。亚里沙推开前排的社员,向推举了参赛人员的凑逼近。
  “我说,凑!这算怎么回事?为什么参赛人员中没有我的名字?”
  亚里沙的语气比想像中凶狠。这时,她感到周围那充满了疑惑的气息变得锋利无比。可是,事到如今,她不能够退缩,也不能认命。亚里沙用无情的眼神盯着凑。
  不过,和想像中一样。凑对亚里沙的抗议根本不以为然。她平静地说道。
  “在之前的练习中我也说过。最近亚里沙的表现完全不像从前,以她现在的状态来看,还是从名单中替换下来比较好。我给服部老师的建议就是这样。”
  “别胡说八道!你以为自己是谁?我又不是昨天或者今天才开始练习击剑的新手,在大赛之前绝对会恢复状态的。”
  尽管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根本没有自信。在父亲去世后,自己完全不清楚坚持击剑究竟是为了什么。
  而帝兰击剑杜的社长,是不可能愚钝到连亚里沙的这种心情和不安情绪都看不出来的。
  凑直截了当地说道。
  “问题并不是这么简单吧?亚里沙无法参赛,说实话我也觉得可惜,但社团活动并不是四个人的事。谁的状态不佳,或者受伤了,就必须找人代替她出战,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正确的道理,有时会残酷地刺激人的神经。
  不满和焦躁正逐渐转化为愤怒,这一点自己也很清楚。加上最近精神状态不稳定,怒火不仅没有渐渐平息,反而越烧越烈。尽管思维模糊。愤恨的情绪却逐渐变得清晰。
  被众人无视的服部老师像要显示自己的存在似的,插话说道。
  “虽然为了参考,听取了社长浜口的意见,但做出最终决定的是老师。有意见的话直接对老师说好了。大赛将近,我不希望社员之间起内讧。”
  听到这句话,亚里沙咬紧了嘴唇。
  (——对击剑一无所知的人给我闭嘴啊。)
  亚里沙强咽下这句即将说出口的话。已经临近爆发状态了,她不希望再有人用白痴言论刺激自己。就算对方是老师,也不能保证自己能忍下去。
  这时。
  “那个……”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传到了耳中,社员中的一人走到亚里沙身边。不知是不是在模仿凑,她留着俏皮的短发。杏仁型的瞳孔如小动物一般,显得十分可爱。这个人正是人选团体赛的森由纪子。
  由纪子不时看看亚里沙,对凑说道。
  “虽然入选团体赛成员我很高兴……可是,我还是觉得不安远远大于期待。最近帝兰在团体赛中未有败绩。但那都是因为有凑学姐、亚里沙学姐、以及美树学姐和理香……”
  说到这,由纪子停顿了一下,把脸转向亚里沙。随后,她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接着说道。
  “——所以,我没关系的,亚里沙学姐,请您参加团体赛吧。”
  亚里沙恢复了一些理智,她在心中拒绝了由纪子,暗自想道。
  (……这可不行。由纪子。)
  亚里沙想。
  这句话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
  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这么做的。
  因为,自己并不是出于任性才说出那些话的。虽然不在状态,但自己并不比由纪子差,正是由于有这样的自负,才会像那样说。
  可是——
  那样不是变成学妹把参赛者的位置让给自己了吗。难道还要自己对你说声谢谢?你连是否会伤害到对方的自尊心这样最低限度的判断力都没有吗?
  凑的小跟班,只要考虑凑的事就可以了。
  我的事——
  (我的事,用不着你瞎操心!!)
  亚里沙长长地、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向站在身边的由纪子扫了一眼,平静地说道。
  “……我改主意了。团体赛还是由纪子你去参加吧。”
  “啊。可是……”
  由纪子的心情是疑惑和喜悦掺半,而亚里沙毫不留情地说道。
  “真好啊,恭喜你——向凑献媚的工夫没有白费。”
  由纪子的表情在一瞬间僵住了。
  (——真解气。)
  正当亚里沙这样想着,得意地翘起嘴角的刹那,她的眼神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声飘向身边。
  她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自己明明在嘲笑由纪子,为什么要朝别的方向看呢?正思考着,她感到左脸上火辣辣的,并伴随着阵阵剌痛。
  发现自己的脸肿起来,并不是因为疼痛感,而是由于站在面前的凑那恶狠狠的表情。和亚里沙相对而视的凑,眼中闪现出一丝后悔的光芒,但她立刻正色说道。
  “亚里沙,有的话是不该说的。由纪子是凭自己的实力入选的。就算不服气,但这一点,我想亚里沙你也是明白的。”
  尽管思维混乱,完全不明白眼前的状况,但亚里沙还是想反驳。而凑抢先一步,严厉地说道。
  “我明白,教练去世后你很难过。不过,请你不要借着这种不幸撒娇。这只会给大家添麻烦!”
  感到疼痛是由于肿起的脸,还是由于这句话。
  答案不言而喻。
  目瞪口呆的服部老师终于回过神来,他慌忙介入两人之间。
  以此为契机,亚里沙的心结解开了。
  她低下头,紧咬双唇,转身跑开。
  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亚里沙没有回头.也无法抬起头——
  ***
  回到家的亚里沙情绪低落地打开房门,走进屋内。她想回到自己在二楼的房间。
  可是,把自己关在狭窄郁闷的房中的话,会让她更加消沉,甚至会有寻死的念头。无可奈何之下,亚里沙经过走廊,走进客厅。
  客厅还是老样子。那个不可思议的少女并没有出现。亚里沙为此感到遗憾,也为产生如此想法的自己感到生气,她躺倒在沙发上,努力去回忆一些快乐的事来转换心情。可是,思绪却总是在社团活动的场景中循环。
  “……借着自己的不幸撒娇。”
  自己确实无法反驳。自己对由纪子说了那样过分的话。自己没有精神上的余力,这仅仅是自我保护,自己其实是个爱撒娇的人吧。
  自己是爱撒娇的人。
  以父亲的死为挡箭牌,向周围的人撒娇。
  对凑也是这样,虽然平时总想着绝对不能在她面前表现出软弱,实际上自己也是在向她撒娇。无论说多过分的话,她都决不会对自己举起拳头。亚里沙的头脑中是这样想的,心底里也是这样坚信不疑的。
  可是。
  那一巴掌,告诉了她那不过是甜蜜而天真的幻影。
  从噩梦中醒来,现实却比噩梦更加阴沉而忧郁。坐在沙发上的亚里沙低着头,轻轻说了一声”糟透了。”。她无力地伸开手臂,碰到了沙发旁边的小型玻璃茶几。
  亚里沙抬起头来,看着茶几。茶几上放着亡父写来的信——死后文。
  与其说是按自己的意愿行动,不如说是被寂寞驱使。亚里沙拿起了死后文。她把信朝向从窗外射进的阳光。当然,透过信封可以看到信笺的轮廓,却无法看到上面的内容。
  里里沙用双手捏住信封,指尖用力准备将它一口气撕开——可是,又转念放弃了。她把信缓缓放回茶几上。
  自己已经不配当击剑选手,成为了一个毫无用处的人。现在阅读这封信又有什么用处呢?又会改变什么呢?
  为了排解寂寞,亚里沙憎恨地朝死后文瞥了一眼,却突然眉毛上挑。茶几上除了死后文以外,还摆放着电视的遥控器等琐碎物件,她的目光被其中一样物件吸引住了。
  亚里沙再次伸出手臂,拿起摆在茶几边的小狗型镇纸,取出压在下面的票。那是叫做“相马贵明”的魔术师的魔术表演门票。
  相马贵明是目前在日本表现活跃的新锐年轻魔术师。最近常常上电视,在各地举行的魔术表演亦是盛况空前。为什么他的票会在这里,是亚里沙的父亲偷偷替她购买的?——那当然不可能,真正的原因是。这张票是相马贵明本人亲自邮寄过来的。
  实际上,亚里沙他们与贵明也算相识。贵明为了成为杰出的魔术师,拜在一位有名的奇术师门下,而这位奇术师正是亚里沙的伯父。
  亚里沙的伯父叫做罗伯特·皮尔斯。在欧洲可说无人不晓,在魔术盛行的美国也赫赫有名,是一位超一流的奇术师。贵明在这位伯父的门下修行了四年。
  贵明刚开始在伯父门下修行的时候,亚里沙这样想道。
  ——母亲故乡的人,就在伯父那里。
  当时的亚里沙对此很有兴趣。自从母亲过世后,亚里沙的身边没有一个日本人。
  ……她很想知道母亲生长的日本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由于从母亲那里学过日语,日常会话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困难。自己一定可以和不太懂法语的贵明交流的。亚里沙这样想着。每到休息的时候就去伯父家,向贵明询问日本的事。不仅如此,在不顺心的时候,亚里沙也总是跑到贵明那里,向他倾诉。
  因为贵明是个值得信赖的人。
  是极少数能够与之倾心交谈的大人之一。
  由于在法国的这些机缘,在亚里沙移居日本之后,贵明经常送票给她。尽管已经去看过无数次表演,但贵明的表演无论什么时候去看都很精彩,让她不知不觉忘了时间。
  亚里沙呆呆地看着手中的票。魔术表演就是今天,时间是五点,现在已经开始了。
  票送来的时候,由于大赛将近,社团活动繁忙,她曾以为自己去不了。
  不过,事实上又如何呢?
  被排除在团体赛参赛人员名单之外,从社团活动中逃出来。像现在这样坐在沙发上唉声叹气。
  “……我究竟在做什么啊,像傻瓜一样。”
  亚里沙自言自语着,发出沉重的叹息。
  过了一会,亚里沙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把票随手塞进衣兜里,迈开大步走向玄关。
  真是像傻瓜一样。
  尽管扔下社团活动回家,心中却仍为此事烦恼,真是愚蠢透顶。急着跑回去根本是毫无意义,难得的自由活动时间,还不如去看魔术表演,过得愉快而有意义一些。虽然表演已经开始。无法从头到尾地欣赏,但现在赶过去的话,至少可以从中间部分看起。
  (……说起来,扔开击剑练习而跑出去玩。这还是头一次呢。)
  她的心中产生了一丝负罪感。以及半分得意。
  亚里沙站在玄关旁整理了一下仪容,对自己点了点头,出门了。
  ***
  举行魔术表演的文化馆,坐公交车只要二十分钟就可以到达。亚里沙一下车就急忙跑向大厅。
  大厅人口有个简易的接待处。一名男性工作人员坐在椅子上。由于来过多次。她早已记住这名工作人员的样子了。亚里沙轻声打了个招呼,拿出门票,对方似乎也认出了她,亲切地说道。
  “您是相马先生认识的人吧?座位那边已经没有照明了,走路的时候请小心一点,您的座位是D一13.在二楼的最前列。”
  听完工作人员的话,亚里沙走进大厅。整个会场里充满了观众热情的欢呼声,就象在举行击剑比赛一样。
  亚里沙低头看着其他的观众,心想终于找到自己的位子了,于是放心地舒了口气。如此精彩绝伦的表演,即使视线被别人挡住一小会儿,都会让她感到很不快。不过,既然找到了座位,接下来只要尽情欣赏就可以了。亚里沙平复了心情,舒服地靠在椅背上看着舞台。
  站在舞台上的,是贵明和一名年轻女助手。看到那名女助手,亚里沙不禁。咦?”地叫了起来。
  她认识责明的女助手,因为贵明以前向她介绍过。名字好象是“长谷川典子”,据说是贵明的恋人。可是。现在站在舞台上的女性,并不是典子。亚里沙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难道她受伤了吗?)
  不过典子本来就是个有点笨手笨脚的女孩子,也许是从助手名单里划出去了吧,亚里沙产生了奇怪的想法。
  突然冒出来的疑问。让她对表演的期待打了一些折扣。这时,亚里沙突然象是感觉到了什么,伸长脖子在会场内四处张望。
  开始的时候被会场内的热烈气氛感染,而现在冷静下来了,她感受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气息。
  清冽中带有一丝柔和。飘渺而凛然——那名少女的气息。
  (文伽……也在会场里?)
  她回头看看二楼的座位,却没发现文伽的身影。于是亚里沙把身子向前探,在一楼搜寻她的身影。不过,由于灯光已经熄灭,她无法确认文伽是否在场。
  由于挡到了别人,从后排传来了不满的咳嗽声,亚里沙慌忙坐回去。
  (……那一定是心理作用吧?)
  尽管毫无根据,但她还是用这种理由说服了自己,坐下专心欣赏表演。贵明的表演仍然是那么富有独创性而又出人意料,让观众百看不厌。
  亚里沙把不愉快的事抛在脑后,专注地看着表演,这时,贵明开始了大变活人表演。他将让由于刚才的少许失误而躺在舞台上的助手消失在棺材中。
  舞台上的棺材撤下去以后。仍不见那名女性的身影,留在地上的只是那块毫无变化的黑布。贵明平静地把黑布拿在手上。贵明并不打算老套地让助手从棺材里再次现身。而是要让她从这块大家都不太注意的布里出现。
  贵明用双手把布展开,缓缓提起来。突然,他的手停止了动作。
  那个瞬间明显地让人感到不自然。贵明没有看任何人,而是把视线固定在什么也没有的空间。接着。就象在宣布这是表演的高潮似的,他把手里的布举到最高点——猛地翻过来。这时,女助手笑着从布的另一面出现了。
  在欢呼声和掌声中,贵明结束了大变活人表演。他向观众席深深鞠了一躬,舞台的帷幕缓缓降下来。
  亚里沙和周围的人一样,对两人报以掌声,突然。她停止了拍手。
  因为,亚里沙看到了。
  看到了帷幕降下之前,贵明的神情。
  尽管台下气氛是那样热烈。
  演出是如此精彩。
  贵明却露出了落寞的神情——
  ……他的心中似乎在流泪。
  ***
  在观众走得差不多的时候。亚里沙走出了大厅,对接待处工作人员说道。
  “打扰一下。我想和小贵……相马贵明打个招呼。请问该去哪里见他?”
  在伯父家,大家都叫贵明为“小贵”。她现在仍然这么叫他,难以改口。不过她也有一点高兴,因为这样就象只属于她的特权一样。
  由于观众都走了。闲下来的这名工作人员主动提出带她到贵明的休息室。
  在工作人员带领下走进走廊的她,脑子里突然闪现出看表演时产生的疑问。亚里沙向走在旁边的工作人员问道。
  “相马先生的助手长谷川小姐,今天怎么没出现在舞台上啊?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她只是随口问问.而对方的反应却很沉重。工作人员神情凝重地轻声回答道。
  “……长谷川小姐已经去世了。她本来身体就弱。却要进行高强度练习。在练习过程中突然昏倒,结果……”
  意外的回答,让亚里沙感到非常震惊。
  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贵明在谢幕时露出悲伤的表情,是在怀念去世的恋人吧。
  亚里沙沉默了一阵。
  “……贵明先生他,一定很伤心吧。”
  她只能说这句话。
  可是,得到的回答出乎她的意料。工作人员皱了皱眉,一字一顿地回答道。
  “——谁知道呢。”
  看到亚里沙吃惊的表情,工作人员继续说道。
  “相马先生对工作太过于专注了。要是稍微体谅一下长谷川小姐的身体状况,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了。可他在长谷川小姐昏倒之前。一直逼她做高强度训练。不仅如此,在长谷川小姐住院期间。他一次也不去陪伴,而是立刻寻找新的助手。虽然找人填补表演的空缺是职业精神的表现……可是职业魔术师也是人,对这件事的处理上表现出一点人情味又有什么不可以?反正我是这么想的。”
  心里有些气愤.一口气说出这番话的工作人员似乎突然想到了亚里沙和贵明的交情,慌忙闭上了嘴。
  听完这些话,在情绪发生变化之前,亚里沙心中涌起了疑问。连个人到底在说什么啊?
  在法国的四年里,亚里沙和贵明无话不谈。因此,贵明的性格和想法,她是知道一些的。
  正因为这样,她才会想。
  这个人到底在说什么啊?
  这个人究竟是怎么看贵明的?
  的确,贵明是个很容易受到误解的人。可是,他的性格还不至于冷酷到被说成没有人性吧。
  稍微想一想不就明白了吗。
  典子这位女性有点笨拙,不适合做助手。可是贵明一直任用她,这不就是爱情的表现吗。如果他是个只以职业精神工作的人,典子早就被开除了。
  不去陪伴住院的典子,而是为寻找新助手而奔忙。他这么做的理由,亚里沙也很容易想到。
  贵明一定比谁都痛苦吧。
  也一定比谁都希望典子康复。
  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不去陪伴昏迷的典子,没有为她送上祈祷。而是拼命寻找新的助手。这一切,都是为了让典子在恢复意识之后,能继续安心养病。
  独自留在病房的典子也许会感到一丝寂寞。
  但贵明的心意。一定会传达给她的吧。
  所以,她一定是无怨无悔地飞向了天堂的吧。
  这么简单的事情,为什么这个人就不能理解呢?
  明明是在一起工作的同伴,为什么要说这么无情的话昵?
  走到休息室,工作人员轻轻敲了敲门,告知了客人的来访。贵明立即打开门。
  贵明认出了亚里沙.他说道。
  “我还以为是谁来了,原来是亚里沙妹妹啊。”
  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惊讶的神色。
  亚里沙向工作人员道了声谢,就立刻和贵明一起走进休息室,重重地把门关上。贵明皱了皱眉,苦笑着问道。
  “你看起来很生气,怎么了?”
  听到这句话,亚里沙把头抬了起来。
  “——因为。”
  因为刚才那个人说小贵的坏话。
  刚想这么说,她突然闭上了嘴。一方面是不想让他们之间的同事关系恶化,而最重要的是,刚才想说的话如果真的说出来,会很难为情的。
  亚里沙支支吾吾,看到她这样,贵明微笑着、温柔地抚摸她的头。
  一瞬间,亚里沙感到自己的体温急速上升,脸红到了耳根。她害羞得不敢把头抬起来。别把我当成小孩子啊,亚里沙把贵明的手拨开,除了这句话以外再也说不出什么。
  ……老实说。
  贵明是亚里沙的初恋对象。
  所以,在他面前,亚里沙总是慌张无措。
  就在亚里沙沉默的时候,贵明低声说道。
  “……实在抱歉,我没能参加吉尔先生的葬礼。我知道你很伤心。有什么事就对我说吧,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一定帮忙。”
  亚里沙抬起头来,看着贵明温柔的眼神,发现自己和他四目相对。
  再次低下头感觉很怪。可又不能一直这么相对而视,亚里沙干脆采用苦肉计,她背过脸去,说道。
  “这,这没什么的,小贵你也有自己的事。我没关系的,别为我担心。”
  听了她的话。贵明温柔地笑了。
  “亚里沙妹妹还是这么坚强啊。”
  而后,他接着说道。
  “……我要是象你这么坚强就好了。”
  这个落寞的声音使亚里沙慌忙把头扭向贵明这边。可是,贵明转过身,正朝着里屋走去。
  “你随便坐。我给你冲杯咖啡,虽然是速溶的。”
  说着,贵明把两个杯子放到屋子中央的桌上。
  亚里沙的心里突然涌起一阵悲伤。
  她咬着嘴唇,轻声说道。
  “……小贵你也失去了重要的人啊。”
  听到这话,贵明并没有回头,他把手停下来,说道。
  “——是啊。”
  他的背影像是在哭泣。看起来脆弱而飘渺,仿佛碰一下就会烟消云散似的。
  他痛苦地捂着胸口,连呼吸都变得不顺畅了。亚里沙慌忙赶过去,从背后紧紧抱住他。羞耻和难为情在一瞬间被抛到脑后。她生怕贵明会突然从自己眼前消失。
  亚里沙就这样紧紧贴着贵明的背,对他说道。
  “小贵。你要是伤心就说出来吧,想哭的话就痛快地哭吧。我不会认为那样的小贵你是懦弱的人,也绝对不会嘲笑你。所以,所以……不要总是一个人把这些憋在心里。尽管哭出来吧。”
  亚里沙感到自己语无伦次。明明是对贵明说的话,感觉却象是向自己倾诉一样。
  亚里沙的困惑从背后传给了贵明,他平静地说道。
  “……好象说反了吧。这些话,本来应该由我对你说的。亚里沙妹妹,不在别人面前哭泣,这并不是坚强,而是不敢放声哭泣的懦弱。我是个懦弱的人,所以无论如何也不能在别人面前哭泣。可是,你不一样,你拥有那种让人羡慕的坚强,所以,想哭的时候哭出来就好了。这并没有什么可难为情的。没人会嘲笑你的眼泪。因为你——”
  说到这里,贵明停了一下,露出温柔的笑容。接着,他用充满慈爱的声音柔和地继续说道。
  “……因为你,还是个孩子。”
  亚里沙没有反驳。贵明那充满温暖的话语,如同把拼命装出大人样的亚里沙温柔地抱住一般。
  贵明果然是最厉害的魔术师,亚里沙这样想道。因为,他只说了一句话,就化解了自己那强装的坚强。
  (……哭出来就好了。)
  使她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亚里沙把头靠在贵明的背上。
  自从父亲去世后。
  这是她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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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中的荣誉团员

