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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录][SOSG小说组]虫之歌 00.梦想的开端(台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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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01/15 | 编辑

猜你喜欢: 乘警车逃走, 虫之歌, 虫之歌 台版


[自录][SOSG小说组]虫之歌 00.梦想的开端(台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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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文由[SOSG小说组]自录  
录入:watashi101 云起 奇跡のかけら 贝丶伦 水树奈々 叶月零
校对:watashi101 云起 奇跡のかけら 贝丶伦 水树奈々 叶月零
二校:奇跡のかけら
扫图:watashi101
修图:zmg9174 gsnoopy K kartwangtong 折原あずさ
排版:奇跡のかけら
作者:岩井恭平
插画:るろお
译者:曹茹苹
首发于:SOSG论坛 http://www.sosg.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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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届角川校园小说大赏优秀赏——悲伤又壮绝的寻梦物语展开!!

〈郭公〉初次的任务,是捕捉将十几名特环局员全数消灭的附虫者〈冬萤〉。
在许多梦想展开壮烈战斗的过程中,独自生还的〈郭公〉,在下雪的街角遇见一名少女。
而这名带著空洞双眸,诉说与他相同梦想的少女正是〈冬萤〉!

本集包含叙述两人命运般邂逅,如梦虚幻的中篇故事;
以及新中篇故事「梦想的黄昏」,描写传说中的「附虫者」——立花利菜的诞生,
是一桩是最棒又最恶劣的梦想开端!


[ 此贴被塚木咲希在2011-01-16 23:34重新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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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
发表于 2011/01/15 | 编辑
序曲 0.00 诗歌 Part 1

  从遥远的某处,传来「铿…铿…」的不规律噪音。
  即使太阳西沉,施工声也未曾远离急速开发中的樱架市。
  樱架市的居民们早已习惯那样的光景,而即将迎接小学生涯最后一个寒假的诗歌也是如此。
  聆听工地的金属声,独自一人踏上放学后的归途。诗歌呼出的白色气息,在十二月的寒冷空气中扩散,然后淡化。
  这条走了六年的通学路径,随着季节更迭产生显著的变化。
  眼见所及的土地都经过整修,四处增建了许多住宅,让竞相开发的樱架市住宅区街道,增添了许多补钉般的转角。
  唯一不变的,就只有诗歌总是孤伶伶一个人回家这件事。唯独身高渐渐拉长的诗歌,独自走在形貌急遽改变的街道上。
  每当一栋新建筑物盖好,诗歌便益发不安。
  在有如快转影像般不断变化的世界中,只有自己一如往常。
  难道说,自己将会永远维持现状吗?
  脑袋不灵光,又不会交朋友。既无值得一提的长处,也没有任何吸引人的地方。
  简直就像掉落地面的雪花一样。即便就这样融化,大概也没有谁会注意到吧。
  「……啊……」
  诗歌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停下脚步。她那一头学姐姐留长的长发,以及要求父亲买下的心爱白色围巾,随着风吹向一旁。身上背的书包亦随之晃动,发出文具碰撞的声响。
  「……?」
  一阵风吹过后,在重新面向前方的诗歌眼前出现一个人。
  不——诗歌并不认为那全身沐浴在鲜艳夕阳下的身影是「人」。
  那是一名身穿深红色长大衣,戴着皮革手套的高挑女子。她五官端正,面露微笑,但身上却散发出诗歌从未见过的妖艳气质。
  女人戴着圆形墨镜。
  墨镜下散发七彩光芒的眼眸,强烈吸引着诗歌。
  诗歌心想,眼前女子应该是幽灵之类吧。因为她完全不晓得女人是何时出现在那里,也觉得对方的存在感很薄弱,即使突然消失也不足为奇。她莫名不害怕,目不转睛地注视眼前的女人。
  方才嘈杂不休的施工声消失了。
  全世界的声音也都归于静默,一种世上只剩下自己与墨镜女子般——非常奇妙的错觉袭上诗歌的心头。
  动了动艳红的双唇,女人说话了:
  「喂,可以让我听听你的梦想吗?」
  诗歌吓了一跳,回过神来。
  「那…那个……」
  一旦发现对方是人类,诗歌心中这才涌起迟来的恐惧感。她不明白突然开口的对方在说什么,一下子不知所措起来。
  女人一脸可笑地注视着慌张狼狈的年*孩。
  快逃吧——
  正当诗歌瞬间冒出那个念头,准备转身时,女人的说话声使她留步。
  「你不用害怕。」
  诗歌顿时感到身体变僵硬。仿佛中了邪——又好比受到催眠一般,她的意识被女人七彩的双眸给吸引住。
  「我只是看你难得拥有美味的梦想,却似乎动弹不得而停在原地,才好奇地询问一下。」
  「我的……梦想……?」
  诗歌与女人的视线交错。
  女人嫣然一笑,像是要催促诗歌回答似的微微颔首。她以墨镜下散发奇异光芒的双眸注视诗歌,让诗歌觉得,内心好像被无形的手给一把揪住。
  然后,诗歌瘦小的胸口感觉一阵紧缩。那是光回想起来,就能令她稍微感到幸福的小小愿望。
  没错——诗歌心中一直怀抱着那个愿望。
  「我的梦想是……」
  一只身上刻有鲜艳图案的紫色凤蝶,从笑意加深的女人肩膀上层翅而飞——


1.00 诗歌 Part 2

  诗歌置身在从天飘落的白雪之中。
  视野所及,净是不停降下的雪花,分不清该处究竟是何方。
  她形单影只,周围没有任何人。
  『有没有……谁在呢?』
  而一声呢喃,也如同被白雪吸收般迅速消散。
  这时,她感觉在满布视野的雪景另一头看到人影。
  对方留着一头美丽的长发,脸庞以国中生而言略显成熟——是诗歌的姐姐。
  『姐姐……』
  她赶紧出声呼唤,可是姐姐却只是往这边瞥了一眼,随即消失在雪景的另一端。
  接着出现的是双亲,但他们也同样立刻消失踪影。
  这时诗歌才发觉。
  这里根本空无一人……大家都不见了——
  理由为何,她心知肚明。
  诗歌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出现在身后。
  猛一回头,只见一只躯体为纯白色的巨大昆虫正要扑上自己。
  诗歌无力抵抗,只能任由那只貌似萤火虫的虫紧紧抱住。
  一滴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落。
  四下无人的原因——
  是因为,自己已经——异于常人了。

  一醒来,熟悉的白色天花板便映入眼帘。
  她觉得脑袋昏昏沉沉,伸手翻动、确认枕头和棉被的触感。
  「嗯……」
  她从床上坐起上半身,揉了揉眼睛,发现触碰到眼角的手指微微被濡湿。
  想起刚才作的梦,她不禁紧抿双唇,心跳也稍微加快了一些。
  「怎么,诗歌,你已经起床啦?」
  房门开启,一名长发少女忽然探出头来。
  那是诗歌的姐姐——万叶。她的模样与梦中所见无异……不对,在彩色的现实世界中,更是可爱好几倍。她已经穿好国中制服,也吹整好头发了。
  「嗯……姐姐,早安。」
  诗歌用刚起床还不太清楚的声音回答。万叶知道诗歌很讨厌闹钟,所以每天早上都会来叫她起床。
  「你的眼睛很红耶,没事吧?」
  「嗯,我只是稍微揉了一下。」
  「是吗。好了,快点下床盥洗吧。」
  「好……」
  诗歌一如往常地起床迎接早晨,并准备出门上学。
  盥洗完换上衣服,梳好头发,接着来到餐桌前吃早餐。
  父亲任职于公家机关,母亲则是家庭主妇。年长两岁的姐姐就读私立国中,还有小学六年级的诗歌。
  一家四口的早餐时间,总是以姐姐万叶的话题为中心进行。
  「万叶,我听妈妈说,你寒假时要和朋友去外头住宿滑雪?他们是正经的朋友吗?」
  「什么叫正经的朋友啊?他们就只是普通的同班同学呀。」
  「我们会担心嘛。你还是国中生……又没有监护人在身边……」
  「真是的,现在这个年代,已经没有家长会说那种话了啦。爸、妈,你们的想法会不会太落伍了?不过话说回来,公务员和前千金小姐会这样想,或许也是理所当然吧。」
  「别人家是别人家。总之,你晚上一定要打通电话回家才行。」
  「好啦好啦,知道了。看样子,我在去之前就会先被疲劳轰炸到累死。对了,诗歌,你想要什么礼物?」
  「这个嘛……什么都好。」
  万叶不仅头脑聪慧,个性温柔而开朗,即使从妹妹的眼中看来也是个大美人,非常受到周遭人们的喜爱。诗歌也早就知道,父母亲对万叶抱有比自己更高的期望。
  不过,她并没有因此讨厌姐姐和父母。诗歌非常喜欢姐姐,并且以拥有这样的姐姐为荣。由于已经决定诗歌从明年起要就读公立国中,因此她很惋惜不能和姐姐念同一所学校。
  然而,她最近开始思考一件事。
  杏本家是以姐姐为中心在运转。
  所以,就算没有诗歌,这个家是不是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呢?非但如此,或许有一天,他们还会讨厌起一无是处的自己——
  想着想着,她不禁惧怕起来。
  莫名的不安和焦虑,有如从天而降的雪花般,一层一层地掩盖诗歌。
  雪从脚边不断往上堆,慢慢冻结她的内心——
  「真讨厌呢,听说又有人发现<虫>了。」
  「……!」
  听见母亲对电视节目的抱怨,诗歌不小心打翻了味噌汤。汤洒在摆满餐具的桌上。
  「你在做什么啊?」
  「对…对不起……」
  被父亲斥责的诗歌,用细如蚊蚋的声音道歉。她慌慌张张地伸手想拿抹布,却又差点弄倒其他餐具。
  万叶一边帮忙诗歌,一边对母亲说:
  「妈,快点转台啦。反正那个<虫>一定是别人捏造出来的。」
  「可是…一想到那种怪物说不定就躲在附近,我就觉得好可怕……」
  「我就说了,刚才电视上播映的,不就只是普通的画而已吗?我早就告诉过你,不要什么都相信,你老是不听。」
  <虫>——
  大约从数年前起,开始出现关于那种异样存在的传言。
  啃食人类梦想与希望的神秘昆虫——人们称之为<虫>。
  国家*并不承认<虫>的存在。然而在谣言传出的同时,目击证词确实也开始随之增加。
  据说<虫>是以人们的希望和欲求——也就是「梦想」为食粮。因此它会寄生在青春期的少年少女身上,借着啃食宿主的梦想不断成长。遭<虫>寄生的人被称为<附虫者>,被视作身上藏有怪物的人类,受众人畏惧。
  附虫者令人害怕的原因不只如此。他们的梦想会被啃噬,不过相对地,<虫>也会赐予他们超凡的力量。也不知究竟是真是假,听说甚至有会喷火、飞翔的附虫者。
  尽管获得新力量,但是附虫者并非万能。一旦依附在自己身上的<虫>被杀死,它所寄生之人的心也会遭到破坏。心灵随着<虫>一同毁坏的附虫者叫作缺陷者,他们会化作没有感情,没有记忆,只会听从他人命令的空壳。
  若是被<虫>吃尽梦想,那下场更是悲惨。不但心灵会被毁坏,精神意志完全消灭,连肉体也会走上死亡一途。
  换句话说,成为附虫者的人——无论形式为何,都注定要面临和<虫>一起死亡的命运。
  听似煞有其事的<虫>的都市传说和传言,不知为何从未中止。不仅如此,谣言的范围还不断扩大,真实的恐惧感逐渐在一般人的心中扎根。
  「我出门了。」
  诗歌背起姐姐用过的书包,走出家门。
  在早晨刺骨的冷空气中,循着早已走惯的路径,前往学校。
  上学途中的学生和通勤中的上班族,一个又一个地赶过步伐较慢的诗歌。
  她很快抵达上学路队的集合地点,从一年级到六年级,共计七位孩童并肩前往学校。行走的期间,诗歌没有和其他人说话。她的个性怕生又没有主见,从一年级开始就日日过着沉默的早晨。
  走过有许多转角的小巷,来到昨天与圆形墨镜女子相遇的地方。
  理所当然地,穿着深红色大衣的女人并没有在那里。
  「……」
  诗歌悄悄按着自己的胸口。
  就把与那名奇妙人物的相遇,当作自己的秘密吧——
  她紧抿双唇,在心中暗自发誓。
  抵达学校后,进入教室。
  她经过各自围成小圈圈谈笑的同学身旁,来到自己的座位。
  「好了,大家快回位子上坐好。」
  老师来到教室,一如往常的一天就此展开。
  在喧闹的教室里,只有诗歌一人仿佛被抛下般,置身安静的空间。
  她心不在焉地听着课,一面想起昨天发生的事。
  ——喂,可以让我听听你的梦想吗?
  听见浑身飘散奇异氛围的女人如此问道,诗歌回答了。
  ——我的梦想是——
  不知何时开始——诗歌的心里有个小小的梦想。
  她并不讨厌现在的环境。
  反正早就习惯以姐姐为中心的家;学校方面,虽然无法融入周遭,但也没有受人欺负。
  不过,当诗歌开始向往某件事之后,那个念头就不知不觉在心中逐渐膨胀,如今已变成比什么都还重要的愿望。
  也许那可以称之为梦想。
  在不停剧烈改变的四周环境中,唯独她孤单地停滞不前。
  诗歌寂寞地伫立在原地,心中的不安、焦虑、恐惧——冰冷的感情不断累积。那些情感就好比下个不停的雪,从脚到膝盖、从膝盖到腰,慢慢掩盖了她。
  就在看不见的冰冷雪花,即将淹没诗歌的前一刻。
  诗歌遇见有着七彩眼眸的奇妙女子。
  不由得说出自己的梦想。
  同时也付出了——庞大的代价。
  「……!」
  诗歌不经意地瞄了一眼窗外,结果看见一个似乎守候已久,不合时节的小小身影飞落。
  是有着白色身躯,与萤火虫相似的虫。
  她一脸惨白地移开视线,握紧小小的拳头。
  ——放学的钟声响起。
  诗歌把课本塞进书包里,走出教室。
  「再见。」
  「咦?」
  听见突如其来的说话声,她回过头。一名女同学正对着诗歌挥手,那人跟诗歌的感情并没有特别好,却偶尔会主动和落单的她说话。
  「啊,好,再见……」
  诗歌也露出腼腆的笑容,来到走廊上。她很开心有人和她说话,步伐也因此变得比早上来学校时更加轻盈。
  出了校门,在国道旁的人行道上行走一阵子后,她听见后头传来嬉闹声。
  和诗歌同班的女孩们正边跑边嬉闹着。
  随后,诗歌瞪大双眼。
  其中一名嬉闹的女孩,也就是刚才跟诗歌说话的女孩被小石子绊倒了。很不幸地,那里是没有护栏的十字路口。
  汽车的喇叭声响起。
  ——喂,可以让我听听你的梦想吗?
  不知为何,她的脑海里回响起圆形墨镜女子所说的话。
  在诗歌宛如时间静止般的视野中——
  轻飘飘地。
  出现一片纯白的光芒。


1.01 <郭公> Part 1

  他与班上同学们一起走出校门,注意到有辆黑色汽车停在人行道旁。
  一往那个方向望去,车门立刻打开。
  从驾驶座现身的,是一名嘴角浮现轻薄笑意的青年。对少年而言,那是张早已看到厌烦的熟面孔。虽然穿着看似一如往常的昂贵西装,今天却改以灰色来取代黑色装扮。
  「抱歉,我突然想到还有事,今天没办法去玩了。」
  他一脸陪笑,对走在一起的同学们说。
  「什么?那你的角色要怎么办啊?」
  「就是说呀。虽然都是同一队,但这样会只有我们的角色提升等级耶。再说,要是没有你那个角色的治愈魔法就很难玩了。」
  「那就让木下用我的角色好了,你不是一直说想玩那款游戏吗?」
  「咦?我没有信心啦,要是死掉可不关我的事喔。」
  「只要有存档就没问题啦。抱歉,那我先走了!明天我一定会去的!」
  在同学们不满的嘘声中,他快步跑向车旁。
  虽然青年一直朝这边挥手,他却没有挥手响应对方。他打算即使被命令「给我挥手」,也绝对要赌气反抗到底。
  「哎呀,看来<郭公>和朋友的感情不错呢,我总算放心了。」
  靠在车上的青年,满面笑容迎接跑过来的他.明明年纪轻轻才二十出头,一身手工订制的西装打扮却体面到教人感到不悦。身材高挑又俊美的优点,全都被他轻浮的嘲讽笑容和惨白脸孔毫不留情地破坏殆尽。青年的健康状况欠佳早就司空见惯,不足以令人担心。
  土师圭吾。
  表面上是在*机关上班的公务员,不过同时也是他的「上司」。
  「你找我有什么事?圭吾。」
  樱架市的天空受到白云覆盖,染上一片冷冽的白色。
  他一改与同学说话时的态度,用毫不客气的口吻问道:
  「我不是一直叫你不要来学校找我吗?」
  「比起你在学校扮演的好学生,现在的态度反而比较显得孩子气呢。而且这种冷淡的口吻,一定会受女生欢迎。」
  他——<郭公>满肚子不高兴地把青年的玩笑话当作耳边风。
  当然<郭公>并非他的本名,他的真名是小学里随处可见的普通名字。中等身材和大众脸,不长也不短的黑发,以及稀松平常的围巾和大衣。平凡的容貌与还算能够社交的性格。
  那些几乎能轻易融入任何情境中的特质,全是由眼前的青年所训练出来。但他现在居然一脸不在乎地说原本的个性比较好,由此可见,这个名叫土师圭吾的男人有多么惹人厌。
  然而不管怎么说,现在的<郭公>是就读市立小学的普通十二岁男孩。若硬要举出什么特征,大概就只有贴在脸上的一块OK绷吧。
  「好了,有事就快说吧。啊,难道今天是训练的日子?」
  「不是,训练已经结束了。」
  一个小小的绿色物体降落在皱着眉头的<郭公>肩上。那是一只有着长长触角的郭公虫。它像是被十二月的寒意冻得发抖似的,不住拍动翅膀。
  土师递出一块黑色的东西。是体积相当大的机械式防风眼镜。
  「是你上场的时候了,<郭公>。从现在起,你被正式认定为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东中央分部战斗班的无指定附虫者。」
  <郭公>不发一语地回望青年。
  停在少年肩上的绿色郭公虫,来回望着或许看在第三者眼里,只是在互相瞪视的两人。
  「……」
  <郭公>伸出手,从青年手中接过防风眼镜。他立刻就讨厌起那冰冷而沉重的触感,而且想必未来也一定不会喜欢。
  「我也在今天被任命为东中央分部的分部长助理了。今天是你我的处女秀。」
  「……对方是谁?」
  「是大约两个小时前才被发现的附虫者,暂定名称是<冬萤>——是一转眼就把前往捕捉的十几名局员全数消灭的大人物喔。」
  「怎么我第一次出任务,就碰上那种怪物啊……」
  「看在普通人眼里,你们附虫者每个都是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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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公>顿时沉默了。
  上师的话非常直接,而旦毫不留情。不过事实上正如他所说,附虫者的确是不该存在于世上的生物。看在过着正常生活的人们眼里,只是令人恐惧的对象罢了。这点<郭公>比谁都清楚。
  「不过啊,世界上还是有比那种怪物更丑陋的东西。」
  土师面不改色,以一派轻松的口吻说着。
  「……?是什么?」
  「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土师圭吾这个男人对附虫者既无情又残酷。但同时——也毫不畏惧。就凭那一点,<郭公>认定眼前的青年不同于其他大人。
  「发现<冬萤>的地点,是特环的东中央分部所在的这个樱架市。所以就像我刚才所说,由于前往捕捉的战斗班在瞬间就被全灭,因此包括我们分部在内,各分部将会派来总共约一百人的编号指定局员来组成临时的救援部队。而负责指挥那些局员的,是火种三号的附虫者<波江>。特环对她的身世保密,其实她是东中央分部,也就是咱们老板高锹雷的千金。」
  「一百名编号指定局员……?我是不太清楚啦,不过那么大阵仗的部队,照理说,不是应该由中央本部的局员来指挥吗?」
  <冬萤>似乎是很可怕的怪物。光编号指定局员就那么多人了,想必前来的无指定附虫者的人数一定还要多上好几倍。
  土师扬起嘴角,嘲讽地笑了笑:
  「私下交易、互抢功劳、权力斗争……纵使身处非常时期,这些无聊事还是会持续发生。而且那可是高锹分部长最擅长的领域。」
  「是喔……算了,反正跟我没关系。」
  他本人是没什么感觉,但听别人说,他扮演普通小学生时和回归<郭公>身分时,说「我」这个字的语调似乎不太一样。上师还曾经开玩笑地揶揄,当他是普通小学生时所说的「我」,反而有种生硬的感觉。
  「你要加入的,是不同于联合部队,完全由东中央分部的局员所组成的待命部队。万一<波江>所率领的联合部队包围网被突破,到时就要换你们这支特别行动部队上场了。还有,因为可能来不及让市民完全避难,所以作战方式说不定会演变成街头战。」
  「你说包围网被突破…可是光编号指定局员就有一百人不是吗?不可能发生那种事吧?」
  土师若无其事地回应一笑置之的<郭公>:
  「如果你是<冬萤>,你会因为对方有一百名附虫者,就甘心俯首称臣吗?」
  「……!」
  「你所怀抱的梦想,应该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舍弃的吧?」
  <郭公>下意识地在握着防风眼镜的手中施力。
  从前的记忆有如闪光般在脑海中复苏。
  某天,一回到家里——那里已是空荡荡的了。
  自己茫茫然呆立在家人忽然消失的房子里。
  孤单一人伫立的榻杨米触感,灰尘的气味飘散在空无一物的公寓房间内。
  往窗外一看,他见到弃自己而去的母亲和姐姐。尽管姐姐有回头过一次,然而两人依然手牵着手,抛下大助离开了。
  我是不被需要的——
  因为早就明白那个道理,所以当时才没能追上去。无论是对身为一个女人,却得辛苦养育他们姐弟长大的母亲,还是对天生就身体孱弱的姐姐来说,他的存在都只是一个沉重的包袱。
  正因为明白——所以那时的他已经成为了附虫者。
  ——即使是像我这样的人,世上也一定有需要我的容身之处——
  那是大约发生在一年前的事。
  流不出眼泪,只能默默目送母亲与姐姐离去的他,益发强烈渴求自己的梦想。
  他永远不会忘记当时的决定。
  就算面前有一百万个敌人——他也一定要实现那唯一的梦想。
  「开什么玩笑——」
  <郭公>用燃烧的双眸瞪视眼前的青年。
  「我才不会放弃……!」
  土师王吾一面眺望走在余晖下的行人,一面吐出白色气息。
  「没错,就跟你一样,<冬萤>说不定也不会放弃。不放弃梦想的附虫者相当强悍,一定比一百个敌人更厉害。」
  「总之,你快去既定的位置就位吧,地点和地图都储存在防风眼镜的内存里。听说高锹分部长也会在附近观战。至于我,因为还得到其他地方办点事情,所以咱们就在此暂时分道扬镳。」
  「咦?你身为分部长助理,却不待在分部长身边?」
  土师咧嘴一笑。每次只要看到他那副表情,就一定没有好事。
  「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吧?」
  「很可惜,这次打坏主意的人不是我。」
  「啊?我说你呀,拜托和我讲话的时候,也讲得让我听得懂啦。」
  土师面露微笑,将手伸向驾驶座的门。
  「那个防风眼镜的无线电,已经设定好可以和我直接通话的频道了。要是发生什么事,记得优先和我联络。」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
  「回答一次就好。」
  「好!」
  「…最近我妹妹的态度跟你越来越像,大概是被你给影响了,真教人伤脑筋耶。这可说是我目前最烦恼的事情。」
  那当然,因为是我教她的呀——他偷偷在心中默默吐舌头回嘴。
  土师坐进车内,降下电动窗。只见他单手握着方向盘,将食指抵在额头上,摆出敬礼的姿势。
  「祝你好运咯,<郭公>。为了守护自己的梦想,你要好好加油啊。」
  「虽然不晓得你在搞什么鬼,不过也祝你好运,分部长助理大人。」
  在瞬间的相视而笑后,两人各自前往职责所在之处。


1.02 The others

  透过黑色防风眼镜看见的城市风景,仿佛另一个世界般缺乏真实感。
  人们被夕阳照射的笑脸,与自己反射在玻璃窗上面无表情的脸孔重叠。
  留了好久的长发,因为不方便行动的理由,在上个星期剪掉了。机械式防风眼镜遮住眼睛和鼻子,薄薄的双唇则被固定[x]偶似的一字形。
  即使是认得那张脸孔的人,恐怕也没有谁认得出现在的她吧。就连她自己看了,也想不到这个用大型防风眼镜遮住整张脸,身上穿着厚厚长大衣的人会是一名十七岁的少女。
  「稔……」
  在行驶于国道上的宾上轿车后座,坐在身旁的中年男子出声叫唤。
  稔一回头,就见到男子用简直像在瞪人的眼神看着自己。
  这个男人随时都像是在对什么事情生气。稔比任何人都还要清楚这一点。这几年来,她甚至不曾看他笑过。
  高锹雷——在这个名为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的组织里,担任东中央分部长的男子,同时也是她——高锹稔的亲生父亲。头发向后梳的发型,以及锐利细长的双眼,让他全身上下总是散发出一股霸气。
  车上只有高锹雷、稔和司机三人。
  「这个国家已经没救了。」
  高锹雷用低沉的声音说:
  「吞食人类梦想的<虫>已经出现了好几年。在这几年间,这个国家做了什么?除了依旧对<虫>几乎无技可施,就只会成立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这种鬼鬼祟祟的组织,好去隐匿、捕捉<虫>而已。」
  过去为了捕捉、隐蔽<虫>这种未对世人公开的危险异样存在,国家曾使用普通武器来与之对抗。然而他们无法应付附虫者多样化的能力,于是决定采取其他手段。
  利用附虫者来捕捉附虫者。
  为此目的设立的,便是名为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的秘密机关。
  简称特环的该机关,任务是藉由捕捉、训练附虫者并加以统率,来逮捕未经管理的附虫者。隶属特环的附虫者会被分成战斗班、监视班、情报班等,并且因应其各自的特性指派任务,反抗的人——其<虫>会被杀死,从此成为缺陷者。
  稔也是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的一员。
  以局员身分投入实战的附虫者,会依能力的种类和强度加以分级。纯粹适合作战的能力是火种。拥有某种稀有能力的附虫者称为异种。另外,因某种理由而必须被隐藏起来的人则是秘种。附虫者还会依照能力的强度,被设定为一号至十号,未满最低阶十号的则是无指定局员。
  稔被指定为火种三号——在现今的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里,这个阶级意味着她几乎是最强的附虫者。
  「这个国家里,到处都是一无可取的无能人类。然而每个人都有许多想要的东西。金钱、力量,以及<虫>……如今,统治那些的人腐败到了极点。他们应该要被淘汰,必须由真正遵循稳固法律的人来取而代之才行。你懂吗?稔。」
  父亲高锹雷的语调听来毫不停滞、光明磊落。自从稔懂事以来,父亲的言词和态度就从未改变过。那是稔心中的骄傲,而且至今依然不变。
  「是的,父亲大人。」
  高锹家代代都是位居国家重要地位的名家。稔的老家里,还留有好几幅被尊称为英雄的祖先肖像。稔就是看着那些伟大人物长大[x]。
  但在那之中,她最尊敬的还是父亲。父亲迄今不论面对何种恶行,总是能取得胜利,保护国家。从高锹家现今前所未见的的繁荣盛况,以及大至触及国家核心的权力,即可证明这一点。
  「这个国家已经遗忘正义了,而我绝对无法容许那一点。你也是那么想的吧?」
  高锹伸出手,触摸稔的头发。
  「是……」
  感到到手坚硬的触感,稔眯起双眼,点点头。稔最喜欢父亲温暖厚实的手了。对总是被周遭孤立的稔来说,那是她心中唯一的慰藉。
  「你之所以会得到那份力量,也是为了要完成高锹家的职责。最好的证据就是,你比谁都强。帮助我改正这个国家,就是你的使命。」
  「是的。」
  一只不停蠢动的白*,从点头答是的稔的头发中现身。
  形貌虽然类似纹白蝶,细部的模样却截然不同。翅膀的形状比一般的纹白蝶略呈锐角,身躯也感觉较为纤细。
  高锹的胸口响起手机的来电铃声。
  「是我——一切都在计划范围内,没有问题。从各分部过来的支持部队……是,我知道了。你就把正确的地点传送到<波江>的防风眼镜里吧。东中央分部的局员们就由我来直接指挥。」
  <波江>是稔在特环中的局员代号。其名是从停在稔肩膀上的<虫>波江白蝶而来。
  「我一直认为,总有一天会出现强大到无人可敌的附虫者。」
  高锹发难,同时把手机收回怀里。
  「听说这次的捕捉对象,已经消灭两个战斗班的分队了。现在其名称暂定为<冬萤>,被认定是异种三号的附虫者。以异种来说,这是目前为止等级最高的指定者.包括你在内,应该很少有局员对付得了吧。」
  「那么——」
  稔的心跳加速,紧张与兴奋感令胸口骚动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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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锹笑了——见到那张笑脸,稔不禁倒吸一口气。父亲久违的笑容,是连稔这个亲生女儿也不由得起鸡皮疙瘩的残暴微笑。
  「是啊,这个时刻终于到来了。稔,你将指挥由本部和各分部集结而成的联合部队,让特环的战力连绵不绝地集中在<冬萤>身上。我则会去指挥东中央分部的局员们。」
  「由我指挥联合部队……?而不是指挥东中央分部?」
  「对方是前所未见的强大附虫者。不管哪个分部都希望能毫发无伤地抓到她,然后带回自己的分部去。正因为如此,各分部才会一鼓作气地把主力附虫者全集合到这里——我以让东中央分部的局员担任联合部队的指挥为条件,答应他们交出<冬萤>的归属权。而能够率领集结特环战力的联合部队的人,就只有你了。」
  「是要捉到<冬萤>——让她成为局员吗?」
  「我说过,我一直认为总有一天会出现强大到无人能敌的附虫者——要是抱着捕捉这么天真的想法,可是会反遭报复。你就带着置其于死地的决心去作战吧。」
  「尽管只是一时,我也对让你离开身边感到不安。」
  高锹的手再次触碰稔的脸颊。光是那温暖的触感,便让稔心中的疑虑和犹豫烟消云散。
  「即使我让计划成功,<冬萤>这个不稳定因素依旧会对我国造成威胁,那绝对不可以。而能够胜过<冬萤>的人…稔,就只有你了。守护这个国家的使命,必须由高锹家来完成不可。」
  「……我知道了,父亲大人。」
  被父亲轻抚脸颊的稔,用力且坚定地点头。只要有这份触感,无论何种状况,她都能够勇敢面对。不管是什么样的敌人,她都会继续守护自己的梦想——也就是保护这个国家。
  电子音响起的同时,稔所配戴的防风眼镜表面也浮现影像。樱架市的平面图上出现的发光路径,代表着<冬萤>的逃亡路线。
  「我将以火种三号局员<波江>的身分,担任联合部队的指挥,务求打倒这个国家的敌人——<冬萤>。」
  「好孩子。我很期待你的表现喔,稔。」
  高锹雷的脸上再次浮现笑意。