5楼
发表于 2008/02/29 | 编辑
——好害羞。
  真的好害羞。
  与其说贵明是最厉害的魔术师,不如说是最高明的骗术师。虽然他对自己说没什么可难为情的,但被他看到自己哭肿的眼,还是会感到难为情。真不想让初恋对象看到自己这个样子。
  这样想着,亚里沙坐到椅子上.目光看向咖啡杯。羞怯得不敢抬头。
  她偷偷朝对面看了一眼,坐在桌子另一边的贵明一脸若无其事的表情,优雅地喝着咖啡。看到他的这幅悠闲自得的模样,不但恨不起来,反而觉得他好帅。这样的自己真是个小孩子。
  亚里沙轻声叹了口气。贵明惊讶地问道。
  “嗯?你怎么了,为什么叹气?”
  “啊?不。没什么的。”
  亚里沙试图掩饰,慌忙把咖啡杯送到嘴边,可是……
  “——呀。”
  咖啡的温度比想像中高得多。亚里沙急忙把杯子放回去,伸出被烫到的舌头。
  (啊,这是什么嘛,真倒霉!)
  她用手扇着,和几乎完全忘了还坐在自己面前的贵明四目相望。
  贵明没有做声,只是笑着。
  亚里沙一下子感到面红耳赤,急忙把舌头缩回去。贵明依然颤着肩膀笑着。
  好难为情啊。亚里沙这样想着,突然又觉得释然了。
  这有什么关系,亚里沙想道。
  有什么关系,反正自己是个小孩子,在别人面前哭泣,表现出笨拙的一面,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算了。
  以后再做出什么难为情的事,也不会这么在意了。小孩子就要象小孩子一样,即使是梦话也要说出来。
  这样想着的亚里沙咳嗽了一声,心情平静下来。接着,她把身子稍微向前探,准备说出无法和别人商量的事。
  “——小贵.我有话要对你说,可以吗?”
  “嗯?说吧。”
  贵明带着笑意回答她,而亚里沙完全无视地继续说道。
  “可能很冒失,但我想问问……假如,好吧?假如——收到死去的人的来信,小贵你会怎么做?……拆开看看?还是当成朋友的恶劣玩笑,看都不看一眼就撕碎扔掉?”
  亚里沙已经有了被嘲笑的心理准备。她甚至想到,如果贵明担心地问自己是不是受到奇怪宗教的影响,就骗他说是在电影里看到的。
  可是,贵明的反应极其令人意外。他收起脸上的笑容,抛来严肃的眼神反问道。
  “……你收到吉尔先生的来信了?”
  听刭这个,亚里沙显得很狼狈。她播着头慌忙答道。
  “我刚才就说了,是假设。这是假设。我只是想问问。如果发生这种事,小贵你会怎么做?”
  贵明把视线落到桌子上。捧着下巴静静地思考着。亚里沙端正了坐姿,等着他说话。
  过了一阵,贵明缓缓开口说道。
  “……是啊,要是收到那样的来信,我想,我应该看一下。”
  贵明抬起头,平静地看着亚里沙。
  “人们之所以写信,是因为要传达某些心意。如果连死了以后都要写信。说明这种心情相当强烈,是否能得到对方回应都无关紧要。我觉得,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我们,有义务看一下。接受这种心意。”
  他的语气。就象是相信死后文的存在一样。面对感到困惑.什么都说不出来的亚里沙。贵明继续温柔地说道。
  “那种信,亚里沙妹妹你也读过了吗?”
  看到他那真挚的眼神,亚里沙无法再用”这只是假设。”这样的话回答了。她犹豫了一阵,摇了摇头。
  “为什么不读呢?”
  贵明接着问道。亚里沙低着头,轻轻地说了声“因为——”。
  因为。
  那封信里只会写击剑的事。
  然而。
  这种事情只会给自己增加重负。
  所以。
  自己无论如何也不愿去读。
  那样的信.自己根本不想收到。
  想把这一起都结束掉……
  亚里沙木然地说出心中的想法。
  贵明神情异样地听完亚里沙的话,颌首表示同意。接着,用师长一般的口吻说道。
  “我很明白亚里沙妹妹的想法,可是——我认为还是读一读那封信比较好。难得把心意写成文字.你却看也不看一眼,那不是太让他伤心了吗。里面的内容不见得都是关于击剑的事吧?吉尔先生也许是因为有无论如何都要传达给你的心意,才留下这封信的。”
  “那根本不可能!”
  亚里沙不经思考地大叫起来。她回过神,充满歉意地低下头,苦恼的情绪却在心中挥之不去。
  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那绝不可能。
  贵明是因为不了解父亲才会那样说。父亲是个脑子里只想着击剑的人,为击剑付出了一生。
  家人的事。
  我的事。
  在击剑面前什么也算不上——
  愤怒不断积蓄着。为什么会如此生气,自己也不明白。这种不明不白的情绪。不断侵袭着自己的内心。唯一清楚的是,无论贵明再怎么劝,自己也不想去读那封信。
  亚里沙低着头,强忍心中的怒气,贵明平静地对她说道。
  “——那么,这样如何。透过信封稍微看一下内容。如果里面写的都是关于击剑的事,就原封不动地放回柜子里。或者处理掉。”
  “啊?”
  亚里沙抬起头来,贵明温柔地问她:“这样如何?”
  不悦的情绪,在贵明凝视自己的那一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意外的感觉。亚里沙有点手足无措。
  “可、可是,信封那么厚,透过光是无法读取里面的内容的。我以前试过了,只看得到信笺的轮廓……”
  听到这样的反驳,贵明似乎并不介意。他反而露出了表演时那种充满自信的微笑,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化装台前。
  过了一会儿,贵明拿着卸妆纸、挤压式消毒液容器、以及疑似装着崇拜者来信的信封返回桌边。
  他坐到椅子上,把卸妆纸弄成球状,藏在掌心里,然后像独白一样说道。
  “……本来应该用脱脂棉的,那个更容易隐藏,保水性也更佳。”
  说着,贵明把装有消毒液的容器拿在手上,按住喷嘴让消毒液完全浸湿卸妆纸。
  准备工作完成。贵明拿起崇拜者的来信,用藏着卸妆纸的那只手在上面轻轻一摸,就立刻把来信交给亚里沙。撇着嘴说道:
  “这是初级魔术,你现在把信封对着光看看。”
  亚里沙按照他所说的,把信封对着屋里的日光灯。也许是因为吸进卸妆纸里的消毒液的作用。贵明摸过的地方湿了,可以清晰地看到信的内容。
  “虽然简单,但这个魔术我经常表演。作为消毒液使用的酒精挥发性很高,所以湿的地方很快就干了,用这种办法偷看了内容之后,即使让别人检查信封,也找不出做过手脚的痕迹。”
  贵明说的没错。亚里沙看的那个部分的信封已经变干了,里面的文字也渐渐看不到了。不到一分钟,信封就完全干了,连一点湿痕都没留下。
  “没错吧?这样的话不用打开信封就能看到内容了。”
  亚里沙皱了皱眉,看着信封说道。
  “方法我知道,可是,总觉得这是骗术,我不喜欢。”
  听完她的话,贵明哈哈大笑。
  “这想法真是符合亚里沙妹妹的个性啊。没错,这很明显是骗术,不过——我认为欺骗有时候也是必要的。”
  贵明的话语里突然透出一丝落寞的情绪。亚里沙吃惊地看向贵明。贵明的视线虽然落在桌子上,但他的眼神却像是望向远方一般茫然。
  亚里沙担心地紧锁眉头,贵明自言自语地说道。
  “——我是一个懦弱的人。只能用和平时一样的言行,回应那边写来的.仅仅是一句话的心意。说句真心话,我想,她一定不是安详地逝去的吧……”
  亚里沙并不明白贵明到底在说什么。不过,她能理解贵明正在想着谁,她也为此感到痛心。
  亚里沙默默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朝贵明鞠了个躬,转身走出房间。
  无法在别人面前哭泣,这是不是懦弱的表现,亚里沙心中并不明白。尽管一切都不明白、心中充满了不安,可是,为别人而流下的眼泪,一定是让人尊敬的。
  在关上房门的那一刻,哽咽的哭泣声从屋内传来。轻轻带上房门的亚里沙把手按到自己的胸口。
  接着——
  代替不相信神明的、笨拙的魔术师献上祈祷。
  感谢神明让贵明和典子相遇。
  ***
  请回答“自作自受”的意思,如果考试的时候出这样的题,那么,回答“就是我现在身处的状况”一定能得满分。
  自从被凑扇耳光的那天开始,即使去参加社团活动,也投人和亚里沙说话。她被完全忽视了。连最讨厌这种事的凑,也只是偶尔对她露出担心的神情,却并不和她说话。对亚里沙的言行十分不满的社团成员们,提出了在亚里沙主动道歉之前集体无视她这一铁规,凑似乎也遵循了这个规定。女人的团结真是不可小觑。
  (……只有小孩子才会这么做。)
  虽然她是这样想的,但陷入这种状况的亚里沙仍然继续参加社团活动,不想在凑的面前示弱,所以也没资格指责别人。不仅如此,尽管明白错在自己.却总不肯低头道歉,因此,谁才是小孩子,这再清楚不过了。
  所以,到了击剑大赛当天,亚里沙也没有回到大家的圈子里。虽然也想到比赛现场为其他参赛成员助威,却心怀顾虑,独自坐在体育馆外的阶梯上望着天空。
  体育馆内,不时传出欢呼声,早上的团体赛结束后,现在是个人赛进行的时间。亚里沙也在刚才个人赛的准决赛中出战,艰难地取得了胜利。而下一个对手,是与这次的事有关的,帝兰女子学园的一年级成员——森由纪子。
  把手放在栏杆上,捧着腮帮的亚里沙心不在焉地想着。
  (……没想到她会进到准决赛。不愧是团体赛冠军队的成员。)
  早上进行的团体赛以帝兰女子学园的连胜告终。新成员由纪子的表现值得称赞,但最抢眼的还是凑吧。
  在听说了亚里沙的名字没有出现在帝兰的团体赛成员名单里的时候,其他学校的学生都抱有“这样的话也许能赢”的想法,这是很明显能感觉到的。而将他们的这种淡淡的愿望一下击碎的,正是视其他学校的学生敬畏地称做“无伤女皇”的浜口凑。
  由于凑把亚里沙从参赛人员名单中划去,使对手学校感到振奋不已。为了挫挫他们的锐气,凑第一个出战,和平时不同,她的表现简直可以用“犹如鬼神一般”来形容。
  若是在平时,不管对手实力如何,凑总是很尊重地和对方交手数回合。然而,惟独这次的团体赛不同,她如同全力追杀弱小猎物的猛兽一般,毫不留情地击垮对手。比赛开始的号令发出不到两分钟就让对手斗志全无,可见其勇猛。
  看到这种神怪般的对手,其他参赛学校选手变得意志消沉也在情理之中。结果,帝兰毫无悬念地夺得冠军。借着这种气势,由纪子也在个人赛中不断取得胜利。
  (……由纪子是那种产生了自信就很难对付的对手,说实话,真不想和她交手,要是输了该怎么办啊?)
  虽然想着这个,亚里沙的心里却并没有涌起焦躁感。她感到自己对击剑运动的热情正急剧地消退。
  她神情恍惚地看着天上飘过的云彩,发出沉重的叹息。突然,一个声音从她的身后传来。
  “你不是还有比赛吗?这样的状态怎么能赢?”
  亚里沙吓了一跳,她急忙转过身去。站在那里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不可恩议的少女,也就是把死后文送给自己的人——文伽。亚里沙按住自己加速跳动的心脏,好不容易说出话来。
  “——别吓我啊,潜进家里的时侯也好,现在也好,你就不能用普通一点的方式出场吗?”
  听到指责,文伽不以为然。
  “我都走得那么近了,你还完全没有发觉。没办法,只好叫你一声了,你还好意思指责我呢。”
  她还毫不留情地反击。
  亚里沙如同哑巴吃黄连一样,露出了无奈的神情。文伽轻轻走到亚里沙身边,像刚才的她那样仰望天空。她的侧脸十分清秀,与身上的服装很协调。看到她,会让人产生在观赏电影场景般的感觉。
  (……干嘛我非得被同性,而且还是来历不明的家伙缠上不可啊。)
  亚里沙露出了嚼下数颗黄连般的表情。不客气地问道。
  “那么,找我有什么事?”
  文伽沉默,并不回答。亚里沙眉头紧锁,这时,文伽手里的真山咳嗽了一声。
  “文伽她很想知道亚里沙小姐是否读过父亲寄来的信。可能你会感到很意外,但文伽也有关心人的一面——抱歉,我不会再说多余的话了,请别这么用力捏着我,很疼的,住手啊。”
  听到真山的话,亚里沙轻轻舒展眉毛,不自然地看着文伽。初次见面的时候,她觉得文伽是个冷漠而完全捉摸不透的人。
  而实际上并不是那样?
  文伽面无表情地重新扶了扶帽子。以前总以为这种动作只是为了把帽子扶正而已,而现在看来,她其实是在掩饰自己的害羞。
  文伽侧目看着亚里沙,尽管投说话,但看得出她是想问。信看了没有?”。亚里沙略显慌乱。
  “那个……还设看呢,实际上。”
  她老实地回答,把目光落到放在脚边的装有那封信的运动包上。
  尽管没有拒绝贵明的建议,但从性格上来说,她并不想用那种手段偷看信的内容。在反复思考之后,她最终下了把信拆开仔细看看的决心。尽管下了决心——但具体什么时候看,还没有决定。为了想看的时候能看到,她一直把信带在身边。等到决定的时候再看吧,这种消极想法产生的行动。就是现状。
  听了亚里沙的回答,文伽稍微歪了歪脑袋,开口说道。
  “你仍然在害怕看父亲的信吧。你变了,又不是小孩子,为什么会如此胆怯呢?”
  “这个——?”
  和你没关系,你管不着。
  亚里沙很想这么反驳她,但这句话并没有说出口。总觉得文伽充满期待的眼神中,有一丝寂寞的神色。
  (……干什么嘛,这样好像错全在我身上一样。)
  这种感觉就像挥起的拳头找不到发泄的对象一样。
  亚里沙把目光从文伽身上移开,不满地说道。
  “我会去读的。至于什么时候读,这个还不知道……”
  听到这个,真山立刻提出了反对意见。
  “亚里沙小姐。这种含糊的回答,文伽是绝~~~对不会接受的哦。以后经常来访你也会觉得很麻烦吧?也会给我的日程管理增加难度,我可不希望这样。至少,可以把不马上阅读来信的理由告诉我吧?”
  干嘛连这个也要问,亚里沙虽然这样想,但真山的话也有一定道理。自己可不愿意被文伽这种神出鬼没的人物缝上。
  (……真是个麻烦透顶的邮递员。)
  尽管如此,但亚里沙并不那么讨厌她。亚里沙也知道为什么,她会露出了害羞的神色.
  ……所以,自己也有一点开心。
  文伽关心着自己,她的温柔,让自己感到温暖。
  觉察到自己的嘴角自然放松了的亚里沙慌忙重新捧起腮帮,遮住嘴角。而真山为了得到刚才那个问题的答案,再次开口询问。
  亚里沙答道。
  “……那封信的内容,我也能猜到个大概。父亲要对我说的话,无非都是些关于击剑的建议。不过,我已经不像以前那样热衷于击剑运动了。现在给我那些建议,只会增加我的心理负担。”
  “啊,原来如此,所以你才不想去读.是吗?”
  “没错,怎么样?这下满意了吧?”
  亚里沙对文伽这样说道。文伽轻轻点了点头,用平静语气对她说。
  “——你害怕读那封信的原因,我终于明白了。”
  是吗,这可太好了,亚里沙刚想这么回答,文伽又接着说道。
  “你所害怕的,是信中写满了关于击剑的内容吧。虽然自己爱着父亲,但父亲寄来的信里,也许完全不会提到关于自己这个女儿的事。你就是被这样的顾虑限制着,而一直感到害怕。想着父亲是不是不爱我,而不敢去读信里的内容。”
  这句话强而有力地撼动着亚里沙的思绪,使亚里沙哑口无言。反驳的话条件反射般蹿到嘴边。
  亚里沙大叫起来。
  “——别胡说!那是不可能的!!”
  热爱父亲,崇拜父亲。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如烟雾迟早会消失一般,是只存在于回忆中的事。
  事到如今,自己更不可能被那种想法动摇——
  可是,文伽对亚里沙的这种想法并不认同,她平静地说道。
  “对家庭的爱是动物的原始本能。根本不是需要拼命回避的令人羞耻的事。”
  这时,文伽的瞳孔中渗出一丝悲伤的神色,她接着说道。
  “——而且,把这种爱替换为憎恨,是完全没有必要的。”
  一瞬间.充斥在亚里沙心中的反感情绪如同根本没存在过一样消失了。亚里沙为此感到困惑,她把目光移向自己的脚边,以此回避文伽的眼神。就在眼前的,是装着父亲来信的运动包。
  亚里沙无法弄清自己现在的心绪,什么也说不出来。这时,她突然想道。
  ——我的确是无法完全否定文伽的话吧?
  逃避击剑的想法,已经产生过许多次。无论怎么努力也很难提高,因此产生逃避的想法。
  然而,自己仍然继续着击剑练习。在父亲去世后,失去了奋斗目标的现在,依然如此。不去读信的原因是为了回避击剑运动,事到如今,这种理由是说不通的.
  ——那么,自己究竟是在回避什么?是在逃避着什么呢?