2.00 诗歌 Part 3

  她完全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
  自己只不过是想帮助眼前,差点就要被车子撞到的同学而已。
  可是——
  诗歌视野中的一切,却被破坏到面目全非的地步。柏油路被整个掀起,行驶于车道上的汽车夹在裂痕间动弹不得。路灯弯曲,电线杆则从根部开始整根折断。水管破裂并开始喷水,到处都传来人们的哀号。
  跌坐在瓦砾中央的同学,一脸错愕地看着诗歌。
  「怪……怪物……」
  听到同学的话,诗歌不由得目瞪口呆。
  怪物。
  如此低喃的女孩,双眼确实是注视着自己没错。
  那是一双流露出真实恐惧的眼睛。是交杂着害怕与厌恶,充满排斥的眼神。
  「我——我——」
  诗歌下意识地发出沙哑的声音,这时,一道白色光芒从她的头顶上方降落。
  一只有着纯白身躯的大萤火虫,飘浮在诗歌的正上方。
  ——可以让我听听你的梦想吗?
  与戴着圆形墨镜的妖艳女人之间,有如白日梦般的相遇。
  回答完那个问题之后,诗歌便顿时失去意识。当诗歌再次在无人的小巷里醒来时,她已经被「那个」附身了。
  <虫>。
  说出自己梦想的诗歌,变成了附虫者。
  诗歌原本打算把那件事当作自己一个人的秘密,一辈子隐瞒下去。
  然而——
  「<虫>……!是<虫>!快逃啊!」
  「是附虫者!赶快叫警察——」
  人们纷纷发出悲鸣,拔腿远离诗歌。
  「不是……我没有那个意思……」
  诗歌用微弱的音量解释,同时朝同学走近一步。
  「不…不要!」
  同班女孩半发狂地出声尖叫,接着连滚带爬地逃离诗歌。
  见到那幅景象,诗歌不禁停下脚步。仿佛时间静止般,她完全失去思考能力。
  这……这是怎么回事?
  她一脸苍白,昏昏沉沉地想着。
  从前的她一直过着默默无名的平稳生活。虽然在家里会被父母亲责备,在学校连一个朋友也没有,但她始终相信,这样平顺的日子会持续下去。
  事实上,她也曾为那样的生活感到焦虑。
  正因为如此,诗歌才会许下愿望。
  许下称之为梦想也未免过于渺小的愿望。
  就只是将微不足道的小小希望,说出口一次而已。
  仅仅因为那样的举动,如今,每个人都对诗歌心怀恐惧,唯恐避之不及。
  诗歌原本还猜想,眼前发生的事情也许只是一场恶梦。但围绕着她的哀号声,以及自己正与头顶上方的<虫>「相系」的感觉,却硬生生将她拉回现实。
  这些不是我想要的——
  茫然发抖的诗歌耳里,传来警车的警铃声。
  她回过神,环顾四周。
  人们躲在远处看着诗歌的眼神,明显充满对她的恐惧。
  「……!」
  那称不上逃跑,单纯是她害怕待在原地,急忙奔离现场。
  「讨厌…不要跟着我……!」
  白色萤火虫展翅飞翔,一路尾随拼命奔跑的诗歌。即便诗歌挥动双手想把它赶走,身上散发淡淡光芒的<虫>仍灵活地闪躲开来。
  「不要跟着我啦!」
  面对哭丧着脸,放声大叫的诗歌,萤火虫只是一副不可思议地回望着她。
  诗歌下意识地朝自己的家跑去。发生这种事情,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她,总之现在只想先逃到可以安心的地方。
  「呜呜……呜……」
  看见边哭边跑的诗歌时,行人纷纷惊叫逃窜。
  「那…那是什么?喂,那该不会是……」
  「呀!是<虫>……!」
  为了逃离人们的惨叫,她拼了命奔跑。虽然跑到快断气,心脏也几乎要爆炸,但是受人害怕的感觉却比那些还要来得难受。
  为什么……?怎么会……?
  在奔跑的期间,诗歌的脑袋里满是疑问。
  为什么不是别人,偏偏是我被<虫>这么恐怖的存在给附身了?我只是被那名戴着圆形墨镜的女人问了一个问题,然后回答她而已呀——
  诗歌的体力已达到极限,奔跑的速度变得跟走路没两样。尽管如此疲惫,诗歌依然一心朝着家的方向继续前进着。
  大概跑了快一个小时吧,她终于来到可以看见自己家的地方。
  家门前,父母亲和姐姐都在那里.他们一发现诗歌后,立刻瞪大双眼。
  「诗歌!」
  姐姐万叶企图跑向这边。
  「爸、妈……姐姐……!」
  诗歌本来也想跑上前去,可是见到父母的反应后便停了下来。
  母亲从后面抱住万叶制止她,父亲则一副要保护母亲和姐姐似的,冲上前挡在两人的前面。
  「爸……爸爸?妈妈……?」
  「不…不准靠近!不要过来这里!」
  诗歌的脑袋霎时一片空白。她不明白父母的话是什么意思,思绪一下子中断。
  「喂……你…你们干嘛挡着我!诗歌她……!」
  就在万叶反抗的同时,周遭突然发生异状。
  许多打扮诡异的人们,从住宅区的各个角落现身。
  他们身上穿着漆黑色长大衣,还用大型防风眼镜遮住整张脸。马路的暗处,墙壁的另一头,住家的屋顶上,十几名大衣装扮的人从各个地方出现。
  代替茫然呆立的诗歌惊呼的人,是万叶。
  「这些人是怎么回事?难道……他们是爸爸叫来的?」
  「我…我只是接到学校打来的电话后,马上就通报警察而已!就只有那样!」
  一位穿着长大衣的人物站在屋顶,斜眼对狼狈的家人掠过一眼,开口宣告:
  「杏本诗歌,你已经被认定为有害的危险人物。现在立刻把双手举到头顶上跪下,乖乖束手就擒。要是你敢抵抗或是逃跑,我们有权视情况伤害你。」
  「你们胡说什么?诗歌又没有做错事!警察——」
  长大衣人们丝毫不在意万叶的叫喊,一步一步逼近诗歌。
  「警察是不会来的。我们的任务,就是负责逮捕像你这种有害人物。我再重复一遍,把双手举到头顶上跪下,杏本诗歌。」
  「……我……我……」
  诗歌费了好大的劲,才勉强用颤抖的双腿站着。她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也没办法去思考他们究竟是谁。
  看到诗歌一动也不动,站在屋顶上的长大衣人物放声大喊。
  「逮捕她!」
  随后,令诗歌不敢置信的景象就在眼前上演。
  来历不明的防风眼镜人们身旁,接连出现异样的物体。虽然有的小如篮球,有的大王长达数公尺,但那些体型不一的生物全都拥有类似昆虫的外貌。
  诗歌的父母与姐姐同声发出惨叫,此时,防风眼镜人们便一齐袭向诗歌。
  「……不……不要……」
  她的双腿不停发颤,根本无法逃开。
  然而下一个瞬间,纯白色的萤火虫忽然跳到众人面前保护诗歌。
  萤火虫的身躯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
  在不由得错愕的人们头顶上。
  受到萤火虫光芒照耀的天空,出现一片纯白色的雪花。
  雪花一片又一片地不断增加。
  『——住手……』
  诗歌瞪大双眼。
  一个平静的声音,响彻了鸦雀无声的四周。
  『不要过来……』
  「……」
  诗歌不自觉地捣住自己的嘴。
  那个声音不是别人,正是诗歌自己的声音,只不过发声的人并不是她。
  在空中生成的雪,不停往地面飘落。
  『不要靠近我……』
  发出声音的,是诗歌的<虫>——纯白色的萤火虫。
  不消片刻,<虫>群的死前哀号就撼动了诗歌的耳膜。
  <虫>群一接触到飘落的白色雪花,身体便被看不见的手给狠狠捏碎。其中有从身体内部爆炸的<虫>,也有的<虫>像被切割般地手脚零碎四散。不只是<虫>,雪花触碰到的地面和建筑物也宛如大地震来袭般地倒塌崩毁。
  以诗歌为中心的破坏风暴,逐渐吞没视野中所有的一切——
  「呃啊啊啊啊!」
  「呜哇啊啊啊啊啊!」
  从天而降的白色雪花,似乎会避开接触到人类。然而每个<虫>被遭到杀害的人们,依旧露出苦闷的表情,颓然倒地。
  「啊——啊——」
  诗歌呆若木鸡,但一面倒的屠杀仍在继续。
  尽管有<虫>拼命抵抗,但光是触碰到一片雪花,其身躯就立刻碎裂、扭曲,接着伴随倾轧声失去形体。就连企图逃跑的<虫>也同样被飘落的雪花吞没,连着电线杆和住宅墙壁一同被破坏殆尽。
  <虫>的尸体在瓦砾堆上,犹如溶入空气般地消失无踪。
  同时身为宿主的来历不明人物们,纷纷无力地跪倒在瓦砾上。
  「咿——」
  见到防风眼镜人们的惨状,一股寒意窜上诗歌的背脊。
  方才袭击诗歌的那些人,脸上失去了所有感情。防风眼镜脱落的人微微睁眼,用混浊的双眸凝望着虚空。
  简直就像死人站着一样。
  <虫>被杀死的附虫者,心灵会遭到破坏,变成失去感情与记忆的缺陷者——
  诗歌想起听过的传闻,不禁用发抖的双腿往后倒退。
  「不要——」
  此时的她连惨叫声都发不出来。在诗歌眼里,看似人类却失去感情的他们,比<虫>还要更令人毛骨悚然。
  『将一切都……破坏吧……』
  白色萤火虫用诗歌的声音说道。
  「不是的……这不是我做的——」
  诗歌缓缓地望向家人。
  「怪……怪物——」
  「……!」
  母亲喃喃道出的一句话,让诗歌幼小的心灵宛如刀割。
  就连总是站在诗歌这一边的姐姐,也用恐惧的眼神看着她。
  「——我——」
  诗歌一个踉跄。
  发生太多事情,让她的脑袋完全无法跟上,眼看就要昏厥过去。
  附虫者。
  被啃噬人类梦想的<虫>所附身的人。
  诗歌变成那种人,遭受陌生人,甚至家人畏惧——
  诗歌踩着蹒跚的步伐,转身离开家人。她已经没有力气奔跑了。
  「——等……等一等,诗歌!」
  姐姐从身后发出的呼唤声,已经传不进诗歌的耳里。
  她将没有焦点的视线望向天空,只见一群身穿黑色长大衣的人们,抓住型态诡异的<虫>脚降落下来。
  然而那些人也是一碰到从天而降的白雪,就像折纸一般轻易地被揉烂。以防风眼镜遮住真面目的人们坠落地面,不再动弹。
  「我……我是——」
  白雪接连不断的降下,将诗歌视野中的一切破坏殆尽。
  「我是——怪物……」
  诗歌的低喃,被音量远远大上好几倍的破坏声响所掩盖——


2.01 <郭公> Part 2

  <郭公>隐匿在高架桥下的栅栏暗处。
  在狭窄小巷的另一头,可以看见下班的行人熙来攘往。前方不远处,便是位于樱架市中心的商业区。
  脚边的水洼里,映照出他与就读小学时截然不同的模样。
  包覆全身的厚实长大衣、长袍、靴子等装备,是由可抵抗各种外力攻击的特殊材质所制成。以坚固的大型防风眼镜遮住大半张脸的他,一头往上拢的头发倒竖,看起来就像恶魔头上的角。
  那一整套漆黑的装备,是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东中央分部的标准装备。所有配备都是以与附虫者作战为考虑来设计,特别是防风眼镜,更可说是最先进技术的结晶。
  <郭公>的防风眼镜上,出现一个红色光点。
  接着眼前投射出名叫<冬萤>的强大附虫者的逃亡路线。
  现在<冬萤>似乎正在远处的住宅区里到处游荡。其路径感觉起来不但漫无目的,有没有一现在<冬莹>似乎重在远处的住宅区里游荡,其路径感觉起来不但漫无目的,也没有一致性。教人不免怀疑,她究竟会不会来到<郭公>等人待命的地方。
  没多久时间,由各分部的精英集结而成的联合部队,便已完成与<冬萤>接触的准备。<郭公>他们这支仅由掌管樱架市的东中央分部局员组成的部队,则是被以支持后方的名义,巧妙地调离了战场。看来高层们无一不想碰碰运气,试着将<冬萤>带回自己的支部。
  「看来我们这些低阶局员根本没机会表现嘛。」
  察觉到自己一直处于紧张状态,他赶紧让自己放松下来。
  除了<郭公>以外,还有许多局员也躲在这附近。在半径数百公尺内,就躲了大约几十个人。偶尔还可以从暗处,看见与<郭公>穿着相同装备的局员们在行动。
  「算了,能轻松解决问题就好。」
  刚刚土师讲的话听起来别有所指,所以他还真以为会发生什么大事。不过既然<波江>所率领的联合部队足倾特环之全力的强大战力,看样子,自己的首次任务应该会平淡告结。
  干脆翘班回去好了——正当他开始那么想时,内建在防风眼镜里的无线电突然响起低沉的说话声。
  『我有话要告诉待命中的所有东中央分部局员。』
  那个熟悉的说话声,是东中央分部长高锹雷的声音。
  他顿时想起,自己确实听说过高锹雷会直接指挥这件事。他一直认为,分部长一定是把待命组没事可做当成天大的好事,打算藉此机会来夸示自己的领导能力。
  但是,高锹雷却公布一道出乎意料的命令。
  『从现在起,东中央分部将变更任务内容,改为执行最重要的任务。』
  <郭公>蹙起眉头。
  「变更任务内容……?」
  『在执行新任务之前,我希望各位局员先了解清楚现况。大约两个小时前,被发现的异种附虫者<冬萤>现在正在逃亡中。不久之后,包含本部在内,从各分部前来的增援部队,应该就会与<冬萤>接触并将其击破——但是,那想必会是一场苦战,特环的战力将会明显下降,暂时陷入混乱的状态。此时此刻,保护本部的战力应当也非常不足。』
  这家伙到底在说什么啊——
  高锹雷前半段的话,他一听马上就明白了。但是后半段的发言,却感觉与现况毫无关连。
  正当他觉得奇怪时,原本投射在防风眼镜上的地图忽然切换成别的影像。樱架市的地图被扩大,并且显示出一条跨越好几个城市的路线。
  「这是什么?和<冬萤>又没有关系——」
  『是时候实行计划已久的作战了。全员解除待命状态,立即行动。我会先行前往斗战斗方面的指挥就交给异种六号局员<八角>。」
  「了解。」
  「!」
  突如其来的回应声从<郭公>的背后传来。
  他一吃惊地回头,就见到一名少年从小巷的暗处现身。少年虽然穿着与<郭公>一模一样的装备,却有着比他高出一个头的修长身材。从他低沉的声音来看,年纪大概较<郭公>大上四、五岁。少年将一头染成蓝色的长发绑起,编成七束三股辫。
  这个人是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的——
  异种附虫者相当稀有。而且只要被认定为六号指定,就有担任分队指挥官的权限。就连直到最近都是训练生的<郭公>,也听过<八角>的名号。据说他的实力相当坚强。
  继<八角>之后,其他局员们也陆续现身。他们全都走往同一个方向。
  <郭公>发觉事情不太对劲,于是追上<八角>。
  「喂,这是怎么回事!到底要发生什么事了……」
  「你今天好像是第一次出任务吧?」
  <八角>往这边一瞥,用令人发毛的低沉声音说:
  「那你自然不知道这件事……不过其实我们一直在等待这个时刻到来。」
  「所以说,究竟是什么事啊?」
  「再这样下去…是不行的。我们附虫者只会遭到中央本部一再利用,然后总有一天像蝼蚁般地被丢弃。我们必须靠自己来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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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你在胡说什么!」
  <八角>和其他局员们无视一头雾水的<郭公>,自顾自地朝防风眼镜所指示的路线奔去。
  高锹的宣言在耳边高声响起。
  『从现在起,东中央分部将入侵本部并进行镇压。所有人,以全速离开樱架市!』
  「什么——」
  在错愕的<郭公>面前,局员们一起让自己的<虫>>体化。
  多达数十人的附虫者分别紧抓住自己的<虫>>或好几个人坐在巨大<虫>>上,飞上天际。
  『我再重复一遍。东中央分部的局员必须全速离开樱架市,前去镇压本部。』
  在呐喊进军的附虫者群中,唯独一人——只有<郭公>茫然地站在原地。


2.02 The others

  『东中央分部已前往作战。接下来,<波江>,你只要完成自己的任务就好。』
  父亲高锹雷,透过防风眼镜的无线电如此吩咐。
  稔瞬间陷入沉默。至少这个时刻,她希望父亲能呼唤她的本名。然而这种撒娇却不被容许。
  「了解。联合部队目前已集合完毕,附近市民的避难工作也已完成八成。现在我们正于住家较少的河川地区待命中。根据侦察部队传来的情报,我们再过几分钟就会与<冬萤>接触了。」
  稔伫立在吹着十二月冷风的桥上。
  这并非什么大桥,桥下的河川也只是宽度不满十公尺的小河。
  高锹雷所率领的东中央分部局员们,正朝着本部前进。他们大概数小时后,就会穿越包含樱架市在内的好几座城市,抵达本部。
  东中央分部的叛变,应该很快就会被发现了吧。然而当中央本部和其他分部察觉时,特环的主要战力都在与稔一起对<冬萤>进行作战。如此一来,根本无法派遣援军至本部。
  「……」
  稔的内心十分混乱。
  父亲与自己的所作所为是正确的。高锹家比谁都清楚国家动向,明白国家的腐败高层横行霸道,使国力衰退的事实。
  这个国家必须修正方向,非得有人出面主持正义才行。
  稔环顾四周。
  桥上、河边及头顶上方,总共有超过两百名的附虫者。其中身穿漆黑长大衣的就只有稔一人,她的周遭全是穿着白色大衣的中央本部局员。另外还有身穿夹克的北中央分部局员,灰色工作服打扮的西中央分部,一身红色装备的南中央分部等为首的地方分部战斗员等等。各个分部前来的局员们皆聚集于此。
  「众人做好战斗准备,保持随时可叫出<虫>的状态!在我下令之前,千万不可轻举妄动!」
  而从高声宣布的稔身后,有人刻意提高音量,私下批评。
  「有人在背后撑腰就那么嚣张……」
  她不由得想回过头去,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稔早就习惯别人在背后说自己的坏话。不只是任务,就连在平常就读的高中里,也有人因为她的自尊心甚高,语气和态度跟男生一样,因而到处散布谣言。
  但稔总是抬头挺胸,勇敢面对。
  无论何时,她永远相信自己的梦想。生在身为国家守护者的高锹家中,她理所当然梦想成为与自己敬爱的父亲一样的人。
  保护这个国家——
  那便是稔的梦想,也是她的使命。
  只要怀着保护国家的梦想,稔就不会输给任何人。不管发生什么事,她都能表现出光明磊落的气度,就像父亲高锹雷一样。
  「<冬萤>出现了!」
  在河川对岸待命的局员喊道。
  稔定睛一瞧,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她的视野——歪斜了。
  她一开始是那么认为。
  然而她错了。
  事实上,眼前的一切是真的变得扭曲。
  道路被整个掀起,树木被拽塌,路上停放的车辆也全被压烂。
  在仅限于部分区域飘落的白雪包围下,一个渺小人影走在满是破坏的空间内,稔看见这一切。
  「……是小孩子……?」
  局员们一阵骚动。除了异样的景象之外,更令人震惊的还是<冬萤>的真实身分——竟是个可能还在念小学的女孩。
  稔无法掩饰她内心的困惑。
  缓缓朝自己走来的女孩,可爱的脸庞被泥巴弄脏了。不带感情,有气无力行走的身影,看起来是多么幼小而怯弱。
  「她就是<冬萤>——这个国家的敌人……?」
  这当然不是稔第一次见到还是小孩子的附虫者。可是现在稔所率领的,是多达数百人的战斗员。难道稔得对他们下令,捕捉眼前的幼小女孩吗?
  对应当主持正义的稔而言,那是根本无法想象的事。
  「敌人接近了!」
  来到桥前的女孩,发现了稔等人的存在。
  她伫立在暴风雪中,徐徐抬起头。
  女孩——正在哭泣。
  「……!」
  稔的脑海中,浮现出过去的自己。在父亲唯一带她去过一次的动物园里,稔不小心迷路。与父亲走失的她,害怕得放声大哭。那时稔焦急地寻求协助,好希望有人能对她伸出援手。
  而眼前的女孩,简直就跟当时的她一模一样。
  下令捉拿……真的非得那么做不可吗?对方是年幼的孩子……!满心渴求帮助的孩子啊!
  紧握的拳头忍不住颤抖。
  「<波江>!快下命令!」
  背后传来局员的催促声。
  防风眼镜里,也响起敬爱父亲的声音。
  『<波江>,你们和<冬萤>接触了吗?我们的行动差不多快被本部发现了。快点开始战斗!』
  稔紧抿双唇,像是要斩断心中迷惘似的举起手。
  不可以犹豫!这么做是为了保护这个国家!这是正义之举!
  她抬起头,对所有局员下令:
  「捕捉对象为前方的<冬萤>!所有人,开始行动!」


[ 此贴被SOSG小说组在2011-01-16 21:03重新编辑 ]

637

主题

177

存在感

36

活跃日
喵~离线 无限制招收苦力中

未验证团员

2楼
发表于 2011/01/15 | 编辑
2.03 <郭公> Part 3

  「喂,<八角>!」
  <郭公>从高架桥下,对着<八角>的背影喊道。
  柏油路面上,产生水面般的波纹。随着一波波的涟漪,地上浮现出一个有如甲壳动物的硬壳般物体,接着<八角>便骑上那蓝色的甲壳。
  「等等啊,喂!」
  无视于他的呼唤声,<八角>所骑乘的甲壳开始飞也似的奔驰。头也不回地,就这样消失在商业区的另一头。
  马路上的大批行人见到那群忽然现身的异样人物,无不害怕得惊叫逃窜。
  他们似乎已经不打算遵守,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定下的「必须隐藏附虫者之身分」的铁则。东中央分部的局员们乘着各自的<虫>,奔驰在人潮汹涌的街道上。
  「可恶!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郭公>,快回答。』
  突然间,防风眼镜里传来熟悉的声音。
  「土吾!」
  <郭公>用手按着耳朵,怒吼道:
  「你在这种时候跑到哪里去了?我们这里可是发生不得了的大事耶!」
  『你冷静点,<郭公>。我已经掌握大致的状况了。』
  「说什么掌握……既然这样,你到底在哪里做什么啊?」
  『我只是去处理一下自己的工作,结果就被高锹先下手为强了。我没料到他会这么快发动叛变,看来我太小看他的野心。』
  「叛变……?」
  「没错,高锹分部长企图压制中央本部,以掌握特环的实权。听说已经有好几名干部被他拉拢过去了。他大概是打算支配所有隶属特环的附虫者,利用他们来颠覆这个国家吧。因为只要使用方法得当,附虫者的力量可是远比军队来得强大许多。」
  「什么跟什么啊……!」
  <郭公>没好气地回应。难不成,高锹打算把附虫者当成军队来使用?
  『<郭公>,你不觉得这些事情很愚蠢吗?』
  「什么?」
  『要是叛变成功了,你期望的「容身之处」就会变成高锹打造的场所。即使那样你也无所谓吗?那种地方,真的是你所想要的容身之处吗?』
  「……」
  <郭公>默默地紧握拳头。
  不是。
  找到需要我的容身之处——那是他的梦想。而那绝不会是让自己被当成兵器对待的地方。
  「圭吾……我应该怎么做?」
  听到<郭公>压抑内心情感的语气,尽管看不见本人,但仍能清楚感觉到土师露出了微笑。土师大概早就猜到他会那么回答了吧。
  『OK,这是分部长助理所下的第一项命令。无指定局员<郭公>,你现在马上去追东中央分部的局员们,并逮捕有反叛嫌疑的高锹雷。高锹现在正带头,引领局员们前往本部。如果有局员阻挠你,大可击倒他们。』
  「总而言之,你是要我与整个东中央分部为敌?」
  『你自己说过,就算面前有一百个敌人,你也绝对不会放弃梦想。而我相信你所说的话。』
  一只绿色的郭公虫,飞落在<郭公>的肩膀上。
  「那援军呢?」
  『没有援军,就只有你一个人。』
  「…抓到高锹后,我再跟你联络。」
  『祝你好运。』
  切断通话的同时,<郭公>踏出步伐,并且加快脚步奔跑起来。
  他小跑步地穿过马路,进入闹区。跑步的同时将手伸向背后,从藏在那里的*套中拔出大型自动式*。那把沉甸甸的*,是在所有局员中,特别只为他所准备的武器。
  停在肩上的郭公虫,倏地跃王*的*身上。
  在众多附虫者经过之后,商业区依旧骚动不已。
  <郭公>穿梭在行人之间的脚步不断加速。接着,他开口呼唤自己的<虫>。
  「上吧——<郭公>。」
  停伫在*身上的郭公虫,身躯瞬间爆炸似的变形。
  敞发淡淡光芒的翅膀、足部,触角,全都变化成无数根触手,包裹住奔走于人行道上的<郭公>全身。如针般尖锐的触角前端,钻人大衣和防风眼镜的缝隙间,刺进少年的体内。
  接着,刺入少年的触手从皮肤底下浮上来,化作发出绿色光芒的纹路。此外,触手也刺入了*,以金属打造的*体于是伴随着阵阵声响开始产生变化。小小的*口整个变形,变成发出恐怖低吼声的怪物下颚。
  「首次任务居然是要和同伴作战——真是太扯了!」
  全身浮现发光纹路的<郭公>往地面一蹬。与郭公虫同化后,经过强化的脚力令柏油路面凹陷,少年的身体则高高地跃入空中。*上生出的两根长长触角,在空中随风摇曳着。
  他从碍事的行人上方跃过,降落在位于遥远前方的十字路口。
  行驶中的汽车被突然从天而降的<郭公>吓到,急忙煞车。在尖锐的喇叭声中,<郭公>再次沉下身子。
  他一鼓作气在马路上狂奔。一名以超乎人类速度狂奔的附虫者,接连不断地追过行驶于前方的汽车。
  他很快就看见在前方冲刺的东中央分部局员们,于是继续加速追赶。
  「快回头上局锹只是想利用你们而已!」
  居于队伍最末端的局员们,回头望向呐喊的<郭公>。骑乘拥有飞行能力的<虫>的局员们互相点头示意,然后朝这边飞了过来。
  转眼间,他的前后左右就被四名局员包围住。
  「你是谁?不要妨碍我们作战!」
  一名男子抓着巨大<虫>的头部,对着<郭公>警告。
  「你们才快闪开!我的目标只有高锹一个人!」
  语毕,<郭公>便试图突破局员们的包围网。然而他的机动性不同于飞翔于空中的局员们,在奔跑的同时还得回避汽车,根本无法甩开他们。
  「<八角>下令,要我们击退阻挠者!你可别怪我们啊!」
  局员大喊一声,开始不断缩小包围网。
  <郭公>不得已,只好举起*。
  「啧……!」
  飞在前方的<虫>张开嘴巴,朝<郭公>吐出透明的液体。<郭公>一跳开闪躲,被液体溅到的地面就开始冒烟溶解。
  其他<虫>则企图用身体冲撞,袭击跃至空中的<郭公>。
  「你这个叛徒,去死吧!」
  「你说谁——」
  <郭公>伸出没有持*的手,正面阻挡<虫>的攻击。
  「是叛徒啊!」
  他抓住<虫>的身体,使力往地上摔。
  接近地震般的强震撼摇了周围的建筑物。手臂上浮现绿色发光纹路的他,用惊人臂力将<虫>在地面上摔出一个巨大坑洞。<虫>的身体破碎四散,产生的冲击力把周遭的电线杆一一刮倒。
  接着,<虫>被杀死的局员无力跌下,在地面上反弹个几次后,滚向远方。
  「什么……!」
  局员们见到那幅景象,无不愕然失声。
  「难…难道这家伙的能力……!是和<虫>同化吗?」
  强烈到足以震撼内心的炮击声,令周围的空气产生震动。
  着地的<郭公>举起*,拙下*。*伴随着教人想不到是*的轰然巨响,从化为怪物下颚的*口中,与炽红的熊熊业火一同射出。
  原本在空中飞行的<虫>发出哀号,不久后便整个粉碎,消失殆尽。坠落地面的局员,在地上不停的翻滚。
  「要是有人想阻挠——那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郭公>水平挥动持*的那只手,将硝烟吹散。接着往地面一蹬,再次在马路上奔驰。他的防风眼镜上浮现的红色光点,在地面上描绘出光的轨迹。
  「我…我都不知道,东中央分部里居然有这种人……!」
  「难不成,这就是同化型的附虫者——」
  他朝大乱阵脚的局员们纵身一跃。
  就只是这么一跳,全身散发淡绿色光芒的少年,便踏上了局员的<虫>。
  同化型的附虫者。
  根据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确认的结果,附虫者是由名为<原始三只>的存在而衍生。
  其中为数最多的,是由名叫<暴食>,戴着圆形墨镜的女子所生出的分离型附虫者。他们能够操控与宿主为不同个体的<虫>,发挥各式各样不同的能力。
  除了分离型外,还有两种附虫者存在。不具实体,没有固定形态的<虫>被称为特殊型,大多拥有控制火焰、水等自然力量,或是精神方面的能力。
  特殊型的附虫者很稀少,但数量最少的还是同化型附虫者。他们能让自己与<虫>同化、强化肉体能力。至于是否有强化适合宿主之武器的能力,目前尚未有足够的数量可以明确证实。
  「你…你……不是东中央分部的局员吧!」
  宿主见到<郭公>跳上自己的<虫>,全身发抖仰望。
  「我确实是东中央分部的局员,只不过是今天才开始。」
  语毕,他便将*口瞄准对方的眉心。
  「住…住手……拜托不要杀我!我还不想死……!」
  「——没有人想死啊!」
  他抿着唇,改变瞄准目标。炮击声响起,*射入脚下<虫>的背部。
  他从坠落地面的<虫>跳往别只<虫>,然后依旧无视对方「别杀我!」的哀求,发射*将其击落。
  打倒包围四周的<虫>后,他再次拔腿奔跑,看到大批局员袭来。
  <郭公>全力奔驰,一面紧握*柄。
  「明明每个人都一样……事情为什么却变成如此,可恶!」
  <郭公>接连不断地在马路、人行道及国道旁的建筑物屋顶上跳跃移动,闪躲局员们的攻击。并用拳头粉碎,以*轰退同为东中央分部局员的<虫>。
  路上行人惊叫声四起。受到坠落地面的<虫>连累的汽车,以高速冲撞上一旁的护栏。
  阻挡<郭公>的局员丝毫不顾普通人的安危。另一方面,<郭公>则为了避免对无辜之人造成伤害,行动上受限许多。他刻意移动到四下无人的地方,不留任何反击机会地将敌人一击毙命。
  「唔……!」
  一只〈虫〉抓住瞬间的可乘之机,绕到背后,用类似长尾巴的东西缠住〈郭公〉的脚。
  「呜……啊啊啊啊!」
  〈郭公〉的脚被腾空挑起,身体被整个翻转过来。他有如投掷炮弹般不停转动的身体,将电线杆一根根撞碎,最后被扔向耸立于远处的大楼。
  「呃啊……!」
  他的背部狠狠地撞上高楼大厦的墙面。一整面的玻璃帷幕上出现放射状的裂痕,随后闪闪发光的碎片便四处飞散。
  〈郭公〉的身体一倾,无力地朝地面坠落。
  在他撞上地面的前一刻,所有〈虫〉群紧集在一起。
  然而下一个瞬间,一只〈虫〉倏地停止动作,并且喷出涌泉似的体液。
  「——唔喔喔喔!」
  以强化过的脚力落地的〈郭公〉,用拳头贯穿巨大〈虫〉的腹部。之后立刻抽出手臂,以后回旋踢粉碎其他〈虫〉的头。从*击发的*将好几只〈虫〉一起击飞,然后他又一把抓住企图咬碎他脑袋的〈虫〉的利牙。他举起手中紧握的牙齿——狠狠将其压向地面。
  发出喀啦声响的同时,巨〈虫〉在地面上变得扭曲碎烂。
  「哈……哈——」
  他被四处飞溅的绿色体液淋满全身,徐徐抬起头来。少年防风眼镜的表面上浮现红色光点,走在如蒸发般逐渐消失的〈虫〉群尸骸上。
  「这…这小鬼到底是何方神圣——」
  「他…他是恶魔吗……?」
  挡在前方的局员们停止攻击,不由得向后倒退。
  浮现红色光点的防风眼镜,角般倒竖的头发,包覆全身的漆黑装备,以及取代死神镰刀的大型*——有如恶鬼般的少年,走在由缓缓消失的〈虫〉群尸体,以及失去感情、记忆的缺陷者所铺成的道路上。
  「——混账。」
  〈郭公〉透过防风眼镜,俯视倒在脚下的缺陷者们。
  他们再也无法凭自己的意志行动。
  成为只会呼吸,仰望空中的活死人。
  既然曾经是附虫者,他们应该也有过强烈的意志——然而如今,他们再也无法回想起心中的梦想了。
  「停手吧……」
  一步又一步,他朝阻挡在前的局员们前进。
  长尾巴又再次从身后缠住〈郭公〉的脚。
  炮击声响起。
  他头也不回地往后射出*,击碎尾巴的主人。原本紧缠住脚的尾巴,顿时溶入空气中烟消云散。恶魔的步伐没有停下——
  「别再阻挠我……」
  可是局员们依然一起袭向咬紧牙根的他。
  「不…不管再厉害,对方终究是个没有作战经验的新手!」
  「包围他!大家拉开距离应战!不…不对,那把*太危险了,应该用近距离战术——」
  「可是一旦靠近,就得面对那怪力啊……!」
  〈郭公〉沉下身子,用力朝地面一瞪,奔向高锹雷显示于防风眼镜内侧的行进路线。
  见到前方有几只〈虫〉挡住去路,他高高跃起,伸腿一踢,降落在头部破裂而丧命的〈虫〉身上,接着继续加速奔驰。
  无数只〈虫〉袭向再次回到国道的〈郭公〉。他一边击退它们,同时一直线沿着通往目标的路线奔跑——
  「这算什么啊…可恶……!你们快住手啊……!」
  此时的他,已经不晓得打倒多少附虫者。因为受到好几次攻击,他身上原本坚固的长大衣也变得破破烂烂。防风眼镜也出现裂痕,显示于内侧的影像不断出现噪声。
  「高锹只是想利用我们啊!」
  奔跑的〈郭公〉,眼中渗出泪水。
  每打倒一个人,同伴们变成缺陷者后的黯淡双眼都无声地责备着〈郭公〉。明明同是附虫者,自己却粉碎他们各自拥有的梦想。这对年纪尚幼的〈郭公〉来说,实在是难以承受的事。
  其实他早就察觉到了。
  不管是高锹雷还是土师圭吾,结果都一样。
  他们都企图利用附虫者,让人们互相争战。
  既然这样,那为什么我现在要战斗呢?即使阻止了高锹的野心,结果还是被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这个组织给利用了。
  尽管如此——他还是只能相信土师圭吾。
  那名总是带着轻蔑笑容的青年、收留了被家人抛弃,已疲于隐瞒附虫者身分来活下去的他。
  〈郭公〉想要一个需要自己的容身之处,而土师圭吾承诺会实现他的愿望。
  然而,那名青年——也只是想借机利用他罢了。
  明知道那一点,〈郭公〉还是依靠着那个男人——
  「……你们不要再动手了……」
  眼看对方一个又一个变成缺陷者,他也心如刀割。
  他们就像是镜中的自己。
  怀抱着各自的梦想,并且为了实现梦想而奋战。
  然而他的拳头,却不停将那些附虫者们当成蝼蚁般地击碎、驱逐。
  那份触感,对一颗年仅十二岁的幼小心灵而言,实在太过难受且沉重了。
  「可恶……为什么我要做这种事……」
  〈郭公〉的奔跑速度急速减慢。
  我现在,真的有非与附虫者同伴们作战不可的理由吗?
  我的梦想,有伟大到必须坚守到那种地步吗?
  想要容身之处——
  明明就只是一个微小的愿望而已——
  「……!」
  这时,一辆奔驰轿车出现在即将灰心丧志的〈郭公〉眼前。
  局员们乘坐着飞行类的〈虫〉,包围住奔驰于国道上的那辆车。
  「高锹——雷——」
  〈郭公〉顿时瞪大双眼。
  当初的目的已从他脑中消失——折磨自己的元凶就在眼前。那件事实令他心中的怒气沸腾,视野也染成一片鲜红。
  只要打倒他——
  他把无处发泄的满腔激情,全指向眼前的奔驰轿车。
  重新恢复恶魔的模样,他再次加速,笔直地冲向前方车辆。
  可是——
  「少得意忘形了,你这个无指定的小鬼。」
  突然间,〈郭公〉周围的地面上出现一圈圈大波纹。
  接着如水面般晃动的柏油路上,迸裂似的冒出巨大节肢动物的脚。
  其数量一共有七只。在与脚一同出现的大甲壳上,站着一个将蓝色头发绑成三股辫的人——是〈八角〉。
  长有利爪的脚,从四面八方袭来。
  「……!」
  他迅速动身闪避,却没能完全躲开。
  一只锐利的爪子,贯穿了〈郭公〉的长大衣。


3.00 诗歌 Part 4

  诗歌一个人伫立在寂静的空间里。
  映入眼帘的景象是如此残酷,一切失去了原本的形貌。
  突然展开的战争,很快就变成单方面的杀戮——然后单方面地结束。
  「……」
  诗歌吐出白色的气息,两眼茫然地呆望前方。
  眼前是一片无声的荒野。不久前还是河川的盆地,此时已化作土壤和岩石显露在外的平地。
  原本在那里的桥也被破坏,毁灭得不留痕迹。
  诗歌目不转睛地看着一切终结的过程。
  数以百计的异形〈虫〉群,只要一碰到白色萤火虫降下的雪花,就立刻发出凄厉的哀号并死去。然后每次都会有某个人仰着身子,一面用失去感情的双眼注视诗歌,一面倒下。
  够了,快住手——
  她不晓得如此呐喊了多少次。
  对袭击自己的附虫者们,以及对依附在自己身上的白色萤火虫。
  从体内深处反复叫喊着。
  但是以防风眼镜遮盖脸孔的附虫者们,却犹如扑火的飞蛾般,一再向白色萤火虫宣战,又一再被打倒。
  白色萤火虫持续增强光芒,且每次降下雪花,便夺走诗歌心中的某样东西。在悲剧上演的同时,诗歌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家人和同学的身影,但又随即消失。
  如今,她连最亲爱姐姐的容貌也想不起来了。
  萤火虫降下的雪花,无声无息地以诗歌为中心肆虐大作。诗歌茫然呆立着,而唯独她伸手可及的范围之外,才是纯白雪花的飘落之处。
  「……你……究竟是什么……?我们到底……为什么会变这样……!」
  「喀啦」一声,推开瓦碟的声音响起。
  她的泪水早已干涸,声音也已嘶哑。只留下泪痕的诗歌,面无表情地回头。
  在无声的破坏依然持续着的光景中,身穿漆黑长大衣的少女站了起来。原本遮住脸的防风眼镜已经坏掉,垂挂在脖子上。她露出看似意志坚强,却莫名有些脆弱的眼神。
  少女摇摇晃晃地走向诗歌。
  「——我到底……为了什么在战斗!」
  少女泫然欲泣地喊叫着,而一只拍动白色翅膀的蝴蝶出现在她的上方。隐约发光的蝴蝶似乎没有实体,轮廓不停晃动扭曲着。
  大概是遭到雪花的攻击吧,蝴蝶一边的翅膀显得残破不堪。但是下一个瞬间,蝴蝶又膨胀似的变得巨大,没有轮廓的翅膀也变成纯白色的火焰。
  诗歌的头发被微微吹向后方。笼罩在超高温火焰中的波江白蝶舞动翅膀,令周围的地面蒸发。
  灼人的热气,抚过诗歌冰冷的脸颊。
  飘浮在诗歌胸前的萤火虫释放出白色的光芒。
  接着天空降下纯白的雪,触碰到被火焰包围的波江白蝶。
  「呜……啊啊啊啊啊!」
  好比产生爆炸一般,视野内充斥着大量的水蒸气。包围波江白蝶的火焰顿时被整个吹散。
  「啊啊……啊啊——」
  失去火焰,两片翅膀被扭下的蝴蝶坠落于地。虽然勉强存活,但也已经无法飞起来,只能在地面上爬行。
  「——我」
  少女跪在地上,瞪着诗歌:
  「……必须保护……这个国家!不能因为这种事情……!」
  在地上挣扎的波江白蝶绞尽力气,抬起头来。它使尽最后的精力,用火焰包覆住身体,让两片翅膀逐渐再生。
  「我一定要保护这个国家!」
  像是在呼应少女的咆哮一般,波江白蝶笼罩在白色炽热火焰中。热风狂吹大作,瓦碟应声熔解,巨大的火焰蝴蝶再次飞上天空。
  诗歌只能愣愣地注视少女。不知何时开始紧握的双拳,早已没了知觉。
  少女满怀敌意地瞪着自己,此时,她的防风眼镜里忽然传出杂音。那听来十分残破的声响,似乎是一名男子的声音。
  少女顿时停下动作。她脸色一变,俯视挂在脖子上的防风眼镜。
  「你是……土师圭吾……?」
  虽然听不见对话的内容,不过男子的声音似乎是在告知少女什么事。
  「别说蠢话了……!现在怎么可能撤退!……〈郭公〉?那种连是谁也不晓得的局员,怎么可能对付得了这个怪物——」
  听见怪物二字,诗歌的肩膀不禁一颤。
  「……!」
  啵——
  笼罩波江白蝶的火焰晃动起来。原本喷发出热波的翅膀,像是燃料用尽般地变得断断续续,随后消失。
  「——你……你说什么……?」
  刚刚还歇斯底里叫喊的少女,顿时将双眼瞪得老大。
  「我父亲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他不可能……让别国侵略我们……」
  最后,她终于压抑不了自己的风惰,放声大喊:
  「你胡说!我父亲至今一直都在保护这个国家!高锹家一直在守护这个国家!我们是在执行正义!」
  然而她很快就语塞,朝这边——诗歌的方向望去。
  「不…不对……这名女孩是国家的敌人……所以……不对…不对…不对!我…我是……!我父亲……!别再说了!拜托你别说———」
  少女捂着耳朵摇头,表情瞬间冻结。
  啵——
  啵——
  原先包围波江白蝶的火焰逐渐减弱,不久后——
  完全消失。
  诗歌只有听到男子说的最后一句话。
  ——你不过是诱饵罢了。
  男子用轻悦的口气那么说。
  少女无力地跪在地上。
  「……」
  她瞪大双眸凝望前方的眼睛,简直就跟诗歌无心制造出来的人们——缺陷者一样。
  诗歌走向少女,伸手托住她泪流不止的脸颊。
  「对……不起……」
  少女空洞的眼眸仰望着诗歌。
  「对不起……我阻止过了……说了好几次好几次快住手可是,它却怎么样也不肯听我的话……我真的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
  声音似乎还没嘶哑。
  泪水似乎还没干涸。
  诗歌发出沙哑微弱的声音对少女说——同时又流下泪来。
  不知究竟从何涌出,诗歌的泪水再次决堤。
  她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也不知道该如何才能够得救。无技可施,无能为力的她只够能不停地哭泣。
  受伤的少女,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仰望诗歌。然而她依然轻轻把自己的手,迭上诗歌触碰自己脸颊的手,虚弱地泛起微笑。
  「该道歉的人……是我才对……其实你……」
  少女手中的暖意,传递到诗歌的手上。
  「——是这么容易亲近啊」
  接着,少女忍无可忍似的面露苦色,低头道歉:
  「……抱歉……其实我是想帮助你的……」
  她用压抑了各种复杂情绪的声音低吟,之后又再次抬头:
  「可以让我听听你的梦想吗?你的愿望到底是什么?」
  被这么一问,诗歌顿时回想起来。
  已经想不起许多事情的她,唯独那件事还能清楚地浮现在脑海中。
  在家老是挨骂也没关系。
  在学校没有朋友也无所谓。
  不过,这世上一定有某个地方——
  「我想要一个,可以让我待着的容身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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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诗歌明确地回答。
  少女刺眼似的眯起眼睛。现在的她已一改先前严峻的表情,变成一名随处可见的平凡少女。
  「……是个很棒的梦想呢。」
  「那么,大姐姐的梦想是什么呢?」
  诗歌一反问,少女便付之一笑。
  「我原本想要保护这个国家……但是——」
  「好伟大的梦想喔。」
  听了诗歌的话,少女吃惊地抬起头。
  「……咦?」
  「我觉得这个梦想非常伟大。」
  少女一脸恍惚地听着诗歌的话。
  然而,少女的表情却渐渐变得扭曲。她按着额头,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忍不住发笑。
  「呵……呵呵……」
  「?」
  「对……的确是那样没错,我也从小就一直那么觉得。看着总是威风凛凛的父亲,心想自己将来也要变成跟他一样。希望成为一个伟大的人,保护国家。而那个愿望在不知不觉间……成了我的梦想……哈哈……」
  原以为在笑的少女,没想到竟哭了起来,流下比刚才还要豆大的泪珠。
  「啊啊,我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错的呢……不是打倒敌人……也不是率领同一阵线的伙伴……我明明知道,保护像你一样求助的人,才是真正的正义……」
  少女伸出手,抚摸诗歌的头。她的手劲非常柔弱,几乎没有任何力气,但却充满温柔的暖意。
  虽然已经想不起长相,不过那确实和姐姐的手一样温柔。
  「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我叫杏本诗歌。」
  少女抚头的手移到诗歌的肩上,轻轻将她往前推出去。
  「走吧,诗歌。」
  她用坦率的目光望着诗歌,开口说道:
  「无论谁挡在面前,无论被谁阻挠,你也绝对不要放弃自己的梦想。你的梦想不该受到任何人的阻碍……因为那是谁都无法干预,唯独属于你自己的东西。」
  少女的说话声越来越细微。
  「……」
  真是不可思议。
  自己居然从被自己伤害的人身上,获得了原谅及认同。
  自从与戴着圆形墨镜的女人相遇,变成附虫者后,诗歌就为人所害怕。
  不,在那之前,除了姐姐以外,就已经没有愿意认同诗歌的人了。
  然而如今——眼前的少女却认同了自己。她认同诗歌的存在,还告诉她要守护自己的梦想。
  「……好。」
  她不晓得今后会如何。
  只知道成为附虫者后,连自己的梦想也在不断减少中。
  但是,诗歌终于能够下定决心。
  不管发生什么事,她都一定要保护自己珍贵的梦想——
  「谢谢你,大姐姐。」
  少女展颜而笑:
  「你太早谢我了……要是我们还能再见面……下次我一定会贯彻保护你的正义……」
  接着,少女的身体一倾,无力地倒在地面上。受伤的波江白蝶从天空飞落,紧挨在少女的身旁。看样子,她只是失去意识,并没有成为缺陷者。
  「……」
  注视着不知名少女一会后,诗歌转过身子。
  带着白色萤火虫,缓缓走在一片荒凉的河滩上。
  

3.01 〈郭公〉 Part 4
  
  「唔!」
  从地面冒出的利爪,贯穿了在千钧一发之际躲开的〈郭公〉大衣。
  在跳向后方,拉开距离的他眼前,出现一名绑着三股辫的蓝发少年。
  「你为什么要碍事?分部长是想要帮助我们啊。」
  是〈八角〉。男子站在浮出柏油路的甲壳上,四周围绕着长达数公尺的巨脚。有如节肢动物般一节节的长脚末端,长了相当锐利的爪子。
  「……哈,那你倒是说说看,他打算怎么帮助我们?」
  〈郭公〉置之一笑,并且往旁边跳开。他朝电线杆一瞪,绕过眼前的敌人,前去追逐奔驰轿车。
  然而〈八角〉并没有让他逃走。他让甲壳滑行移动,来到〈郭公〉身边并肩而行——看来,〈八角〉的〈虫〉似乎可以在地面下自由移动。
  「命中注定被人利用完就丢弃的我们,还是有所可为!为了改变这个国家,有些事是只有我们附虫者才办得到的!」
  蓝发附虫者大喊的同时,好几只爪子从〈郭公〉的脚下窜出。〈郭公〉无法避开不晓得从何方袭来的攻击,肩膀和背部都受了撕裂伤。
  「你这家伙……!」
  尽管身体失去平衡,他依然举起*。
  〈八角〉和自己的〈虫〉一起沉入地面。随后,爪子又从遗失目标,四处张望的〈郭公〉背后冒出,掠过他的侧腹。
  「呜啊!」
  「你也一样是附虫者,有必要像这样和同伴互相伤害吗?我看你不如加入我们吧。」
  「……」
  看样子,要无视异种六号的附虫者,追逐奔驰是不可能的事。他表情沉痛地站在单向两线道的宽广马路中央——附近已被先前的战斗刻划出破坏痕迹,还有好几台汽车受到牵连,不得已停了下来。四处依旧响起早就听腻的行人惊叫声。
  这么引人注目的行为,恐怕连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的情报封锁行动也完全发挥不了作用吧。今天发生的附虫者大游行必将成为祸根,对今后的国势造成影响。
  「从今以后,就由我们附虫者来改变世界,还要给从前叫我们是怪物的家伙好看。」
  〈郭公〉按着流血的伤口,大口喘气。
  接连不断的奔跑,令他的身体疲惫不已。因为急剧且过度使用附虫者的能力,他的心灵遭到啃噬,精神力也到达极限。脑袋变得昏沉沉,无法好好思考。
  为什么我要这么狼狈地拼命作战呢——
  他的脑中掠过那种念头。
  追逐伤害,不顾梦想被〈虫〉啃噬,只为打倒原本应该是同伴的附虫者——就算夺走他们的梦想,也要继续战斗下去。
  到底是为了什么……?
  「——了吧?」
  「嗯?」
  听见〈郭公〉的低喃,〈八角〉出声反问。
  「你们太蠢了吧……」
  「你说什么?」
  〈郭公〉抬起头,气喘吁吁地抖动肩膀,一面笑着说:
  「由我们来改变世界?给把我们当成怪物的家伙好看……?高锹是那么说的吗?」
  「有什么好笑的?高锹分部长说过,我们拥有足以那么做的力量,还说那是让所有人都羡慕的强大力量。所以我们——」
  「哈哈,有够笨的……」
  看到〈郭公〉放声大笑,〈八角〉脸色一沉。八只锐利的爪子转眼间就围住他,随时都准备展开攻击似的在头顶上晃动薯。
  「我们的确是怪物呀。」
  〈郭公〉笑着说。
  蓝发少年一时说不出话来,八只爪子也停止动作。
  「拥有这种力量的人,不是怪物是什么?再说,用这种做法改变世界,非但不会改变身为怪物的事实,反而还会越来越严重——」
  「你说什么……」
  「高锹一定是那么想的——你们都被骗了啦。你们最后一定会落得被利用完就丢的下场。哈哈,真是一群蠢蛋!」
  「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还这么拼命地和我们战斗!你……叫〈郭公〉对吧?我听说你是分部长助理暗中培育的部下——如果你说的话正确,那土师圭吾和高锹分部长又有什么不同?说到底,他还不是一样在利用我们?」
  「是啊,没有错,土师也是一样…把我们当成怪物看待,又满口谎言……」
  他打从心底那么认为。
  为何自己会选择土师圭吾,而不是高锹。
  理由只在于十分微小的差异。
  「可是,至少那家伙——不会怕我……」
  他与名叫土师圭吾的男人之间,并没有什么信赖可言。那个男人总让人猜不透他内心的想法,而且满口谎话,只是个爱开无聊玩笑的恶劣家伙。
  然而,土师圭吾说要给〈郭公〉一个容身之处。假如连那句话也是骗人的,他打算亲手杀了土师。
  正因为明白那一点,所以土师圭吾并不怕他。
  彼此互相利用,等失去利用价值时就舍弃——他们两人就是这样的关系。
  「无聊透顶。你就为了那点理由,拼了命地与我们作战?」
  口气不屑的〈八角〉摆出备战架式。
  「我有战斗的理由……」
  〈郭公〉垂下握*的那只手,仰望包围自己的利爪们。
  「虽然我是附虫者,也是怪物——」
  七只爪子同时从头顶上方袭来。
  〈八角〉的〈虫〉从前后左右,朝他的身体伸出利爪。
  〈郭公〉喃喃自语。
  「但是……我仍然想要实现梦想。」
  他将敌人的攻击引到几近极限的地步,然后避开要害。只见鲜红的血从被割下一片皮的腿、肩膀、侧腹和脖子汩汩流出。
  「喀」一声,〈郭公〉抱住的一只爪子发出声响。
  「呜——」
  留下不安的呻吟声,〈八角〉忽然消失不见。
  「——啊啊啊啊!」
  蓝发男子的惨叫声从脚下传来。
  只见〈郭公〉使尽浑身力气抓起抱着的爪子,将敌人的〈虫〉从地面拉出来。
  体型大如鲸鱼的〈虫〉从柏油路中现身,并连同坐在背上的〈八角〉一起撂倒周围的电线杆、广告牌和交通号志,然后被用力地甩向高空。
  巨大的身影落在高楼大厦之间。〈郭公〉在影子的中心朝头顶上方举*,同时防风眼镜上亮起红色的光点。
  「等…等一等!我们都是附虫者——」
  在燃烧的*口另一端,〈八角〉高声阻止。
  〈郭公〉在扣下板机的手指中施力——从与〈虫〉同化后,蕴藏惊人破坏力的*中,他很清楚自己的梦想正急速地被吞食。他的意识变得朦胧不清,过去的记忆在复苏后又一一消散。
  「你尽管恨我吧。」
  化作怪物下额的*口,喷发出熊熊业火。
  炮击声变成冲击波,使得周遭林立的建筑物窗户同时震裂。汽车因此翻覆,〈郭公〉所站立的地面也裂开凹陷。
  被抛向空中的巨大〈虫〉,甚至没能发出死前的哀号。包覆着坚硬甲壳的身躯上,穿出了一个圆形的大洞。八只脚四处飞散,在坠落地面的前一刻,便有如溶入空气般地消失。
  〈八角〉重重地摔落在地面上。防风眼镜已然脱落的缺陷者,用失去风情的双眸注视紧握*的〈郭公〉。
  「——可恶。」
  他低声咒骂一句,然后再次穿好装备。
  〈郭公〉紧握*,转身离去。
  在周围受到牵连,目睹怪物们作战的人群惊呼声中,他再度动身追赶奔驰车。
  不久后,他在樱架市的边界,发现受到附虫者保护的奔驰。
  局员们注意追赶而来的〈郭公〉,立刻予以迎击。
  他一个接着一个将其击败。
  然后一辆汽车穿过他身旁,仿佛一直在等他打倒最后一人。
  那是一辆车体都是黑色的高级车。转眼间,那辆车也超越了奔驰,卡住车辆去路。黑头车一个紧急煞车,阻碍奔驰轿车继续往前行驶。
  在黑头车和〈郭公〉的前后包夹下,奔驰车急忙停驶。
  停在马路中央的奔驰打开车窗,里头坐着一位中年男子。
  那名男子的锐利目光,让〈郭公〉想起在课本上见到的鬼神像。男人动也不动,全身散发出仿佛要将观者给吞食的压迫感。
  「你是谁?」
  高锹雷的双眼,严厉地瞪着〈郭公〉。
  他正眼看着有如恶鬼的男人,静静回答。
  「〈郭公〉。」
  「我会记住你的。」
  「砰」一声,关门声响起。一名青年从停在奔驰前方的车内现身。
  是土师圭吾。
  「这里已经没事了,〈郭公〉。辛苦你了——我虽然很想这样说,不过我还有一样最后的工作要交给你。」
  土师瞥了一眼高锹后,用一如往常的轻佻口气开口道:
  「你现在马上去逮捕〈冬萤〉。」
  「……」
  可是〈郭公〉没有动作。
  「〈郭公〉,怎么了?这可是命令喔,你要是不快点去,会来不及的。」
  「……我拒绝。」
  「你说什么?」
  〈郭公〉别开脸,回避土师眯起双眼的视线。他握着*的手里,还鲜明地残留夺走众人梦想时的触感。
  该做的事应该都已经完成。
  「我不想再战斗了……」
  在来到这里之前,他跑了好久的路,受了好多的伤,而且还——夺走好多附虫者的梦想。作战时,他一直拼命地说服自己,然而一见到土师圭吾后,他内心的迷惘又再次复苏。
  我所做的事情,真的正确吗?
  听命于眼前的青年,真的值得吗?
  还有——在实现自己的梦想之前,我真的忍受得了这份罪恶感吗?
  「我已经受够了……」
  对不过是个十二岁小学生的他而言,特环的战斗员这个角色实在太过沉重。不管他拥有多强大的能力,心灵仍不够坚强。
  土师圭吾看着抿唇低头的〈郭公〉,耸了耸肩膀:
  「联合部队已经全灭了。」
  他的口气一如往常地轻佻:
  「现在〈冬萤〉已被暂时认定为异种一号。能够将其逮捕的,大概也只有你这个由我亲手栽培的部下。目标的位置,应该很快就会下载到你的防风眼镜里——」
  「我说过我拒绝!」
  〈郭公〉终于忍受不了,放声大吼。他用浮现绿色发光纹路的手臂,一把揪住青年的西装。
  「为什么我非得夺走别人的梦想不可?为什么我非得为了活下去而做出那种事情?反正看在你…看在普通人的眼里,不管是我还是〈冬萤〉,我们都一样!都只是少了一个怪物而已!」
  土师没有抵抗。他摇晃着纤瘦的身体,带着一脸轻蔑的笑容回望〈郭公〉:
  「既然如此——那你打算什么也不做,只等着被自己的〈虫〉吃尽杀死吗?」
  「——」
  〈郭公〉听了目瞪口呆。
  「你以为你可以活下去,却不会伤害到自己或任何人吗?那种想法只是一种傲慢罢了。我们人类并非神明。无论到哪里,不管企望什么,结果都一样,得靠着伤害什么来活下去。」
  他紧跟双唇,放开土师的西装。
  「你是要坐以待毙,还是——即使会伤害什么,也要去争取心里渴望之物?我们拥有的,就只有选择其一的权利而已。」
  土师拉正衣领,转身背对〈郭公〉。他扔下茫然呆立的少年,径自走向高锹身旁。
  「——〈冬萤〉已经失控了,大概迟早会因为梦想被吃尽而死去。不仅如此,她还会连带将一切破坏殆尽。」
  「……」
  「〈郭公〉,你要记住,我们和〈冬萤〉都一样。在渴望得到什么东西时,我们同样都无处可逃。唯一能做的,就只有选择活下去的方法。」
  〈郭公〉清楚听见自己咬紧牙根的声音。
  他是附虫者,如果违抗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将会成为受人追捕的叛徒。如此一来,他也许就会像〈冬萤〉一样被逼着走上逃亡一途,最后惨遭杀害。
  不——假如土师圭吾说的没错,那么就算不是附虫者,结局说不定也一样。只要内心有渴望得到的东西,就无法从受伤、伤人的现实中逃开。
  「还有,要是死了的话……那就连选都没得选了。」
  〈郭公〉依然保持沉默,缓缓地转身。
  他踩着沉重的脚步,向前迈进。
  「别输了啊,〈郭公〉。」
  是叫他别输给〈冬萤〉?还是男有所指?或许是年纪尚幼的关系,他并不明白青年那句平静话语所代表的意思。
  在静静分离的两人上方,渐渐飘下白色的碎片。
  
  
3.02 The others
  
  送走〈郭公〉后,土师面向眼前的恶鬼。
  「很感谢你愿意听我们说完,高锹分部长。」
  「——你知道刚入局没多久又年纪轻轻的你,为什么会被指名当我的助理吗?」
  在此之前一直保持沉默的高锹雷,用极为老成的低沉声音发问。不只是体格和气魄,就连从他喉咙发出的说话声,也充满震摄他人的压迫感。
  「那可真是天大的提拔啊,简直有如青天霹雳,让周围的人都对我满是嫉妒呢。」
  「因为我早就知道,你和我是同一种人,只不过做法有点不一样。我很清楚你在偷偷摸摸耍什么花招,不过我更赏识你的狡猾——难道你打算恩将仇报吗?土师圭吾。」
  「看来我们都是野心勃勃。明知那一点,却还刻意把我拉拢过来,看来你的城府果然很深。不过——我也同样对你感到失望喔,分部长。」
  面对面的两人,周围是一片静默。尽管晚了一步出手,但土师已透过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对当地的各机关下达戒严令。不用多久,应该就没有任何人能够进入半径数百公尺以内的范围了。
  「——你的计划已经失败了。」
  高锹对土师的话丝毫不为所动。
  「侵占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支配被登记为局员的附虫者们。然后引起叛变,藉由附虫者的力量改变这个国家——你就是用这些话,欺骗东中央分部的局员吧?」
  「……」
  「但是你真正的目的并非如此。」
  这时,不动如山的男人第一次挑了眉毛。
  高锹的眼神顿时转得严峻,一副不想让土师继续说下去的态度。大部分的人光是看到那个眼神,可能就会因害怕而退缩,甚至不敢轻举妄动。
  然而土师却面露冷笑,对他的目光视若无睹。
  「你想要利用附虫者的力量使国家陷入混乱——然后让别国侵略。」
  高傲用沉默肯定土师的推测。
  「附虫者这种生物,即使是此时此刻也不断在增加,迟早瞒不住一般市民,我国也将无力压制附虫者这股力量———你是这么认为。所以你打算反过来利用附虫者的力量,令全国陷入混乱,好让他国势力介入。觊觎我国资本的国家不在少数。若是让他们见到有机可乘,侵略或许早就成为事实了。」
  土师霎时收起脸上的冷笑,瞪视眼前的男人。
  「你打算利用别国强大的军事力量,将〈虫〉——附虫者完全根除。」
  「……」
  「其实比起任何人,最害怕附虫者这股力量的正是你自己。」
  尽管目的被看穿,男人依然保持坚定的态度,与土师正面互瞪。
  「——这个国家已经腐败至极了。」
  高锹将视线移离土师,环顾一片荒凉的道路。
  仿佛要掩盖宁静无声的街道一般,天空降下一片片小小的雪花。
  「〈虫〉这种东西是不应该存在的,它们总有一天会成为毁灭这个国家的剧毒。然而——现在这个国家却没有力量将其驱除,只会为短暂的和平而兴高采烈。撇开视线不去看肮脏的事物,沉溺在怠惰和快乐之中。如果不在为时已晚以前斩草除根,这个腐败的国家根本不会停止沉沦。」
  「……」
  「你看,就连应该是为了管理附虫者而创立的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也只是只不堪一击的纸老虎。只要出现像〈冬萤〉这样的异类,立刻就轻易地崩毁。将附虫者彻底抹消,从头开始重新创建国家——唯有这么做,才是这个国家唯一的救赎之道。」
  土师吐出白色的气息。
  「看来你已经放弃保护这个国家了。」
  「我是因为这个国家本身没有足够的力量,才不得不这么做。」
  即便处于这种情况,男人从容不迫的语调依旧不带一丝犹疑。土师又露出微笑。
  「就在刚才,我国已经和别国的外交官订立了秘密条约。」
  「秘密条约……?」
  「就是对附虫者一事,五年内完全不干涉的协议。」
  高锹听了瞠目结舌。
  「你说不干涉协定?太愚蠢了!你到底是什么时候搞的鬼——」
  「说实在的,这花了我不少时间去疏通、调解,中间还发生了许多事…真是辛苦极了。」
  「你是怎么办到的……?」
  「事实就是,包括特环的中央本部在内,到处都有人希望继续对世人隐瞒附虫者一事。尽管承诺遵守协议的国家只是少数,愿意给予协助的势力大概也都各怀鬼胎……但总而言之,这下总算是争取到了缓冲期。为了换取协议成立,支付给别国的庞大报酬也算有价值了。」
  「缓冲期?你说缓冲期?你以为区区几年的时间,这个国家就会有什么改变吗?你要怎么对抗〈虫〉这种异于平常的力量?」
  「你刚才说到,这个国家没有足以压制附虫者的力量对吧?但到了现在,我们总算得到那份力量了。」
  「得到……力量?那到底在哪里?」
  「你应该也看见了才对,就在不久前。」
  高锹沉默不语,在脑中反复思量。不消片刻,他终于查觉到什么似的愕然失语,用力敲打车子的车盖。
  「难道是那个孩子?」
  土师浅浅一笑。
  「那种什么都还不懂的附虫者,就是你所谓的力量?哈!愚蠢也该有个限度吧!那孩子不是还在踌躇不定吗?在我看来,他根本就像随时都会消失一样!假如是他,那还不如交给我女儿比较适合!不过她也是附虫者,最后势必得加以排除!」
  「不迷惘,就无法变强。从来不曾迷惘的你,大概一辈子也不会明白这个道理吧。」
  「胡闹!这个国家果然不能交给你们!」
  「是啊,对你而言,这种程度的失败可能跟被小石头绊倒了差不多。只要动用高锹家从过去累积至今的权力,重新返回前线,大概也只是时间的问题…可是……」
  圭吾伸出手,揪起高锹的西装:
  「你想回来几次都无所谓……」
  他虽然放大了音量,手臂却没什么力道。
  然而在此之前从未胆怯的鬼神——高锹,望着他的眼睛却动摇了。
  「反正我会一次又一次把你击垮。只因为是附虫者,就把亲人当作诱饵利用的人,没有资格谈论这个国家……!」
  