  正想着,亚里沙的脑海中突然闪现出父亲的眼神,是那样的悲伤,又是那样的失望。
  啊.亚里沙失声叫了起来。
  是这样啊。
  文伽说得对,自己害怕的,想逃避的,是父亲的那种眼神。在他去世后,自己仍然被那种眼神看着,是多么可怕的事。
  ——因为,那种眼神里感受不到半点慈爱。
  亚里沙的心中豁然开朗,她蹲下身子,把手伸进脚边的运动包。
  人都有恐惧心理,但并不愚蠢。在清楚地知道了自己所恐惧的是什么之后,就能够下定决心勇敢面对。
  亚里沙拿出运动包里的信,做了个深呼吸。站在旁边的文伽声音还是那样平静,却充满了温柔。
  “要是觉得我在旁边碍事的话,我就离开。”
  听到这句话,亚里沙条件反射地摇了摇头,目光摇摆不定。她在烦恼着要不要把刚才想说的话说出来。
  也许是对亚里沙的样子感到奇怪。文伽问了一句“你怎么了”亚里沙看着别的方向。犹豫地说道。
  “在我读完信之前,请留在我身边。这样我……我会安心一些。”
  说完,她感到相当难为情。连自己都察觉到脸上泛起了红潮。
  (……啊,我究竟在说什么呀。)
  虽然窘迫地抱起了头,但她是真心希望有人陪在身边。因为,拿着信的手抖得比先前厉害。
  自己是如此害怕看到信中的内容。
  由于不知道文伽会作何反应,亚里沙忐忑不安地看着她。而文伽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顽皮的微笑,半开玩笑地对她说。
  “——你希望的话,要不要拉着我的手?”
  这时,亚里沙感到自己轻松了许多。手的颤抖停止了,嘴角也浮现出自然的微笑。
  (……真是个厉害的邮递员。)
  亚里沙心中默念着。她撕开信封,准备读里面的死后文。
  信封中是一张信笺。上面的字迹毫无疑问是父亲的。亚里沙舒了口气,开始看信。
  最初的时候,由于不安而心跳加尉,呼吸急促。但随着阅读的继续,她渐渐平静下来了。亚里沙僵硬的表情逐渐变为吃惊。过了一会儿,露出了爽朗的笑容,与此同时溢出的,是温暖地划过脸颊落下的一滴泪珠。
  读完信,亚里沙禁不住哧哧地笑出声来,她抹了抹眼角的泪水。这时。
  “亚里沙小姐。信里写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吗?可不可以让我也读一读?”
  真山饶有兴趣地问道。
  亚里沙正想回答,身后传来了嘈杂的声音。馆内广播宣布准决赛即将开始。
  “——啊,糟糕,轮到我了!”
  亚里沙跳起来,急匆匆跑向体育馆。她突然想到死后文和放在地上的运动包,于是停下脚步。
  亚里沙跑回文伽身边,把死后文塞到她手中。
  “——文伽,抱歉,请帮我看着东西。”
  说完,亚里沙头也不回地冲下阶梯。
  准备打开通向馆内的非常出口的亚里沙回过头来,和站在阶梯上,露出些许吃惊表情的文伽相对而望。
  亚里沙这次没有半点犹豫,也没有丝毫难为情。她坦率地说出了那句想说的话。
  “真心谢谢你把父亲的信送递给我。文伽,你是最棒的邮递员。”
  也许是不习惯被别人赞扬,文伽在一瞬间露出了吃惊的神色。她慌忙拉下帽子,一句话也不说。亚里沙爽朗地笑着,打开非常出口的门,走进馆内。
  ***
  由纪子是那种一旦进入状态就会变得很可怕的人,虽然以前就知道这个,但没想到会如此厉害。无论是技巧还是判断能力都提高了一个档次,和社团练习的时候相比简直判若两人。平日里总是像小狗一样追赶着凑的由纪子并不是单纯地追捧她,而是在用自己的眼睛好好观察学习。她的战法变得和凑的一样,让人战栗。有这样的学妹真是让我不安。
  不过呢.亚里沙这样想道。
  (——一旦进入状态就会变得很可怕,我不也一样吗?)
  亚里沙的剑尖一刻也没停止动作。那是让人眼花缭乱而正确无比的连击。由纪子也拼命地近身反击.不过,她本人是最清楚的。
  ——没有胜算。
  若是在读信以前,结果可能会产生变化。在攻势凶猛的由纪子面前,亚里沙也许会尝到悔恨交加的失败滋味。不过,那封信将一切都改变了,父亲写来的死后文给了她力量。
  凭着自己敏锐至极的感觉,亚里沙看到了面罩之下由纪子的表情。她的眼角闪烁着光点,那应该是悔恨的眼泪吧。
  ——这个女孩子还会变强的。
  不知为何,亚里沙感到很高兴。和她那样努力的人一较高下.共同进步,这才是击剑运动的有趣之处。
  是的。
  击剑运动很有趣。没有比这个更让人开心的了。那封信让自己发现了继续击剑运动的原因。由纪子拉远了距离,她是想用自己最得意的”突进刺击”来决出胜负吧。既然知道了她的打算,亚里沙故意延迟了收招的架式引诱对方。
  由纪子在一瞬间猛然逼近。时机掌握得正好,剑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刺了过来。这一招即使提前预测到也未必能避开,正可谓搏命一击,
  ——即便如此。
  (……抱歉,由纪子,我要先出击了。)
  因为,我有无论如何也想与之一战的对手。
  有无论如何也不想输给的对手。
  亚里沙清楚地看到了由纪子惊愕得张大眼睛的那一瞬间。那一瞬间有一丝悔恨,却包含着甘甜。
  下盘攻击。
  亚里沙用和父亲一起训练过数千、数万次的动作为一切划上句号。
  亚里沙行过结束之札后,急忙赶到由纪子身边。由纪子仍然带着面罩,把头转向旁边,她是不希望自己悔恨的泪水被人看到吧。
  “……找我做什么?”
  她发出了可爱的声音。看来她还在为社团活动时的事生气,而生气的样子却象小孩子似的,很可笑。
  亚里沙微微一笑,对由纪子的表现大加称赞。
  “真厉害啊,由纪子。说真的,我完全没想到会那样有力,特别是最后的突进刺击,实在是犀利啊。那样准确的时机和速度,我差点就避不开了。”
  听到意外的夸赞,由纪子回过头,羞涩地看着亚里沙。
  亚里沙回了她一个微笑,坦率地说出了之前无法出口的话语。
  “由纪子,之前我做了过分的事,对不起。由于发生了许多事,我没能控制情绪,惹你生气了。肯原谅我吗?”
  即使隔着面罩,亚里沙也很清楚,由纪子露出了吃惊的表情,目光游移。她稍微把眼睛睁大了些,先前那悔恨的泪水已经干了。
  (……我说的话有这么让人意外吗?)
  虽然自己是个说了过分的话的坏学姐,但完全没想到她会露出这么夸张的吃惊表情。亚里沙皱着眉头,而由纪子也回过神来了。她似乎在考虑该如何回答.在思考了一阵之后,她终于开口了。
  “我……我已经不介意了,没关系的。只是——”
  “只是什么?”
  亚里沙惊讶地问,由纪子的眼神变得严肃起来,仿佛这个才是大问题一样。
  “凑学姐她,一直在为打了亚里沙学姐你这件事烦恼。请亚里沙学姐你去和她说一声自己已经不介意了,与她和好吧。拜托了。”
  她恭敬地鞠躬。亚里沙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比起自己来,更在意凑的事啊,这孩子。)
  真是的.凑也太小题大做了。
  “啊,我明白了。这种事我会处理好的,由纪子你就别担心了。”
  由纪子抬起头来。把面罩取下,露出爽朗而可爱的笑容。接着,她说出鼓励的话。
  “亚里沙学姐。决赛上请努力吧。”
  亚里沙想捉弄她一下,于是捂嘴笑着问道。
  “由纪子,你认为在决赛上,我和凑之中谁会赢?”
  。啊?这个……我不知道呀。毕竟是两位学姐的比赛,当然。我会为两边加油的。”
  由纪子捏紧拳头,不住地点头说着。她的样子很可笑,亚里沙不禁大笑起来。
  (……这么明显的谎话。明明毫不怀疑凑会取得胜利,还这么说。)
  不仅是由纪子。全场观众都是这么想的吧。都坚信凑会夺冠是不可动摇的事实,是宿命的结果。
  不过。
  “——我可不会输哦。”
  听到亚里沙的低语,由纪子发出“啊?”地叫出声。亚里沙如同说给自己听一般。平静而坚定有力地说道。
  “凑是值得尊敬的对手,却不是崇拜的对象。是我必须打倒的对手。所以,我不会输的,绝对要赢。”
  所以,请看着吧,父亲。
  ——用您以前那种眼神守护着我吧。
  由纪子目瞪口呆地站在眼前。自己太过于兴奋了吧.不过,马上就要面临决战了,所以也投必要让自己的情绪冷却下来。
  亚里沙露出一个夸张的笑容,对由纪子说道。
  “很抱歉,你很可能看不到凑帅气的表现了。”
  说完,亚里沙转过身,走向在决赛的比赛场地那边看着自己的凑。约定就是约定,也为了决赛时自己有个好心情,先去和凑和好吧。她这样想道。
  ——是幻听吗?
  总觉得自己听到了很容易受气氛感染的由纪子那充满热情的自言自语。
  “……亚里沙学姐,真帅!”
  ***
  文伽靠在非常出口的门边。神情泰然地看着亚里沙。被立在旁边的真山低语了一声“唔。”,对文伽说道。
  “亚里沙小姐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了,看起来心情很好。”
  文伽一直看着亚里沙,用和平时一样的语气淡然说道。
  “是啊。击剑的时候看起来也很开心。以前练习的时候看起来相当痛苦。”
  “这必定是死后文的作用吧。”
  “对,应该是吧。”
  “……………………”
  “……………………”
  似乎在互相制约一般。一种稍感异样的沉默产生了。尽管真山期待文伽先说点什么,但她的表情没有一点变化,只是用平静的眼神注视着亚里沙。
  再也无法忍受的真山终于说出了自己思量已久的话。
  “……文伽,那封死后文里,究竟写了什么?”
  就像在等着这句话似的,文伽把刚才递到自己手上的那封写给亚里沙的死后文拿了出来。
  她缓缓说道。
  “……真山你很在意的话,我现在就读给你听吧!”
  真山慌忙大叫起来。
  “等、等等!我可什么都没说!再说了,什么叫‘真山你很在意的话’,这句话太狡猾了啊!!不要若无其事地把责任推到我身上!!”
  “可是,真山你的确很在意信的内容啊!”
  “这个嘛,我确实是很在意——可也不能擅自打开啊!!要尊重别人的隐私!!”
  这时才把脸转向真山的文伽,毫不在意地说道。
  “没事的。她和我说过了。叫我帮她看着东西。我只是按照她说的那样看东西而已。”
  “…………我说文伽,你不会不知道吧,她说的根本不是这个意思。”
  文伽闭上了嘴,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盯着真山。感受到压力的真山显得狼狈不堪。
  终于,真山发出一声叹息,无奈地说道。
  “……不过,怎么说呢,日语很难的,亚里沙小姐又是混血,也许用得并不熟练呢。”
  听到这句话,文伽像是在称赞自己的共犯一样,露出了一个小恶魔般的微笑。接着,她以可以用欣喜若狂来形容的敏捷动作从信封中抽出信笺,并把它展开。
  可是,文伽突然紧锁眉头,把信笺拿到真山面前说道。
  “真山,你来念。”
  “什么!?等等,你该不会是打算把实施犯的罪名都推给我吧?好过分啊!!”
  “好了啦。你就念吧。”
  “这个,我可没那么好心——什么啊。信是用法语写的啊……文伽,你该不会是不懂法语吧?”
  看到文伽露出不快的神色,真山洋洋得意。虽然读别人的信会产生负罪感,但是真山完全陶醉于胜过文伽的优越感,于是他开始读起了信。
  “亚里沙你也知道,我是个不擅长用言辞表达心情的人。尽管知道无言会带来误解,但以前的我也只能采取那种笨拙的生活方式。
  现在我在想,我的死,从某种意义上说,是老天的惩罚吧。
  由于我把想法隐藏在心里,让身边的人一直陷入不安之中,产生不快的心情。我想,老天的惩罚终于降临到我头上了。
  不过,神明果然是慈悲的。在我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允许我给最爱的人留下一封信。我很珍惜这个机会。在此。请让我把之前无法说出的话写出来吧。
  对亚里沙你的前程,我没抱太大的担忧。亚里沙比我果断、比我坚强。今后虽然会有许多不安和难受的事,但我深信。亚里沙你是能够勇敢面对的。不过,有件事我一直放心不下。那就是关于亚里沙击剑的事。
  为了给我勇气,亚里沙才开始了击剑,这件事,我从你的祖母那里听说了。我很高兴亚里沙有这样的想法,我曾经在想,如果亚里沙你希望的话,我将把自己的技术倾囊相授。可是,我一直为自己是不是想错了而感到不安。每次看到亚里沙痛苦地练习,我的不安就日益强烈。
  以前的我,无法把这种不安说出来。现在我认识到了,这是因为我的懦弱。所以,我想请你明确地告诉我。
  亚里沙。
  击剑运动,快乐吗?
  对亚里沙来说,击剑运动是沉重的负担吗?
  我一直对此感到不安。是不是因为我的没用,亚里沙才会坚持着自己根本不喜欢的击剑运动。以前的我,总是在想这个。看到亚里沙你咬紧牙关练习击剑的样子,我都会感觉全身心被撕裂般的剧痛。
  现在让我把一切都说出来吧。我不配做指导者,看到亚里沙痛苦的样子,我总是在想。总有一天要让亚里沙远离击剑。在指导你击剑的时候,为了不去称赞你,我总是提出很难做到的要求。即使这样,亚里沙你也没有讨厌击剑,而是拼命按照我所教的去做,看到这样的你,我产生了极大的愧疚。
  亚里沙,你恨我吗?事到如今告诉你这个的我,是个无可救药的混蛋吧?
  无论怎么看,这都是我的懦弱招致的结果。是我自作自受。可是,有一点希望你明白。虽然我以前是带着不安与愧疚看着亚里沙成长的,但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想着亚里沙你。虽然我不是个好父亲,但我可以毫不自夸地说,我为女儿着想的心不会输给其他父亲。
  亚里沙,我再问你一次。
  击剑,快乐吗?
  如果是为了我这个没用的父亲而坚持击剑的话,就别再勉强自己了。希望你把击剑的事忘掉,去寻找自己真正热爱的东西。
  如果你是真心喜欢击剑运动才坚持下来的话,希望你不要忘记我以前的教导,向着更高的目标努力吧。也许,我依然会带着不安与愧疚看着明明知道击剑不是一件充满快乐的事情。却和从前一样选择了击剑的亚里沙你。可是,我可以保证.我的眼神里充满的,是对亚里沙不变的爱。
  我心爱的亚里沙。
  我会一直看着你的。
  向自己相信的方向前进吧。”
  真山读完信,缓缓说道。
  “……吉尔先生他,是真心爱着亚里沙小姐的。”
  把信展开让真山读的文伽,慎重地把信重新装回信封中,
  “是啊。看来是这样的。”
  和平时一样平静地回答道。不过,长年和她搭档的真山绝不会看错,她的眼神中渗出一丝喜色。
  把信收好之后,文伽看着在体育馆中央为决赛傲准备的亚里沙,平静地说道。
  “站在那里,是她自己的选择。并不是为了父亲或者别人。而是也自己所选择并坚持的道路。”
  听到这句话,真山“嗯。”地应了一声,用相当在意的语气问道。
  “可是,文伽,人类不是常说‘因为有必须守护的东西才会变强’这样的话吗?为自己而战斗的话,亚里沙小姐不会变弱吗?”
  “……真山,你究竟是从哪里听来这些乱七八糟话的?”
  “啊?你是说什么地方弄错了吗?为了更加深入地了解人类,我就去调查了日本人最喜欢的漫画,那上面就是这样写的。”
  文伽吃惊地吐了口气,淡然说道。
  “也许有人会因为那样而变强,但那对她来说会产生反作用。需要守护之人的存在,只会无谓地增加肩上的负担。为了自己而快乐地坚持着击剑运动,她才会变得更强。”
  “你怎么能说得如此肯定?”
  面对真山的问题,文伽的嘴角舒缓下来,她用一种饱含慈爱的声音温柔地说道。
  “……因为,她还是个小孩子。”
  决战的时刻来临了。站在开始线上的亚里沙和凑望着对方,遵循骑士道的规则向对方行了个礼。真山一直看在眼中。
  “文伽.你认为哪边会赢?”
  真山试探着问了一句,文伽轻轻耸了耸肩,坦率地回答。
  “愚蠢的问题。”
  尽管真山等着她继续往下说,但文伽似乎不打算再说什么,只是默默看着比赛场地。
  终于,裁判向亚里沙和凑发出号令“预备!”。随着这声命令,两人侧身,膝关节弯曲,用剑指向对方。裁判再次发问“准备好了吗?”。亚里沙和凑几乎在同时回答。
  “是。”
  她们的声音中,与其说是充满了紧张感,不如说是充满了难以抑制的期待与兴奋。听到两人的声音的那一瞬间,真山似乎明白了文伽为什么用一句“愚蠢的问题”来回答自己。
  两名少女身上那种压倒性的存在感,吸引了场内所有人的目光。馆内的喧哗逐渐平静下来,观众的视线集中到两人身上。其中,有一个笨拙却充满爱的眼神——
  裁判高声宣布了比赛的开始。
  “——开始!”


  后记

  到后记了啊。
  确实到后记了呢。
  在原稿完成之际,挡在我面前的最大难关就是“后记”了。正篇完成了,这种东西只是小意思什么的,我可没有这样的想法哦,尽管觉得很棘手。因为在本文即将印刷成书之前,和最终检查等工作一起堆过来,这可真是让人头痛的东西呢。
  不过,“后记”也并不是那么令人憎恨的东西。尽管迟迟难以下笔,但我很喜欢写后记。而且,最重要的是通过“后记”,可以向难以直接见面的各位表达感谢之意。这是很棒的事。“后记”这种东西该怎么说呢……对了,吃刨冰的时候,头不是会刺痛得厉害吗?就和那个一样。不过,身体不适引起的头痛还是免了吧,吃刨冰产生的头痛就完全没问题。不单这样,还会说“哇,开始了开始了!”,将这种头痛当成刨冰之所以好吃的一大原因而接受。
  我真的不恨它,真的。
  ………………开场白凑出这么多行应该是极限了。
  那么,这就抱着喜爱之情,开始写不令人憎恨的“后记”吧。
  各位好,我是雨宫谅。
  ——开始吧。
  由于是新作,首先还是对本书做个介绍吧…………这样的老话,这一次就免了吧。抄个近道为续刊打广告。
  是的,《死后文》续刊的发行计划已经制订了,请喜欢本书的各位继续支持第二卷。顺便说一下,发售预定是——
  明年二月!
  ——没错,我就是抱定从清水舞台跳下去的信念的信天翁。不把发售预定写得那么明白就好了。脖子不是为了被掐住而存在的,而是一个脆弱的,必须保护的部位。我这么写可不是因为自己有什么必胜的把握,而是因为自今年初以来,几乎没有在截稿日交过稿,出于对相关负责人的歉意而产生豁出一切的勇气。即使陷入每个月必须写一册,否则无法按时完成的危机状态,我也会尽力完成,只有这样我才能问心无愧。
  啊,可是,信天翁会飞。即将擦到地面的时候可以急速上升、若无其事地要求延长截稿日期。自然,发售日延期的事情也可能会出现,到时候请各位读者象对待吃刨冰时产生的刺痛一样忍耐,并原谅我吧。
  不令人憎恨的“后记”,不知不觉中也写到快结尾了,这也是它不令人憎恨的原因吧。
  负责人大人,绘制插画的POKO大人,还有为本书出版贡献力量的各位,大家辛苦了。谢谢大家。也要衷心感谢支持我的家人、朋友。
  最后,感谢购买本书的各位读者。我是一只执著已见的信天翁,多亏大家的支持,才能朝着喙所指的方向前进,决不后退。以上是我有感而发的话。谢谢大家。今后我也会努力的,希望大家继续支持我。
  这次就写到这里吧。
  后记结束!
    雨宫谅

105

主题

895

存在感

126

活跃日
帅哥离线 ╯﹏╰
 8 

家中的荣誉团员

6楼
发表于 2008/02/29 | 编辑
目录:
  『成为英雄的瞬间』
  『青空,白猫』
  『丘比特』



  ——『成为英雄的瞬间』

105

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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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在感

126

活跃日
帅哥离线 ╯﹏╰
 8 

家中的荣誉团员

7楼
发表于 2008/02/29 | 编辑
樱井进一边呆呆地看着消防署厕所里的镜子一边小声说了一句,这已经成为他最近的口头禅了。
  “——真是太疲惫了。”
  今天出动了两次。
  第一次出动是做晚饭的时候经常会出现的炸天妇罗引起的火灾。幸亏发现的比较早,所以只是把厨房的天花板熏黑火就被扑灭了。造成失火原因的欧巴桑由于紧张和安心的波动幅度太大一时没有调节过来,所以当场晕倒在地。倒是把那个看护她的人弄得束手无策,这都是小插曲而已。
  第二次出动的失火原因并不清楚。由于初冬空气比较干燥,所以由火星延烧引起的火灾也是有可能发生的。由于当地居民的协作所以也没有酿成大火灾。
  死伤人数为零。
  只有一个晕倒的欧巴桑。
  火灾现场当然或多或少充斥了紧张感,可是在体力上面倒是消耗不大。尽管如此却总觉得“很疲惫”,这也就是说精神方面的压力太大。进心里想到。
  “……我,果然还是不适合当消防员。”
  一边夹杂着叹息一边自言自语道。这种想法最近突然就涌上心头。本来也不是出于“为了保护别人的生命和财产无论自己处于什么样的险境都甘之如饴”这样高尚的想法才当消防员的。该怎么说呢,可以说是消防世家,无论是父亲还是比自己大很多的哥哥都是消防员,所以自己高中的时候就好像理所当然地参加了消防员考试,就那样不知不觉入了这一行。
  进把目光从镜子上面移开,慢吞吞地拧开水龙头,水势很猛,洗过手之后,好像为了把这种可以称之为慢性五月病的倦怠感赶走,进用双手掬了一捧水,有些粗暴地洗了把脸。
  突然吐了口气,抬起脸,和镜子中的自己目光相遇。
  比起在消防学校上学的时候脸颊上的肉多了一些。可那并不是健康的证明,只能说明自己最近疏于锻炼身体。
  眼神也和第一次准备去救火的时候明显不同。虽说当消防员是父母已经给铺好的路,可是对于从来没见过的场面多少还是有些期待和不安的。刚开始上班的自己跟所有的青年人一样不成熟,但是很热血沸腾,那双眼睛也熠熠发光到自己甚至觉得有点不好意思的地步。可是如今,映在镜子中的那种眼神到底是什么。
  知道了消防员的真实情况之后,憧憬和光彩都变得淡薄起来,明明刚开始上班才几个月,就已经开始像是透明度很低的沼泽一样沉淀下来。这样的话,和进差不多大的昂首阔步走着的大学生要远比他有进取心,这点从眼睛里就可以看出来。
  进叹了口气,从镜子的对面,用还滴着水的脸对着镜子中漫不经心地朝这边看着的自己质问道:
  “——喂。你到底想怎样?”
  对于这个质问的答案,无论再怎么等也不会出现。
  进搔了搔头,对着镜子中的自己竖起了中指。然后,迷迷糊糊地打开厕所的门,朝走廊迈开步子。
  正在那个瞬间——“哇?!”
  “啊,好痛!”
  也许是太过于心不在焉了,在走廊上飞奔的不知道什么东西一下子撞在了脸上。进不由得按住鼻子蹲在当场。
  连呻吟声都叫不出来,由于疼痛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泪水,撞到自己的那个人用少年独有的那种嗓音问道:
  “喂,没事吧?有那么疼吗?对不起,我们有点急事。”
  进扬起脸,看到眼前那个人穿的奇装异服,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肩膀上挎着的是那种很老式的蛙嘴式书包,头上带着平沿的帽子,身上的制服让人联想起以前的邮递员。另外,手里还拿着一根比自己身高还要长很多的手杖。
  “……弄错地方的cosplay。”
  穿成那样不应该来消防署而应该去邮局。啊,或者说这是幻觉?
  好像是由于一撞之下把帽子弄歪了,cosplay少女默默地把帽子弄正。接着,最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从少女的手杖里发出刚才的那个少年的声音,好像在催促这个少女。
  “文伽,要是停在这里的话可就来不及了哟?虽然觉得有点对不起这个人,不过看来他好像也没有什么大碍,咱们还是赶快走吧?”
  对于这些话,少女用平淡没有任何起伏的声音回答道:
  “没有那个必要。你看,这个人身上穿的不就是消防员的制服吗?”
  “诶?……啊,真的耶。可是,你看这个人行吗?怎么感觉一点也靠不住的样子?”
  “现在咱们要争分夺秒不是吗?没时间让你挑三拣四了。”
  会说话的手杖和cosplay少女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在贬低自己。冷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的进,下了这样的结论。
  (——我果然还是不行了。甚至出现精神问题了。)
  幻听和看到幻觉,其实倒是经常听说这样的事。特别是消防员这种从事经常处于生死临界状态工作的人,精神上的消耗特别大。比如说,曾经听说过有个先辈消防员实在是不走运,第一次出动就遇到了被烧死的尸体,结果之后一周浮现着苦闷表情的被烧死的尸体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不分昼夜的被恶梦魇住。
  所以,对于幻听和幻觉也没有必要那么惊讶。
  可是——(……为什么樱井进看到的幻觉不是烧死的尸体,而是cosplay少女呢?)
  进在脑海中这样独白,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事实让人觉得很沮丧。一直都以为自己是个有常识的普通人,可是现在这种对自己的认识立刻崩溃了。
  垂头丧气的进突然站起身来,用一半开玩笑一半认真的口吻说道。
  “——还是写辞职信去吧。”
  进打算完全忽视幻觉,迈着踉跄的步子往前走去。可是,那个幻觉好像并没有打算放过进,说了一声“站住”拦住了进的去路。
  “诶?”
  进不由得站住并转过身来正对着那个少女,cosplay少女从挎包里拿出一封信,快速说道:
  “不好意思,我没有时间跟你详细解释了。这封信有人托我转交给消防员。你什么也不要说,先看一下这封信的内容吧。然后——”
  少女说到这儿停了一下,突然眸子里掠过一抹阴霾,有些满含深情地缓缓说道:
  “……如果可以的话,请你尽量去体察寄信人的感情,听听他最后的愿望。”
  那种让人无法说“不”的魄力,指的就是现在的这个少女吧。明明比自己年龄小,可进就是不由自主地被她的气势压倒,进处于半无意识的状态接过了那封信。
  (好像……并不是幻觉。)
  穿着奇怪服装的少女的存在感,以及现在手中信的感觉,鲜明到令人无法怀疑这一切的地步。既然这样的话,想问的问题简直堆积如山,比如你为什么穿成这样,为什么这个手杖会说话。可是,进忍住了冲口而出的问题,按照那个少女所说,打算先看手里的信。
  信封上只有一张围着白边的纯黑色邮票,除此以外连邮戳都没有。背面也没有写寄信人的名字。进把封口打开,抽出里面的信纸。
  写在信纸上的字,令人意外的看起来竟然像个小学生写的幼稚拙劣的字。进有些疑惑,不过还是把信读了一遍。
  “写给消防员。
  我叫白石勇太。之所以写这封信,是因为有事想拜托消防员叔叔。
  我今天跟妹妹一起去阁楼间玩耍。可是,家里着火了,阁楼上全是烟。
  根据文伽姐姐的说法,我是因为吸进了过多的烟而呛死的。可是,我妹妹美久还活着。
  消防员叔叔,求求你们了。救救我妹妹吧。”
  信的最后写着家庭住址。进皱起眉头把视线从信上移开,朝cosplay少女问道:
  “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就是信上所写的那样啊。”
  “开什么玩笑。这个地方根本就没有发生火灾的通知——”
  ————————————!!
  跟巴布洛夫狗的条件反射一样让消防员一下子变得紧张的警笛声在署内响起。伴随着不稳定的蜂鸣声,滔滔不绝的广播声音响起。
  “火灾指令!现场是,壶宫町二一五!!出发队,春河台一,二!!”
  进不由得重新看了一眼手里拿着的信纸上写的地址。
  背后一阵寒意。
  从嘴里冒出来的那句话,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嘶哑。
  “……开什么玩笑!”
  ***
  火灾现场二层的主屋已经遭受了初次火焰的洗礼,从门和窗户里面冒出通红的火舌和黑色的烟。
  周围是僻静的住宅街。时间是晚上十一点刚过,理所当然的周围充斥着无边的黑暗。可是不合时宜的大火以及那些看热闹的人,却使这一带像白天一样热闹。
  进从消防水泵车上跳下来,立刻抱着水管跑到附近消防栓旁边,先确保放水的水源。然后直接返回火灾现场,一对看起来三十五岁左右的夫妇正在朝进的同僚们大声叫着什么,看样子那对夫妇已经有一半陷入了精神错乱状态。
  进觉得胸口一阵不舒服,来到自己的上司也是这队的队长大崎学旁边,悄声问道:
 