  
4.00 诗歌 The last
  
  诗歌踏着缓慢的步伐,在住宅区里徘徊。
  不断逃离以防风眼镜遮盖脸孔的附虫者们,令她的身心憔悴不堪。现在的她,光是被寒冬的冷风一吹,就虚弱到即将倒下。
  而在诗歌前方及身后所见的光景,简直犹如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被发光的暴风雪包围的诗歌,所经之处什么也没留下。无人的民宅屋顶倾斜,电线杆被压垮,
  柏油路面则被整个掀起。在那里的一切全都无声地化成碎片,飞散在天空中。
  「……」
  诗歌搓搓双手,轻吐白色的气息。绕在衣领上的围巾积了薄薄一层从空中飘落的纯白雪花。
  不知从何时起,真正的雪混在包围诗歌的雪中,从天而降。
  她微微一抬头,便见到头顶上方有只散发白色光芒的萤火虫。它在自己生出的发光雪花及纤细自然的白雪包围下,不停散发耀眼的光芒。
  「好冷喔……」
  诗歌对萤火虫投以虚弱的微笑。
  然后,毫无前兆地,她的意识忽然深陷黑暗之中。
  摇摇晃晃地,诗歌的身体倒了下来。
  诗歌之所以再次恢复意识——是因为巨大声响摄动了四周。
  她花了好一段时间,才发现自己倒在雪地上。她觉得全身冰冷无比,简直像是结冻了一般。
  巨大到连心脏也为之撼动的轰然巨响,再次包围住宅区。周围狂吹大作的暴风雪被撕裂,风向也受到改变。
  是什么声音呢——现在的她,甚至无法出声询问。
  她只知道,简直有如击发大炮的声响正在慢慢地接近中。每当声音靠近,保护诗歌的暴风雪就跟着被削弱。
  「……」
  诗歌缓缓站起身,积在背上的雪花随之掉落。
  她再次走上没有目的地的路程。
  必须逃走才行。
  要是停滞不前,她本身将会就此消失不见。
  在毫无根据的焦躁感催促下,诗歌一步步向前迈进——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她喃喃自语。
  「因为我们光是活着,就会伤害周遭的人。」
  听见突如其来的说话声,她回过头。
  眼前的光景,清楚地烙印在诗歌的眼底。
  不知是何时出现在那里。
  没有声音。
  是如此安静。
  渺茫得宛如随时都会消失似的,却又比谁都更强而有力。
  一名黑衣男孩伫立着。
  有一瞬间,诗歌还以为是镜子里的自己站在那里。
  但是实则不然。
  男孩大概和自己同年吧。以现在已经看惯的防风眼镜遮盖面孔的身影,与她毫无相像之处。
  不过乍看之下,诗歌确实觉得眼前的少年和自己很相似。
  「……你是谁?」
  诗歌并未感到害怕。
  尽管他的装扮和一直追逐自己的人们一样,然而看在诗歌眼里,眼前的男孩并不教人畏惧。
  说不定,自己只是连恐惧都听受不到了吧。诗歌的思绪变得非常稀薄,感觉似乎已遗忘了许多事情。
  男孩紧握的*中,冒出白色的烟雾。假如刚才的巨响是出自他的*,那么眼前的男孩便是第一个凭着一己之力,来到诗歌身边的人。
  众人畏惧、攻击、窜逃,然后倒下。
  在受人如此对待的诗歌前方,唯独一人——只有眼前这名感觉与自己相似的男孩,慢慢走向她
  「我是〈郭公〉。」
  男孩冷淡地回答。
  诗歌与自称〈郭公〉的少年,无言地互相注视了一会。
  就连此时此刻,诗歌也能感觉到自己心中的空虚正在逐渐扩大。
  名叫〈郭公〉的男孩保持沉默,一动也不动。
  不知为何,诗歌总觉得满身是伤的男孩正在哭泣。
  「……你的梦想是什么?」
  突然间,〈郭公〉出声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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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诗歌原本就快消失的心,又稍微鲜明地苏醒过来。
  我的梦想——
  她想起家人轮廓模糊的身影。
  想起每天通学的学校。
  以及认同她的梦想,一样用防风眼镜遮住面孔的少女。
  那是非常重要的东西。
  从好久以前,就一直宝贝地收藏在心中。
  戴着防风眼镜的少女,还称赞那是很棒的梦想。
  所以,如今梦想被白色萤火虫——被〈虫〉这种生物吃掉的她,心中满是不甘与悲伤。
  「我的梦想是,找到能允许我留下来的地方」
  持*少年的手,顿时抽动了一下。
  「你的梦想跟我的很像呢……」
  「是这样吗?」
  「是的。」
  诗歌望着轻轻颔首的男孩,内心涌起无比的喜悦。
  与自己相同的梦想——-
  眼前的男孩,也同样期盼、守护着这份想要容身之处的梦想。
  诗歌抬头仰望白色的萤火虫。
  萤火虫温顺地听从诗歌最后的愿望。纯白萤火虫轻轻展翅飞舞,飞进诗歌的怀中。
  就这样被这只〈虫〉吃尽自己的梦想,未免太过悲惨了。
  如果能够早一点,只要再早一点下定决心与自己的〈虫〉奋战,结局或许就不会是这样了。然而,现在的诗歌已经没有任何力气。
  于是她想,既然如此,那就把守护自己梦想的事…与〈虫〉奋战的事托付给眼前的男孩吧。
  她诚心希望,少年有一天能实现彼此相同的梦想。
  「既然这样,那我把我的梦想给你吧。」
  诗歌将小小的白色萤火虫递到少年面前。
  〈郭公〉目瞪口呆,似乎对她意想不到的行为听到疑惑。
  「我的梦想就快消失了……所以,请把我的梦想放在你身边。如果有一天,你能够实现梦想的话,请你也想起我的梦想好吗?」
  一行泪从诗歌的眼角滑落。
  原以为眼泪早就随感情一同干涸了。
  「所以,你绝对不能放弃梦想喔。」
  〈郭公〉不发一语,默默凝视泪流满面的诗歌。
  他的心中,一定藏着道不尽的千头万绪吧。男孩茫然伫立的模样,就像一个迷路的孩子,不知该往何去,也不晓得应该选择哪一条路,只能愣愣地呆站在原地。
  男孩紧抿双唇。
  接着,仿佛决定了目标——得到新的道路一般,他露出坚毅的神情点头。
  「我知道了。」
  男孩缓缓举起*,将*口对准白色萤火虫。
  原本笼罩着他的迷惑与不确定,顿时转变成强而有力的意志。
  「我答应你,我绝对不会放弃。所以,有朝一日,你也——」
  他在扣住板机的手指中施力。
  「有朝一日,你也要想起自己的梦想。」
  「好,我答应你。」
  诗歌微微一笑,与紧抿嘴唇的〈郭公〉视线相交。
  沉重的*声,响彻了下雪的住宅区。
  聆听*声的余音,诗歌感觉自己的梦想逐渐沉入黑暗——
  
  
终曲 〈郭公〉 The last
  
  与同学们一起走出校门后,他发现人行道旁停了一辆黑色汽车。
  〈郭公〉一望向那边,车门就立刻打开来。
  从驾驶座现身的,是一名面露轻薄笑意的青年。虽然穿着看似一如往常的昂贵西装,不过今天上下半身都是深蓝色系,而不是灰色。
  「抱歉,我想起来还有点事情,今天也没办法去玩了。」
  〈郭公〉一脸陪笑的脸上,贴了好几块OK绷。他用从楼梯上摔下来的理由,骗了导师和班上同学们。
  「咦?怎么又来了?那你的角色要怎么办啊~」
  「真的很对不起。这次也让木下帮我玩吧!」
  〈郭公〉抛下朋友们,朝青年跑去。光是那样的动作,就让他在经历一连串战斗后,伤势未愈的身体隐隐作痛。
  土师圭吾露出一如往常的戏谑笑容,迎接跑上前来的〈郭公〉。
  「你满身是伤还跑来上学,请假一天会比较好吧?」
  「是你说请假会被怀疑,还硬逼我来学校的吧」
  「是吗?」
  「……算了,你到底有什么事?我早就说过,不要来学校接我。」
  「哎呀,因为我认为你应该会想尽早了解状况嘛。」
  青年对着默不作声的他,「啪啪啪」地轻轻拍了拍手。
  「首先我要恭喜你,已顺利被正式认定为火种一号了。」
  「这又没什么好高兴的。」
  「因为你成功逮捕到异种一号的附虫者〈冬萤〉,所以有这样的结果也是理所当然。」
  听了土师轻悦的发言,〈郭公〉不禁将嘴唇紧抿成一字形。
  〈冬萤〉——事到如今,他仍能清楚忆起那名少女最后的笑容。也许不管过了多少年,他都无法忘怀吧。
  「〈冬萤〉将会被收容在建设中的缺陷者用隔离设施『GARDEN』里。此外,这次也破例派了一名监视者去监控变成缺陷者的她。被选为监视者的人,就是因此次任务失败,从火种三号被降级成火种五号的〈波江〉。听说她是自告奋勇担任监视〈冬萤〉的任务。」
  「……这样啊。」
  「还有,我身为解决这回骚动的关键人物,得到东中央分部的分部长职位作为奖励。如此一来,我们就都得到自己的容身之处了,虽然只是暂时性。」
  「……」
  〈郭公〉一语不发,默默眺望东边的天空。
  广阔无际的晴朗蓝天里,不留一丝昨天下过雪的痕迹。〈郭公〉视线凝望的方向,是名叫叶芝市的邻镇。
  「GARDEN」——由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的东中央分部负责管理,专门控管失去梦想的缺陷者们的隔离设施就在那里。
  「你已经做好无论如何,都要守护自己梦想的心理准备了吗?」
  〈郭公〉对提问的土师回道:
  「我和〈冬萤〉约定了……我答应她绝对不会放弃。她也没有放弃,答应我总有一天要想起自己的梦想。只要还活着,我们总有一天……」
  他注视自己紧握的拳头。
  射穿〈冬萤〉的〈虫〉时,他下定了决心。
  不管未来有多么痛苦不堪,或是会遭人怨恨,他都要坚守自己的梦想到底。因为在他心中,还有一位和他梦想相同的少女——
  土师注视着〈郭公〉的侧脸,脸上泛起浅浅的笑意:
  「总有一天要想起梦想啊……她居然在成为缺陷者的前一刻还能说出那样的话,怪不得她会和你一样厉害。」
  听见一阵喀噪声,〈郭公〉一回头,只见青年开了车门,正打算坐回车上。于是〈郭公〉开口问了男一件令他在意的事情:
  「高锹怎么样了?被逮捕了吗?」
  「目前还在盘问中。」
  土师把手放在车门上,露出一脸嘲讽的表情:
  「他八成不会被判刑吧。毕竟不能对世人公开他企图利用附虫者引发叛变的事。再说,高锹本身的权力之大也超乎想象。不过,他应该暂时无法再有所动作。因此关于他那部分,现在已经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只是——」
  「只是?」
  「那个男人所做的事情,带来无以计数的影响。那么大批的附虫者,全在普通市民的面前曝了光。未来,附虫者的存在将会比以往更大肆地被议论、散布——而附虫者本身也正逐渐地在改变。不但数量持续增加,也开始出现像你和〈冬萤〉一样强大的附虫者。未来究竟会如何呢……」
  「无所谓。」
  他苦笑道:
  「反正为了活下去,我们也只有获胜一途了——对吧?」
  「没错,在梦想实现的那一天来临以前,我们绝不能输。」
  留下与平时一样的讪笑,土师钻进车内。
  目送伴随着轻快喇叭声离去的汽车后,〈郭公〉转过身。
  他走在人行道上,脸上的表情已恢复成平凡小学生的模样。就跟至今所做的一样,他未来也必须继续扮演毫无特征的普通人,以免被人发现他的附虫者身分。
  「接下来要做什么,嗯……不晓得现在赶去还来不来得及?木下那家伙,打电动的技术也未免太逊了吧……」
  从空中飞落的绿色郭公虫,追赶在加快步调的少年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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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跃日
喵~离线 无限制招收苦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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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楼
发表于 2011/01/15 |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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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曲 0.00 The others
  
  「嗯……」
  杏本诗歌皱着脸,毛毯从她抖动的肩膀滑落下来。
  缓缓睁开的眼脸上,传来阵阵刺痛的感觉。大概是一直哭到睡着之后,连睡觉的期间也下意识地流泪了吧。
  她作了一个梦。
  是四年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昨天早上也作了相同的梦。
  那是她被名叫〈暴食〉的神秘女子变成附虫者,接着失控地大开杀戒——最后,〈虫〉被名为〈郭公〉的男孩击灭时的事情。
  当时她的梦想被〈虫〉吃尽,几乎丧失性命。
  所以诗歌将自己的梦想,托付给与她拥有相同梦想的附虫者〈郭公〉。
  四年后的现在。
  诗歌想起自己的梦想,回到了生长的故乡樱架市。遭到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追捕的她,目前正投靠在少女立花利菜的住处。
  「……利菜?」
  诗歌疑惑地嘟哝一声。她注意到,铺在床旁边的棉被里空荡荡的。
  十二月的夜晚十分寒冷。
  诗歌把事先盖在毛毯上的开襟毛衣披在身上,走下床。
  她呼着白色的气息,朝房门走去。
  「是啊——果然没察觉——我们老是这样——」
  走廊上传来说话声。是利菜的声音。
  诗歌低声笑了出来。
  昨天也一样。诗歌睡醒后,就听见利菜在讲电话。
  她一走出寝室,便见到坐在走廊上,阖起电话的利菜。尽管没有灯光,少女的存在感与美貌依然夺目。
  「利菜。」
  名叫立花利菜的少女,是一个非常不可思议的人。
  她身为对抗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的反抗组织〈虫羽〉的领导者,却十分平易近人。又温柔。虽然才刚认识没多久,这名与诗歌拥有相似梦想的少女,就已经在诗歌心中占有无可取代的地位。
  利菜瞥了诗歌一眼,露出淘气的笑容。
  「……我想到我把一样东西给忘了。因为现在过去拿,时间太晚了,而且又很远所以就要它自己用脚走过来啦。」
  「那东西会……自己走过来?」
  「因为不管怎么推或拉,它也不会动啊——抱歉,我吵醒你了?」
  诗歌摇摇头,坐在利菜身旁。利菜一脸担心地微笑道:
  「你是不是很后悔,昨天在男朋友面前救了我?」
  诗歌又沉默地摇头。
  昨天,诗歌与声称想和自己当朋友的少年药屋大助一起去游乐园。他们在那里偶然遇见与特环作战的利菜,结果诗歌因为出手帮助她,而被大助得知自己是附虫者的事情。
  大助曾说过,他觉得附虫者很恐怖,因此他现在一定也很害怕诗歌。
  话虽如此,但诗歌并不后悔。因为她成功救出利菜,所以没什么好懊悔。
  只是——说心里不难过是骗人的。
  「诗歌真是善良。」
  诗歌又摇头。
  善良的人是利菜才对。要是没有利菜不求回报地帮助自己,诗歌大概早就被特环追到走投无路了。没错,就跟四年前一样。
  把利菜唤作瓢虫,十分景仰她的〈虫羽〉也是如此。从过去到现在,一定有很多像他们和诗歌一般,被利菜的坚强和善良所拯救的人们。
  「没问题啦!我一定会帮你想办法。」
  利菜信心十足地笑着。她的声音中充满自信与开朗,用温暖一点一滴地填补诗歌冰冻的心。
  「利菜——」
  「嗯?」
  「利菜是怎么变成附虫者的呢?」
  少女映在诗歌眼中的表情,顿时显得有些僵硬。
  诗歌早就听说,利菜在成为附虫者时伤害了自己的亲生父亲。她知道要当时难过哭泣的利菜再次回想,是件很残酷的事,因此立刻又惭愧地低下头。
  「……对不起。」
  利菜噗嗤笑了出来。
  「你干嘛道歉啦。当你正在为男朋友的事情沮丧时,对你追问〈冬萤〉身分的人可是我耶。再说,我连你被〈郭公〉打成缺陷者的事也……」
  「……」
  「所以这次该换我说啦。」
  为什么利菜会如此坚强呢——
  望着笑容开朗的少女,诗歌心中满是疑问。
  好想知道她坚强的原点。即使背负着〈虫羽〉内众多附虫者的命运,她也仍然勇于面对特环这个强大的敌人,且承受自身〈虫〉的恐怖折磨,笑容满面地看待一切。
  如果能了解她坚强的理由,自己或许也能变得坚强起来。
  没错,就像眼前名叫立花利菜的少女一样——
  「我的原因,嗯——其实我到现在还搞不懂什么是真正的机缘耶。尽管感觉发生过许多事,不过也不觉得那有多特别。」
  利菜一脸伤脑筋地说,然后用手指把头发塞到耳后。眼前的少女,甚至连那种小动作都充满魅力,让诗歌不由得深受吸引。
  「就连那时遇见的三名附虫者也这话虽然有点过分,但他们真的都是很普通的附虫者,和〈虫羽〉里的人没什么差别。」
  「三名附虫者?」
  「是啊。我想,我可能就是在帮助那些人的过程中,不知不觉成为附虫者的吧。」
  「……」
  「唔,你不要那样盯着我瞧啦,我会好好说明——比起杂乱无章地讲述,一个个分开说好像比较好吧?不过说是帮助,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你是怎么帮助他们的?」
  「离家出走。」
  面对满脸不解的诗歌,利菜露出打趣的表情,用手指轻轻一戳诗歌的鼻尖。
  「虽然没有机缘……嗯,不过说起来,那次离家出走,或许可以算是我的梦想开端。」
  在天亮前的昏暗走廊上,少女娓娓道出过去的往事。
  那是从前利菜经历过的——一段已褪色的故事。
  
  
1.00 A CENTIPEDE

  那是一栋盖在住宅区的中心,像是将积木堆栈起来的三层楼住家。
  位于三楼最角落的房间,就是用来禁锢立花利菜的鸟笼。
  狭小的房间里没有电视,只有最低限度的家具。若要说哪样东西像是小学高年级的女孩房间里会有的,大概就只有摆在床上的熊布偶了。生日时,母亲送给利菜的那个布偶,其实比较符合母亲个人的喜好。
  时钟指针走动的声音,在静悄悄的房间内响个不停。
  利菜坐在书桌前,在开启的学习用笔记本上描绘风景画。
  突然间。
  楼下传来碰撞声。
  「……」
  她下意识地在握着铅笔的手中施力。接着,她又听见父亲:「——我早说过了!」的怒吼声,以及母亲:「——对不起……」的微弱声音。
  紧张与些许恐惧——还有明确的愤怒,令利菜的脸色一沉。
  这个臭老头——
  利菜在心中咒骂。对还只是个孩子的利菜的昔日,这已是她最大的反抗。
  不,世界上一定没有人能阻止父亲蛮横的行为。大人们全都对父亲百依百顺,即使是警察也一样。
  「您又在画圆了。我出的问题,您都解完了吗?」
  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把笔记本从书桌上抢走。
  狭小的房间里,并非只有利菜一个人。在她的身后,还站了一名简直就像守卫的纤细女性。
  她是利菜的家教老师——三岛万。据说是刚从附近最好的升学高中,以第一名成绩考上最高学府的大学生。虽然是个很适合戴眼镜的美女,不过发尾尖到刺人似的发型和过于锐利的眼神,却将美貌二字从她身上夺去。
  「……」
  好奇怪喔……利菜托着脸颊心想。
  她歪过头,注视仅有的一扇窗户外头。
  小学生的生活不是应该过得更奔放、更自由吗?可是身边的每一个人,却都试图把什么东西硬塞进我小小的身体里。
  窗户外是一片与利菜描绘在笔记本上一模一样的景象。
  利菜非常喜欢从那里见到的景色。
  特别是这个夕阳西下的傍晚时刻,又大又红的夕阳照耀着街头。那无比鲜艳的橙色,总是温柔地洗去企图混浊利菜、心灵的黑暗情绪。
  洒满夕阳的赤牧市住宅区。
  远方可见的小尖端,是正在建设中,名叫赤牧天塔的瞭望台。对利菜来说,那栋建筑物是令人厌恶的存在,不过夕阳却也将它化作普通的影子。
  「全部正确!」
  三岛冷不防地大呼一声。
  「唔——」
  被家教老师紧紧盯着,利菜不禁脸颊抽搐。
  她虽然立刻就摆出防卫姿势,不过还是为时已晚。
  「我真是太会教了!请摸摸我的头吧!」
  比自己年长好几岁的女子,跪在利菜的面前。她把头放在坐着椅子的利菜大腿上,像在等待什么似的一动也不动。
  「来吧!快点!」
  「……」
  真是有够奇怪——
  利菜表情尴尬,但还是随手轻抚三岛的头。
  「啊啊,利菜小姐……您真是太完美了。」
  她俯视一脸陶醉恍惚的三岛,忍不住叹了口气。
  幼小的利菜一升上小学高年级后,就察觉到一件关于自己的事。
  自己似乎——拥有某种魅力。
  姑且不论这位不太正常,要求对方摸头的女人,利菜确实经常受人依赖。除了小学的同学外,也曾经有老师很认真地找她商量事情。而且内容现实到教人不禁怀疑是否可以让小孩子倾听。
  「就算是率领妖精猎鹿的女神,长年在海底接受洗涤的艺术,在您的面前也会失色吧。」
  「……」
  在此重申,三岛万是个特例,而利菜确实受人喜爱。
  至于其中的理由和可能的原因,就连她自己也不清楚。
  不过,说不定——
  「唉……」
  她一边抚摸三岛的头,默默眺望窗外的街景。
  从比周围住宅较高的位置望去,城市的景象每天都一点点在改变。不只是盖了新的建筑物,或是树木的叶子换了颜色。
  往来的人们也纷纷产生变化。他们改变服装,改变发型,并且不停成长、交替。
  最近利菜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观察某个公园。
  从几天前开始,那里来了一个现今很少见的街头艺人。从穿着工作服的身形和涂了*的脸颊来看,那人似乎是名少女。她用人偶般不流畅的动作跳舞、踩球,表演边抛边接的杂耍戏法。
  公园的对面就是一间托儿所,被父母亲带去观看的孩子们拍手鼓掌,看得入迷的模样,总是教人不禁莞尔。
  「……」
  今天难道就没有其他的变化吗?利菜将视线从公园移向远方。
  结果,她注意到有个人影站立在小巷里。在满是随风摇动的树木,与返家行人的街道上,只有一个人仿佛时间静止般地伫立着。
  距离太远了,看不清楚对方的容貌。
  「呐,三岛。」
  「是的,利菜小姐。」
  「你今天也给那个街头艺人送点吃的过去吧。她好像肚子很饿的样子。」
  「请恕我拒绝。我才不要去找什么低贱的街头艺人。」
  「另外还有一个人。那个男人在三丁目他不晓得怎么了,你过去关心他一下。」
  「抱歉,恕难从命。我才不要去找只是路过的陌生男子。」
  「小气鬼,有什么关系嘛!你要是不听话,我就不摸你的头喔。」
  「……」
  「好了,快点啦!你应该很清楚,我没有办法离开这里呀!」
  三岛心不甘情不愿地站起来,一副无精打采地准备走出房间。
  「啊,等一下!」
  「您终于愿意大发慈悲,要我不必去了吗?」
  「我要再追加一个人!」
  「啊啊,我的老天……」
  利菜飞奔到窗前,将身子探出窗外。
  旅行艺人的少女,和站立不动的人影——
  利菜在远离那两者的地方,找到一个令她在意的身影。那人像是在躲避人群目光般,十分谨慎地在电线杆、小巷之间移动。从远处看来娇小的身形,感觉似乎是个年纪和利菜差不多的孩子。
  是在玩捉迷藏吗?还是说,是在躲不想见到的人呢?
  不对。
  「你也去帮助那个孩子,」
  利菜受人倾慕的真正原因。
  「那孩子现在一定很烦恼。」
  是因为利菜——能清楚知道谁正在呼救。
  每当见到在心中哀号的人们,她的胸口就感到一阵揪痛。
  仿佛可以听见无声的悲鸣。
  有如与利菜的心产生共鸣似的。
  利菜感觉得到哪些人需要帮助——
  「听好咯,是街头艺人、男人……还有那孩子。懂了吗?」
  在被夕阳染红的街道上,像是画出正三角形般分散各处的三个人。
  那些人,是利菜怀抱某个梦想时,偶然路过这座城市的旅人。
  同时——
  也是利菜初次遇见的附虫者。
  