  “学先生,发生什么事了?”
  学是个很老练的中年消防员,他朝着火的房子看了一眼,眼里闪着精光,眼神凌厉得简直好像是要把火焰射杀,低声说道:
  “……据他们说里面也许还有两个孩子。”
  心脏猛地跳了一下。回想起那封不可思议的信来。
  进的喉咙有些刺痛,可是仍然拼命想否定这种可能性,回答道:
  “真的吗?不可能吧,你想啊,肯定是弄错了吧?肯定是先让孩子们逃走.现在说不准在哪儿吓得尿裙子呢?”
  学听到他的活,扬了扬下巴,示意了一下那对夫妇,满脸不高兴地继续说道:
  “那儿站着的孩子父母刚开始也跟你想的一样。火灾发生之后,立刻跑到二层孩子们的房间。
  可是,并没有发现本来应该在那儿睡觉的孩子们的身影。烟已经很呛人了.所以估计孩子们肯定是先逃走了.于是他们也逃了出去——可是在周围找了一遍,并没有发现孩子们的身影。”
  “怎么可能……”
  在进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身经百战的健将学召集其他的队员,干脆利落地下达命令。
  “从正面进入是不可能的了。还是从南面的窗户进去吧。在一层找人的任务就交给大宫、小暮,还有葛西你们三个。二层——”
  正在此时,进的脑海中鲜明地闪现出那封不可思议的信中的一句话。
  “消防员叔叔,求求你们了。救救我妹妹吧。”
  如果相信信里所写的内容的话,孩子们肯定还在阁楼里。现在立刻跑到二楼,说不准可以救出孩子。
  进好像被什么看不到的力量推动似的,突然朝前迈出一步。然后,用理所当然的口吻慢慢说道:
  “学先生。去二层找人能让我去吗?”
  听到那句话的队员们都惊讶地回头看着进。可是,被吓得最厉害的还是说那句话的本人。
  (……诶?我,在说什么呢?)
  座右铭虽然经常换,可是最近一直没有换。那就是——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虽说当了消防员,可是无视本能主动跳到火焰当中这样愚蠢的行为还是想尽可能地避免。如果有人问他是选择跳到火焰中救人,还是在外面做后援,他肯定是高兴地选择在外面待命。而且,他的这种想法好像被看透了似的,最近他轮到的绝大多数都是在外面做支援的工作。
  (……如果接着说我是说着玩的,肯定学先生会生我的气吧。)
  正在这么想的时候,瞪着眼睛看着进的学突然吹了一声口哨。脸上浮现出无以言表的喜悦表情。
  学来到进的旁边,使劲拍了拍他的后背,笑着说道:
  “这样啊,这样啊!最近看你一副没有斗志的样子还以为你已经成为废人了呢。果然不管怎么说你还是个消防员!!现在对你稍微有点刮目相看了!!”
  “嗯,不,那个——哇?!”
  学用胳膊揽住进的脖子,很有干劲地大叫一声。
  “好,就这么决定了!我跟你一块去二楼!!”
  心里直后悔,可是马后炮已经不顶用了。只要让学的热血沸腾起来,就很难让他改变想法。进偷偷地叹了口气。
  (……没办法。还是去看一眼吧。)
  虽然不愿意接近危险,可是跟火作斗争的方法在消防学校通过每天的训练还是学到了不少。只要不发生意想不到的灾难的话,应该不会丧生的。
  而且,还有那封信。
  那封信在自己心中占的分量越来越大,通过刚才半是无意识状态下说出来的话就可以切身体会到。下定决心,就当是亲自去验证那封信的真伪好了。
  准备冲入着火的房屋的队员们围成一个圆圈。进旁边站着的是学,现在从学身上一点也感觉不到他平常那种老是滑稽搞笑的氛围。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身经百战的老消防员身上散发的魄力。
  身为队长的学扫视了一圈大家的脸,嘴角露出无敌的微笑,平静地,然而是毅然地大声说道:
  “——走吧,亲爱的消防员们。”
  听到他的号令,包括进在内的大崎队的队员们都用很有精神的声音回答道:
  “是!!”
  ***
  虽说是全副武装,可是炽热的空气以简直要烧到人的皮肤的威势席卷在周围。到处都是伸着红色火焰的火之恶魔,火焰的身躯渐渐变得庞大起来,好像要袭击进他们。心脏早就开始猛烈地跳起来了,呼吸也比平常紊乱多了。可是即便如此,耳边听到的既不是心脏的猛烈跳动声,也不是喘着粗气的呼吸声,而是火焰的咆哮声。
  “——进!你有没有跟在后面?!”
  学先走到楼梯上,用半是怒吼的声音大声问道。进条件反射般地回答说“是!!”,说实话,到处都是黑烟,根本看不清楚学的身影。
  在楼梯上绊倒了好几次,终于来到了二楼。按照学的指示,兵分两路,开始找人。
  进先走进了走廊尽头的房间。虽然已经被烧的变形了,不过还是可以看出有个布偶状的东西在窗边燃烧着。火已经延伸到了窗帘,简直像是在朝这边招手一样。
  房间里正面和左边各放了一个木制的书桌。把视线往右边移,发现了火焰肆虐的双层床。毫无疑问,这是孩子们的房间。
  进用力大叫道:
  “勇太!美久!你们要是在的话就回答一声!!”
  仔细倾听,没有人回答。进咋了一下舌,还是仔细搜索孩子们可能藏匿的地方。可是,在屋里没有找到孩子们的身影。进立刻回到走廊上。于是,和从对面过来的学差点撞在一起。
  学很少见的用含有一丝焦躁的声音说道:
  “没在那边!这边有吗?!”
  进摇了摇头,通过空气呼吸器可以看到学皱了一下眉头,学回头看了一眼朝这边慢慢逼近的火焰。
  “……到外都有可能会烧塌。好吧,找人就到此为止吧。既然我们都这样搜了一遍还是没有找到的话,说明正如你所说的那样,孩子们肯定已经藏在了安全的地方。我们就收兵吧——你在做什么?”
  学这么一问,进才回过神来。原来不知不觉中,自己就打开手电,开始细细地照着天花板。
  “啊,那个……说不准有阁楼间之类的地方。”
  “阁楼间?”
  学看了一眼被浓烟包裹住的天花板,立刻转身对进说道:
  “说什么傻话。即使有那种东西的话,孩子的父母在逃走之前肯定也会检查一遍的。”
  这个意见很合理。可是对于读过那封信的进来说,还是觉得有些怀疑。
  进还是不肯罢休。
  “不,你不知道吗?外国电影里经常有这种情节,虽然是禁止孩子们进入的场所,可是孩子们总是在半夜,偷偷瞒着父母去里面玩。那些外国电影里面不是经常演吗?”
  学沉默了几秒钟之后,立刻回答道:
  “不管有没有,咱们都没有时间去搜阁楼间了。赶快下去。看来这个火焰已经生气了。你没看到吗,火势突然变大了。”
  正如学所说,火势明显比刚才大多了。到处都是令人恐惧的火焰,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哪怕就是退路立刻被切断也不足为奇。
  “好,回去吧!进,你好好跟在我后面听到了吗!!”
  学这么说过之后,转身朝浓烟和火焰之中走去。
  “……该死。就只能到此为止了吗?”
  进这样自言自语道,正打算跟在学后面跑出去的时候。突然视野中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嗯?”
  因为有烟所以看不太清楚,墙壁上好像有一个四方形的电板状的东西。刚开始还以为是荧光灯的开关呢,走近一看突然倒吸了一口气。进简直像是要咬住电板似的立刻拼命伸过手去,然后找出了用手指开启的开关,电板的顶部啪的一声开了。里面有一个把手似的东西,进立刻朝右拧了一圈。头顶上发出某种东西驱动的声音。接着,简直像是通过云彩直接通往天上的通道一样,黑烟中间通往阁楼的楼梯慢慢落下。
  “……啊,真的有?!”
  进赶快踏上楼梯。正在此时,先走一步的学的呵斥声传来。
  “喂,进!你在哪!!跟过来没有?!要是再慢吞吞的话你会被烧死的!!”
  明白了这句话的瞬间,突然像是被拉回到现实中一样。进小声地自言自语道:
  “烧死……”
  踏上楼梯的脚,在尽全力阻止自己接着往上走。与此同时,进的头脑里突然出现了疑问。
  (……喂,喂。我,到底想做什么?)
  学刚才不是说过了吗,找人的工作到此为止。原本,孩子们就不一定在阁楼里。不,在的可能性是非常低的,而且在这种火焰和浓烟的环境中生还的可能性简直可以说是零。
  透过开着的门可以看到孩子们房间的天花板已经差点烧塌了。在消防学校学到的关于火焰的知识,以及这几个月在现场得到的经验都在极力向进发出警告。
  ——要是继续呆在这儿的话,真的太危险。
  学的怒吼声在空气中回荡。
  “进!赶快到我这儿来!这是命令!!”
  要是平常的话肯定会吓得忍不住缩头的场面,可是这次不一样。进由衷地发出一声安心的叹息。
  (那个大叔,生起气来还真是恐怖。我是个小兵怎么可能反抗他的命令呢。而且,说实话,甭管是不是消防员,到这儿就已经是极限了。)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进把已经踏上楼梯的脚又收了回来。
  正在这个瞬间。
  “——果然好像选错了人。”
  突然有人在头顶上说话。进吓了一跳,抬头一看。
  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在通往阁楼的入口处,站着的就是那个Cosplay少女,虽然被浓烟裹住可是她一点也不在乎的样子。
  少女立刻被浓烟完全覆盖,从进的视野里消失了。
  “什么……”
  一瞬间进有些茫然若失,不久就恍然惊醒了。想到自己目前所处的境况,脸色变得苍白。
  如果是不确定是否有人的地方,可以直接忽略。这就是目前的现状。拼命地想用这个借口说服自己。
  可是。
  如果明明知道那儿有人的话,就必须不惜任何代价冲进去。
  因为,这才是真正的消防员。
  进咬了咬牙。
  “——真是个丧门神!”
  好像是为了鼓舞自己一样大声叫道,然后沿着楼梯冲了上去。
  由于到处都是烟看不太清楚,好不容易才到达的阁楼间比想像的还要狭窄。好像是充当储物间的作用,周围有很多瓦楞纸箱。这儿有这么多易燃物。火势现在虽然还没有蔓延到这儿,可是一旦火苗烧到这儿的话,肯定会立刻变成一片火海。
  进感到背后一阵寒意,不过还是拼命大声叫道:
  “喂!到底在哪儿呢?!赶快回答!!”
  可是,根本没有人答应他的呼唤,也基本上看不清楚。对于升向高处的烟来说,从火焰的初期阶段开始,这个地方好像就是最适合的。比任何一处都浓的黑烟在四周翻滚着,肆虐着。
  “没有空气呼吸器的话,在这种地方肯定立刻就会一氧化碳中毒而死的。”
  这儿根本不是人类所能生存的环境。
  既然这样的话,那她到底是什么人呢?
  为什么她可以若无其事地站在那儿。那个不可思议的少女到底……
  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继续找人,可是没有看到少女的身影。和收到那封信的时候一样,不知什么时候就消失了?或者说,无论那封信,还是那个少女都只是自己头脑里所产生的幻象?
  终于来到阁楼间的最里面,屈膝在瓦楞纸箱的死角里寻找有没有人的时候,突然感觉到头盔碰到一个软软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正在这么想的时候,进突然抬起头。
  一瞬间无法理解到底是什么东西。可是下一个瞬间如电光一闪一下子明白了,讲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那是脚。小孩子的脚从瓦楞纸箱上伸了出来。
  进像被弹开一样慌忙朝瓦楞纸箱上看。一个看起来像是小学生的少年,趴在里面。然后,下面,是个更小的小女孩,看起来像是那个少年的妹妹。两人重叠在一起的身体,看起来好像是哥哥想拼命保护妹妹从某种恐怖的东西手里逃脱。
  如果相信那封信的话,那个少年就是勇太,他身下的少女就是美久。
  进首先确认了一下勇太的情况。即使跟他说话好像也没有意识,身体绵软无力。脸上已经没有生气了。呼吸和心脏的跳动看起来好像都已经停止了。因为不是医生所以无法断言,不过看起来——
  (……已经死了。)
  虽然觉得不甘心,不过,还是忍不住心想“果然”。在这样的浓烟中,能够生存是极其荒唐的事。在烟刚蔓延到阁楼的时候,立刻朝下走也许可以逃脱的,可是对方只是幼小的孩子。肯定是吓得缩在角落里颤抖着身体,根本不可能逃脱吧。
  (这样的话,美久也——)
  抱着绝望的心情把视线转移到勇太身下的美久。进不由自主地啊的叫了一声。勇太的手放在美久的头上。可是,与其说是在紧紧抱着头,还不如说把她的头往墙壁上按住。进对此感到很不解,可是此时终于才明白原因。
  这个阁楼间并不是当储物室使用的,而是为了可以住人而设计的。为了装冷气,墙壁上开了一个洞以便连接管道。勇太为了让美久通过那个洞呼吸新鲜空气,所以才把美久的头往墙壁上按。
  进慌忙确认美久的情况。虽然还是昏迷不醒,可脸上仍有血色,而且可以看到由于呼吸胸膛在一起一伏。
  (——还活着!)
  进在肯定美久还活着的同时,突然全身一震。
  进有一个也从事消防员的哥哥,所以很清楚兄弟姐妹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他看来再没有比那更烦人的关系了。
  在同样的环境中一起长大,互相掌握对方的弱点,因为一点小事吵嘴,最后打架。无论长到多大仍然是这样。进打算当消防员的时候,“就你那脑子还打算参加考试?”,听起来哥哥不是在鼓励他而只是单纯地挑衅。
  真的再也没有比那更加麻烦的关系了。
  尽管如此。
  眼前的这对兄妹,却完全推翻了进一向的观点。这样一个小小的“哥哥”为了保护更加幼小的“妹妹”,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
  热血沸腾。
  不可能有看到这个场面而仍然不动心的人。
  ——直到现在,才明白。
  那封信就是奇迹。这个幼小的少年,为了救自己的妹妹,引发了奇迹。
  必须回应他。
  心里有股强烈的冲动。
  对着这个这么年幼就被神召回天上的少年,进点了一下头。
  我一定会救出去。
  一定救你妹妹的命。
  这个年幼的孩子赌上了自己的性命。既然这样的话,自己必须以微不足道的消防员的尊严起誓。
  “我一定会救出你妹妹的!”
  进把需要救护的人使用的空气呼吸器放在美久嘴边,用尽力量大声叫道:
  “——发现需要救助的人员!!”
  这之后发生的事有些记忆混乱。等进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安全地从燃烧着的屋子里逃脱了,身体暴露在冷冷的夜风中。
  肩膀被剧烈地摇晃,进终于回过神来。朝旁边一看,好像为了让他安心似的,那个急救队员一直微笑着,然后伸出双手好像打算接过什么东西。
  进突然感觉到自己手腕里的重量,朝下一看发现是嘴里还插着空气呼吸器的美久。看起来好像是为了保护美久以免她遭受这个世界的任何危险,所以一直紧紧地抱着美久,连急救队员也不让碰。
  “啊……对不起。拜托您了。”
  进把美久递过去,那个急救队员确认了一下美久的情况之后,简短地说道:
  “没关系的。这个孩子还有救。您辛苦了。”
  说完之后,快速走向停在路边的救护车。
  进的身体一点一点地恢复知觉。全身疲倦得像灌了铅似的。嘴里有点血腥味。把空气呼吸器拿掉之后,烟味直呛鼻子。然后,还有朝着这个方向的刺眼的闪光灯。朝四周看了一眼,围在那儿看热闹的人比刚才多了好几倍。看起来好像媒体的人也赶来了,乱得没法收拾。
  之后,是一阵甚至连大地都为之惊动的掌声和欢呼声。
  (……吵死了。难道什么名人来了吗?)
  正在这样想着的时候,进突然想起那个勇敢的少年,朝四周看了一眼。接着,发现了被救护车迅速运走的勇太的身影。虽然记不太清楚,好像后来学回来了,于是就把勇太的遗体交给他了。
  进立刻跑到救护车旁边。勇太的脸比在阁楼间上看到的时候安详,看起来甚至像在微笑。
  (……难道他知道妹妹得救的事了?)
  不是为自己丧命而叹息,而是知道妹妹得救所以才微笑的吧?
  不知道为什么一股热热的东西直往上涌。心想这个少年是不是太帅了,简直像是英雄一样。简直像是电视里出现的那种完美无缺的英雄。
  闪光灯围着救护车在不停地拍照。甚至有话筒举到了面前。好像为了做后盾似的,欢呼声一直没有停止!
  啊,原来是这样啊,进终于意识到了。为了这个小英雄,所以才聚集了这么多媒体的人,所以才响起这么热烈的掌声。
  既然这样的话,自己决定讲述。
  这个小英雄是如何勇敢地保护自己妹妹的事迹。对所有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不相信英雄的存在的世人高声宣传这个小英雄。
  对着钻进救护车,一直在叫勇太的名字的父母,进大声叫道:
  “您的儿子……勇太非常勇敢!他直到最后都在拼命保护美久!让人无比尊敬的行为!!你们应该为勇太感到自豪!!”
  闪光灯更加闪亮,甚至有种眩晕的感觉袭来。此时给进以动力的是学平常的那种怒吼声。
  “进!火还没有灭呢!!赶快到这边来帮忙!!”
  听到这句话,进立刻回答了一声“是!!”,然后朝令人憎恶的火焰跑去——
  ***
  进揉了揉朦胧的睡眼,从床上坐起来。打了个哈欠,看了一眼时钟,时间已经过午了。
  “……好困啊。”
  不知为什么疲惫还是没有消失。啊,那也没办法。因为昨天一直工作了二十四个小时,真是非常繁忙的一天,而且是久违的生死一线之隔的现场。精神方面的疲惫也不是小事。
  进把目光转移到床旁边的桌子上。经过一夜是不是像海市蜃楼一样一下子消失了呢,谁知道那封不可思议的信依然在桌子上。全部都是幻觉的话对精神倒是有好处吧。可是,这个精神负担依然存在。
  进迈着虚弱无力的步伐走到玄关,从邮筒里拿出报纸。然后直接走到厨房,为了驱走睡意喝了一杯咖啡。
  手里拿着报纸和咖啡走到桌子前,盘腿坐下,一边喝咖啡一边看报纸——啊!!
  咖啡一下子喷了出来。
  比*还要强烈百倍的驱走睡意的东西,现在正展现在面前。报纸的一个版面上刊登着自己在拼命叫喊着什么的脸。
  进把咖啡放在一边不管,一把抓起报纸仔细读起来。
  “消防员,登场!!”
  题目让人看了忍不住脸红。把目光转移到内容方面,上面详细地写着昨天火灾的事。
  上面写着火灾的原因好像是最近在这个地区频繁发生的纵火事件。这个令人憎恶的犯罪的牺牲者是一名少年。看来那个少年最终还是没有得救。白石勇太只有九岁,进是通过这篇报道才知道的。
  此外,作为救了和哥哥同样命运的这个月刚过六岁生日的美久的英雄,消防员樱井进的名字被登在了上面。那篇报道最后写着:
  “——登载的这张照片是高声宣扬勇太事迹的场面。樱井先生把勇太一直到最后都在保护妹妹的事实向其父母传达,然后声称对勇太的高尚行为致以敬佩之情。对于自己的英勇行为并不自傲,而是称赞勇太小朋友的勇气,这样谦虚的品质才是真正的英雄所具有的品质。”
  这篇报道以上面的话作为总结。
  进呆呆地把脸从报纸上移开。
  (……我,真的那样说了吗?)
  不管怎么说确实认为那个少年很了不起,而且想把他的事迹告诉给别人,所以自己好像确实大叫着说了什么,的确有这样的模模糊糊的记忆。可是,说实话具体说过什么倒是记不清楚了。因为,那个时候——
  (……因为那个时候肾上激素分泌了很多。)
  对于自己说过的话能够记清楚才奇怪呢。
  有些眩晕,过了一会已经被赶走的睡魔又卷土重来。进打了个哈欠,小声说了一句。
  “……一边躺着一边看‘也许笑笑比较好?!’吧。”
  正如他自己所说的,进回到床上躺下,打开电视机。很有精神的大叔,和一个很开朗的艺人,正在悠闲地笑闹着。
  进打了个哈欠,又一次陷入沉睡当中——
  ***
  进工作的那个消防署实行三班交替制。进经过一天没有任务的休息之后踏进了自己的部署。发现里面有些异常,充满了一种紧张的气氛。
  同事们都用一种怨恨的眼神瞪着来上班的进。
  (——诶?诶?)
  感受到那股气氛,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学从自己的桌子边站了起来,大踏步走到进的面前。面对站在自己面前的学,进战战兢兢地问道:
  “啊,那个……大家脸上的表情都很凝重,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可是,学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取而代之的是把手里拿着的塑料盒伸到进面前,打开盒盖。里面是排得整整齐齐的看起来很好吃的六个牡丹饼。
  进一愣,交替看着牡丹饼和学,学冷淡地说道:
  “是我们家附近的那个老婆婆做的慰问品。你尝尝看,很好吃。”
  “诶?……啊,是。那我就不客气了。”
  进还是感觉有些不释然,伸手拿过牡丹饼,一口吃了下去。
  感觉很有嚼头,而且又不是那种甜得发腻的感觉。进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开朗起来。
  “啊,好好吃!”
  看到他那个样子,学好像也很满足似地点了点头之后,用有些渴望的表情看了一眼塑料食盒,好像独白一样说道:
  “……我们也能吃这个慰问品吧?”
  “啊?嗯,吃呀。”
  进有点奇怪他为什么要特意问自己,不过还是回答说可以。听到他的回答之后,学扬起脸,露出不怀好意的微笑。然后,转过身面对大家,伸开双手喜气洋洋地说道:
  “好了,进已经答应了!大家开吃吧!!”
  太好啦!欢呼声响起。大家一齐把藏着的纸袋啊包裹之类的放在桌子上,像龙卷风一样粗暴地打开包装。里面都是看起来像慰问品的点心之类的食物——
  全部开封之后,突然陷入一片静寂。大家都摆正姿势在椅子上坐好,闭上眼睛双手合十。然后,像一群单纯的孩子一样,用很有精神的声音齐声说道:
  “一一我要开动了!!”
  转瞬间,暴风来临了。
  同事们都爆发了。
  甚至忍不住担心是不是自己睡觉的这段时间发生了粮食危机啊?!大家开始如狼似虎地蹂躏桌子上的食物。食物的残渣在空中飞舞。咖啡形成了一道彩虹。咀嚼的声音像摇滚乐,消失的食物像烟花一样梦幻。
  即使是给祭祀用的牺牲品投放饵料也比这些同事们的吃相文雅,亲眼看着眼前的状况进不由得呆立在当场。学一边吃着牡丹饼,一边用非常平淡的口气说道:
  “这些,全部都是给你的慰问品。”
  “…………啊?”
  “那个呀,昨天的报纸不是把你写得很帅很有英雄气概吗?看到那个报道的人都特意给你送来了慰问品。”
  学一边用悠闲的口气说”日本人真是爱一窝蜂地赶新潮啊”,一边把最后一个牡丹饼放进嘴里。进终于明白了状况,一边用颤抖的手指指着逐渐消失的慰问品,一边像金鱼一样不停地啪嗒嘴。
  也许是注意到了他的姿势吧。同事小暮用双手捧着一把饼干让进看,然后说道:
  “这个啊,是昨天中午过后一个可爱的女大学生拿来的。又甜又香,真是太好吃了!”
  (……啊,是小熊饼干。)
  在进认出这些饼干的瞬间,小暮一把把那些饼干都放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用严肃的表情说道:
  “谢谢款待啊。”
  “啊?!小熊!小熊饼干?!”
  进眼睛里都是泪水,差点哭了出来,跑到小暮身边,拼命摇晃他的头好像要让他吐出来似的。可是小暮拼命用双手按住嘴角,一副无论如何也要吃下去的架势。到底是什么东西的魅力竟然使得这个三十多岁的大叔要做到这个份上呢?
  一向都很温和的大宫拍了拍进的肩膀。回头一看,他满脸都是像笑面菩萨一样的笑容。
  “算了算了,不要这么激动。你的份我们都给你留好了。你看,这个。”
  这么说过之后拿出来的盘子上,放着好像牛奶蛋糊的东西。进不由自主地接过来,可是只有牛奶蛋糊,这是为什么?
  “有个美女OL把亲手做的奶油馅点心拿过来了。虽然很好吃,可是我现在正在减肥中。所以就把里面的奶油剩下来了?”
  “……你这个故作聪明的家伙?!”
  三十岁独身的葛西突然跳到桌子上,摇晃着手里拿着的便笺叫道:
  “大崎队长!在慰问品的纸袋中间发现类似情书的东西!!这小子要谈恋爱还早十万年呢!!”
  “什么?!赶快读!大声读出来!或者立刻烧掉!!”
  “你说什么呢大叔?!”
  真是乱成一团。
  真是的,乱糟糟的。
  所以,大家都没有注意到那个来访者。
  “……你、你是谁?”
  对于学的问题,好像已经看到刚才那场闹剧的那名女性不太自然地微笑了一下递过名片。
  “我是本地报社的记者。名叫千川舞。是为了采访昨天在现场英勇救人的樱井进先生而来的……”
  听到她这么说,学好像想起什么似的,拍了拍手。
  “啊,这么一说好像有这么回事。喂,进,预防部的宣传负责人已经允许了,你就过来接受采访吧。”
  “诶?我,没听说这件事啊……”
  “因为你来的太晚了。不要以为自己是两天前的英雄就自以为是可以随意迟到哟?对了,你无视我的命令跑到阁楼间的事我可还没有忘哟?”
  学这么说着,用一只手揽住进的脖子,把拳头按在进的头上转了几圈。好痛好痛好痛。
  学突然哼了一声,用力揍了进的后背一下。
  “快点,赶快去吧!”
  脚步有些不稳地走到舞的旁边,她噗哧笑了一下,用温柔的声音说了一声“请多多关照”。看年纪像是二十五岁左右。走近一看发现还挺漂亮的。
  “啊,请多多关照。”
  接受采访真是太麻烦了。虽然心里这么想着,不过对方要是这样的美女的话,即使接受采访也不错啊。
  一边这样想着忍不住露出色迷迷的表情,突然感觉到背后同事们恶狠狠的视线。那些视线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含着杀意,这单纯只是心理作用吗?
  采访在接待室举行。眼前的桌子上放着录音机,舞偶尔看一眼手里的笔记,一边先随便问些简单的问题。因为跟平常的消防工作不一样,所以进也有些紧张,慢慢回答那些问题。
  “……这么说来,对于那家有阁楼间的事,你都是通过直觉感受出来的吗?”
  舞一边优雅地交换了一下双腿的位置一边问道。进对于她的动作觉得有些心惊胆战,尽力回答道:
  “嗯,是啊。因为那个建筑物看起来比较平缓,可是天花板却给人很低的感觉。而且感觉房间的数量也有些过多。所以我想也许会有阁楼之类的。”
  事实上是因为那封不可思议的信,所以才找到了阁楼间的。可是要是很严肃的把真相说出来的话,充其量别人只是会认为自己脑子有毛病。为了不因为这件事而引人注意,还是撤个谎比较妥当。
  “诶。连这种细节也可以作为判断的依据。你才十九岁,是离开消防学校不久的新人不是吗?尽管如此竟然能够这么冷静地做出判断,真是厉害啊。这是一种才能啊。”
  舞好像觉得很佩服似的不停地感叹着。进有些不好意思,不停地搔头。
  “那个,也算不上才能了。我还是个新人,不过好歹也是个消防员。所以在这点上比普通人要敏锐一点而已。”
  “哎呀,您又谦虚了?这么年轻却这么谦逊真是难得啊。你是救出那个少女的英雄哟,即使挺起胸膛以此为豪我觉得也没什么关系不是吗?而且,跟你一块进去的那些其他的消防员,不都没有注意到那个阁楼间的存在吗?”
  话说到这儿,舞好像突然想起什么来了。接待室除了进他们两个就没有别人了,可她还是挪了挪椅子,凑近进好像在说什么悄悄话似的。也许是香水吧?一阵甜甜的香味冲入鼻腔,给大脑以官能性的刺激。
  “喂,跟你一块去二楼的那个消防员,莫非是刚才的那个人?”
  “诶?嗯,是啊。怎么了?”
  “哼……”
  舞没有把椅子挪回去,用手托住下巴,好像陷入了沉思之中。她的侧面漂亮得让人惊艳,进忍不住看得入迷了。
  过了一会舞小声说了一句。
  “……男人的嫉妒真是太丑恶了。”
  “诶?嫉妒?”
  进不由得回问道。舞重新坐到椅子上,一边抚了一下头发一边说道:
  “是,嫉妒。刚才那个人肯定对你的表现觉得很不舒服。肯定是。所以才故意说你违抗命令之类的来责备你。
  真是太没品了。最终的结果是你救了少女的命,本来应该表扬的,怎么还要责备呢,你说是不是?”
  舞的口气听起来好像要征求进的同意似的。进有些困惑不知该如何回答。
  “诶?不……学先生他也不是那个意思吧?他虽然在为我没有听从命令而生气,实际上也只是因为那关系到我和队员们的生命安全……”
  于是舞啊哈哈地笑了出来。
  “真是的,你真是这么想的吗?别用这么严肃的表情说这么天真幼稚的话。”
  舞把手放在嘴边,好像觉得很可笑似的不停地笑着。
  对于她的态度进觉得有点生气,也许是自己的想法表现在脸上了吧。舞小声“啊”了一句,吐了一下舌头眉梢下挑。
  “对不起。是啊,你是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来救那个少女的正义一方啊。这种坦率天真的地方正是你的美德,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我错了,我道歉,所以请你不要露出那么恐怖的表情好不好?”
  好像有些撒娇的声音,听到那个声音之后,刚才的不快立刻烟消云散。
  “嗯,我、我没有生气啊。”
  进故意爽快地笑道,舞的手机响了起来。看起来并不是来电话了而是设的闹钟,她看了看闹钟的时间显示微微瞪大了眼睛。
  “啊,不行。已经这么晚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这么匆忙实在不好意思。之后我还有好几个采访任务呢。”
  舞一边收拾录音机和笔记本一边问道:
  “我还想继续进行你的追踪报道,你愿意接受采访吗?当然,我一定会征求市局的同意。”
  听到这句话,进立刻回答道:
  “嗯。我倒是无所谓?”
  “真的吗?真是太好了。”
  舞伸出手来好像要握手。进慌忙把手在工作服上蹭了几下,轻轻地握住她的手。跟想像中一样,又纤细又柔弱的手,暖暖的温度通过掌心传来。舞嫣然一笑,说道:
  “今天真是太感谢了。希望你今后有更出色的表现。加油,英雄。”
  无意识地凝视着厕所洗手池的水,终于一点一点地切身地感觉到了。当时看到报纸的时候,由于之前一直在睡觉,所以有些心不在焉。即使有慰问品送来,也只吃了一个牡丹饼。
  只残留了类似听到点心店的童话那样的非现实感。
  可是。
  像这样结束采访之后,有了冷静思索的时间之后,终于不由得想到。
  (——莫非,我现在是个名人了?)
  而且,不是因为犯了什么罪而出名的,作为拯救了一个幼小的生命的消防员而扬名全国。在看到报纸的那个瞬间,虽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可是看到像“从火焰中拯救出少女的消防员”这样的字眼,还是觉得,这就是世间所谓的——
  (……英雄吧。果然。)
  想起了舞的那些激励的话。被那样的美女叫做“英雄”,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还是忍不住想加倍努力以回应她的期望,这就是男人的本性吧。
  (英雄啊。)
  心想听起来还挺不错的。
  就像那个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来挽救妹妹,在确认妹妹得救之后脸上露出安心微笑的那个小小的英雄一样。
  自己要是也成为了那样的人,感觉不是很帅吗。
  进把水龙头关上,抬起脸跟镜中的自己面对面。于是镜子中的自己就对着充满自信的进问道:
  (——喂。你到底想变成什么样的人?)
  进有些故意为了搞笑似的挑起一边的眉毛,很干脆地回答道:.
  “完美无缺的英雄。”
  镜子中的自己并没有嘲笑这个答案,而是微笑着说“加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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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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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跃日
帅哥离线 ╯﹏╰
 8 