  
1.01 利菜 Part 1
  
  利菜就读的国小,是同时设有托儿所的私立小学。
  这所小学是在附近难得一见,规定得穿着制服的学校,因此利菜每天都必须穿罩衫、格纹裙及黑色袜子上学。地点虽然很远,但因为不断有学生进入同在赤牧市内,名为霍露斯圣城学园的名校就读,所以知名度相当高。
  利菜一走下接送车来到学校,立刻就有众多笑脸迎面而来。
  「利菜,早安。」
  「早啊,利菜。」
  「我问你喔,你昨天有看电视吗?」
  「之前我们聊过的那件事,你觉得如何?」
  利菜走过校门,穿越校地。进入校舍后,来到造型古典的走廊上。
  在前往自己教室的途中,围绕在利菜身边的人一个又一个增加。
  其中有同班同学,也有其他班级的学生。就连不同年级的人,也会回头对利菜打招呼。
  「哈罗!早安~早啊~」
  利菜一派轻松地响应所有人。在学校的这段时间,既没有父亲严厉的目光,也没有家教老师的监视,因此不需要故作优雅。
  路过的班上女导师,满面笑容地对她打了声招呼。
  「早安,立花同学。」
  明明旁边还有其他学生,为什么却指名道姓地只对我打招呼呢?利菜一面心想,同时带着笑容,谦恭地对老师道早。
  这位老师之前被教学搞到有些神经衰弱,而当时与她讨论烦恼的,就是该年级的中心人物利菜。自那之后,她任何事情都很依赖利菜。甚至还担心利菜毕业后,自己会不知该如何是好。
  利菜和同学们才刚进入教室,就听见争执的声音。
  女生和男生分成两边:「为什么要说谎?」
  「我就说我不晓得了呀!」你一言我一语地互相大声争吵。
  「发生什么事了?」
  利菜一出声,女生们立刻全绕到她的身后。见到利菜被抢先拉拢过去,男生们露出一副畏怯的模样。
  「他昨天竟然对我们视而不见耶!没有错,就在车站那里!」
  「立花,你别相信她的话!因为他昨天一直都跟我们在学校玩足球!」
  听起来,争执的原因似乎是女生们在街上看到班上的男同学,于是出声唤了对方,但对方却对她们视若无睹。
  「会不会是认错人了呢?」
  对此疑惑的利菜刚说完,两方人马立刻又:「就是啊!」「不对,是本人没错啦!」地吵了起来。看样子,不管利菜站在哪一边,他们都不会停止争执。
  「原来如此,街上出现不该出现的人啊…那也就是说……」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利菜身上。
  「——是这个咯?」
  利菜将两只手摆在胸前晃来晃去,同学们见状顿时脸色发白。
  「好可怕好可怕,我不想再听这种鬼故事了~」
  她边说边走开后,女生们全都吓得抱在一起尖叫,男生也表情害怕地就地解散。
  利菜靠近被独自留在原地的男当事者,将食指放在嘴上,悄悄地说:「我是骗人的啦。」她不晓得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鬼,不过只要这么说,他们应该就不会想再提起那件事了。她觉得,真相应该只是单纯的认错人而已。
  看到男孩松了一口气,利菜这才把书包放到自己桌上。
  她四处张望依然嘈杂不休的教室。
  「那家伙又……」
  「利菜,你怎么了?」
  「我这就出去抓逃犯!」
  留下一脸讶异的同学们,利菜冲出教室。
  早上的导师时间再过没多久就要开始了。
  在每个人都前往自己教室的走廊上,只有利菜一个人往反方向奔跑。
  她跑上阶梯,来到屋顶。接着打开门,踩在铺着红砖的屋顶地面上,俯视坐在没有花的花坛旁的男孩。
  「……?」
  那是一名在黑衬衫外,穿了件针织背心的男学生。利菜朝少年的面前伸拳。
  利菜的食指一弹,将男孩叼在嘴上的香烟弹飞。
  「导师时间就快开始咯。」
  「我不去。」
  男孩踩着掉在地上的烟,一边干脆地回应。这名少年名叫城谷怜司,是利菜的同班同学,也是她从托儿所开始就经常同班的冤家。
  利菜坐在怜司身旁,抱着膝盖。
  「我又发现有困难的人了,而且还是一次三个人!」
  「反正那些人和你又没关系,不要管他们就好啦。」
  「我怎么能不管呢。帮助有困难的人,这很正常吧?」
  「反正我就是不正常啦。」
  「老是反正、反正的!怜司你可好了,因为你是个不良少年。」
  「什么跟什么啊。」
  城谷怜司虽然是不良少年,成绩却和利菜差不多优秀,运动神经也跟利菜一样发达。然而在与他人的沟通能力上,两人却完全相反。相对于不分你我,热心助人的利菜,眼前的男孩则是对任何人都不抱兴趣。
  父母的期待,家教老师的偏爱,以及他人充满羡慕、善意的眼神——
  几乎要溺死在视线海中的利菜,偶尔会到他的身旁喘口气。尽管只要去没有人的地方就好,但利菜却办不到,因此对她来说,待在怜司身边就会感到放松。
  不管再怎么疲倦,她也没办法独自休息。
  她没有机会独处。
  那便是我这个人的写照——利菜是在年纪又增长几岁之后,才有了那样的想法。
  「要我帮你吗?」
  「不用,我自己可以处理。」
  见到怜司漠不关心的问道,利菜气得断然拒绝。
  通知导师时间即将开始的预备钟声响起。
  「糟糕!快迟到了!」
  利菜站起身,抓着怜司的手,将他拉起来。
  从以前到现在都领全勤奖的利菜,要是迟到就太失常了。万一担心她不晓得发生什么事的老师跑去跟家里联络,一定会惹得父亲大发脾气——而他肯定会将愤怒宣泄在母亲身上。
  利菜紧抿双唇,跑了起来。
  「我说过我不去。」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好了,动作快点!」
  来到出入口前,利菜突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
  不行,早上这个时间,二楼的回廊是锁起来的。要去隔壁栋教室,就只能下去一楼才行。可是那样子——会来不及。
  「走快捷方式!」
  「什么?喂,你要去哪里——」
  利菜放开怜司,背对着出入口冲了出去,接着敏捷地爬上架在水塔帮浦室上的梯子。
  一爬上帮浦室的屋顶,利菜就跑向屋顶的末端。
  「喂……喂!等一下,笨蛋!你想干什么啊?」
  见到怜司难得慌张的模样,觉得有趣的她嘴角浮现笑意。任一头长发随风摇曳,利菜利用全身的弹力,朝栏杆外奋力一跃。
  「利——」
  怜司的呼唤声,被划破风的声音所掩盖。
  仿佛要她回去一般,强风试图将利菜全身反推回去。但是利菜娇小的身躯与之正面对抗,从数十公尺的高度坠向地面。
  利菜感觉平衡感、声音等一切都消失不见,全身被舒畅的坠落感包围。
  沉浸于从重力的枷锁中解脱的戚觉,脸上漾起笑意。
  她觉得,似乎可以就这样飞向遥远的某处。
  没错——同时也从家和学校这两个鸟笼中获得解放。
  既然能对所有人伸出援手,那么一定也可以拯救自己。
  总有一天——
  「利菜!」
  当怜司冲到栏杆旁时,利菜的双脚已经踩在坚硬的触感上。她在某个坚硬的东西上滚了又滚,最后终于停下来。
  利菜抵达的地方,是屋顶和地面的中间点,也就是回廊下的屋顶。
  「……噗哈。」
  从瞬间的幻想被拉回现实的她,望着位在回廊下的屋顶末端,教室栋的三楼窗户。
  利菜从短暂的解放感中被拉回现实,不禁面露苦笑。
  无论跳得多高,不管想飞到哪里——到头来,利菜终究只是在鸟笼里挥动手脚挣扎罢了。
  「怜司也快点下来啦!」
  她回头仰望屋顶,只见怜司又难得露出一脸傻眼的表情。
  「开什么玩笑,你想要我死吗?」
  「你一定可以的!好了,快跳吧!」
  利菜带着毫不犹疑的笑容,朝与她有着深厚孽缘的青梅竹马伸出双手。
  怜司一瞬间——被利菜的笑容给吸引住。
  「……唉,真受不了你。」
  一回过神,他便留下那句话,从栏杆前离开,
  利菜依旧笑容满面,站在原地。
  结果,下一个瞬间——
  一道小小的人影,从水塔的帮浦室飞向天空。
  在空中滞留好久后,那人才降落在利菜的眼前,也就是回廊下的屋顶上。利菜用双手挡下在地上滚个不停的城谷怜司。
  「你明明也很想跳,还装什么酷嘛。」
  「……哈。」
  怜司站起来,一瞬间又露出难得的笑容。利菜再次抓起他的手。
  「随便你怎么说啦,不过教室的窗户——是关着的喔。」
  「不会吧……得请人帮忙打开才行!喂!来人啊!」
  利菜在回廊下的屋顶上奔跑着,一面对走在窗户另一头的同学挥手。
  放学时间。走出校门,一辆黑色高级轿车一如往常地在等候利菜。
  「拜拜,明天见。」
  她向同学们轻轻挥手,然后坐入车内。才一坐上后座,司机就公事性地对她说:「欢迎回来,大小姐。」
  「……」
  除了自家和学校外,利菜没有其他可以自由活动的范围。她默默把书包放在旁边的位子上,车子随后便静静地发动。
  窗外流逝的景色充满魅力。谈笑的情侣,买零食吃的同龄层男孩、女孩,以及带着宠物,惬意散步的老夫妇。
  平淡无奇,却是利菜从未体验过,看似幸福的光景。
  她觉得快被封闭感闷得喘不过气来,于是稍微打开电动窗。轻快的徐徐微风,稍稍排解了郁闷的心情。
  「你要是想拒绝,那就开口拒绝啊!为什么要说那种没受到邀请的谎话……你如果讨厌我,就干脆直说嘛!」
  「我…我是真的没被邀请啊,而且也没拿到邀请函……再说,我昨天明明就到很远的地方去出差——」
  车子一在十字路口停下,外头就传来一对貌似上班族的男女在争执的声音。他们的音量很大,引起周围行人的侧目。
  对了,我记得在学校也发生类似的争吵。难道现在流行认错人吗?
  车子再次发动的同时,利菜在行人中发现一个熟悉的人影。
  那是一名高跳的少年。他身上穿着整洁的衬衫和宽松休闲裤,头上还戴了一个小小的魔术帽饰品。留着类似爆炸头发型的他,根本就戴不下那么小的帽子。
  他是昨天,利菜从自己的房间窗户发现的三人之中的一人。少年和昨天一样,动也不动地站在人群熙来攘往的人行道上。没有任何一个行人注意到存在感薄弱的他,纷纷从他身边走过。
  「啊……」
  正当利菜不自觉地想要出声呼唤少年,她搭乘的车子已驶过对方的身旁。
  对于司机:「有什么事吗?」的询问,利菜只是回答:「……没什么。」她决定之后再去问三岛有关少年的事情。
  车子来到自家附近时,利菜指示司机:
  「啊,在那边停车,只要一下子就好了。」
  司机装作没听见。利菜周遭的大人们全都只听从父亲的话。
  「停车!」
  利菜挑起眉毛,语气十分严厉。
  司机吓了一跳,赶紧踩下煞车。他或许是对利菜映在后照镜里,与父亲一模一样的眼神感到畏怯吧。
  利菜轻哼一声后噘起嘴。虽然司机之后很可能会去跟父亲打小报告,但是她有样无论如何都想在那里看到的东西。因此就算父亲赏她一巴掌,她也打算默默承受。
  车子停下的地方,是自家附近的公园前面。
  一将电动车窗全部打开,八音盒的乐声便传进耳里。
  在公园的秋千前聚集了一大群人。除了有很多带着小孩的亲子档,此外也有一些似乎是电视台的采访人员。摄影师正在人群的中心进行拍摄。
  在观众的另一头,有一个穿着工作服的奇妙人影。条纹衬衫和大大的白手套,发尾卷翘的头发。涂着*的白色脸孔上,画了两条从嘴角到下巴的黑线——简直就像玩具人偶的放大版。
  不知从何时起就待在公园里的那个人,是现在很少见的街头艺人。经常逗弄附近小孩子开心的她,如今名声也传进电视台的耳里了。秋千上摆了好几个八音盒,轻快的乐声从其中一个打开的盒子里流泻而出。
  抛接戏法和多变的气球造型,令孩子们高兴得大声欢呼。当她在大球上倒立时,现场的气氛也达到最高潮。看起来还是个年轻少女的她,手脚纤长,每项杂耍都表演得有模有样。
  之后,八音盒的乐声变了。
  表演似乎进入最后的故事阶段。是利菜最喜欢的哑剧——不对,应该是舞蹈。
  随着阴森恐怖的乐声,教人毛骨悚然的人偶用不流畅的动作跳起舞来。她弯曲全身的关节,以傀儡般不自然的动作跳着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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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小孩子都是我的食物,我要把你们全部吃掉——发出喀滋喀滋的声音。就从脑袋开始啃光光——来吧,再往这边靠近一点——」
  利菜听了大吃一惊。因为她总是从远方的窗户观看,所以这是头一次听见傀儡的声音。傀儡随着八音盒的乐声舞动,一面唱起歌来。她像蜘蛛般突然匍匐接近小孩子,用仿佛会发出喀答喀答声的嘴巴放声嗤笑。
  眼见小孩子害怕得快哭出来,没想到傀儡的头却忽然掉落。看样子,傀儡的脖子似乎早就做了会脱落的设计。见到傀儡用双手拼命想把自己的脑袋归回原位的滑稽动作,原本快哭的孩子们全都哄堂大笑。
  接着,傀儡像是被用来操控的线拉回原地,抬起头来。
  然后与利菜四目相交。
  「……?」
  傀儡一瞬间眯细眼睛。凝视利菜的她,第一次有如人类般露出微笑。那[x]的笑容,让利菜的背脊顿时窜起一股寒意。
  「走吧。」
  利菜将视线移开傀儡少女,下令开车。
  「……我回来了。」
  回到家后,利菜穿过玄关,进入客厅。
  结果,清脆的一声「啪」忽然响起,吓得利菜肩膀一缩。
  穿着高级西装的父亲,与倒在地上的母亲回头望向这边。父亲立花槭树的身材魁梧,尽管头发已有些斑白,浑身依旧散发风采与气势。他是掌管赤牧市市政的一员,这座城市里,没有人能违抗他的权力和行动力。在拥有恶性领导力的他身边,亦不乏有些卑鄙的同伙。
  倒在地上,捂着脸颊的是母亲——立花红叶。她虽然是个身材纤细的美人,身体却十分孱弱,给人与父亲完全相反的飘渺印象。
  身为暴发户,但想要拥有名家血统的槭树,以及可说是为了复兴没落家族,而被当成活祭品献交出去的红叶。这两人所生下的利菜,继承了他们各自的优点。
  「……」
  利菜看了看倒地的母亲,然后慢慢抬起头,直盯着比自己高大许多的父亲。
  「那是什么眼神?你居然敢对自己的爸爸——」
  「求…求求你不要伤害利菜——」
  朝这边走来的父亲,与挺身阻止的母亲。
  利菜继续用阴郁的眼神注视父亲。
  无缘无故使用暴力的父亲,以及默默忍受的母亲,她早就对此习以为常。
  因为太过司空见惯——最近利菜开始变得毫无感觉,心中没有任何恐惧或愤怒的情绪。简直就像在眺望远处的景象一般,只是冷冷望着那幅光景。
  只不过,黑暗、深沉的冲动却一点点蚕食她的内心。
  同时,利菜心中残存的某样东西,也有如沙漏般在缓缓流失—
  父亲「哼」的一声,甩开母亲,径自走出客厅。
  「……已经没事了。抱歉吓到你了,利菜。」
  母亲用颤抖的双手紧抱住利菜。利菜把脸埋进母亲的胸口,机械化地回抱住她。
  利菜非常喜爱温柔的母亲,却不明白她为何要对自己道歉。母亲为了家族与父亲结婚,至今也仍然没有和他分手。假如她是为此道歉——那等于连生下利菜一事也同时否定了……
  「妈,我没事的。」
  利菜还有能做的事情。她可以拯救可怜的母亲。
  「我真的没事。」
  可以露出天真烂漫的笑容。
  见到利菜的笑容,母亲松了一口气。她一副得到救赎似的,用力紧搂着利菜。
  现在还不要紧。
  因为利菜的沙漏里——还剩下一点沙子。
  「——欢迎回来,利菜小姐。」
  她一进入自己的房间,家教老师三岛万立刻回头。
  「三岛……拜托你不要抱着我的衣服等我啦。」
  看见一名大学生抱着自己的衣服,露出恍惚的陶醉神情,利菜差点没受到心灵创伤。
  真的很奇怪……如此心想的利菜脸颊抽搐,一面把衣服抢回来。
  「因为我太寂寞,而且又想帮您暖好衣服。来,快点称赞我吧。」
  「唔哇,还真的温温的耶……好恶心……」
  「谢谢夸奖。」
  利菜心想,就算吐槽她:「我又没在称赞你。」也没意义,于是默默换上便服。当然,在她换衣服的期间,三岛也一直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
  「……三岛,你一直在家里等我,难道都不用去学校吗?」
  「对已经找到无暇之美,达[x]生目的的我来说,大学还有何意义可言?举凡旅人行万里路悟出的智慧,冒险家翻越荆棘之谷的勇气,或是高僧经过百年修行得来的品德,都不如我现在得到的至宝了。」
  「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不过你的家人和朋友应该会担心吧?」
  「那些和利菜小姐比起来,只能算是滚在路旁的小石头罢了。」
  「不好好珍惜家人和朋友是不行的喔。」
  利菜把放在床上的熊布偶投向三岛。
  「就连完全不认同这点的您也美极了。」
  三岛接过布偶,让它坐在外凸的窗台上。
  「不过既然您这样命令我,那我今后会好好珍惜。」
  「……」
  她并不是不那么认为,只是不了解而已。
  利菜对家人二字的认知,就只有暴君般的父亲,以及不断忍耐的母亲。像他们那样的家人,真的值得好好珍惜吗?
  而且利菜身边——也没有一个真的称得上朋友的人。有的就只是依赖她的同学,和可说是一段孽缘的青梅竹马。若被问到该珍惜谁,浮现她脑海的会是他们所有人,而不会率先想起某个人的脸孔。
  「我问你,你昨天真的有去帮助那些人吧?」
  「唉……虽然我没有意愿,但还是照您的话去做了,请不用担心。」
  「那情况怎么样呢?」
  「那个低贱的街头艺人,连句道谢的话也没说,还是继续跳她的舞。至于那名高挑的少年,则是没能掌握到他的行踪。我到处都找不到外型相符的人,就连街上也不见踪影。」
  「……?不可能呀,我今天就在回家路上看到他了耶。」
  「真不愧是利菜小姐。不过我昨天到您所说的地方去,确实没有看见半个人。后来我按照特征,在附近找了好久,最后还是一无所获。既然我找不到,那就表示他当时并不在那里。」
  「我觉得应该不是那样……奇怪?怎么感觉今天老是发生同样的事——」
  「关于第三个男孩,我已经将他安置在某个地方,请您不用担心。我想他大概只是个离家出走的少年,没有任何理由需要利菜小姐替他挂心。」
  利菜正准备面向书桌,听到这话后,立刻回头瞪着三岛。
  「这话听起来怪怪的……快说,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不,完全没有。」
  「你要是不老实说出来,我就再也不摸你的头喔。」
  「……请您忘了那孩子吧,那个人是绝对不能去招惹的。」
  利菜用眼神责备坚持不肯说实话的三岛。
  在一阵沉默之后,家教老师一副死心地叹气,并且伸手推了推眼镜:
  「那名男孩是——附虫者。」


1.02 利菜 Part 2

  〈虫〉——
  人们如此称呼于数年前,出现在这个国家里的异常存在。
  外形貌类似昆虫的该生物,会依附在青春期的少年少女身上,借着啃食寄生者的梦想与希望来成长。遭〈虫〉附身的人们——附虫者必须背负〈虫〉被杀死后,成为失去感情的活死人,或是因梦想被〈虫〉吃尽而死去的命运。
  传闻是那么说的。
  然而在人们之间,关于〈虫〉的目击证词,以及亲身遭遇的经验谈却层出不穷。特别是最近,听说在一个名叫樱架市的地方,还发生了附虫者的大游行。
  尽管欲盖弥彰,*也依然不承认其存在。据说他们为了隐瞒〈虫〉一事,甚至还设立秘密组织来操控情报。
  利菜并不害怕昆虫。所以听到有关〈虫〉的传闻后,她觉得就算〈虫〉确实存在,也应该是非常小巧而可爱才对。
  直到——她亲眼目睹〈虫〉为止。
  「嘿咻~」
  利菜把身子探出自己房间的窗户。她站在自家外墙的微微凸起处上,任凭一头长发随夜风摇曳,一面攀爬着墙壁。
  「哇!危…危险——」
  虽然失去平衡,但她总算来到排放雨水的金属管上。
  赤牧市每一处的夜景都很明亮。
  在如宝石般闪耀的景色中,最显眼的,就属白天不过是一根小尖端的建筑物。
  被绿色灯光照射的那栋建筑物——是名为赤牧天塔的瞭望台。听说在三百六十度都围绕着半透镜的塔顶上,盖着一座空中庭园。
  「看样子,我好像带太多东西了……」
  自以为是小偷还是间谍的她,穿着方便行动的衬衫和五分裤,带着事先藏好的球鞋,背上背着大包包,一切准备得万无一失。
  沿着金属管来到地面后,她蹑手蹑脚地穿过庭院。利菜早已确认好包含监视器在内,所有保全系统的死角。
  「——很好。」
  她从很久以前,就开始摸索逃脱鸟笼的路线。
  然而即便逃出那里,她也不可能真的完全逃离父亲的手掌心。每次想到那一点,她就觉得一阵空虚和枉然,也因此,逃脱计划始终只是妄想。
  利菜一离开自家宅院,就在半夜宁静的住宅区里奋力奔跑。
  今天是为了某个目的而逃跑。她只要一达成那个目的,就立刻返家。
  「咦?」
  经过托儿所旁的公园时,她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在无人的公园正中央,有道人影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在忽明忽灭的电灯下,维持着不自然的姿势。
  「都这么晚了……」
  利菜下意识地走进公园。虽然目的地是别处,她却像受到诱惑一般,慢慢走向奇怪的人影。
  大概是察觉到有一名迷失在深夜中的观众吧,八音盒的乐声忽然响起,人影也用仿佛可以听见「嘎嘎」声的不流畅动作,朝利菜这边接近。
  是那名街头艺人少女。她的装扮和白天一模一样,一步步接近利菜。
  「所有小孩子都是我的食物,我要把你们全部吃掉——发出喀滋喀滋的声音。就从脑袋开始啃光光——来吧,再往这边靠近一点——」
  八音盒的悲伤乐声,残破的歌声,以及令人毛骨悚然的举动。
  利菜不由得胆怯,吓得动弹不得。当逼近眼前的少女张大嘴巴,俯视着她时,她还以为自己要被吃掉了。
  尽管畏惧傀儡直盯着自己的眼睛,利菜还是鼓起勇气开口:
  「这…这么晚了,你还在等客人上门吗?」
  傀儡顿时停下动作,抬起头来。她似乎是在点头。
  「你不会无聊吗?一直那样等待客人,难道不觉得累吗?」
  傀儡缓缓地左右水平移动脖子。看起来像是在说不。
  见到少女似乎愿意好好回答问题,利菜稍微感到放心,继续发问:
  「你都在哪里过夜呢?身体没问题吧?还有,你肚子饿不饿?」
  「——我很好。」
  傀儡张开嘴巴回答,但那副模样,简直就像腹语术中的人偶。
  「因为洛可会吃小孩子。」
  「洛可?那是人偶的名字吗?你…你说会吃小孩子是……?」
  「喀滋喀滋地把小孩子从脑袋开始啃光光。」
  「少…少骗人了。你应该有吃三岛送来的食物吧?」
  「你看起来好好吃。」
  「呃……」
  洛可「喀答喀答」地移动嘴巴笑了笑,接着转过身。她用不顺畅的动作回到原处,举起一只手,指着某个地方。
  是利菜的房间。
  「你早就知道我了?」
  「你是看起来最好吃的小孩子。总有一天,我要把你吃掉。」
  「要是吃了我——洛可就会得救吗?」
  「……!」
  利菜没有看漏洛可脸上,那并非出自演技,而是真正跟人类一样困惑的表情。
  「因为不管我让三岛送多少东西过来,你永远都是一副肚子饿的样子。」
  「……」
  「永远都是一脸希望得到帮助的神情。」
  八音盒的乐声霎时中止。
  利菜转身背对动也不动的洛可。
  「我总有一天会帮你,不过现在请你先等一下喔。」
  她今晚的目的,是去某人所在的地方。利菜留下伫立在昏暗公园里的洛可,再次奔跑于住宅区的街道上。
  就在她跑得气喘吁吁时,又遇到一位稀客。
  是头上戴了一顶小帽子饰品的少年。身材高挑的他穿着整洁的衬衫和领带,看起来就像是舞台上的魔术师。他全身上下只有挂在脖子上,类似机械式面罩的东西显得突兀,与他优雅的长相和气质截然不同。
  「……你好。」
  利菜在少年的面前停下步伐。
  「你好,美丽的小姐。」
  原本一直呆站着凝望天空的少年,露出温柔的笑容俯视利菜。
  「请你立刻折返,赶紧回家吧。」
  他沉稳地劝说,不破坏夜晚的宁静。
  「在半夜散步是非常危险的事,向陌生人搭话就更不用说了。在被假装[x]偶的怪物咬掉脑袋之前,请你快回去吧。要是迷路,我可以牵着你,送你回家。」
  「我还不想回家,因为我想去一个地方。」
  「这样啊。既然如此,那你就直接前往那里,不要东张西望了。」
  「你是谁?你也迷路了吗?」
  少年瞬间挑起一边的眉毛,随后又面带微笑地颔首询问:
  「你为什么觉得我迷路了?」
  「因为你从好几天前开始,就一直在街上走来走去。而且——」
  听了利菜心中的想法,少年似乎有些惊讶。
  之后,利菜跟少年稍微聊了一会。
  就像利菜对他感到好奇一样,他也对利菜充满了兴趣。在被路灯照耀的深夜住宅区里,身高相差悬殊的两人就这样彼此谈笑着。
  浑身散发奇异气息的少年,自称叫作〈帽商〉。
  「晚安,〈帽商〉先生。」
  「嗯,再见了。」
  利菜留下轻轻挥手的〈帽商〉,前往她真正的目的地。
  在奔跑的过程中,周遭景色不断产生变化。她从高级住宅区,进入一整排都是低矮住家的小巷,不久后,又来到有许多废弃木屋的地区。而且离赤牧市的市中心越远,路灯的数量也越少。
  「听说是在这附近……会是那个吗?」
  利菜在工商业区的近郊找到一栋大建筑物。建地内的土壤外露,有一栋像是箱子似的长方形建筑物,里头没有灯光。也许是用来存放已加工木材的仓库吧,在稍微敞开的大门旁,散落了一些因风雨吹打而变成黑色的四角木材。
  利菜一面提防四周,一面踏入建地内。她一进入不管怎么看都只是座废墟的仓库内部,就感觉到细微的呼吸声。
  「你好。怎么样?你还好吗?」
  一道皎洁的月光,洒落在蹲在角落的人影身上。
  那是一名年龄与利菜差不多的男孩。他双手抱膝,双眼朝上地瞪着突如其来的入侵者。男孩身上脏兮兮的,周围散落着便利商店的塑料袋。
  「我是立花利菜。之前不是有个女人把你藏在这里吗?对方名叫三岛万,是我的家教老师。」
  「……」
  「你叫什么名字?是从哪里来的呢?」
  利菜不假思索地靠近,男孩立刻吓得缩成一团。他露出锐利的眼神,充满敌意地想要后退。
  「请别害怕。我是从房间的窗户看到你好像很烦恼,才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帮上忙。」
  「……不要过来。」
  「我不会对你怎么样。你是对什么事情感到害怕呢?」
  被逼到墙角的男孩站起身。
  「对了,你——是附虫者吧?是真的吗?」
  附虫者——
  一只小小的蜈蚣,爬上听见那几个字眼的男孩肩膀。就在它动作迅速地绕到背后没多久,一阵巨大的震动就撼动了仓库。
  男孩的身后,出现一对闪闪发光的复眼。伴随着窸窸窣窣的声音,庞大的影子现身。多到几乎数不清的脚,在分成好几节的躯体上不停蠢动。那生物的头上长了触角,尖锐的牙齿则发出「叽滋叽滋」的恐怖声响。
  「这…这就是〈虫〉……?」
  仰望比自己大上好几倍的怪物,利菜的声音不由得干哑起来。
  就连听三岛描述的时候,利菜还是一样对〈虫〉这种东西没有任何恐惧感。因为她始终认为,那应该就只是小小的昆虫罢了。
  「不…不要靠近我……!」
  仿佛与发出颤抖声音的男孩站在同一阵线似的,蜈蚣出声吓阻利菜。巨大的节肢动物摇晃着长达十公尺以上的身躯,发出响遍仓库的磨牙声。
  「唔——」
  当初认为只是昆虫的想法实在太天真了。现在在她眼前的,并不是那种可爱的小动物。
  而是怪物。
  面对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的异样存在,她双腿不禁一软。
  「你…你应该也是附虫者吧?是追我追到这里来的吗?你一定是那群叫作特环的家伙的同伙对吧!」
  男孩的反应跟三岛所说的一样。
  听说三岛找到他时,他一直非常胆怯。三岛提到,她只把仓库的位置告诉他,并告知那里有食物和钱之后就回去了。
  利菜紧抿双唇,在发抖的双腿中施力。
  「特环?我不晓得那是什么。」
  接着,她缓缓地朝受到蜈蚣保护的男孩走去。
  「而且,我也不是附虫者。」
  「我说过不要靠近我!」
  娱蚣庞大的身躯逼近利菜。它用长长的身体一扫,利菜马上就被弹到一旁。
  「……!」
  利菜的肩膀猛力撞上墙壁,然后整个人摔到地面上。仿佛全身骨头都碎了般的撞击,令她一瞬间呼吸困难。受到冲击的腰,以及撞上墙壁的肩膀、额头全都隐隐作痛,让她痛苦得不住扭动身子。她紧抓住地面的砂砾,血腥味也在嘴巴里扩散开来。
  「你这——家伙——」
  脑袋刺痛的她,感觉到内心涌出的怒气。
  ——不要伤害利菜……!
  在因愤怒而表情一沉的利菜脑海中,浮现母亲紧抓住父亲的身影。
  利菜讨厌疼痛。对她来说,痛楚只会让她想起被父亲殴打的记忆,以及比她受到更多毒打的母亲。
  「我不是说过,我不是附虫者了吗?」
  她怒吼一声,同时再次走向男孩。大概是头受伤了吧,她感受到温热的血液从太阳穴一直流到喉咙。
  「不…不要过来这边!」
  「你这个胆小鬼!居然连不是附虫者的普通女孩子也害怕?」
  蜈蚣再次朝利菜抬头。
  「既然你这么想当杀人犯,那就动手啊!我看你有多行!」
  男孩的脸色一沉,蜈蚣也倏地停下动作。
  利菜穿过僵硬不动的蜈蚣利牙,朝着男孩靠近。一接近他,利菜就伸手打了男孩一巴掌。
  「呜……!」
  「你要是不高兴,就开口说出来呀!」
  接着,她又揪住男孩的前襟,将他推到墙壁上。
  「想打我的话,就自己动手!居然使用什么〈虫〉,真是卑鄙!」
  「呜……呜……」
  「说什么不要过来这边,不要接近我!你这个大骗子!其实你根本就不那么想!你会待在三岛所说的地方,就是最好的证据!」
  「呜呜——」
  「其实你很希望我为你做什么吧?那就自己开口讲清楚啊!」
  男孩捂着被打的脸颊,表情顿时一阵扭曲。
  「救——」
  男孩回望利菜的双眸中,溢出豆大的泪水。
  「救救我……」
  「——很好。」
  利菜点点头,把手放开男孩的胸口,同时泛起微笑:
  「我会帮助你的。」
  那是一张没有虚假,打从心底发出的真诚笑容。
  她不晓得命运二字的意义。
  但是在利菜心中,或许有着与之相近的东西。
  即使扮[x]偶的模样,即使只是伫立在街角。甚至——就算对方用害怕的眼神警告:「不要过来」。
  她依然知道谁正在求救,并且总是会与那些人相遇。
  既然知道了,就不能视而不见。利菜的个性天生就是如此,况且她也认为,自己多少拥有助人的才能。
  过去,利菜一直尽己所能地帮助他人。
  想必——直到死去为止,她都会那么做吧。
  正因为抱持那样的想法,所以利菜一点都不犹豫。
  「——」
  男孩对利菜的笑容看得入神,而从他的双眼中。
  泪水——止住了。
  利菜与男孩两人肩并肩,双手环抱膝盖地坐在地上。
  「特别……还景饱是橘局?」
  「…是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
  「我…我知道啦!」
  利菜初次遇见的附虫者男孩,自称名叫日比野一房。他解释,他正遭到名为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专门捕捉附虫者的机关追缉。
  「真是不可原谅。居然只因为是附虫者,就想把人给抓起来。」
  利菜鼓起腮帮子,额头上贴了一大块纱布。因一房的蜈蚣所造成的伤口尚浅,用听说是三岛随便买来的急救包处理便已足够。
  「那些人……也是附虫者。」
  「什么?」
  「他们一定就快找到这里来了……这次,我是真的死定了。」
  一房把下巴埋进双膝间,用黯淡的眼神注视前方。
  男孩在此之前,不晓得经历了多残酷的遭遇。可能是害怕到没办法好好睡觉吧,他的眼睛下方挂着夸张的黑眼圈。
  「……」
  利菜目不转睛地注视一房疲倦不堪的侧脸。
  害怕迫近的恐惧,在黑暗中颤抖的男孩。
  被无法反抗的庞大力量击垮,甚至失去逃走的勇气。
  「一切都要结束了……你不可能救得了我……」
  「——说得也是。」
  利菜干脆地点头,然后站起身来。
  利菜连一房的〈虫〉也敌不过,更遑论要打倒追捕他的敌人。
  她在仓库里来回走动,接着回头。
  「……」
  一房微微抬起双目,注视利菜。
  他大概认为利菜想要违背帮助他的承诺,自己逃走吧。男孩注视她的双眼,就跟骸骨的眼窝一样黯淡。
  没错,利菜会逃走。
  她原本打算和一房聊过后就立刻回家,但是她现在改变主意了。
  说不定——过去没能完成的事,只要有两个人就办得到。
  为了激发他的勇气,这个瞬间,利菜自己也鼓起勇气。
  「逃吧,一房!」
  利菜伸出一只手,像是在邀请蜷缩身子蹲着的男孩。
  一房听了目瞪口呆。
  「逃到天涯海角去吧!逃到那些追兵放弃为止!」
  「可…可是我已经……」
  「那么,如果是两个人呢?」
  面对蹙起眉头的一房,利菜毫无忧虑地笑道:
  「我陪你一起逃。」
  一房依然满脸吃惊,浑身僵直。利菜等得不耐烦,于是回到男孩身边,抓起他的手。
  「只要我们两个人在一起,一定能逃到任何地方!」
  耀眼的晨光从仓库的大门照射进来。
  背对着纯白斜阳的利菜,她的手让受她笑容吸引的附虫者站了起来。


1.03 利菜 Part 3

  由于一房藏匿的仓库位在市郊,因此轻易就能逃出樱架市。
  没有任何明确的目的地。
  利菜与一房尽可能避人耳目,选择小路步行前进。他们把三岛放在仓库内的食物和急救包塞进利菜的包包里,一路上就由两人轮流背着。
  走了好几个小时后,他们来到小河边。
  两名小学生,在河畔的堤防上拉出长长的影子。偶尔与散步中的老人,放学准备回家的学生们擦肩而过。
  「幸好我有多带一些钱出来,这样我们就暂时不必为吃的烦恼了。」
  尽管已经持续走了半天以上,利菜依旧很有精神。她意气风发地挥舞手脚,以轻快的步伐走在杂草丛生的路上。
  「……」
  相反地,日比野一房则是一脸不安。他畏畏缩缩地提防四周,每次与谁错身而过,就全身发着抖低下头来。
  「今晚要睡哪里呢?如果去家庭餐厅,一定会有人通报警察,把我们抓去辅导。」
  「……」
  「一房,你在来到赤牧市之前,都是在哪里睡觉?」
  「……我几乎都没睡。」
  一房虽然沉默寡言,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是一点一滴吐露了自己的身世。
  他的父母亲是隶属于派遣团的医生。在随父母至各个发展中国家和贫困地区的过程中,他有了想要帮助那些人们的念头。
  想要帮助国外的贫穷人民和孩子们——
  每当回到这个富庶的国家,他总是那么想着,于是这个念头便成为他的梦想。
  日后他变成了附虫者。
  「那你今晚可得好好休息喔。只要我们轮流守夜,就可以安心睡觉了!」
  「……」
  因为依附在一房身上的蜈蚣发狂暴走,被别人发现,所以才会遭到来历不明的追兵缉捕。
  ——我是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的人。由于你的〈虫〉很不稳定,因此请容我将其排除。
  出现在一房面前的人是那么说的。
  尽管一度逃脱,但每次被发现,对方都说着相同的台词,并且动手攻击他。面对同样的事情一再上演,他的身心已衰弱到了极点。
  「要是下雨的话就糟了,看来还是得找个有屋顶的地方才好。该去哪里呢?」
  在堤防的尽头,火红的夕阳正准备落下。
  直到昨天,利菜都是从房间的小窗户望着那幅景象,然后画在纸上。
  她并未向谁学过绘画。就算说想学,父亲大概也不会允许她去学习与帝王学无关的艺术。
  好久没在自家外头迎接落日时分了。她决定将那自由自在,且把无边无际的天空映照成红色的夕阳,深深烙印在眼底。
  「呐,你觉得哪里好呢?」
  「……」
  此时此刻,没有利菜的赤牧市究竟变得如何?
  在无故缺席的学校里,导师说不定正慌了手脚。少了利菜这位班上的中心人物,同学们不晓得会热烈地谈论什么话题。
  父亲又会怎么样呢?就算是他那种人,说不定也会心神不宁地为失踪的独生女担心。至于溺爱利菜的三岛,搞不好已经对人生绝望了。
  让他们稍微操心一下也好。
  企图把自己永远关在鸟笼里的做法是错的。
  「在那之前,得先去买今天的晚餐才行。吃什么好呢?我们去便利商店吧。」
  「……喂。」
  「喂什么喂,我叫做利菜。」
  「你快回去吧。」
  唯一让她挂念的是母亲。
  她虽然猜想父亲或许很担心——但事实上那是不可能发生的事。那个可恶的老头,现在想必一定正在为利菜的任意行动大发雷霆,而他八成会将愤怒宣泄在母亲身上。
  说真的——她确实也希望母亲能够藉此机会,好好重新思考一番。
  不应该仅仅为了家族,就待在那种差劲男人的身边。母亲最好趁此机会与那个男人分开。
  母亲太温柔了。
  自己会对母亲那份温柔感到不耐烦,难道是因为身上流有父亲血液的关系?一想到那里,她就有股想当场把全身血液抽干的冲动。但是就算那么做也于事无补——利菜将火红的夕阳比做自己的血,压抑内心的冲动。
  「你叫我回家是什么意思?」
  利菜转过身,把手插在腰上。
  「反正我们也逃不了……再说,你又不是附虫者……」
  一房用挂着黑眼圈的双眼,俯视反射夕阳,被染成一片艳红的河川。
  ——逃不了。
  听到那句话,利菜的胸口不禁一揪。
  他说得或许没错。但是利菜认为,办不到的人只有她自己,一房绝不可能逃不掉。
  「怎么又来了——那我问你,你怎么知道会逃不了?」
  「因为,我已经被找到好几次……我想大概很快又会……」
  「可是你每次被找到,还不是都逃掉了?所以说,你搞不好哪一天就能真正地逃离他们呀。」
  「我这次说不定会被杀……要是和我在一起,连你也会……」
  利菜走近喃喃自语的一房,用食指戳了戳少年脏兮兮的额头。
  「你之前有很认真地逃亡吗?」
  「咦……」
  「我要拿出视死如归的决心,绝对要逃给你们看!」
  见到和菜对着火红天空大喊,一房赶忙制止。
  「笨蛋,你…你叫那么大声会——」
  「——你有拼命到可以正大光明地挺胸呐喊吗?」
  利菜一把脸靠近问道,一房立刻吓得羞红了脸,把视线移开。
  「你看吧,你根本就没有认真逃跑过!所以这一次,一定要认真地逃!既然一个人会害怕,那就和我一起逃吧!要下定超超超—级认真的决心!」
  「认真的决心……」
  「没错!我们要一直逃,逃到让在后面追赶的家伙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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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高举拳头大声宣示的利菜,一房傻眼地开口:
  「你……你是笨蛋吗?」
  「我才不是笨蛋,我很认真喔。」
  利菜浅浅一笑,接着又转过身,走在河川旁的堤防上。
  身后的附虫者少年没有动静。不过没多久,利菜就听见他小跑步追赶上来的脚步声。
  「……哈哈。」
  那是她第一次听见日比野一房的笑声。
  「你真的是笨蛋耶。」
  「我说过我不是笨蛋,再说,我在校的成绩可都是第一名呢。」
  利菜和一房步行在天色逐渐暗下来的堤防上。
  不停前进。
  未曾间断。
  走在不知通往何方的道路上。
  每踏出新的一步,利菜的内心都雀跃不已。
  或许——真的是或许。
  只要继续这样逃下去,说不定有一天,就能真的逃出那狭窄的鸟笼。
  也许就能到达一个与那拘束,充满可恨声音和说话声的家截然不同的地方——
  「啊,我有一个好主意。我们只要坐在你的〈虫〉身上,不就可以轻松逃脱了?」
  「笨蛋,要是那么做,肯定马上就会被发现,就没有逃跑的意义啦。」
  这是一场在孩子气的发想下展开的潜逃之旅。
  然而走在河边的离家女孩和附虫者男孩,却开怀地相视而笑——
  在他们小小的心中,怀抱着确切的希望。
  离开樱架市后迎接的第一个夜晚,是在充满灰尘和铁锈味的小屋中度过。
  那是一间盖在堤防上的小小帮浦屋。由破裂的钢筋水泥围起的屋子内部,只和利菜的房间差不多大而已。
  附近似乎有很多农地,每隔一定的距离就能看见帮浦屋。
  第二天,他们两人也是找到一间类似的小屋,然后偷偷潜入里面睡觉。
  「早安,一房。」
  天亮后,利菜摇晃附虫者男孩的身体,叫醒他。
  一房皱着脸,发出「嗯……」的低喃,脸上明显带着倦意。睡在半夜也轰隆作响的帮浦旁,是不可能消除疲劳的。
  「好了,快点起来吧。我们今天也要卯足全力地逃亡喔!」
  尽管努力展现开朗笑容,然而利菜的身体也变得非常沉重。在同学中体力算是很好的她,依旧承受不住步行一整天的逃亡之旅。
  他们两人虽然一直沿着河川前进,不过还是会去便和商店购买食物,或是到在工商业区找到的简陋澡堂清洗身体。偶尔也会去连锁的服装店添购换穿的衣服。
  「对了,利菜。你早上去哪里了啊?」
  「咦?」
  「我之前醒来的时候,你好像不在小屋里……」
  「不…不要问那种事情啦,我当然是去上厕所啊。」
  「啊,真…真是抱歉。」
  两人一边闲聊,一边出了小屋,然后又沿着堤防继续前行。
  一房的精神状态似乎已经大致稳定下来。他昨天和利菜聊了不少,还讲了一些之前在学校发生的事。
  但是,今天的话却比昨天少了许多。
  利菜也一样。表面上很有精神,其实很清楚自己是刻意放大音量。
  只不过三天。
  仅仅一小段的路程,就从两名孩子身上夺走大半的精力和体力。
  特别是一房的疲劳程度更是严重。在来到赤牧市之前,他大概就已经消耗掉相当多的体力。
  虽说现在晚上可以睡觉,但看在利菜眼里,他似乎已经要到达极限。
  尽管如此,和菜和一房还是继续赶路。
  可怕的敌人就快追上来了。只有逃跑,两人才能得救。
  「……」
  利菜一回头,只见一房一副气喘吁吁的样子,就连抬头也很难受。
  但他没有说泄气话。
  「你还好吧?要不要休息一下?」
  「我没事。」
  一房倏地抬头,露出不自然的笑容:
  「我们得逃得更远……这次我要很认真的逃走。」
  利菜听到后,惊讶地瞪大双眸,不过随即就开心地跟着面露微笑。
  幸好不是一个人。
  不只是一房。如果只有一个人,自己大概一辈子也没办法离家出走吧。
  她打算再过一阵子,也要把自己家里的事情告诉他。直到昨天为止,一直被自身的事搞的精疲力尽的他,现在或许有余力可以听听利菜离家出走的原因了。
  「说得真好!一房,你真是太帅了!」
  「我…我才不帅……我是因为有利菜在才……」
  「咦?你说了什么吗?」
  「没…没什么啦。」
  「是吗?嗯,那么——就是那里!等走到那边,我们就休息吧!」
  利菜所指的地方,是一个小小的水门。
  那个水门应该是为了配合农作时期,送水到田里而建造。土壤外露的堤防上,就只有水门附近经过整修,并且铺上柏油。水门本身高约十公尺,上面有金属制的梯子和用来关闭水门的阀门。
  利菜与一房走下凹凸不平的斜坡,来到水门前。
  「一房,你要不要也喝点水?」
  利菜放下行李,回头问一房。
  却见到附虫者男孩,一脸苍白地呆站在那里。
  「……?怎么了?」
  「是——是——」
  一房凝视着某个方向,同时不住向后退。
  「是那个人……」
  利菜循着他的视线,皱起眉头。
  此时此刻,有一个人影正从利菜二人来时的方向慢慢接近。由于那人的步伐自在到像在散步一样,因此让人晚了一步才产生戒心。
  是头上戴着小帽子饰品的少年。姑且不论他的步伐,他身上整洁的衬衫和领带也一点都不适合走在这样的河畔。
  「你是……?」
  「特…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
  一房的呻吟声与巨响相迭。接着,强大的冲击更吹动利菜的头发,四周吹起一阵强风。
  「什么……」
  利菜吃惊地瞠目结舌。
  他们所站之处的旁边,地面上竟赫然出现一个大洞。柏油裂开,粉碎的砂砾在周围飞散。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出现在眼前的少年究竟做了什么?
  朝着被突发状况吓得呆立不动的利菜,以及因恐惧而表情扭曲的一房——
  「我是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的人。由于你的〈虫〉很不稳定,因此请容我将其排除。」
  面带沉稳笑容的〈帽商〉,深深地行了个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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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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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01/15 | 编辑
1.04 利菜 Part 4

  *当局企图隐瞒啃食人类梦想之〈虫〉的存在。
  而名为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的机关,正是为了隐蔽超乎常识的〈虫〉而创立。该组织负责训练并管理附虫者,对很难以普通武器对付的附虫者执行逮捕任务。
  如今,在利菜面前,出现一名自称是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局员的少年。
  少年态度沉稳,自称〈帽商〉。
  「呜呜——啊啊——」
  一房脸色苍白地僵立着。
  「我玩捉迷藏也玩得有点累了,是时候该做个了结。」
  说完,魔术帽饰品便从微笑少年的头上飞起来,然后光滑的表面开始有如生物般蠢动,并产生裂痕。从裂缝中现身的是无数只小小的复眼,而且下方的空洞里,也长出无数尖锐的利牙。
  「那边的那位小姐,『初次见面』。我是火种六号局员〈帽商〉。我一直在等待他落单的机会……可是你却和他形影不离,因此请容我将你们两人一起除掉,毕竟我不方便留下目击者。」
  异样的帽子有如橡胶般伸长、变大。接着它张开大嘴,猛然一咬,将利牙插入少年脸部。
  少年看起来就像把黑色魔术帽往下压,戴到嘴巴附近一样。浮现于帽子表面的无数复眼,代替视野被遮住的少年看着利菜二人。
  「呜啊啊啊!」
  一房发出惨叫,转身逃跑。
  「我说过,捉迷藏已经结束了。」
  少年裸露在帽檐下方的嘴角浮现笑意。他捡起好几颗脚下的石子放在手上,一会抛向空中,一会接住地玩弄。接着在少年的手、皮肤下浮现的无数黑影——线形动物中的秀丽隐杆线虫,纷纷从指尖朝小石头移动。
  「我不会让你逃走。」
  他将被黑色线虫传染的小石头,掷向一房的前方。
  利菜与一房的视野,瞬间被大爆炸所充斥。小石头坠落的地面霎时消失,变成深深的坑洞。
  用帽子遮住嘴巴以上的怪人,缓缓走了过来。
  「你也差不多该死心了吧?这样实在很难看耶。」
  「呜啊……啊啊啊啊——」
  「一房!」
  利菜拉起一房的手,朝水门的方向跑去。
  小石头立刻又飞过来,在奔跑的利菜二人周围引发爆炸。
  「哇啊!咿!已…已经不行了……我们逃不掉了啦……!」
  「笨蛋!都已经逃到这里了,你难道要放弃?快把〈虫〉叫出来!」
  「呜…呜呜——」
  「再这样下去,我们两个都会被杀掉!好了,快一点!」
  「呜啊啊啊!」
  一房自暴自弃地大喊,同时间,一只小小的蜈蚣从他的肩膀掉落到地上。不消片刻,蜈蚣的身体就像气球一样膨胀,从脚下将一房与利菜挑起,背在背上。
  巨大的蜈蚣载着两个孩子,动作迅速地闪过爆炸。可是却躲避不了因爆炸而掀起的强风和柏油碎片,利菜和一房的身上因此划出撕裂伤。
  「呜哇啊!呜……」
  「你听我说,一房!既然逃不了,那就只好战斗了!」
  「战…战斗?那…那种事情——」
  怎么可能办到啊!
  正当男孩准备反驳时,利菜用双手拍了一下他的脸颊,然后按着。
  利菜以坚毅的眼神,注视一房惊吓的表情。
  「你甘心一直被追杀吗?还是说,你敢对弱小的女孩子动手,却不敢和强悍的附虫者战斗?因你的梦想而诞生的蜈蚣——难道是只有那点能耐的弱者吗?」
  「……!」
  「你的梦想,应该不是为了在这种地方结束才诞生的吧?」
  〈帽商〉绕到互望的两人面前。
  「要是不就此结束,那我可伤脑筋了。」
  以帽子掩脸的少年,将一只手猛然击向地面。只见黑色的线虫从皮肤下窜出,逐渐在柏油表面传染散布开来。
  随后,眼前的地面便开始膨胀——并掀起一场大爆炸。
  利菜不由得紧闭双眼,但预期中的冲击并未袭来。
  巨大的蜈蚣为了保护一房和利菜,把自己盘成一团。厚厚的躯壳将柏油碎片弹开,并分散了强风。
  「一房……!」
  「我不想——」
  一房紧咬牙根。为了躲避从头顶上方袭来的小石子,蜈蚣再次载着利菜二人向前奔驰。
  「我不想在这种地方被击败……!」
  看到一房露出无比拼命的表情,利菜不禁泛起微笑。
  「可…可是,我不晓得该怎么跟这种人作战……」
  「你听着,我想到一个作战计划了。首先,先到那边的水门去——」
  「嗯,好……什么?那样不行啦!利菜又不是附虫者……!」
  「没关系!」
  利菜对犹豫的一房展露无畏的笑容。
  「认真战斗这件事,和是不是附虫者一点关系也没有!还是说——你信不过我?」
  「……」
  「我相信你,一房!」
  一房紧抿双唇。接着他点点头,望向水门。
  「我当然也相信你呀!」
  蜈蚣一面闪避爆炸,同时加速前进。它不停蠕动多到无以计数的足部,朝着〈帽商〉的反方向——跨越河川的水门滑行奔跑。
  「又想要逃了吗……」
  〈帽商〉讶异地叹了口气,随后又继续追逐蜈蚣。
  在强风的吹袭下,蜈蚣来到水门。它带着两个紧抓住背的孩子,垂直爬上耸立的墙壁。
  蜈蚣抵抗重力,爬上墙壁顶端后,猛力撂倒栏杆,跃上屋顶。
  旧型的水门屋顶,已经因长年的风吹雨打而腐朽。蜈蚣刚才撞倒的栏杆早已生锈,脚下的地面也像被染色似的长满青苔。设有电盘和水表的走道,窄得只能让两名大人并肩而行。
  蜈蚣对沿着梯子现身的〈帽商〉展开攻击。
  「埋伏之后再来个出奇不意啊……还真像小孩子的做法。」
  〈帽商〉若无其事地用手一挥——甩开企图咬碎他脑袋的蜈蚣。他似乎使用了某种能力,只见蜈蚣的巨大身躯像被橡胶弹开一般,轻易就被反弹回去。
  然而——
  「利菜,就是现在!」
  一房一声令下,躲在电盘后的利菜立刻冲出去,并且对将注意力放在蜈蚣身上的〈帽商〉的腿使出一记擒抱。
  「什么——」
  〈帽商〉错愕的说话声被风声掩盖。
  利菜毫不犹豫地让自己与〈帽商〉一同跃入空中。
  越过被蜈蚣破坏的栏杆,利菜与〈帽商〉逐渐坠向地面。
  「——」
  吹拂而来的强风,以及将全身置身于重力的感觉。
  飘浮于空中的同时,利菜回想起几天前体验过的感觉。与青梅竹马的同班同学从屋顶上跳下来时,她整个人跟现在一样被无声的快感所包围。
  当时她心想。
  如果可以挣脱掉障碍物,恣意飞翔——自己就能获得自由。
  只要一直不停前进,直到远方——
  总有一天,一定——
  「……!」
  利菜笼罩在坠落感中的身体,忽然在空中停下。
  原来是蜈蚣卷起了利菜的身体。依附在水门墙壁上,将长长身躯弯曲成一座桥的蜈蚣,在千钧一发之际阻止她继续坠落。
  「呜啊啊啊!」
  另一方面,〈帽商〉则是坠入河川中。藉由关闭水门来限制水流的河川,稀少的水量露出铺了水泥的河底。
  利菜和一房同时垮下脸来,看着〈帽商〉猛力撞上河底。
  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派来的刺客,就这样再也无法动弹。他的身体随着稀少的水流,在河底不停翻转。
  「打…打败他了……?」
  利菜一回到屋顶上,就见到一房一副不可置信地呆站在那里。在他的注视下,〈帽商〉被冲到河川的主流里,慢慢漂向下游。
  「我…我们真的……赢了……?」
  「没错!我们真的做到了!」
  见到利菜满面笑容的模样,一房才终于放心下来。
  「哈…哈哈!太好了!我们赢了!」
  「我就说嘛!我们一定办得到!」
  「嗯……没错!」
  获得伟大胜利的两人,在水门的屋顶上兴奋地欢呼了好一阵子。
  笑累了之后,他们背靠着背,坐在地上。在微风的吹拂下,两人沉醉在舒畅的余韵之中。
  「——我到现在还是不敢相信耶,我们居然能打赢那么恐怖的家伙……」
  「从今以后,不管出现什么样的敌人,我们一样能够获胜!因为我们很厉害啊!」
  「……嗯。」
  「我们现在还是小孩子。将来……长大之后,一定会慢慢变得更厉害。」
  「嗯……对呀。」
  利菜一面听着充满喜悦的说话声从背后传来,一面俯视地面。
  她的胸口像是被勒紧般地疼痛。
  「你现在——应该可以一个人逃跑了吧?」
  她看见好几辆车,聚集在因爆炸而一片凌乱的地面上。
  「咦?……那…那些车子是怎么回事?难道又是特环!」
  「不,他们应该是来接我的。」
  利菜紧抿下唇。
  不断前进。
  不断逃下去。
  利菜说那些话时的心情并无虚假。
  然而——她也早就明白那是不可能的事。
  只要待在这个国家里,就无法逃离父亲的眼线。她早料想到除了警察,只要是国家机关,即使是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那样的组织,也会受到父亲的影响。
  不,就算摒除掉那些,利菜依然有无法逃跑的理由。
  那就是母亲。
  「我必须回家了。」
  利菜站起身子,拍掉沾在腰上的沙粒。
  一房也站起来,注视着利菜,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因为有人在等我,而我不能丢下那个人不管。」
  不能扔下母亲——她从一开始就很清楚那一点。
  利菜希望,在她不在的这几天,母亲至少能下定决心与父亲分开。
  望着利菜天真烂漫的笑容,一房依依不舍地抿着唇。但是他很快就表现出心意已决的态度,抬起头笑着说:
  「利菜,谢谢你……因为有你的陪伴,我才……」
  「虽然不晓得我们还能不能再见面,不过你要加油!可别输了喔!」
  「……好!」
  被利菜拯救的附虫者男孩,露出开朗的笑容。
  利菜一坐进车内,关门声就撼动耳膜。
  她所搭乘的高级轿车,静静地将水门抛在后方。
  「……」
  她回头望向水门,见到一名男孩在屋顶上目送着这边。由于担心引起麻烦,因此利菜拜托他躲在那里。
  道别时,日比野一房笑了,仿佛之前胆怯的模样都是骗人似的。
  如此一来,利菜又帮助了一个人。
  这次是附虫者。
  而且——还是一次救了两个人。
  她的心中充满成就感和满足感。
  获得自由的他们,今后一定也能继续逃下去吧。
  不论到何方。
  直到永远。
  一想到这里,她就乐不可支。
  「您父亲已结束工作,回到家中了。」
  即使听了司机的话,利菜依旧保持微笑。
  因为自己成功帮助了一房等人,所以那点小事根本就无所谓了。
  只不过,在回到可能正在暴怒的父亲身边的路上,利菜始终暗自紧握拳头。
  明明做了万全的心理准备才离家出走。
  然而内心却不停下坠,益发混浊、停滞。
  「……」
  带着面具般的微笑,利菜再次返回鸟笼。


2.00 A HEATER

  矗立在赤牧市街道上的瞭望台,听说名叫赤牧天塔。
  那栋时常经过的建筑物,终于在几天前完工了。如今取而代之展开的浩大装灯工程,则是为了配合开幕前的活动。根据向施工人员询问的结果,开幕的前几天,每天都会以不同颜色的灯光来照亮整座塔。
  虽然不是特意来到这里,不过〈帽商〉非常喜欢赤牧市。
  这里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大都市,充满着形形*的东西。塞满人群与建筑物的街道,每天都有不同的变化产生。对讨厌引人注目的他而言,可说是最佳的隐身环境。
  就连从事他的散步嗜好,也一点都不会觉得厌倦。
  他一个人呆站在赤牧车站前,位于大十字路口的街道上。
  「喂!」
  一群看起来像是小学生的女孩,在远处朝这边挥手。
  「你怎么没在学校玩足球啊?」
  她们似乎是在对朋友说话,可是,〈帽商〉的周围却没有任何人出声回应。「什么嘛!居然不理人!」女孩们露出生气的表情。
  他依然愣愣地站在那里,继续望着往来行人的面孔。
  「本来只想边追赶边拖延时间,却不小心来到中央本部的辖区。原本以为大事不妙……没想到这里环境还不错。不晓得他会不会在这里停留一阵子?」
  自言自语是他的习惯。
  厌倦观察路人的〈帽商〉,悠哉地信步离开车站前。
  「可是那孩子看起来很懦弱,可能已经快受不了了,这该怎么办呢?」
  他走下天桥,混入人行道上的人潮中。
  见到自己映照在大楼玻璃窗上的身影,他注意到头上戴的饰品歪掉了。于是他将帽子状的饰品扶正,并顺便调整好衬衫的衣领。连他也觉得自己明明才十七岁,怎么长相和说话方式却特别超龄,不过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他觉得口干舌燥,决定在附近找间咖啡店解渴。
  「干脆暂时不管他。可是他要是被其他局员找到,那也挺麻烦的。况且若是被中央本部发现,像他那种人肯定一下子就会被干掉。那样一来,任务结束的我,就不得不回去西中央分部……真是难以抉择。」


2.00 A HATTER
  
  矗立在赤牧市街道上的瞭望台,听说名叫赤牧天塔。
  那栋时常经过的建筑物,终于在几天前完工了。如今取而代之展开的浩大装灯工程,则是为了配合开幕前的活动。根据向施工人员询问的结果,开幕的前几天,每天都会以不同颜色的灯光来照亮整座塔。
  虽然不是特意来到这里,不过〈帽商〉非常喜欢赤牧市。
  这里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大都市,充满着形形*的东西。塞满人群与建筑物的街道,每天都有不同的变化产生。对讨厌引人注目的他而言,可说是最佳的隐身环境。
  就连从事他的散步嗜好,也一点都不会觉得厌倦。
  他一个人呆站在赤牧车站前,位于大十字路口的街道上。
  「喂!」
  一群看起来像是小学生的女孩,在远处朝这边挥手。
  「你怎么没在学校玩足球啊?」
  她们似乎是在对朋友说话,可是,〈帽商〉的周围却没有任何人出声回应。「什么嘛!居然不理人!」女孩们露出生气的表情。
  他依然愣愣地站在那里,继续望着往来行人的面孔。
  「本来只想边追赶边拖延时间,却不小心来到中央本部的辖区。原本以为大事不妙……没想到这里环境还不错。不晓得他会不会在这里停留一阵子?」
  自言自语是他的习惯。
  厌倦观察路人的〈帽商〉,悠哉地信步离开车站前。
  「可是那孩子看起来很懦弱,可能已经快受不了了,这该怎么办呢?」
  他走下天桥,混入人行道上的人潮中。
  见到自己映照在大楼玻璃窗上的身影,他注意到头上戴的饰品歪掉了。于是他将帽子状的饰品扶正,并顺便调整好衬衫的衣领。连他也觉得自己明明才十七岁,怎么长相和说话方式却特别超龄,不过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他觉得口干舌燥,决定在附近找间咖啡店解渴。
  「干脆暂时不管他。可是他要是被其他局员找到,那也挺麻烦的。况且若是被中央本部发现,像他那种人肯定一下子就会被干掉。那样一来,任务结束的我,就不得不回去西中央分部……真是难以抉择。」
  他一边嘀嘀咕咕,一边找寻咖啡店。
  「我看,我不如转调到中央本部,这样就可以一直留在这座城市了。可是中央本部的*味好重,这点真让人犹豫。毕竟我在这方面的直觉还算准确。」
  「欢迎回来,大小姐!」
  ……我好像有点走错店家了。
  不,应该没错。虽然店员全是女孩子,每个人身上又都穿着动漫的服装,不过这里确实是咖啡店没错。
  「请问是一位吗?」
  「是的。」
  只要和别人说话,遣词用字就会变得非常客气,这也是他的习惯之一。
  入座后,他向店员点了餐。
  「嗯…中央本部…西中央分部……奇怪?我原本是在想什么——算了,都无所谓啦。」
  看着穿着清凉的店员,他情不自禁地在脸上堆满笑容。
  虽说是一时误闯的店家,不过他并不讨厌这种风格,反而非常喜欢。自己之所以会被同伴批评:「本人比外表和说话方式低级多了」,大概就是这个原因吧。
  他只点了一点东西,然后在店里泡了大约三个小时,最后心满意足地结帐。
  「你们每个人都好可爱喔。」
  「咦?谢…谢谢您。」
  听了他的话,负责结帐的店员脸颊抽搐了一下。
  糟糕,我不自觉就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了,这样是不是很恶心啊?感到一阵尴尬,他赶紧快步走出咖啡店。「其实你比较漂亮……」店里刚才那名店员不知对谁那么说道。
  他又愉快地散步了好一阵子。
  「糟了,我一直想看的电影居然只上映到昨天,真是失策啊。」
  贴着电影院时刻表的玻璃上,映照出他失望的容貌。他感到垂头丧气,将头上因此歪掉的饰品扶正,又顺便调整了一下领带。
  「没办法,那就看别部电影吧……不,我还是先到书店翻翻杂志,确认一下内容再决定。都已经错过最想看的了,要是再挑到不好看的片子,未免太惨不忍睹了。」
  如果没有感兴趣的电影,那就去电玩中心吧。
  到酒吧喝一杯好像也不错。不然租车去兜风也好。可惜的是,自从来到赤牧市就一直很期待的摩天轮,到现在还没有完工。
  「书店…书店……」
  打从来到赤牧市后,〈帽商〉就一直是这个样子。
  他最喜欢的就是独自游玩。
  不必顾虑其他人,也不受他人顾虑,就这样自由自在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他觉得,现在可以那么做的自己,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嗨!」
  在人行道上走着走着,突然有个身穿西装的陌生男子叫住他。
  「你要回家了吗?待会有没有空啊?」
  他漫不经心地环顾四周,发现有好几名推销人员在附近晃来晃去。大概因为这里是人潮众多的十字路口,所以才会有很多这类推销行为吧。他委婉地拒绝。
  「不好意思,我正在赶时间。」
  「这…这样啊。请……请问,你对这种东西有兴趣吗?可以的话,要不要来参加?」
  「啊,我最喜欢这个了。我可以收下吗?」
  「当…当然!时间是明天晚上!」
  「谢谢你。」
  他收下的东西,是立食派对的招待券。虽然很开心收到这么好康的礼物,不过一发现那是男女一起成行的专用券,他立刻变得很失望。只喜欢「一个人玩」,不可能有同伴的〈帽商〉,在口袋里把招待券揉烂。
  这座城市真是太棒了。
  一个人玩也不会感到无聊。
  只要掌握好标的物的动向,他就能任意地游玩下去。
  说起他唯一担心的事情,就是这座城市里正潜藏着某个「恐怖的敌人」。
  然而那种事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这里本来就是赤牧市的中央本部的辖区。隶属于西中央分部的他,根本没必要特意插手丢管。
  「呃……我原本打算要做什么啊?」
  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隶属于西中央分部的火种六号局员〈帽商〉。
  他本来的任务,是逮捕新发现的附虫者——倘若判断有危险,便将该附虫者予以歼灭。
  现在他也正在执行任务。为了追逐逃亡的附虫者,于是来到遥远的赤牧市。
  「对了,我要去书店。书店在哪里呢?」
  标的物的名字是——日比野一房。
  一名被不稳定的蜈蚣附身的小学男生。