家中的荣誉团员

8楼
发表于 2008/02/29 | 编辑
怎么说呢,所谓英雄是当周围的一切陷入危机之中的时候才会闪光的存在,如果稍微改变角度来看的话,即使被人说成“你是带来厄运的丧门神吗?”那也无法否认。所以对于普通的、跟大家没有两样的消防员的进来说,这个机会并不是那么容易到来的。结果度过了跟平常没有任何两样的几天之后,就像原形毕露一样,很理所当然的,进又开始说他那句口头禅了。
  “——啊,真是疲惫啊。”
  进把下巴放在自己的桌子上转来转去,眺望着荧光灯。
  事实上这几天的工作全都是让人感觉“疲惫”的事。到达现场时火已经被扑灭了的小火灾。或者是救助无法从高处下来的猫之类的让人提不起干劲的工作。一切都平安无事,这确实值得高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觉得有些失落,打不起精神。
  进从座位上站起来,正在做事务工作的学叫住他问道:
  “喂,进,你去哪儿?”
  “我去一下厕所。”
  “啊?又去。你可以出去,可是我交给你的日志你都写好了吗?”
  “啊……”
  看到他的反应,学哎呀哎呀地叹了口气。
  “……你啊。最近又开始懒散起来了不是吗?以你现在的状态,如果遭遇跟上周一样的有死伤者出现的现场的话,这次连你的小命都不一定能保住你知道吗?”
  听到学的说教,进有点生气。
  想说不要老是把我当新人看。像上周的那次,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去阁楼间了吗?不是向这行的老手学,既不是先辈们也不是同事们。
  只有我到达了那个地方。
  (……男人的嫉妒真是太丑恶了)
  突然回想起记者舞的那句话来。
  这时心想确实如此啊。进冷笑了一下,含有一丝讽刺意味地说道:
  “没关系。即便是被火焰和浓烟包围,我的话,肯定还会救出人来让你们看看的。”
  ——跟你不一样。
  也许是这句言外之意传达出来了,学的眉毛上挑。紧张的空气弥漫了室内。
  对于危险很敏感的同事们好像都察觉到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主义的葛西拿着茶壶准备撤退,血气方刚的小暮小声说着“正好,开打吧”来挑拨。平常像笑面菩萨的老好人大宫从椅子上稍微站起身来,不是为了准备随时逃走,而是一旦发生什么事就准备来 劝架。
  决斗的狼烟弥漫着,学正要开口说话,正在这时——
  门被打开了,伴随着一声“下午好”,舞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舞发现了进,立刻来到他身边。
  “进,我又来采访了,之后你的出色表现能说给我昕吗?”
  这还是第二次见面,竟然就直呼名字,是不是有点太自来熟了。
  不过对方比自己年纪大,而且是个需要跟各种年龄性别都不同的人打交道的记者,要是没有这种自来熟的劲儿,还真的很难跟采访对象沟通。
  进好像一下子被拔去了毒气,朝学瞥了一眼,来到走廊上。被忽视的舞慌忙跟在后面追过去。
  “喂,怎么了?跟你的同事发生什么事了吗?”
  她的声音不是很沉重,甚至带有一丝欢快,好像是找到了什么有意思的题材。
  进叹了口气,指了指接待室。
  “我会接受采访的,咱们先去接待室吧?我,先去一下洗手间。”
  “啊,嗯。我知道了。”
  这么说完之后,舞沿着走廊直走过去。进在她背后目送她一段路之后,为了去厕所朝左拐了个弯。然后,在那个并没有感觉到人类气息存在的地方,突然有人跟自己说话。
  “——你能柚点时间吗?”
  进心里一惊,慌忙朝说话的方向转过头去。走廊上背对着自己伫立着一个人影,就是那个cosplay少女。
  有些出乎意料,所以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那个少女用淡淡的口吻说道:
  “我还没有自我介绍吧。我叫文伽。然后这个是——”
  文伽边说边朝身边站立着的比自己身高还要长的手杖看了一眼,那个手杖里发出少年的声音。
  “我叫真山。虽然看起来像根普通的手杖,不过我可是魔术道具哟。请多多关照。”
  手杖会自我介绍这还是生平第一次见到。真山好像在寻找合适的词汇,过了一段时间之后说道:
  “你也许已经感觉到了吧,前几天我们交给你的信叫‘死后文’,就是死者所写的信。我们的工作就是传递那些信。”
  “……死者所写的信?”
  心想也许正如真山所说,那封信说不准就是那样的东西。可是,像这样面对面突然有人跟自己说这样的话,还是觉得出乎意料,大脑的反应有些跟不上。
  “诶?可是那个——”
  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什么,文伽制止住他,又拿出一封信,然后简短地说道:
  “——这是写给你的信。看了最近的报道,有好多人都想,如果请求你,也许可以获得帮助。”
  那封信,跟上次看到的信一样,也贴了镶有白边的纯黑色邮票。如果完全相信文伽的话,那这封也是死者所写的“死后文”。另外,从文伽的口气看来,这封信里所写的内容也跟上次一样,是希望救出陷入危机中的人的请求吧——
  进不由得浑身颤抖。
  进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颤抖。是看到不可思议的现象所以全身感到一阵寒意,还是因为预感到自己又将大有一番作为而忍不住欣喜地颤抖呢。又或者是——
  感到一种危险,由于害怕而颤抖呢。
  进立刻否定了最后那个想法的可能性。不可能。不可能出现那样的事。被称赞为英雄的自己,怎么可能那么胆小呢。
  不知道是不是看穿了进的想法,文伽用理所当然的口吻说道:
  “你怎么了?我刚才已经说了。这是写给你的死后文。我们俩现在都很忙,你赶快接受吧。如果你在踌躇的话,那理由又是什么呢?”
  文伽的眸子冷冰冰的,可是又非常澄澈。
  同样的目光进前几天也见过一次。大概是上周火灾现场文伽出现的时候。她站在阁楼间的入口,用跟现在一样冰冷的目光注视着进,简直像是一种轻蔑的目光。
  (——看来我是选错人了。)
  脑中立刻涌上一股热血。
  心想,开什么玩笑。
  这不是托死后文的福,也不是托任何人的福。
  因为是我,所以才可以到阁楼间的。
  只有我,才能到阁楼间!
  进一把夺过死后文,简直像是在瞪着文伽一样用冷冷的目光看着她。可是,文伽很平静地回视着进。
  过了一会,文伽拿着真山,转身离去。走到走廊拐角的时候,她突然站住了,但没有回过头。
  “——我很期待你的出色表现哟。”
  这么说完之后就离开了。
  进把目光从文伽消失的走廊一角移开,立刻开始读信。
  上面写着因为借款而苦恼的丈夫打算全家自杀,所以打开了煤气开关这种非常有冲击力的事件。想劝丈夫打消自杀念头的妻子好像被精神狂乱的丈夫掐死了。可是,丈夫仍然在充满煤气的屋子里,还有微弱的呼吸。
  死后文的最后一句写的是:
  “——我丈夫虽然很懦弱,可他绝对不是个坏人。请给他一个重新度过人生的机会。”
  进看了一眼死后文上写着的地址。离消防署很近的一个住宅区其中的一间房间。如果是煤气自杀的话,只要煤气不外泄,或者说不爆发的话,附近的居民一般不会注意到吧。好像为了证明这个推断似的,现在还没有人报警。
  (如果没有出发指令一般是无法采取行动的……)
  ——要是等到有人报警再行动的话,可能就来不及了。
  从这儿出发如果跑的话,用不上五分钟就可以到达现场。进犹豫了一会之后,好像下定决心一样点了点头。然后,以消防署的大门为目标,全力跑了出去——
  ***
  “小鹿”是消防署长官们经常去的一家小酒馆。外面挂着红灯笼好像在招呼行人,走到店里的话,胖胖的刺肫标本非常讨人喜欢,好像在接送客人。
  那个“小鹿”最大的座席上是进的身影。包围着大桌子的是进的同事们,或者是消防署的官员,还有记者舞,真是各种各样的人都有。每个人脸上都带着酒意,脸色红红的看似很惬意。因为进还是未成年人,所以不能喝酒。从大家的表情来看,都有些微醉了,气氛很高涨。
  坐在进旁边的舞看了一眼手表,“啊!”地叫了一声。大家的目光都转移到她的身上,舞指了指电视机,用轻快的声音说道:
  “快到新闻时间了,新闻!”
  坐在电视机旁边的大宫立刻插上电源。时间正合适,本地地方台的播音主持人轻轻点头,在跟观众们打招呼。
  “第一条新闻。”
  画面切换之后,出现的是一片住宅区。
  播音主持人在沉痛地叙述这片住宅区的一个房间里妻子被丈夫掐死的令人痛心的事实。然后,救出了打开煤气栓试图自杀的丈夫的英雄人物就是那个勇敢的消防员。
  然后画面再次切换。接着出现在电视上的是表情有些紧张的进的身影。
  一片欢呼声响起。接着是大家碰杯的声音,不知是谁打了一下响指,使气氛更加热烈了。因此回答采访的进的声音几乎听不到了,因为紧张肯定没有回答得很好,所以这样的话反而帮了进的忙。
  一直没有说话的消防署署长迈着踉跄不稳的步子来到旁边,喜气洋洋地对进说道:
  “樱井君,干得不错!因为你的出色表现,现在我们署的声誉也一下子提高了很多!!”
  着重强调了“一下子”这个词,署长举起拳头。在庆典仪式上见到他的时候,感觉是个很威严的中年人。可是像这样喝醉之后就像个随处可见的中年人了。
  现在这位普通中年人署长用含着酒气的嘴凑近进的耳边,用大得已经完全失去了附耳私语意义的声音说道:
  “樱井君,我可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们打算表彰你哟!对一个刚刚来到署里没几个月的新人来说,竟然可以得到表彰。这在全国范围也是很罕见的哟?!可见我们有多期望你今后的出色表现!加油哟,市民的英雄!现在谁也不能再说我们是窃用税金尸位素餐的败类了!!”
  最后的那句话可能是为了抒发平时积蓄已久的怒气吧?署长不停地拍着进的后背,然后迈着踉跄不稳的脚步朝厕所的方向走去。
  进安心地叹了口气,注意到旁边的窃笑声,然后把头朝旁边转过去。发现舞正在用手捂住嘴,好像觉得很可笑似地窃笑不已。
  也许是注意到进的目光了吧。舞突然朝这边转过头来,好像恶作剧被发现了的小孩子一样伸出舌头。她好像也喝了不少酒。像小孩子一样朝进身边凑过来,可是好像还没有忘记自己作为记者的天性,突然问遭:
  “喂,进。这次的全家自杀事件不是还没有报警吗?那你为什么却到了现场?是时候给我们透*内幕了吧?”
  因为明明答应接受采访,却把舞抛在一边走了。
  这次轮到舞死死地盯着进了。进浮现出想打岔混过去的笑容,似乎一直在听他们对话的小暮红着一张脸凑过来说道:
  “喂,我也很在意这点!最终结果是救出了人命,所以被认为是‘再次出现的救人奇迹’而被大家当作英雄。可是原本的话?不要说表彰了,而是要因为故意旷工而被免职的不是吗?为什么你离开消防署跑到那儿去了呢?”
  昕到小暮的话,全桌的人都兴致勃勃地把目光转向进。进挠了挠头。
  一直到现在为止关于这件事都被自己糊弄过去了,可是现在大家这么虎视眈眈地逼问,就不能不回答了。可是,要是用很严肃的表情认真地说关于文伽和真山的事的话,肯定会被大家当成怪人。
  进非常困扰不知该如何作答,舞突然把红红的脸凑近进,用喝醉酒而口齿不清的声音再次问道:
  “喂,到底为什么呢?!你好好地看着姐姐我的眼睛回答!”
  周围的人,好像都在声援舞似的,纷纷起哄让进回答。
  ——既然这样的话那就没办法了。
  进下定决心,故意装作很认真地样子,开口说“实际上啊……”,舞立刻用充满期待的目光看着他。周围的人也都屏住呼吸等待接下来的话。
  进让他们等待了很久之后,突然宣告自己猜测的文伽他们的真实身份。
  “……是、是妖精告诉我的。她说那儿有需要救护的人。”
  一瞬间的空白。
  然后在下一个瞬间,突然响起欢快的笑声。
  舞一边大笑一边无力地拍着进的肩膀。
  “什、什么嘛?没想到你还挺幽默的嘛?”
  周围一直在等待答案的人们,也许是因为喝醉了的缘故,都在捧腹大笑。
  ……哦。是酒精的幻觉吧。
  因为期待会这样所以才告诉大家的,可是进心中还是感到些许的寂寥感。他明白感到寂寞的原因。
  进,知道寂寞的原因。
  亲眼看到。
  亲耳听到。
  因为他清楚地知道文伽的存在。
  虽然不知道她到底是不是妖精,不过她的存在本身却不是那种适合被当作一个笑话来处理的梦幻故事。进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孤独的英雄。
  突然想用这个词来评价文伽。
  像自己一样,明明做出了很出色活跃的表现,却没有像自己一样受到公众的瞩目,为了传达死者最后的“愿望”而来回传递死后文的不可思议少女。
  她到底为什么要从事传递死后文的工作呢?从那个离光荣很遥远,又得不到什么掌声和鼓励的工作中,她可以发现并得到什么呢?
  (……还是找个机会慢慢问她吧。)
  对于自己的这个问题,那个孤独的英雄会如何回答呢?
  进正在这样想着的时候,突然有人对自己说话:
  “——那个妖精,是带着黑色头巾的骷髅,手里拿着大大的镰刀吗?”
  心里一惊朝说话的方向看过去,一直在角落里默不作声地喝着酒的学,用慑人的目光凝视着这边。进一瞬间有些犹豫,可是,并不能无视他刚才的话。进回瞪着学的目光,回答道:
  “……学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
  学故意夸张地耸了耸肩膀,冷笑道:
  “没什么。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无论是前几天的无视命令还是今天的单独行动,都是一不小心就可能要了自己性命的行为。
  把你诱骗到需要救护人员身边的那个妖精,毫无疑问就是已经附到你身上的死神哟。”
  学的口吻越来越激烈。学旁边的葛西来到中间好像为了劝阻他们两个。也许是因为喝醉了的缘故,队长学的口吻变得更加粗暴地叫道:
  “进你给我昕好了,你好像是误解了什么所以我才说给你听哟?火灾现场不需要什么英雄。正是因为有那些无视命令的笨蛋存在,所以才扰乱了现场的Teamwork,使得伙伴们的生命也陷入危险状态!”
  听到这句辛辣尖锐的台词,进的头脑陷入一片空白。
  进很尊敬学。平常的他虽然看不出来,可是一到现场他就变得特别敏锐,作为一个经验丰富首屈一指的消防员活跃的身影,是进一直以来的目标和偶像。
  ——可是。
  刚才的那句话,无论如何不能接受。
  只有刚才的那句话,无论怎样也不能听从。
  进心想:开什么玩笑!
  要是永远一板一眼墨守成规的话是救不了人的生命的,正因为如此自己才不惜无视命令和旷工来投身于危险之中。可是,这个什么都不懂的人,居然想全盘否定进一直以来的行动。
  进心想,决定性的时刻到了。普通的消防员和自己的区别,直到现在才完全暴露出来。
  生命本身的价值,比消防员的面子和脸面重要得多。正是因为明白这件事,所以市民们才称赞进的行为,称他为英雄不是吗。
  是走普通的消防员的路、
  还是继续走英雄的路。
  答案就在这个瞬间决定了。和那个知道妹妹得救而露出微笑的少年相遇的瞬间就已经决定了。
  进站起身来到学的身边。然后,对坐着朝这边看的学毅然地说道:
  “学先生。你错了。”
  一直饶有兴味地看着俩人之间对话的人好像酒醒了一样,脸色一下子都变得苍白。虽说去了厕所,可是署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在和署长一起喝酒的席上,如果出现消防员打架的事的话,肯定会引起市民们投诉和处罚的狂潮。虽然想抹杀事件,可是因为采访被放鸽子,连记者都跟在身边。这简直是无可挽回的状态。
  性子急的人已经从位子上站了起来打算劝架,可是进的反应却出乎他们的意料。
  当场转过身去。然后,离开酒馆朝外面走去。
  “等、等一下,进。你去哪?!”
  舞慌忙问道。进没有回头,简短地回答道:
  “我要回去。”
  穿上自己的鞋,朝店门口走去的时候,进朝学看了一眼。学脸上浮现出好像有些生气,又好像有些后悔的表情,一直看着这边。
  (……学先生。一直以来谢谢你。)
  进在心中说了这些感谢的话,然后朝着前方迈出坚定的一步。
  这双脚踏上去的是诀别的道路。
  割袍断义,显示了那个决心的坚定。
  ——孤独的英雄。