2.01 The others

  〈帽商〉尽管对可以一个人游玩感到很兴奋,不过他并没有忘记自己的任务。
  「……看样子,他应该会在那间仓库待上一阵子。」
  夜晚时分,他独自佇立在住宅区里。
  他集中全身的知觉,确认附近有无显示〈虫〉存在的反应。
  「真希望他可以一直这样下去。如此一来,我就可以利用那段时间,继续一个人到处逛了。」
  那是发生在昨晚的事。
  感应到有〈虫〉的他一赶赴现场,就见到他的目标日比野一房正对一名女子唤出蜈蚣。
  ——不…不要靠近我……!
  ——实在有够丑的。你放心,我对附虫者一点兴趣也没有。
  女子冷冷地说完后,便告诉一房在市郊有一间仓库。从她的话听来,她似乎是为了要找到烦恼的一房,对他伸出援手才现身——然而女子的言行举止,看起来却一点都不起劲。
  女子很快便离开,一房则半信半疑地前往仓库。在那里得到食物和生活用品后,他就一直把自己关在里面。
  「那个帮助蜈蚣男孩的女人……应该不需要在意吧。我早就料到,可能会出现不相干的人对他释出善意。说真的,我反倒想好好谢谢她呢。」
  那间仓库不太起眼,十分安全,一房应该会尽可能地留在那里。
  不给标的物致命的一击,也不让对方逃掉,只要掌握其行踪就好。
  这么一来,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就不会发派新任务给他。而他也能以追踪目标的名义,于那段期间内留在同一座城市里。
  「看来我还能在这座城市里玩上好一段时间,真是太幸福了。」
  只要能毫无顾忌地一个人游玩,他就什么都好。当然,对于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这个组织,他完全没有忠诚度可言。
  不久前,在樱架市出现名叫〈冬萤〉的怪物时也是如此。
  他当时就像现在一样,故意迟迟不肯完成手上的小任务。如果没那么做,他大概就会被召回为了歼灭〈冬萤〉而组成的联合部队——然后跟着一起落入全灭的下场吧。那种被认定为异种一号,有如灾难般的怪物,自己怎么可能敌得过。
  现在的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因为〈冬萤〉事件的关系,有指定编号的局员明显遽减。由于无法确实抑制新附虫者,因此今后恐怕将会进入某种过度期——引发附虫者大量产生的现象。
  说起来,就是因为局员的人手不足,所以像日比野一房这种弱小的附虫者才能一直不被〈帽商〉以外的局员发现。
  「我担心的另一件事,似乎也没有动静呢。」
  他唯一挂心的「恐怖的敌人」,目前依旧按兵不动。虽然他偶尔会去探查一下情况,不过对方看来似乎还没有要行动的意思。他希望中央本部能够早日发现,并将对方歼灭。
  「说来说去,我最希望的还是特环能够忘掉我这个人。」
  一面嘟哝着不可能的事,〈帽商〉注意到有个女孩朝这边跑了过来。
  那名长相秀丽的女孩,在他的面前停下脚步。
  「……你好。」
  「你好,美丽的小姐。请你立刻折返,赶紧回家吧。」
  他一如往常地用十分客气的语气规劝。由于女孩似乎不打算离开,于是他便提出忠告。
  「在半夜散步是非常危险的事,向陌生人搭话就更不用说了。在被假装[x]偶的怪物咬掉脑袋之前,请你快回去吧。要是迷路,我可以牵着你,送你回家。」
  「我还不想回家,因为我想去一个地方。」
  「这样啊。既然如此,那你就直接前往那里,不要东张西望了。」
  「你是谁?你也迷路了吗?」
  他顿时挑起一边的眉毛。
  「你为什么觉得我迷路了?」
  「因为你从好几天前开始,就一直在街上走来走去。而且——」
  糟糕。
  其实,他对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隐瞒了好几样自己的能方。像是能够感应〈虫〉之所在的能力,以及尽量不被人发现己身存在的能力。假如那些能力被特环察觉,他们很有可能会授予他相当高阶的指定编号,并派他给困难的任务。
  为了尽量不让自己的存在被人记住,他总是很频繁地使用能力。
  然而那么做却没有效果,他的长相还是被眼前的女孩给记住了。
  「你总是一脸希望有人帮助你的样子。」
  「……!」
  〈帽商〉目瞪口呆。
  现在的他,比知道自己的脸被记住时还要吃惊好几倍,简直吓到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而他之所以会如此错愕——或许是因为她说的正是事实吧。
  我好幸福——
  一直以来,他都是靠着那样的想法不断欺骗自己。
  「这样啊,原来我露出那种表情了啊…」
  面对这教人措手不及的场面,他露出泫然欲泣的神情。
  为什么会被看穿呢?
  过去,从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的痛苦。就连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也没有发觉他心中的悲鸣。
  之后,他们两人稍微聊了一下。
  「你为什么会知道呢?」
  「不晓得,我就是感觉得出来——我是立花利菜。」
  「我叫作〈帽商〉。」
  「好可爱的名字喔。我问你,为什么你的表情会这么悲伤呢?」
  「因为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实现我的愿望。」
  「愿望?」
  「我想要一个人独处。」
  「可是那样孤伶伶的,不会寂寞吗?」
  「对我而言,独处就是自由,跟别人在一起就是一种束缚。而那份束缚十分顽强,怎么样也无法逃开……我不想受到任何事物拘束,只想自由自在,随心所欲地在这个世界上昂首阔步。现在受到某个组织约束的我,根本就像是一只脖子上套了项圈,却还故作自由的滑稽家犬。」
  「……」
  「……」
  「难道没有办法可行吗?」
  「这真的还满困难的。虽然有点矛盾,不过凭我一己之力,实在是……」
  「那我来帮你好了。」
  「……咦?」
  「我现在还有其他事情在身。等事情办完后,我就会帮助你。」
  受到笑脸盈盈的利菜吸引,〈帽商〉也泛起微笑。
  我们应该不会再见面了吧——他暗自在心中猜想。
  尽管他不认为如此年幼的女孩能帮得了自己什么——却稍微得到了救赎。
  虽然只是一时的安慰,但女孩说要帮助自己的话语却令他非常开心。
  「晚安,〈帽商〉先生。」
  「嗯,再见了。」
  与女孩道别后,〈帽商〉依然佇立在原地。
  正因为只是个过客,正因为只是名年幼的女孩,他才会不经意地吐露出心中郁积已久的真心话。而且其效果意外地显着,他的心情顿时开朗起来。
  「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孩子呢,我居然反常地对她发了牢骚——唔?」
  沉浸在余韵中一会后,正打算回住处歇息的他,忽然抬起头。
  「这种『扭曲感』……是蜈蚣小子啊。发生什么事了吗?」
  感应到〈虫〉的存在,他立刻前往仓库。
  他一眨眼就跑到市郊,从对面的建筑物上观察仓库内的情形。
  「——这是怎么回事?」
  日比野一房和昨天一样仍待在仓库里,不过里头却还有另一个人影。
  是刚刚才在路上遇见的女孩——利菜。
  「为什么她会和日比野一房……」
  他没有时间冷静地分析状况。
  因为他看见一房让蜈蚣消失,与利菜一同走出了仓库。附虫者男孩犹豫不决地跟在意气风发的女孩身后。
  「什么?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会变成这样?」
  搞不清楚状况的他,不停低声碎碎念。
  他只晓得一件事。
  那就是,〈帽商〉已经——没办法在这座城市里一个人恣意游玩了。
  当天,日比野一房和立花利菜就离开了赤牧市。
  那两人为何会碰在一起,还一同旅行。
  在不得其解的状态下,〈帽商〉就这样尾随着他们。要跟上小学生的逃亡步伐并加以监视,是极为容易的事,不过没能解开疑问这一点让他觉得很痛苦。
  而最令他沮丧的,还是必须这么快就离开喜爱的城市。
  此刻的他,心中唯一的慰藉,就只有不必再接近潜藏在赤牧市里的「恐怖的敌人」。尽管如此,标的物突如其来的行动还是太令人费解了。
  「他们不打算使用交通工具啊。看起来,好像是连那位女孩也想一起逃离什么吧。」
  两名孩子不间断地走在河边的堤防上。
  他们的脚步非常缓慢,慢到应该要尾随在后的〈帽商〉都快不小心追过他们了。又因为得配合疲倦不堪的一房的步行速度,因此进度就更显迟缓。
  〈帽商〉保持一定的距离,继续跟踪他们。
  然后,到了第三天的清晨。
  他发现有个小小的人影,悄悄地从帮浦屋中现身——是利菜。
  利菜走在笼罩于晨雾中的河畔,下了堤防。一房则应该还在小屋里。
  「……?」
  她到底要去哪里——这个疑问很快就解开了。
  因为利菜前往的地方,是河边的住宅区。而且她还笔直地朝〈帽商〉这边走来。
  「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的人,你应该在附近吧?」
  好了,这下该怎么办呢?
  在某间民宅的草丛中打盹的〈帽商〉,思索着应该采取何种行动。
  他立刻就理出答案。
  「简称叫作特环。那么落落长的名字,念起来太麻烦了。」
  见到他从草丛中现身,利菜霎时目瞪口呆,不过她随即展颜而笑。
  「原来是〈帽商〉先生啊。」
  「你吓到了吗?不,你似乎不怎么惊讶呢。」
  「因为我是在同一个时间找到你和一房的呀。这么一来就说得通了。」
  「你早就发现我跟踪你们了吗?」
  「我这个人的感觉很敏锐。」
  「看来是那样没错,被吓到的人反而是我呢。」
  他不认为跟踪行动被区区一个小学生察觉,是自己的失误。因为眼前的立花利菜,确实聪颖到足以将其识破。她大概受过不少英才教育吧。
  〈帽商〉之所以会现身,也是因为如此。
  尽管还年轻,但利菜确实聪颖。因此他心想,与其继续隐藏行踪尾随下去,对她提出警告并要她离开的做法还比较直截了当。
  在晨雾弥漫的住宅区一角,〈帽商〉与利菜面对着面。
  「我是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的人。歼灭附身在日比野一房身上不稳定的〈虫〉是我的使命。」
  「我听说,要是〈虫〉被杀死,就会变成没有感情和记忆的缺陷者。」
  「没有错——你为什么会跟日比野一房在一起呢?」
  「因为他看起来很烦恼,所以我想帮助他。」
  「……这该怎么说呢,我原本还以为,会有什么更复杂的原因。没想到居然是这种三言两语就能解释的理由,教我无法掩饰内心的惊讶。」
  「咦,你很惊讶?真的吗?」
  「我是真的非常讶异——看样子,是我误会了。我以为你是个脑袋更聪明的孩子,没想到你却想去帮助偶然遇见的附虫者,简直不知好歹。」
  「一房也说我是个笨蛋呢——不过,因为追赶在后的人一直迟迟不展开攻击,所以我想应该还有交涉的余地。」
  相对于自信满满的利菜,〈帽商〉则是大吃一惊。
  眼前的少女似乎一直打算与敌人进行交涉。假如要说自己误会了什么,那一定是没料到利菜是个思虑周延到超乎想像的对手。
  「我警告你,现在马上就一个人回家去,否则的话——」
  「你一直在利用一房,藉此『故作自由』对吧?」
  〈帽商〉哑口无言。
  他原本打算先发制人,结果却遭到对方反击,而且还是华丽又猛烈的一击。女孩将他之前不经意向她提起的「弱点」,干脆漂亮地贯穿。
  「我从一开始就觉得很不可思议。因为一房明明提到敌人非常厉害,可是他却能从那种强敌的手中数度逃脱。那样实在太矛盾了。」
  「……」
  「你说过的项圈,指的就是特环吧?其实,你很希望能够脱离特环,重获自由。」
  「……」
  〈帽商〉对一步步将真相挖掘出来的利菜,产生了某种恐惧感。
  他的〈虫〉——线虫出现在他缓缓举起的右手上。在皮肤底下蠢动的黑色线虫,朝着眼前的少女逼近。
  这个女孩太危险了。
  他不晓得究竟是怎么个危险法。但是至今走过好几趟鬼门关的他,对危险这感觉十分敏感。
  现在的她还只是普通人,不过是个年幼的孩子。
  但是等立花利菜长大之后——一定没有人阻止得了她。
  没错,除非她自取灭亡,否则任谁也——
  「太好了。」
  见到利菜灿然一笑,〈帽商〉整个人顿时僵住,静止不动。
  渴望独处的他,应该最讨厌受到他人干涉,然而他却不可置信地——对那张美丽的笑脸看到入迷。
  「这么一来,我就可以帮助你了。」
  「……?」
  利菜说出某个「作战计划」。
  〈帽商〉像是被捆绑似的一动也不动,静静地把话听完——
  「如何?这样应该行得通吧?」
  多么孩子气的想法。
  多么肤浅的计划。
  可是,那种骗小孩似的「作战计划」却拯救了他。
  「哈…哈哈……」
  干枯的笑声从他的喉咙深处发出。
  「这样…我……我就能独处了吗……」
  对着以湿润双眸凝视自己的〈帽商〉——
  「可以的!我们一定办得到!」
  利菜自信满满地比出胜利的手势。
  
  利菜想到的「作战计划」被如实地执行。
  「——呜啊啊啊!」
  被少女从水门推下去后,〈帽商〉朝地面坠落。
  在千钧一发之际被蜈蚣救起的利菜,悄悄地比出胜利的手势。
  ——再见了,〈帽商〉先生。
  他看出只有动口,没有出声的她是那么说的。
  在坠落地面的前一刻,〈帽商〉也悄悄露出笑容。
  「呜啊!」
  眼看就要撞上水流受限的河底,不过他迅速使用能力,将冲击力道完全抵消。他的能力本来就是在这种时候,才会发挥真正的价值。
  接着他假装昏倒,在水流量稀少的地面上滚来滚去。
  「……」
  才偷偷张开眼睛望向上方,就见到利菜和一房正握着手,开心地大声欢呼。
  利菜想出来的作战计划,单纯明快到令人语塞。
  他——〈帽商〉袭击一房,然后假装被打倒——就只有那样而已。
  接下来的情节,就是利菜从远处可见的水门把他推下来。
  他们的目的,是要让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以为〈帽商〉出马捕捉附虫者,却反遭击败死亡。
  即使特环起疑派出刺客,被对方抓到时,至今受过许多训练的〈帽商〉,当下也一定能顺利逃脱。
  在那段期间里,假如一房被其他局员抓到,那就更幸运了。由于一房以为自己打倒〈帽商〉,因此他的证词将会让特环相信〈帽商〉已死。
  当然,利菜是赌一房不会被抓到。她的最终目的,应该是要给那名胆小的附虫者信心吧。
  倘若〈帽商〉直接告诉一房这是一场骗局,事情恐怕就不会顺利进行。依旧胆小的一房肯定很快就会被其他局员抓住,然后在逼问下,说出他的死是虚造的。那么一来,〈帽商〉就得永远为特环的追兵所苦。
  「呵呵……哈…哈哈……」
  被冲到遥远的下游后,他终于忍不住失笑出声。
  他起身走上岸,站在堤防上。
  抬起滴着水珠的脸庞,眼前所见的世界,简直与昨天截然不同。
  「自由……我自由了……我……真的……」
  靠着这种骗小孩的计划,他真的穿越了通往自由的大门。其实连与一房作战的期间,满怀的紧张和兴奋情绪也让他只能展现蹩脚的演技。
  「谢谢……谢谢你……」
  他对名叫立花利菜的小女孩由衷道谢。
  有生以来初次尝到的感动,令他不禁呜咽,泪水夺眶而出。
  「我终于得到自由了……」
  在夕阳的映照下,〈帽商〉泪流不止。忽然问,小小的音乐声传进他的耳里。
  是微弱的音乐盒乐声。
  〈帽商〉瞠目结舌地猛然回头。
  「……!」
  他看见一个背对偌大夕阳,逐渐朝这边接近的影子。
  以不流畅、不自然的动作——可是却十分惊人的速度接近。
  「怎…怎么会——」
  还沉浸在喜悦中的他,一时无法转换心情。
  出现在愕然呆立的〈帽商〉眼前的,是身穿表演服的娇小人偶。
  那具白色脸孔的傀儡,被从有如飘浮在空中的棒子股——细长的〈虫〉中延伸出的线吊着。
  他早就知道,孩子们把那具令人毛骨悚然的傀儡人偶唤作洛可。
  因为,他一直都很放心不下那个「恐怖的敌人」。
  「难道,你一直都在跟踪我——」
  傀儡人偶随着音乐盒的音乐声,快速逼近〈帽商〉。
  他虽然一下子就在双手中生出黑色线虫,但是一切为时已晚。洛可靠着往高空一跃,急速接近,然后伸手将他的手弹开。
  「——」
  一瞬间。
  人偶动作不流畅地歪了歪头,并用手贯穿〈帽商〉为短暂自由而怦然鼓动的胸口。


2.02 利菜 Part 5
  
  回到睽违数日的家中之后发生的事,她已经记不太清楚了。
  怒吼的父亲,以及边哭边抱着利菜的母亲。因为声音太大的关系,以致于利菜实在听不懂父亲在骂些什么,一旁的母亲也跟着她一起被拳打脚踢。
  母亲虽然拼命袒护利菜,不过她一阵狂咳后就再也没力气起身的模样,让利菜十分担心。难道是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
  不管父亲一再逼问些什么,利菜始终默不作声地瞪着他。被打了几次后,在一旁的手下和警方人员的阻止下,父亲的怒气才总算平息下来。
  父亲和几个看似警方人员的中年男子不知去了哪里。除了警察以外,还有一些西装打扮,目光锐利的人。说不定,他们是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所派来。独生女离家出走的事件,是攸关父亲形象的丑闻。他应该会动用金钱和权力,尽全力隐瞒此事吧。
  「妈,你没事吧?」
  利菜一呼唤母亲,便见她不是抚着被打的地方,而是按着胸口起身。
  「利菜……你还好吗?我真的好担心你。」
  就连这种时候,母亲依然不顾自己,只担心利菜一人。
  「要是你不在,我真不晓得该怎么办……我只剩下你了……」
  利菜俯视紧搂住自己的母亲,顿时理解她的心情。
  不——其实,她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明白了。
  母亲也一样在向利菜求救。因为她知道,只有利菜才能将白己从这种境遇中救出来,所以才一直保护利菜。
  「我没事。妈,真对不起。」
  看到利菜天真烂漫的笑容,母亲似乎放心了。将身体状况果然不太好的母亲送回寝室后,利菜回到自己的房间。
  「……」
  一回到房间,她立刻倒在床上,把脸埋进母亲送她的熊布偶里。
  对于母亲没有下定决心与父亲分开,她感到非常失望。就算自己不回来,母亲大概也会一直等她回家吧。
  什么都没有改变。
  利菜的鸟笼和离家之前一样,毫无变化——
  花了好一阵子,她混沌的脑袋才清醒过来。
  就在她好不容易恢复冷静的思考能力时,房门开了。
  「利菜小姐……」
  是三岛万的声音。
  「我明明叫您不要和那种附虫者扯上关系,您为什么——」
  利菜一起身转头,身为家教老师的大学生立刻脸色发白。
  「啊…啊啊啊……这是怎么回事……」
  见到全身伤痕累累,沾满泥巴的利菜,家教老师忍不住发起抖来。
  「你说这个?这是荣誉的勋章。不过也有些是被那个臭老头打的啦。」
  「真不敢相信……那…那么美丽的利菜小姐居然……」
  「呐,你听我说!我帮助了附虫者哟!而且还是一次两个人!」
  「请…请不要靠近我!」
  「什么嘛,你干嘛露出那种表情?呐,听我说嘛!」
  「咿!请…请您住手!啊啊,真是太悽惨了…我到底做了什么……连天使见到都要自惭形秽的利菜小姐,竟然不复以往……居然将利菜小姐从我身边夺走,老天爷真是太残忍了!」
  「喂,利菜就在这里,你看仔细一点呀。」
  「你这个肮脏的恶魔,分明是要让我双眼腐烂的圈套……请把美丽的利菜小姐还给我。」
  看着在房间一隅蜷缩身子,低声啜泣的三岛,利菜不禁叹息。
  她回头望向小窗户,只见火红的夕阳浮在空中。
  直到昨天,她都还一直看见高挂在辽阔天空中的落日。
  「啊,是洛可。她好像从哪里回来了……三岛,她一直都没有在公园里吗?」
  「谁晓得…好像是,又好像不是……那种事情怎样都无所谓啦……」
  三岛没好气地回完话,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我决定辞职。我想我们应该不会再见面了,请您自己好好保重。」
  「呐,三岛。洛可好像肚子饿耶,你带点吃的过去吧。」
  「请您自己拿去吧。」
  利菜抓着态度冷淡的三岛的袖子,挽留她。
  「三岛,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好吗?」
  「您到底——在做什么?」
  三岛转过头,皱着一张脸。
  「为什么您要让自己操劳消瘦?自己跳进苦难当中,甚至失去美丽的容貌,只为了帮助不相干的人?」
  听了她的问题,利菜的表情顿时僵硬起来。
  因为知道有人正在求救,所以帮助对方。那是身而为人,理所当然会有的行为。
  至于她为什么会晓得求助者的心声——
  利菜已经开始隐约察觉其中的原因。
  「拜托你,三岛……」
  她笑容满面地恳求,三岛叹了口气道:
  「唉,算了。反正这是我的最后一件工作了。」
  一脸厌恶地蹙眉说完,家教老师便离开房间。
  利菜望向窗外,见到洛可依然在无人的公园里跳着舞。只要去到附近,一定就能听见音乐盒的乐声吧。
  她抬头望着远方,看见与一房一同走过的河畔堤防。
  河川的上游无止尽地延伸。
  不断向前。
  无远弗届。
  原本打算就那样一直逃到远方,可是载着利菜的车子,却只花了短短几小时就返抵家门。
  利菜紧抿双唇。
  日比野一房和〈帽商〉得到自由。
  利菜拯救了他们。
  然而自己——却无法逃离这个坚固狭窄的牢笼。
  「……」
  为了不忘记从房间看见的夕阳,她取出笔记本。
  利菜握着铅笔,在纸上画出眼前的景色。
  从小小窗户见到的火红太阳,打动她的心房。
  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一定——
  只要继续抱持如此强烈的信念,自己就能帮助任何人。
  就能听见求助者内心的哀鸣。
  就能透过与利菜自身心中真切的求救声产生共鸣,清楚地感受到他人的痛苦。
  「总有一天,我也……」
  不自觉地,她紧握住撷取描绘窗外景色的手。
  

3.00 A PUPPETEER
  
  在赤牧市住宅街的公园里,洛可不停跳着舞。
  「碍事者」已经排除掉了。
  自从在街上看到对方,她就觉得那名装扮整洁的优雅男子非常碍眼。
  那个男人,似乎很早就把洛可视为危险人物。他频繁地前来监视她的行动,但另一方面,洛可也一直在找机会杀了他。
  她从很久以前就知道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这个组织。那名男子在该组织中算是十分谨慎,很难有机可乘——不过洛可还是趁他不知为何,像个傻瓜一样又哭又笑时,顺利地突击成功。他现在大概正在地狱里继续尽情地大笑吧。
  「妈妈,是人偶!」
  「哎呀,我还以为人偶不见了,原来回来了啊。」
  随着音乐盒的乐声,洛可持续跳着舞。
  她不分昼夜,甚至不惜牺牲睡眠时间地跳着。
  欣赏表演的观众非常多。除了路过的居民外,附近托儿所的孩子们也经常被保母或父母亲带来参观。
  拋接和踩球是孩子们最喜欢的杂耍。每当她扔下尖锐的刀子,在大球上倒立,孩子们就会两眼发光地开怀大笑。
  「所有小孩子都是我的食物,我要把你们全部吃掉——发出喀滋喀滋的声音。就从脑袋开始啃光光——来吧,再往这边靠近一点——」
  只不过,边唱边跳的木偶舞并未得到观众的好评。每次只要她用不流畅的动作走近,大概都会有一个孩子露出快哭出来的表情。明明洛可最擅长的技艺是模仿傀儡人偶的舞蹈,真是可惜。
  电视台也曾经来采访过。更常见到情侣、夫妇停下脚步,感情融洽地依偎在一起看洛可表演。大人们总是很大方地,在随意搁着的罐子里留下观赏小费。
  不过,小孩子还是最棒的。
  因为他们是洛可的食物。只有小孩子,才能满足她的饥饿感。
  「所有小孩子都是我的食物,我要把你们全部吃掉——」
  人们来来往往地经过不停跳舞的洛可面前。偶尔会有几个人停下来为她的戏法鼓掌,并且把一些零钱放进罐子里。
  入夜后,远处可见的高塔被打上鲜艳明亮的灯光。从带着孩子的妈妈们的谈话听来,那座塔似乎就快开幕了。为了不让客人被连倒立也不会的对手抢走,洛可决定更加努力地磨练技艺。
  天塔虽然美丽,夜晚的住宅区却相当寂寥。
  尽管没有往来的行人,洛可依旧一个人继续跳舞。
  「发出喀滋喀滋的声音,从脑袋开始啃光光——来吧,再往这边靠近一点——」
  然而,她也不是完全没有观众。
  有一名女孩,总是从附近的三层楼建筑俯视洛可。
  自称是那女孩的家教老师的女人,偶尔会带食物来给她。
  「你还真了不起,这么无聊的事情,居然能坚持这么久。」
  那天也一样前来的家教老师似乎心情很差。大概是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吧,她扔也似的把食物丢给洛可。
  「这是我最后一次施恩于你了。喔,道谢就免了。反正我会这么做,也只是逼不得已。」
  洛可随着八音盒的乐声,继续跳舞。
  「唉,可是辞掉家教老师的工作后,生活费就……还有大学的学费也……人生怎会如此教人厌烦啊……其实我只要有利菜小姐陪伴,就什么也不需要了……」
  就在家教老师露出一副搞不好会自杀的表情,嘴里还一边嘀咕着准备离去时——
  洛可从后面把球丢出去。球漂亮地砸中女人的后脑杓,她因此摔倒。
  「你…你……!你这个低贱的街头艺人……给我下地狱去吧!」
  洛可「喀答喀答」地移动嘴巴,对撂下狠话后离去的女人一笑置之。
  一抬头,她见到听说名叫利菜的女孩,从同一扇窗户旁一脸佩服地拍手。
  不对,不是那样的表情。
  对洛可来说,那位总是待在小窗前的小姐是极为上等的猎物。她想吃的,不是露出那种表情的女孩。
  总有一天,我要吃掉你——洛可在心中暗自窃笑,一面继续跳舞。
  天亮后,早晨来临,随着太阳逐渐西斜,不久后,夕阳便洒满这座城市。
  「你好,洛可。」
  一名小女孩来到洛可身边。是洛可最注意的女孩——利菜。
  「我偷偷从家里跑出来了。虽然我暂时被禁止外出,不过家里的人一定没想到我会在这个时间偷跑出来。再说,我家那个臭老头的心思也都放在天塔上,现在不在家。」
  利菜自顾自地说完自己的事情,然后就看着洛可跳舞。
  好机会——
  现在公园里没有其他观众,只有洛可和利菜二人。
  为了替下手时机做准备,她先利用抛接戏法观察情形,接着再踩球加以试探。
  然而利菜只是一直注视着洛可,表情丝毫没有变化。
  「所有小孩子都是我的食物,我要把你们全部吃掉——」
  表演进入到了木偶舞。洛可用傀儡人偶般的动作,逐步朝利菜接近。
  「发出喀滋喀滋的声音,从脑袋开始啃光光——来吧,再往这边靠近一点——」
  她一边唱歌,一边接近,然后——
  「你看起来好好吃。」
  逼近利菜的洛可,大大地张开嘴巴。
  「——你要吃掉我吗?」
  洛可顿时停止动作,只剩八音盒的乐声依然响个不停。
  「我答应过你,总有一天要帮助你对吧?」
  「……」
  「洛可现在的表情,一样还是希望有人帮助的样子。你想要我怎么做呢?」
  那就乖乖地让我吃掉吧。
  如此一来,洛可就会得救,也总算会有饱足的感觉。
  「吃掉你——吃掉你——」
  就在洛可唱起歌,准备再次行动时。
  「利菜小姐。」
  女家教老师出现在公园里。看样子,尽管嘴里说要辞掉家教老师的工作,到头来,她还是待下来了。
  「请您马上回家。」
  「没问题啦,三岛。再一下子就好,不会被发现的。」
  三岛走近利菜,小声地告诉她什么事。
  「妈妈她……?」
  利菜听到后立刻瞪大双眼,看也不看洛可就转身朝自己家跑去。三岛瞪了洛可一眼后,也跟着离开公园。
  八音盒的乐声,孤单地在公园里回荡。
  救护车的警铃声由远而近,最后在利菜家那一带停止。
  「吃掉你——吃掉你——」
  错失难得良机的洛可,独自继续跳着舞。因为猎物被逃掉,她的饥饿感变得益发难受。
  我还能再跳多久呢?
  月光在不停跳舞的洛可上方流逝,接着太阳升起又再度西沉。
  耸立于远方的天塔,每晚红、蓝、黄地闪耀着不同颜色的灯光。
  「人偶真可爱~」
  「才不会,感觉好恐怖喔。」
  「立花先生的太太的丧礼是今天对吧?年纪轻轻的,还真是可怜……」
  「听说因为天塔就快开幕的关系,立花先生到现在还没能回来参加仪式——」
  从托儿所回家的途中,顺道前来的亲子们,围绕着随八音盒乐声跳舞的洛可。
  今天路上出现好多黑色汽车。那些驶过公园前的车子里,乘客们个个都身着丧服。
  洛可一边表演抛接,同时抬头仰望。
  过去总是从那里望着洛可的小窗户女孩消失了。这几天,她完全没有把头探出窗外。
  由于锁定的食物消失无踪,洛可的肚子因此越来越饥饿。
  随着暮色渐浓,亲子档们纷纷离去。洛可以机械化的动作,朝挥手的孩子们挥动双手。
  「……?」
  最后留下来的,是一名幼小的女孩。
  女孩的身边没有父母陪着。一等到现场只剩下她和洛可二人,女孩就笑眯眯地往这边走来然后若无其事地伸出小手。
  「吃掉你——吃掉你——」
  是要给我什么东西吗?洛可弯下腰窥视女孩的脸——
  「吃掉——」
  当她发现从女孩头发中飞出的小帽子饰品时,一切已经太迟了。
  藏在小手里的刀子,刺进洛可的腹部。
  「……!」
  在疼痛与无力感的侵袭下,洛可颓然跪地。
  帽子饰品从笑眯眯的女孩头上飞起来,在空中有如气球般膨胀,将女孩整个覆盖住。巨大魔术帽浮现无数的复眼,凹凸不平的表面不住蠢动着,模样甚是恐怖。
  接着,魔术帽再次飞起,恢复成原本的大小——
  「这下总算放心了。我原本还在想,你若真是不知松懈的人偶,那可怎么办才好。」
  洛可抬起颤抖的脸。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名身穿整洁衬衫的少年。
  是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的〈帽商〉。

637

主题

177

存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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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跃日
喵~离线 无限制招收苦力中