  进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个句子。这么说的话就和文伽一样了,苦笑了一下。
  (可是,这样也不错。)
  无所谓了,即使是孤独的英雄。
  哪怕是在孤高的、没有任何后继者的路上走着,只要能成为真正的英雄的话,这也不错。
  进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离开了小酒馆“小鹿”。刚走了一会,从背后传来脚步声。
  “进,你走的可真快!等一下嘛!”
  回头一看,舞一边穿着大衣一边小跑着跟过来。她追上进之后来到旁边站立着,好像为了调整呼吸一样先深呼吸了一下。
  进在旁边一直看着她。用粗鲁的口吻说道:
  “不好意思,采访还是等下次吧?我现在没有心情。”
  听到进说的话,舞微笑着回答道:
  “不是关于采访的事,你放心吧。我只是想跟你说几句话。跟你一块走一段路可以吗?”
  与其说是疑问句还不如说只是为了确认一下。该怎么说呢,确实有点厚脸皮,她还是跟以前一样不由分说。进用沉默表示了肯定的意思,舞从大衣里取出烟,点燃。轻吸了一口之后,她扬起下巴吐了口烟。在夜空中闪烁的星星们好像在抗议一样,一闪一闪地发出微弱的光。
  两人都无言地走着,过了一会舞开口说道:
  “……刚才那个挺好。”
  “诶?”
  不知道她到底指的什么,进觉得有些奇怪。于是舞用手里拿着的烟指了指进,扬起嘴角。
  “那个啊,你对上司所说的话哟。你对他说的好像是‘你错了’吧?嗯,那挺棒的。简直就像在看电影里的某个镜头一样,还真是挺帅的?”
  “……啊,你说的是那件事啊。我觉得也没有什么。只不过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而已。”
  既不是因为虚荣也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很淡然地回答道。舞好像觉得有些意外。她突然笑了出来,好像为了搞笑似的接着说道:
  “啊,大家不是常说吗。作为英雄,一定不会因为权势而屈从,也不会为此而改变自己的理念不是吗?”
  “正是如此。”
  进立刻坦率地表示肯定。舞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进。接着她用拿着烟的手按住了太阳穴附近,脸上的表情好像觉得哪里有些奇怪似的。
  “——怎么了?”
  进觉得有些奇怪于是询问道。舞看了看进之后,问道“我可以说实话吗?”。虽然不明白她到底想说什么,进还是点了点头,舞边叹气边说道:
  “……其实,我是为了给你打气才追过来的。你看,我心想你刚才跟上司的那个对话,肯定是你有来言我有去语,不小心说出来的。”
  接着舞吹了吹烟,好像独自一样继续说道:
  “因为我也是那种容易冲动的脱口而出的人,所以经常有类似的经验。所以,我还以为你现在肯定很消沉,就跟我平常那样做过之后一样,谁想到——”
  舞再次深深叹息了一声。
  “……唉。真是白担心你了。”
  也许是因为喝了酒,舞一点也不像平常那么伶俐,好像小孩子一样撅起嘴唇。进不由得笑出了声,轻轻低头说道“真是不好意思害你担心了”。
  舞好像在观察进一样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然后小声说道:
  “唉,不是有句谚语吗,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还真是如此啊。我第一看到你的时候,说实话确实觉得你有些不可靠。”
  “是吗?”
  “是啊。”
  舞笑了一下,把手中的烟头随意扔了出去。可是,好像想起来现在是在消防员面前,所以很认真地把烟头踩灭了。
  舞好像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似的笑了一下,然后指着对面的酒吧说道:
  “喂,要不要进去喝一杯?不会喝酒的英雄,现在可不流行哟?”
  ——英雄也会宿醉吗?
  答案是肯定的。
  ***
  第二天,进带着头痛去消防署上班,等待他的却是三人绑架团伙。
  手段非常大胆。在楼梯口向葛西打招呼的时候,小暮从背后凑过来,把进的脖子用胳膊缠住。正打算开口大叫的时候,葛西把进的嘴堵住了,藏在旁边的大宫也来帮忙,把进推到了没有任何人使用的接待室里。
  进被推到沙发上,这三个用手托住下巴不知道为什么露出满脸忧郁之色的三个人质问道:
  “喂。你打算因为昨天的事对大崎先生道歉吗?”
  啊,原来是这回事。进终于明白为什么了。眼含精光,清楚地答道:
  “不打算。因为我没有做错什么。”
  还以为他们肯定要怒吼着说“你不要自以为是了”呢,谁知道那三个人只是叹了口气。葛西感叹了一声之后低声说道:
  “……果然啊。你在某些地方也挺顽固的。所以我们本来就没抱多大期望的。”
  大宫微微地苦笑了一下,好像表示同意似地点了点头,用亲切的声音说道:
  “我也知道樱井你的理由。所以不想逼你去道歉……可是,希望你也要考虑到大崎先生的心情。他是在担心部下万一丧命,实在是担心的不得了,所以才……”
  正是因为如此昨天才说了那些话,其实进也很明白。只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才产生了强烈的反抗心。进突然把脸转过去,好像独自一样地说道:
  “……请不要老是把我当新人。”
  我也可以做到的。
  即使,只有我一个人。
  谁都没有踏进的地方我用我的双脚踏进了,谁都没有触及的地方我用双手触摸到了。谁都没有发现的需要救护的人是我发现的,比任何人都要飒爽,简直像是真正的完美无缺的英雄一样,救出了珍贵的生命。
  虽然你们做不到。
  可是,我却可以做到。
  可是进的那种心情好像并没有传达出来,三个人脸上都露出很困扰的表情,一脸难色。进扬起嘴角,好像为了让他们安心似地说道:
  “没关系的。我虽然不会为昨天的事道歉,不过我不会让工作场所的氛围变得尴尬起来。因为我也不想和学先生之间产生龃龉。”
  听到这句话三个人都露出放心的表情。说了一句“那就拜托你了”之后就离开了接待室。
  “……哎呀哎呀。”
  进一边看着三个人离开之后的房门,一边小声感叹了一句。背后突然传来说话的声音。
  “还真是挺麻烦的啊。果然我不太容易明白人类到底在想什么。好好相处,难道有那么难吗?”
  进像弹簧一样猛地朝背后看去。文伽背靠着窗户边的墙壁,静静地看着这边。她旁边站着真山,真山亲切地打招呼说“下午好”。进他们进来的时候毫无疑问里面没有任何人。
  虽然明明知道他们俩神出鬼没,可是像这样冷不丁就在任意地方冒出来,还是有点恐怖。
  可是,文伽好像是把工作放在第一位的人。她从包里拿出一封信,拿着那封信来到进的身边。
  “……又是写给我的死后文吗?”
  听到进的问话,文伽简短地回答道:
  “嗯,是啊。”
  进凝视着文伽手里的死后文。以前让进苦恼的颤抖,这次一点也没有感觉到。岂止如此,要是接受了死后文的话,然后屡次表演“救人的奇迹”的话,就可以证明学先生的想法是错误的了,这样一想心里忍不住非常亢奋欣喜。
  在文伽催促他接信之前,进就从文伽手里把信拿过来了。那个行为好像让文伽觉得有些意外,她皱了皱眉头,有些惊讶地问道:
  “……今天倒是很配合地就接过了信。到底有什么心境上的变化啊?”
  对于这句问话,进浮现出无敌的微笑,回答道:
  “为了让大家承认英雄的存在,因为我突然有了这种想法。”
  对啊。
  想对世人高声宣扬:在这个混沌的、连神佛都不关注的世界上,即便如此还是有英雄存在的。
  如果是自己的话,肯定可以做到。
  而且只有自己才能做到。
  进立刻撕开信封,看了一遍里面的文字。看起来好像是上了年纪的人写的,上面的字迹很漂亮。写那封信的人,好像一向有心脏病的老毛病,刚才由于心脏病发作逝世了。因为病情发作得比较仓促,所以炉子里的火还在燃烧,因此才引起了火灾。然后,信的最后写着:
  “里面的屋子里,有我最爱的家人。我知道这个请求很任性,请您把我的家人救出来。”
  在读完死后文的同时,署内响起了警报声。
  “火灾指令!现场,比野谷町一四!出动队,春河台!!”
  那个住所和死后文上写的一样。进为了准备出发打算立刻跑出去的时候,注意到文伽一直在注视着自己,突然停住了脚步。
  (——你在为我担心吗?)
  与其说是担心进,还不如说是在担心能不能救出死后文上面所写的死者的家人吧。
  乍一看表情很贫乏,对任何事情都无动于衷的文伽,事实上也许比任何人都希望死者最后的思念和愿望能够实现吧。现在想来,前几天火灾发生的时候,她之所以出现在阁楼间,也许是为了让进救出那对兄妹而故意现身的吧。
  进的嘴角浮现出微笑,自信地说道:
  “没有关系。放心吧。我已经接受了死后文上所写的‘愿望’。无论在什么样的绝境之下,我都会把人救出来的。”
  因为,自己。
  ’
  在这儿。樱井进——
  “是英雄对吧?”
  无论前面有什么样的困难等待着自己也绝不放弃,勇敢无畏地跟火焰作斗争,因为自己就是那样的消防员。
  我已经决定了,正在这样窃喜的时候,文伽微微皱起眉头,斩钉截铁地说道:
  “——不要说傻话!”
  文伽的声音里面含着明显的不快。一直以来从来没有表露过任何感情的文伽,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这样说的?
  文伽的伙伴真山好像也觉得有些意外,用有些疑惑的声音问道:
  “诶?文伽,你怎么了?在为什么而生气?”。
  文伽拼命压抑住激烈暴怒的心情,用比平常更加冷淡的口吻说道:
  “死后文递到你的手上,意味着这个世界上又有一个带着没有实现的愿望遗憾地逝去的人哟。可是,你却不想理解他们的愿望到底是什么,只是把死后文当作满足自己名利心的工具而已。这样的你也算是英雄吗?开什么玩笑——连别人的死都可以这么平淡地接受的你,不要说英雄了,连被称为消防员都不配。”
  进的身体像被木棒猛地击中一样。可是,进不明白那个冲击到底是因为什么而产生的。
  ——不管怎么说,必须得进行反驳。
  最先浮现在脑海中的就是这种想法。可是,因为思考回路已经完全混乱,即使想说什么也说不出来。文伽看了一眼进,好像失去了所有的兴趣一样移开视线,迈着跟平常一样的脚步走向接待室。然后,没有回头,离开了接待室。
  ***
  警报声不停地回响,消防车急忙驶向火灾现场。车子里面,进双手抱住胳膊坐在椅子上,一直低头看着地板的一点。
  进在生气。
  只是在生气。
  自己也认为生气是理所当然的。想大叫不要小瞧我。
  虽说是个特异的存在,可是只不过是传递死后文的少女,到底懂什么啊?作为消防员的辛苦,火焰所拥有的绝对恐怖,区区一个邮递员懂什么呀。
  名利心?
  那又怎么样。最终的结果既然是拯救人的生命,那又有什么问题呢。不像自己亲临危险的境地,只不过是把信从右边递到左边的少女,凭什么那样责备我。
  (可恶。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心里一阵焦躁涌起。气愤得无以言表。可是,在这种涌动的感情漩涡之中,进感觉到心里还是藏有一抹寂寞。
  虽然不明白那种寂寞到底是什么东西。文伽用辛辣尖锐的话质问自己的时候,进心里想到:
  ——被背叛了。
  一直以为要是文伽的话肯定可以理解自己。坚信文伽一定会承认英雄的存在。
  就像进认为文伽是“孤独的英雄”一样。
  希望文伽也把自己当作英雄看待。
  心里一直这样希望着。
  如果能够被超越了世界常识的文伽承认的话,自己肯定会更加接近真正的英雄……
  正在咬牙悔恨的时候。好像已经到了火灾现场,消防车开始停车。因为一直在思考问题,所以离开消防车的时候比大家稍微晚了一拍。看到从三层木造公寓最上层的一角的房间里冒出滚滚的浓烟。
  在现场指挥是学的工作。可是,他并没有像通常那样立刻开始指挥工作,学看到公寓之后一直保持同一个僵硬的姿势。嘴里像独白一样小声嘀咕道:
  “……喂,不会吧?”
  一直在等待命令的葛西焦急地催促道:
  “大崎先生,你怎么了?!要是再愣神的话,火就会烧到别的地方的?!”
  听到这句话学好像忽然回过神来,立刻高声叫道:
  “喂!把云梯救火车开到窗户下面!里面有需要救护的人的可能性非常大!”
  “诶?您是怎么知道的?”
  对于大宫惊讶的问话,学一边瞪视着直往上冒的黑烟,简短地回答道:
  “……那个房间里住的是我认识的一位老婆婆。因为腿脚不方便,一个人简直无法站立。”
  现场更加紧张了。因为房间比较狭小,所以为了搜索幸存者而进去的消防员只要两个就够了。
  “我进去。”
  也许是因为里面有熟人,所以学抖擞起精神说道。
  ——里面还需要一个人。
  进正要自荐的时候,学先说道:
  “还有一个人是进,你过来。”
  听到这句话进觉得有些意外。本来还以为因为昨天在酒馆的事,这段时间可能要被排斥出现场呢——
  可能自己的这种想法完全表露在脸上了。所以学叮嘱道:
  “喂,你不要误会哟?我并不是已经认同了你的做法。如果你在我面前又做出那种故意扮英雄的行为的话,你试试看。我一定会立刻把你送进医院。你明白了吗?”
  学的眼神非常认真。刚才所说的话一字一句都不像在开玩笑。正是因为通过直觉感觉到这一点,所以进更加困惑了。
  “既然这样的话——”
  为什么,是我?
  进这样问道。对于他的问题,学回答道:
  “你跟那个老婆婆也有些缘分。我觉得你正好合适。仅仅如此而已。”
  “缘分?”
  “啊。你前几天不是收到了作为慰问品的牡丹饼吗,还记得吗?”
  慰问品牡丹饼?想了一会之后,终于想起来了。关于自己的报道第一次登载在报纸上的那天,有很多人送来了慰问品。进唯一吃到的只有那个牡丹饼。
  “那个房间里住着的就是做牡丹饼的那个人哟。那个老婆婆是你的粉丝。”
  来到三层,打开房间的时候,火焰和浓烟简直像是具有独立意志的猛兽一样袭来。
  由于摇晃的火焰和喷涌的黑烟,所以甚至连看清物体的轮廓都很困难。可是,也许是常年的经验和自身的直觉,先行一步的学在前面开路。
  进在他背后拼命地追赶着,不由得咋了一下舌。
  (——该死!我怎么能输给他呢!!)
  大踏步跨出去,打算跟学并排走的时候。学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一把把进推到了后面。进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正打算说些抱怨的话时。正在那个瞬间,天花板的一部分燃尽之后落在了进刚才所在的地方。
  “?!"
  进惊谔地瞪大了眼睛,看了一眼学。学没有朝这边看,用手指了指左边,示意进迂回着跟过来。可能是全神贯注于可能会袭来的危险和搜索需要救护的人吧。他的背影充满了一种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压迫感,甚至让人觉得比火焰还要恐怖。
  ——被学救了一命。
  这个事实让进的大脑突然涌上血来。因为两人的经验实在相差太远,所以即使生气也没办法。
  “可恶!”
  进立刻跟在学的后面迂回着前进。接着,看到蹲在地板上的学的身影。眼前是一个倒下的人影,双脚看似无力地瘫软着。
  “发现需要救护人员!进,来帮忙把她抬出去!”
  进跑过来一看是一位年长的女性,用手按住心脏的部位躺在地上。一看就知道她已经咽气了。毫无疑问。她就是写死后文的人。这样的话,里面肯定还有需要救助的家人在。
  “学先生。我去里面的屋子看看。”
  进这么说过之后立刻要踏进里面的屋子,学立刻叫住了他。
  “没有那个必要。立刻带这位需要救助者出去。”
  “诶?可是,里面有人的可能性也——”
  “没有那个可能性。这个老婆婆无依无靠,一直一个人住着。好像定期有一个人会来帮忙,可是玄关里没有鞋。肯定已经没有人了。”
  “……无依无靠,一个人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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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 

家中的荣誉团员

9楼
发表于 2008/02/29 | 编辑
既然这样的话,那封死后文里面写着的“家人”到底是谁呢?
  进摇了摇头。即使在这儿胡思乱想也没有用。只要进去看一下就知道了。
  “学先生,我还是进去看看。”
  听到进的话,学愤然地怒吼道:
  “开什么玩笑!竟然要把需要救助的人抛在一边?!你要玩英雄游戏到什么时候!!”
  在这个瞬间,进心中积蓄的愤怒也像火山一样爆发了。
  进条件反射般地叫道。
  “吵死了!即使把尸体搬出去也没什么用!!”
  这么说过之后,进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啊……”
  身为需要救助者的熟人的学,用慑人的目光瞪视着进。
  ……不对。
  不对。
  自己其实并不是这个意思……
  头脑中一片空白。可是,并不能就这么站着。自己有应该做的事。还有作为英雄应该完成的任务。
  进好像从学的目光中逃脱一样立刻背过身去,简短地说道:
  “——不好意思。我去了。”
  然后,转身跑到里面的房间。
  “喂!进!!”
  虽然听到学的声音,可是他并没有过来追自己。这是当然的。既然是消防员,是不可能把需要救助的人抛在那儿不管的。
  进一个劲地跑到里面,开始搜寻那个没有逃脱的“家人”。因为是木制建筑所以燃烧得很快,浓烟毫不留情地缠上身来,仿佛死亡的拥抱。
  即便如此,还是没有感觉到任何恐怖的感觉。好像为了宣泄乱成一团的愤怒感情,把包围在火里的椅子踹飞,把已经完全失去原来形状的屏风推倒,一直往里冲。
  ——可是。
  “该死!!到底在哪儿呢?!”
  已经细细地搜索了一遍,可还是没有看到一个人影。
  “……莫非,已经自己逃出去了?”
  这也是有可能的。还不如这么说,已经找到这个份上还是没有找到的话,只有这么下结论了。
  火焰的势头越来越猛,已经很难退回去了。既然这样的话,相信那个云梯救火车还是能赶得及的,只好从里面的窗户逃离出去了。进这么想后踏出了一步。正在此时突然听到一个微弱的声音,于是停住了脚步。
  ……又来了。
  不过确实听到了。
  进朝有响声的地方走过去。然后,终于在那儿找到了。
  “……这就是‘家人,?”
  进的视线望向鸟笼中的鹦哥。由于害怕火在不停地拍打着翅膀。如果被吊在高处的话,早就被浓烟卷住烧死了。鸟笼被放在地板上,因为那个老婆婆腰不好,所以肯定一直都是把鸟笼放在地上照顾鹦哥的。
  “………………哈、哈哈。”
  一阵痉挛般的笑声不由得涌上来。笑声不仅没有停止,反而在不停地扩大,简直要把进吞没似的。进忘记了自己现在所处的危险境地,不由得当场捧腹大笑。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鹦哥好像抗议似地拍打着翅膀。进一边笑一边拿过鸟笼。然后——
  “保护需要救助的人是吗……”
  一边眨眼一边低声说道。
  进走到窗台前,云梯救火车的篮子正在外面待命。篮子里坐着的是小暮。小暮发现出现在窗台前的进露出了安心的微笑。看到进手里拿着的鸟笼,小暮露出惊讶的神情。
  “你到底在想什么呢?!赶快把鸟放了,赶快到里面来!这个建筑物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塌了!!”
  心里认为小暮说的很对。可是,现在头脑中来回思索的不是降临于自己身上的危险,而是嘴里牡丹饼的甘甜和死后文上所写的“请救救我的家人”这句话。
  进没有任何犹豫地把鸟交给小暮,然后歪着头说道:
  “——应该优先需要救助的人吧?”
  小暮愤怒地差点要怒吼出来的样子。可是,好像感觉到现在并不是生气的时候吧,一把从进手里夺过鸟笼。
  ——好吧。已经没问题了。
  进扬起嘴角,正在这个时候。突然想起可怕的声音,视野。
  一瞬间,
  变暗了——
  ***
  虽然身体很疼,可是感觉却很朦胧。明明在火焰之中,可是却像被冻僵了一样全身冰冷。
  进慢慢地睁开眼睛。仰面朝上看着天空。透过笼罩着黑烟的空隙中可以看到的好像是太阳光。进朦朦胧胧地看着那个光,终于想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啊,原来是天花板烧塌了)
  为了判断情况需要更多的信息。仅仅是微微动一下身体都像钻心般的疼痛。可是进咬紧牙齿拼命忍住疼痛,慢慢地转动头。想寻找刚才看到的窗户,可是没有找到。大概是天花板落下的时候把窗户边的墙壁也砸塌了。
  ——又疼,又冷。
  进为了知道自己现在所处的状态,移动了一下视线。背靠在崩塌的墙壁上,处在便于扫视屋内一周的位置,把脚软踏踏地伸在面前。腹部大概是天花板的顶梁吧,巨大的木材压在身上,连站起身来都做不到。此外,沿着地板慢慢浸入的,红黑色液体——
  肺像沉溺在血海中一样,发出了如水泡滚动一样令人不安的呼吸声。
  觉得旁边好像有人,可周围都是火焰和浓烟所以看不清楚。耳边好像听到什么东西逆流的声音,身体猛地痉挛了一下,咳嗽得喘不过气来。于是,嘴里血沫四溅。
  到这个时候,进终于明白了。
  ……啊,我要死在这儿了。
  虽然对于死有恐惧心,可是处于即将沉睡状态的意识很淡薄不是特别清醒,所以即使想大声哭叫也做不到。血每流出一点,身体就慢慢地失去一分力量。
  像这样,活在这个世上这件事本身都像一场梦一样,自己将慢慢化为尘土吧。
  正在这样茫然地想着的时候。看到火焰围成的墙壁的另一侧,慢慢闪现出一个人影。
  (……是谁?)
  进眯起朦胧的眼睛,像猛兽一般凶猛的火焰突然变得很温顺,像迎接主人的侍者一样慢慢左右闪开一条通道。出现在其中的是死后文邮递员文伽。文伽在进的面前站住,泰然地伫立在那儿。
  看到她的瞬间,进的意识像风中残烛回光返照一样猛地清醒了。这个瞬间占据着进的脑海的不是悲叹,也不是达观——
  而是对文伽的怨恨。
  进转动了一下稍微恢复了力量的眼睛,瞪视着文伽。
  ——这个家伙。
  这个家伙,如果不在我眼前出现的话。
  我就不会这么早死……
  进条件反射般地这样想到,在下一个瞬间,令人忍不住感到痛苦的寂寞感突然袭来,胸口一阵疼痛。
  进意识到了。
  在这个最后的时刻浮现出来的,对文伽所说的自己的真心话中,发现了不想知道的事实。
  进,叹了一口气。
  ——我,不是什么英雄…………
  进的目标是真正的英雄。像那个少年一样,既不诅咒降临于自身的不幸,也不为此感到悲伤。
  当妹妹的性命得救时,脸上浮现出满足的微笑。想成为那样的令人自豪的英雄。而且,一向以为自己是最接近于那样的英雄的人。
  可是。
  现在才明白一切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直到现在才意识到这个事实。
  (……该死。)
  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在痛哭流涕。不想被文伽看到自己难看的泪脸。可就是无法抑制住溢出来的眼泪。进甚至连出声哭泣都做不到,可是仍然在心里大叫。
  该死。
  该死。
  该死。
  该死,该死,该死…………
  死亡已经慢慢逼近,但并不感到悲伤。只是,悔恨,不甘心。非常,凄惨。
  明明知道不该把怒火撒到文伽身上,可是自己也没有办法。
  进用目光责备着文伽。
  为什么出现在我的面前?如果没有遇到你的话,我肯定会每天过着幸福平淡的生活。仅仅是为年幼的兄妹的死而伤心,而用不着以什么英雄当作自己的目标,一直过着跟以前一样平淡的生活。
  呜咽声。
  不想这么想。转嫁责任这样的事只有小孩子才会做。可是,如果这个家伙不出现的话,这样的想法还是无法消失。
  带着强烈的自我厌恶死亡。早晚都是死,干脆咬舌自尽算了,心里这样想到。可是自己也知道是没有这样的勇气的。
  ——结果,自己仍然不是一个英雄,根本不具备成为英雄的潜质。
  明明已经意识到了,可是这样自己承认的话还是觉得胸口一阵苦涩。对于英雄这个称号充满留恋的自己实在是太没有志气了。
  为什么来到这儿?要是你没来的话,我就会仍然抱着自己是个英雄的想法,安详地迎接死亡。根本不会意识到自己的虚伪,简直像是那个“皇帝的新装”里的皇帝一样扬扬得意地走向彼岸。
  是来嘲笑因为可笑的错误而丧生的自己吗?
  ……赶快消失。
  心里这样想到。
  赶快消失!快点从我眼前消失!!
  想这样大叫,可是只是吐出了大口的鲜血。即便如此还是觉得不甘心。在意识之中挥动事实上已经无法移动的胳膊,用泣不成声的声音叫道:
  快走!
  给我滚!!
  这个丧门神!死神!!
  什么叫死者的“愿望”!就是因为那个我的人生才变得狂乱!已经够了吧?!
  你满足了吧?!不要再在我面前出现!!
  快滚!
  赶快消失!!
  “——求……你,了……”
  一边吐血一边好不容易挤出来几个字。
  求你了。
  求你了——
  ……不要再逼我出现这样的丑态。
  进一边呻吟一边哭泣。
  想成为英雄。
  想成为英雄。
  想成为眼前的这个孤独的英雄也承认的。
  对所有的一切都很达观。
  比任何人都超然物外。
  憧憬着那样的英雄。
  所以,不想让她知道自己是这么凄惨的、没有出息的家伙。
  也许是进的这种想法传达出去了,一直用静谧冷漠的眼神伫立着的文伽终于开口说道:
  “……托你的福,死后文上所写的愿望实现了哟。我不知道你对你自己的行为是如何评价的,不过我认为你做了一件很出色的事。不要露出那样的表情,你应该挺起胸膛为自己感到骄傲。”
  ——以前曾经说过的自己不配做英雄的话,好想当场收回这句话。
  文伽这么说完,转过身去,背对着进开始迈步走出去。
  进在逐渐变得朦胧的意识之中讽刺性地笑了一下。现在收回以前所说的话又有什么意义呢。自己就要死了。即使有了成为英雄的资格,可是成为英雄的瞬间已经永远不会到来了。
  正在这样想着的时候,看势要走出去的文伽突然停住脚步。她转过头看着进。
  进看到文伽的表情不由得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文伽现在的表情不像平常那种冷淡没有任何表情,简直像是在由衷地为即将步入死亡的进感到哀悼一样,脸上浮现出差点要哭出来的悲伤表情。
  她对进静静地说了一句话。
  “——再见,英雄。”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进所有的力气一下子泻了劲。
  眼泪抑制不住地流了出来。
  不再悲伤。不再后悔。感到耻辱的理由,已经消失。令人忍不住全身颤抖的欢喜,伴随着眼泪一起流出……
  听到文伽这句话的,这个瞬间。
  进认为自己已经成为了真正的英雄。
  进用尽最后的力气扬起嘴角露出淡淡的微笑。
  ——那是,真正的,英雄的微笑。

  ——『青空,白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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