未验证团员

5楼
发表于 2011/01/15 | 编辑
3.01 The others
  
  为什么?
  我应该已经杀了他才对。
  是我亲手贯穿他的身体,所以绝对不会弄错。
  洛可不敢置信地仰望站在眼前的〈帽商〉。
  「原来人偶也会惊讶啊。很遗憾,正如你所见,我并没有死。总之——」
  少年说完,便把浮现黑色线虫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
  毫不费力地——〈帽商〉的胸部连同衣服一起被手扯出一个大洞。
  「我的能力是属于物质操控系,可以软化所有东西。除了缩小和延展——也能借着浓缩到极限,将能量集中于一点上使其爆炸。另外,我也可以对物质进行某种程度的分裂与连结。」
  〈帽商〉让胸部恢复原样,苦笑着说:
  「尽管如此,当时还是很危险。因为我花了好一段时间,才把被你贯穿的胸部连结起来——若要杀死附虫者,最确实的方法就是从宿主下手……不过只有我是应该攻击〈虫〉喔,洛可。」
  洛可紧抿着唇,抓住刺入腹部的刀子。
  「我劝你最好不要那么做。那个伤口已经深及内脏,要是硬拔出来,你只会因为休克而提早丧命而已。」
  「……」
  「你是个『恐怖的敌人』。看穿我有变身能力的人,你还是第一个。亏我连特环都没让他们知道呢。」
  洛可用被冷汗浸湿的脸,狠狠瞪着〈帽商〉。
  她当然能看穿。
  洛可比谁都看过更多孩子的脸庞,他们是多么地纯洁无暇。
  然而——自从来到这座城市后,她就发现孩子之中经常潜藏着一个「怪物」。那家伙虽然有着孩子般的外表,眼神却大不相同。他混在其他孩子里,用深不见底的黑暗双眸一直监视自己。
  有一次,洛可悄悄跟踪那名「冒牌孩童」,结果发现他变身成现在的少年模样,于是洛可从此便将其视为危险人物。
  「——我最喜欢一个人玩了。」
  〈帽商〉眯起眼睛,语气轻浮地像在闲话家常一般。
  回望那双注视自己的眼睛,洛可不禁背脊发凉。
  与看似温柔的眼神相反,那双眼阵是如此漆黑,而且充满欲望。是一双与孩子们纯洁的双眼完全相反,[x]无比的眼睛。
  「托立花利菜那孩子的福,我才能逃离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那孩子很了不起,我真的感觉自己被拯救了。」
  立花利菜。那似乎是洛可一直非常关注的女孩——利菜的全名。
  「所以……现在晓得我〈帽商〉还活着的,就只剩下两个人了。而其中一人就是你。」
  「——」
  能让这两人从世界上消失,我就可以稍微放心了。不过,那样还是不够完美——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是个麻烦的东西,每个人都与他人有某种关联。从家人和朋友、学校和公司,一直到普通的邻居,甚至是所谓的网络。只要有那种东西存在,不属于任何地方的我,就反而会显得突兀……那可不行。」
  咬紧牙根的洛可,口中渗出血味。
  「终于获得自由后,我决定开始执行我的想法。不,或许我平时化成其他人行动,理由并不是为了要隐藏自己的存在——而是早就下意识地在进行『准备』了。」
  「——」
  「想要完全地独处,就只能切断人与人之间的联系。那如果我变身成所有人,冒充成各种存在,会发生什么事呢?人们会变得疑神疑鬼,搞不清楚眼前的人和自己记忆中的人,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如此一来——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应该就会消失了。」
  「杀了你——杀了你——」
  洛可用沙哑的声音反复威胁。
  「你是察觉到我的企图,所以才打算杀了我对吧?」
  没错,洛可察觉到了。
  自从变身成小孩的「怪物」出现后,人们的神情就开始黯淡下来。即使只观察造访公园的人们,仍能看出有越来越多人说着认错人,记忆不相符之类的话互相争执。
  在来看洛可的孩子们之中,也有些人面露不安的神色。
  那一切,全都是〈帽商〉搞的鬼。
  洛可认为,他在城市的各个地方变身成居民,是在进行实验。为了制止他恐怖的野心,除了杀死他之外别无方法。
  绝对不能让世界上的每个人都变得疑神疑鬼。假如〈帽商〉的野心真的实现,实在无法想象届时这个世界会变得如何。
  「我不需要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我想要独处——那就是我的梦想。」
  「——」
  「我想,你的梦想一定和我的完全相反吧。」
  〈帽商〉嗤笑道。洛可的梦想——
  小时候在国外的庆典中迷路的她,受到某个街头艺人的帮助。那个人对着语言不通,又陷入恐慌的她说了一句——
  Smile——笑一个。
  语言尽管不同,笑容却是全世界共通。
  「所有小孩子都是我的食物,我要把你们全部吃掉——」
  她的意识因疼痛和出血而模糊,一再反复说着梦呓似的话。
  「我要吃掉小孩子的笑容——把小孩子的笑容全部吃光光——」
  无论在哪个国家,孩子的笑容都是不变的。只要有一个笑容诞生,笑容就会在其他地方一个又一个地增加。
  让全世界的孩子欢笑。那便是洛可的梦想。
  「我们真是彼此的天敌呢。」
  笑容是世界共通。不管是什么样的人,都能透过笑容牵繋在一起。
  相反地,〈帽商〉却——企图斩断那份联系。
  也许事实正如他所说。
  洛可与〈帽商〉所怀抱的梦想,只能用互为天敌来形容。
  「再见了,洛可。」
  语毕,〈帽商〉便精神抖擞地转身离去。不过他突然又停下脚步,抬起头:
  「哦,这种『扭曲感』……看来,这附近有新的附虫者诞生了呢。算了,反正我已经不是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的人了,不关我的事。」
  一面自言自语着,这次〈帽商〉真正离开了公园。
  随后,刺进洛可腹部的刀子自己动了起来。
  「……!」
  只见黑色线虫在刀子的内部蠢动着。
  ——除了缩小和延展,还能使其爆炸。她回想起〈帽商〉说过的话。
  如果硬拔出来会大量失血,就算维持原样也会因爆炸而死。〈帽商〉会使用刀子,应该是从一开始就打着这个主意。
  「呜……!」
  洛可毫不迟疑地将刀子一口气拔出来。虽然鲜血顿时喷出,剧痛令她差点失去意识,不过她还是勉力将刀子高高抛向空中。
  刀子在空中急速缩小——接着引发大爆炸。
  铁棒随着强风吹起,打中洛可,她忍痛举起戴着白手套的手。
  一根长约一公尺的棒子,浮现在腹部流血的洛可眼前。仔细一瞧,那并不是普通的棒子,而是一只身体分成好几节的异样日本棘竹节虫。日本棘竹节虫从身体延伸出透明的线,然后有如生物般蠢动着刺入洛可的腹部。
  线在操控之下,一瞬间缝合好内脏的损伤部分和皮肤。
  「哈……呼……」
  在陷入休克的前一刻,洛可总算止住出血。可是瞬间大量出血仍令她意识朦胧,浑身无力。
  不能再这样下去。
  〈帽商〉说过,碍事者一共有两个人。除了洛可以外,另一个晓得他还活着的人,恐怕就是救了他的女孩——
  立花利菜。
  洛可决不允许他杀了那孩子。
  说起来,利菜在大半夜造访洛可时也是一样——她为了将宝贝的孩子平安送回家,同样偷偷地尾随在后。不过,由于利菜后来与〈帽商〉见了面,所以跟踪的目标就临时换人了。
  「那孩子是我的食物——」洛可往上一跳,整个人高高地跃入空中。
  「咚!」一声,她降落在民宅的屋顶上。抬起头,洛可的〈虫〉——日本棘竹节虫,就飘浮在展开双手,微微低头垂首的她上方。从日本棘竹节虫延伸出的线缠住她的身体,像是傀儡人偶般地吊着她。
  尽管身体无法使力,洛可也无所谓。她的〈虫〉能够强化、操控被线吊住之人的能力。
  「必须由我来吃——」
  刚才洛可所在的公园,因为先前的爆炸而聚集许多看热闹的人。洛可朝屋顶一蹬,接连不断地跳往其他民宅的屋顶。
  一个转眼,她便抵达利菜总是把脸探出窗外的家。从屋顶上往下俯视,立花家似乎正在举行丧礼。
  「利菜小姐呢?」
  「她刚才在问她父亲去哪里了,难不成……」
  「在天塔……?」
  偷听完接待人员与疑似立花家相关人士的对话,洛可抬起头来。
  她以超高速度,跳过住宅区一个又一个的屋顶,朝市区奔驰。〈帽商〉的能力虽然变化自如,但身体能力应该不至于改变。只要移动速度胜过他的洛可加快脚步,现在赶去应该还来得及。
  洛可朝着背对巨大夕阳的高塔,一直线地奔跑穿越赤牧市。
  随着离市区越来越近,道路开始变得宽敞,高耸的建筑物也逐渐增加。然而洛可依然满不在乎地越过建筑物的屋顶,往前冲刺。
  「我…我的食物……」
  〈虫〉的力量补足了身体能力,却没对意识带来帮助。对于原本就过度失血的她来说,每动1次,血就从伤口中渗出。
  可是,现在还不可以停下来。
  因为她还没有吃到自己一直在寻求的最棒食物。
  总是眺望着窗外的女孩。
  立花利菜比这座城市的其他孩子都来得——
  「哈……呼……」
  洛可降落在高塔正对面的大楼屋顶上。
  三百六十度都覆盖了强化玻璃的赤牧天塔,雄赳赳地从城市的中心朝天响立。夕阳西沉后,高塔大概又会被打上灯光吧。地面上设置了造型如大炮般的大型照明设备。
  要是不快一点,一切就太迟了。
  洛可鼓足劲,从大楼的屋顶上一跃。
  有着纯白面孔的傀儡人偶,在赤牧市的上空飞翔。下方虽然挤满众多行人,却没有人注意到飞越天空的附虫者。
  「……!」
  洛可打破玻璃,滚入天塔内部。她以强化过的脚力抵达的地方,是刚好介于地面与屋顶中间的瞭望台。
  「呜……!」
  洛可的伤口不断喷出鲜血。她立即采取护身动作减缓冲击,然后再站起身。
  尚未开幕的天塔内部一片安静。
  利菜真的在这里吗?要是在的话,会是在楼上还是楼下——
  「!」
  头顶上方传来震动声,而且是相当上面的位置。
  上方楼层似乎发生了什么事。她立刻前去查看两台电梯,不过也许是坏掉了,电梯上显示楼层的灯没有亮。
  洛可朝着用来隔间的金属墙,硬是将在那里的门打开。
  果然没错。在这栋建筑物里,一般客人只能靠电梯移动,工作人员和维修人员则有另外专用的安全门。
  洛可冲上楼梯,逐层地搜寻利菜的身影。就在她于安全门和楼层间往返好几次后。
  「——洛可?」
  在餐厅林立的楼层里,一名小女孩回过头。
  是利菜。
  洛可张开嘴巴笑了。
  利菜似乎十分惊讶,不过她随即就浮现笑容,跑向这边。
  「你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我来吃掉你。」
  洛可也用傀儡人偶般的动作接近利菜,并且展开双手。
  忽然间,巨响和冲击袭卷整层楼层。
  洛可以超乎常人的臂力,伸出双臂击碎墙壁,强大到令天花板崩毁的冲击力袭向利菜。
  洛可偏了偏头说道:
  「我不会再被骗了。」
  利菜迅速往后跳开,躲避洛可的攻击。
  「——你还真顽强耶,洛可。」
  笑盈盈的女孩双眸,被几乎满溢而出的欲望染得黑暗混浊。洛可所认识的利菜,是绝对不会露出那种眼神。
  「你把那孩子怎么了……〈帽商〉。」
  「我已经杀了她——我是很想那么说啦,不过为了奖励你的辛劳,我就告诉你吧。立花利菜似乎在最顶楼,而我在找到她之前——就被你给追上了。」
  赶上了。
  洛可竭尽全力,冲向有着利菜外表的〈帽商〉。
  然而下一个瞬间,该楼层的玻璃窗突然破裂,某个东西用力撞飞洛可的身体。
  「你没事吧?利菜!」
  一名年幼的男孩从窗户现身。
  将洛可撞飞的,是一只巨大的蜈蚣,看样子应该是男孩的〈虫〉。虽然不晓得他的目的为何,不过他似乎是坐着蜈蚣,沿着外墙爬上来。
  「呜……!」
  鲜血从腹部流出,洛可的意识变得模糊。
  〈帽商〉转头望向忽然现身的少年,嫣然一笑。
  「一房……救我!」
  「我…我知道了!」
  洛可不晓得那男孩是谁,但是他看来认识利菜,而且还深信〈帽商〉就是利菜本人。
  对现在的洛可来说,要同时对付两名附虫者实在太辛苦了。
  然而居于劣势的洛可耳里,却传来「叩」的坚硬声响。
  「……?」
  那声音——清脆的脚步声,也传进蜈蚣男孩和〈帽商〉耳中。
  三名附虫者的视线,全像是受到吸引般地投向安全门。
  脚步声一阶一阶地朝洛可等人所在的楼层接近。
  「——」
  现身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名美丽无比的女孩。
  身穿丧服的她,一头长发随着从破裂窗户吹入的风摇曳。她用盈满透明泪珠的双眼,注视着三名附虫者。
  「利…利菜……那这家伙是——」
  「你好啊,美丽的小姐。」
  本人一出现,〈帽商〉立刻很干脆地放弃变身。只见他被巨大化的魔术帽覆盖住,之后再次现身时,便已恢复原本的少年模样。看来,那顶魔术帽似乎就是生出黑色线虫的〈虫〉本体。
  自己一直在寻找的女孩就在眼前。
  洛可颤抖着起身,以动作不流畅的木偶舞,边跳边走向利菜。
  「所…所有小孩子都是我的食物,我要把你们全部吃掉——」
  她展现出自己最棒的才艺,不断接近女孩。洛可一直在追求着。
  自从见到女孩伫立在窗边的身影,她便感觉到了。比任何人都美丽。比任何人都坚强。
  比任何人都纯洁的女孩笑容,一定——
  「发出喀滋喀滋的声音,从脑袋开始啃光光——来吧,再往这边靠近一点——」
  洛可「喀答喀答」地转动脖子。
  在混乱不堪的楼层里跳舞的傀儡人偶。
  立花利菜茫然地看着那完全不合时宜,却洗炼纯熟的舞姿。
  不久后,她总算回神。
  「……我得帮忙才行,对吧?」
  她微笑了。
  洛可的眼中泛起泪光。
  饥饿感一下子得到满足,全身逐渐充满力量。
  正如她所想的一样。
  立花利菜这名女孩的笑容,今后也将创造出更多的笑容。
  希望有更多笑容诞生的街头艺人——洛可。
  怀抱无穷梦想的附虫者,因为一名小女孩的笑容而获得拯救。
  

3.02 利菜 Part6
  
  利菜不晓得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在为了「某件事」而来到天塔的利菜面前,出现三名附虫者。
  「利菜!我有话想对你说……不过,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身旁跟着一只大蜈蚣的男孩是日比野一房。原本在绝望与恐惧的深渊里颤抖的附虫者男孩,因为与利菜一同经历的短暂冒险而获得解救,并且找到生存的勇气与自信。
  「谢谢你,利菜小姐。托你的福,我似乎能够平安逃离特环。」
  容貌优雅的少年,扔出被黑色线虫感染的水泥碎片。
  曾经是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局员的附虫者〈帽商〉。
  最喜欢独自游戏的他,非常希望变成孑然一身,并且渴望一个不用干涉任何人,也不会受任何人干涉的世界。少年被利菜想出来的计划所拯救,还因此欢喜地浑身颤抖。
  「——只要在这里杀了你们,我就能获得暂时的孤独了。」
  利菜所站的地方,被卷入大爆炸之中。
  但是在千钧一发之际,头顶上飘浮着棒状〈虫〉的少女紧抱住利菜,回避了爆炸。
  「那家伙是敌人,小孩子的敌人——」
  四处旅行的街头艺人——洛可。
  在小公园里不停跳舞的傀儡人偶,总是看起来肚子很饿的样子。可是随着八音盒乐声起舞的洛可,在见到利菜刚才的笑容后,立刻有如得救一般。眼里原本快要消失的光芒,又再次闪闪发亮了起来。
  「你要杀了利菜?为什么特环要把利菜……!」
  「你也一样,蜈蚣少年。亏我好心放你一马,你居然又自己跑回来…你这孩子实在愚蠢。」
  「敌人,敌人——」
  在利菜的面前,三名附虫者展开一场混战。
  眼前的三人都曾经求助于自己。
  利菜查觉到他们的内心痛苦,设法解救他们。
  原本——她是那么以为。然而那样似乎不够。
  「〈帽商〉先生!」
  利菜呼唤头上戴着魔术帽饰品的少年。
  「你还是——」
  「没错,曾被你解救的我,现在已经变得贪得无厌了。」
  〈帽商〉一边对付一房和洛可,一边朝利菜一瞥。他的眼睛里布满混浊黑暗的欲望,黯淡到令人不寒而栗。
  「之前得到的孤独与自由,已经再也满足不了我。为了取得完美的孤独,我——希望除了我以外的每个人也都变得孤独。」
  「……!」
  「你记清楚了,聪明又美丽的小姐。就算不记得,你也要把此刻的恐惧刻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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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帽商〉歪斜黑暗的双眼,咧嘴一笑。同时魔术帽迅速变得巨大,覆盖住他的脸至嘴巴。
  「你的善良是黑暗中闪烁的灯火。众多迷失的人们将会向你寻求依靠,而你或许也会一一解救他们,但是——」
  少年投出的小石子逼近利菜。
  
  利菜迅速往旁边跳开,躲避攻击。也多亏洛可在那之前对着少年的手踢了一脚,改变石头的轨道,所以才没在近处爆炸。
  「总有一天——你那对美丽的翅膀,会被自己救过的人们给吃尽,然后坠地。」
  〈帽商〉阴森不祥的预言,随着爆炸强风在天塔内响起。
  「不过不用等到被其他人吃掉,你现在就会被贪得无厌的我给吞食了。」
  他拨开飞扬的尘土,跃至利菜眼前。
  然而巨大的蜈蚣头却从一旁闯了进来。
  「开什么玩笑!我才不会让你杀了利菜!」
  「胆小的蜈蚣变坚强了呢,你自以为是守护她的骑士吗?」
  〈帽商〉一把抓住地板,结果以钢筋水泥制成的地板顿时有如橡胶一般地延伸,化作墙壁阻挡了蜈蚣的利牙。
  「杀死你,杀死你——」
  洛可纵身一跳从上方袭击,但〈帽商〉只是歪个头就躲开了她的飞踢。
  「人偶小姐,你的动作不太灵活耶,原先那种快到吓人的速度到哪去啦?」
  被拉长的地板将洛可整个覆盖住。接着〈帽商〉动手一扯,傀儡人偶的身体就像被弹到似的,在反作用力下反弹开来。
  洛可贯穿了好几道餐厅的墙壁,一直被弹飞到墙边。
  「……!」
  〈帽商〉对茫然呆立的利菜,扔出潜藏着线虫的石头。
  逃不掉了——
  在全身僵硬的利菜眼前,蜈蚣将身躯大大向后仰。
  「唔啊啊啊!」
  可能是判断自己赶不及保护利菜吧,放声大喊的一房,让蜈蚣使尽全力,将其巨大的身躯击向地板。
  大地震侵袭天塔,利菜等人站立的地板瞬间崩塌。
  石头从束手无策而坠落的利菜头顶上掠过,接着在远处爆炸。
  「——」
  失去支撑体重的地板,利菜不断往下坠。
  就像在冤家城谷怜司的面前,从学校屋顶上跳下时一样——
  就像在水门,与〈帽商〉一起朝地面跳下时一样——
  瞬间的解放感及舒适的风,包围着利菜全身。
  之前体验过的那些感受,带给利菜自由与解放的幻想。
  然而,现在感受到的感觉却非幻想。
  「——」
  坠落的同时,利菜紧抿双唇。和过去不一样。
  我已经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
  现在的利菜体内——栖宿着新的「力量」。
  她必须使用那份力量,朝着新乐园前进。
  没错,不只是自己,还要与所有寻求帮助的人们一起——
  她必须去找寻,能让所有人安心居住的自由之地。
  「利菜……!」
  一房不知从何处响起的声音,令利菜回过神来。
  蜈蚣的身体,卷住了受到坠落感和冲击侵袭的利菜。它挺身保护利菜不受瓦砾攻击,并且减缓坠落的冲击力。
  在强大的爆炸声和风势下,听觉一瞬间麻痹。再加上突如其来的坠落,使她连平衡感也变得不太正常。
  被蜈蚣放开的利菜,摇摇晃晃地踏在下一层楼的地上。
  「呜…呜呜……」
  一房倒在瓦砾上,脸上露出苦闷的表情。他让蜈蚣全力保护利菜,所以无法全身而退。
  「杀死你,杀死你——」
  「利菜小姐,请你再救我一次吧。」
  在楼层的另一头,全身流着鲜血的傀儡人偶,和安然无恙的〈帽商〉展开作战。
  在如雨水般倾落的水泥碎片中,洛可使出的拳击和蹴踢划过空中,同时掀起阵阵强风。看透傀儡人偶招招蕴藏必杀威力的攻击,〈帽商〉一脸从容地回头望向利菜。
  「只有你,才能让我真正地孤独。」
  〈帽商〉的鞋子「咚」一声地敲击地板,之后少年脚下的部位便软软地沉下去,使得洛可的拳头又挥了个空。借着反作用力跃起的〈帽商〉,一记膝击打中洛可的下巴。
  傀儡人偶穿过头顶上方的大洞,猛力撞到上两层楼的屋顶。白脸少女根本无力用护身动作来减缓冲击,就这样坠落在地上。
  「一房……洛可……」
  利菜茫然地俯视倒地的两名附虫者——然后瞪着〈帽商〉。
  「我……我才没那么好心。要是被欺侮,我就会反击回去。」
  「我会好好记住妳的勇气。」
  〈帽商〉步步逼近利菜。
  「可恶……!」
  蜈蚣立即发动攻击,结果却被石头引发的爆炸震飞。
  「杀死你……!」
  洛可跳起来从身后踢出的一脚,陷入〈帽商〉的背部。但是少年的身体却有如橡胶般软化,反而借着反作用力弹开白脸少女。
  「好了,来救我吧——」
  少年拿起帽子,再次露出脸孔。
  企图攻击利菜的〈帽商〉,双眼因黑暗深沉的欲望而浑独——不只是眼睛,黑色线虫也在〈帽商〉这名附虫者的全身上下窜动。
  被贪念污染的双眼。
  见到朝自己逼近的附虫者的那双眼睛,利菜终于明白。
  他正在求救。
  害怕一切事物,惊恐乱窜的他,正全心倚赖着身为唯一希望的利菜。
  「——」
  既然如此,那么利菜该做的事就只有一样。
  使用得手的「力量」来拯救他——
  她不发一语地朝〈帽商〉伸出一只手。
  一个小小的物体,爬上她纤细的指尖。
  那物体展开翅膀,不安地拍动双翼——接着快速膨胀。
  一瞬间,楼层内的气压急剧下降——
  「……!」
  冲击波吞没了整个楼层。
  随着腹部响起的撞击声,〈帽商〉错愕地瞪大眼睛,一股脑儿被震向后方。他在空中转了一圈,撞破楼层的隔间墙,最后用力摔在映着赤牧市街景的透明外墙上。
  倒在地上的一房和洛可以手捂住脸。在利菜四周的所有东西全都遭到毁坏,并且放射状地吹散出去。
  随后,魔术帽也撞上〈帽商〉脸旁的墙壁。
  因冲击波而破裂的魔术帽,体液悲惨地喷溅在玻璃帷幕上。
  「啊啊,原来如此——」
  〈帽商〉无力地倒在地上,笑着说:
  「我当时感觉到的『扭曲感』……原来就是你啊。」
  不只是〈帽商〉,抬起头的一房和洛可也讶异地注视利菜。
  注视突然出现在利菜面前的异样怪物。
  那是一只好比切下球的下半部,外表呈半圆形的红色瓢虫。在差不多可以让一般人环抱住的巨大身躯上,浮现着七个黑色的斑点。
  「利菜也……成了附虫者……?」
  一房茫然的呢喃声在楼层内响起。没有错。
  那只红色瓢虫——正是利菜的〈虫〉。
  「是啊,不久前的事。」
  她面露微笑。
  利菜也成了附虫者。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就算对他们说那种话,恐怕也没有意义吧。所以利菜只是面带微笑,没有再多说什么。
  利菜得到新的力量。
  不管怎么逃,也逃不了。
  无论如何求救,也得不到帮助。
  她得到足以拯救那些人的巨大力量。
  「〈帽商〉先生……你虽然那么说,但其实你早就知道变成附虫者的人是我,对吧?」
  在利菜的注视下,〈帽商〉微微挑起眉毛。
  双膝跪地的少年没有回答问题,只是浅浅地笑着。看得出来,侵袭他双眼的黑暗欲望已缓缓地消失。
  「你的眼睛直到最后,都透露着希望有人救你。」
  〈帽商〉抬起头,咧嘴一笑:
  「……没错,我确实有点害怕……我为了让自己孤独,于是企图使全世界都陷入孤独……但其实我很担心,要是真的办到了,我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
  在他愉快的笑脸旁,流出体液的〈虫〉正逐渐消失。
  「不过,真是太好了……孤独一人的梦想,是只属于我的……」
  像是要包覆住什么珍贵的东西一般,附虫者少年伸出一只,手按着胸口。
  「谢谢你……这么一来……我就能独占孤独了……」
  〈帽商〉露出安稳的笑容,双眼始终注视着利菜。
  失去自己的〈虫〉,也失去感情与记忆的少年,用毫无生气的眼睛呆望空中。那副模样比洛可的演技还要更像真正的人偶。
  「……」
  利菜也始终注视着沦为缺陷者的少年。
  在她眼前的,是附虫者被自我梦想击溃的悲惨下场。
  ——总有一天,你那对美丽的翅膀,会被自己救过的人们给吃尽,然后坠地。
  少年要她记住那番话,还说就算不记得,也要把此刻的恐惧刻在心里。
  利菜牢牢地刻在心底了。
  刻上见到他成为缺陷者时,那种比被袭击还来得骇人的恐惧。
  以及如今紧揪住自己胸口的无限恐惧。
  成为附虫者,犯下「罪行」,再也无法回到过去的自己——如今已只剩下前进一途。
  在伫立于寂静中的利菜眼前,街头艺人少女缓慢地站起来。
  「……好啦,总算解决一件事了。」
  那轻松的说话声,正是出自洛可之口。
  洛可若无其事地回望不由得目瞪口呆的利菜和一房,耸耸肩说:
  「哎呀,真是抱歉。因为我在进行修业的关系,所以才规定自己要在一座城市里不断表演才艺,直到看见特别注意的孩子展现笑容为止。」
  「什么……」
  「你的笑容真是太棒了,谢谢招待——要是我们哪天又在其他城市相遇,一定要来看我的表演喔。」
  用男孩子气的语调说完,洛可眨了眨眼。她快步走向安全门的走路方式,跟平常人无异。错愕地目送少女如一阵风般潇洒离去后,利菜和一房面面相觑。
  「噗——」
  两人没来由地噗嗤一笑。
  地面上的人们,迟早会察觉发生在高达一百八十公尺的天塔里的骚动。他们必须在引起轩然大波前离开高塔才行。
  「一房,你为什么会回来呢?」
  笑了好一会后,听到利菜这么一问,附虫者男孩立刻露出难为情的样子。
  「我…我决定不只是逃跑,更要帮助其他附虫者。在离开之前,我想先来告诉你这件事…」
  「其他附虫者?」
  「因为我想,世上一定还有许多被特环追捕、彷徨害怕的附虫者——就像不久前的我一样。」
  「这样啊。」
  利菜任凭一头长发随风摇曳,低头俯视赤牧市的街景。
  「我也一起去。」
  「……什么?」
  「我想要帮助附虫者。就算一个人也好——我希望能尽己所能,尽量帮助更多人……」
  为了寻求解救的众多附虫者。也为了自己。
  虽然,那或许只是一种「赎罪」——尽管如此,利菜还是决定将自己得到的力量视为有意义的存在。
  「那就是……利菜的梦想?」
  听了一房的疑问,利菜眯起眼睛。
  点点头。
  「嗯,没错,我就是为此才成为附虫者。」
  用僵硬的语气说完后,她的表情忽然缓和下来。
  「——不过,在那之前,我得先跟许多人道别才行。」
  利菜的微笑,染上了温暖的暮色。
  
  
3.03 利菜 Part7
  
  一回到家,院子里的吊唁宾客全都露出惊讶的表情。
  「大小姐,你的样子怎么会……?你受伤了……!」
  「喂!刚才警察打电话过来——」
  穿着破烂丧服的利菜无视讶异的人们,径自冲进家里。
  她跑到正在举行丧礼的房间,对着母亲的遗像默祷。
  ——再见了,妈妈。
  利菜大概再也不会回到这个家,所以她想先跟母亲道别。
  ——很抱歉,我没能帮上你。
  接着,她摆脱吊唁宾客的目光,再次跑了出去。她踏上楼梯,来到自己的房间。
  「利菜小姐。」
  伫立在狭小房间内的,是一身丧服打扮的三岛万。利菜走过家教老师的身旁,站在窗前。
  将从那里看见的夕阳,牢牢地烙印在双眼与记忆中。
  现在从窗户旁见到的景色,是利菜在昨天以前的全部。她每天从这里向外眺望,梦想着能够获得自由的未来。
  「您要离开这个家吧?」
  三岛静静地询问。
  利菜没有回头。提笔画画吧——
  她如此心想。
  好好学习怎么画画,然后不用铅笔,而是使用颜料,画下眼前的夕阳。
  这幅每天不停眺望的景色,只存在于利菜的心中。光是用照片或电视摄影机,绝对无法连她的心也描绘出来。
  她决定提笔绘画,好让自己不忘记此时此刻的心情,也为了日后能够再次回想起来。
  利菜的肩上,停着一只浮现七个斑点的瓢虫。只要仔细一瞧,便能看出它的外型与实际存在的昆虫并不相同。
  「究竟是为什么……现在的您,美丽的容貌受伤,身上穿的衣服又破破烂烂——」
  「而且,那只〈虫〉」
  「……」
  「您真的变了——然而在我的眼里,现在的您看起来却是如此美丽。」
  利菜转过身,准备离开房间。
  「请您带我一起走。」
  三岛的话让她停下脚步。
  「我想永远待在您的身边。」
  利菜回头笑了笑,用视线指着摆在床上的布偶。
  「那个布偶给你。如果真的有必要,那就把它当成我吧。」
  「您要抛弃我了吗?」
  「三岛,其实你很坚强。有我在身边,反而会害了你。」
  「……」
  「从今以后,请你为自己而活吧。」
  三岛微微抿唇,一副「既然是利菜的吩咐,那我一定会遵守」地隐忍住自己的心愿。
  「我会为了附虫者而活。」
  利菜下定决心。
  与三名附虫者的相遇,使她明白一件事。
  每个附虫者的内心都在发出哀鸣。他们需要一个容身之处。
  所以利菜——听得见附虫者求援的她,决定亲手创造那样的地方。
  她想要相信,自己是为此才成为附虫者。
  「我还得去学校,和那家伙道别才行……」
  利菜想起既是青梅竹马,又是冤家的男孩——城谷怜司的容貌。
  不能再依赖昨天以前的生活环境了。如今犯下某种「罪行」的我,从今天起,必须出发前往一个全然崭新的地方——
  「再见了。」
  向伫立不动的家教老师。
  以及最后一次从小窗户见到的落日。
  利菜带着最棒的笑容——就此告别。
  
  
4.00 利菜 The last

  「——差不多就是这样啦。」
  利菜坐在公寓的昏暗走廊上,语气轻松地结束话题。
  与利菜并肩坐着的诗歌,一瞬间连续眨了好几次眼睛。
  「……咦?」
  「咦什么咦啊?以上就是我变成附虫者时的故事。好了,收工收工。」
  「可…可是……」
  漏了最重要的部分——她大概是想那么说吧。
  利菜所说的往事,简直就像把中间的故事给抽掉的连环画剧。
  她是如何变成附虫者的?
  为什么当时会在天塔里?
  唯独那部分的过程被整个剪掉?
  「我不是说了吗?我记不太清楚那瞬间发生的事情。当时感觉就好像在做梦一样,不晓得究竟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
  「不过——」
  利菜伸出手,温柔地抚摸诗歌疑惑的脑袋。诗歌尽管有些难为情,还是在她温暖的手之下,舒服地眯起眼睛。
  「我想,我是命中注定要成为附虫者。」
  「注定……成为附虫者?」
  「当时遇见的三个人,蜈松——一房、洛可和〈帽商〉…他们三人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因为我遇过太多各式各样的附虫者了,所以应该迟早都会怀抱同样的梦想。」
  诗歌抬起头,窥视利菜的脸。
  「你是说『创造附虫者的容身之处』?」
  「没错!」
  利菜笑着点头。
  没错,当时遇见的附虫者并不特别。
  毕竟,世上每个附虫者都是在痛苦下求救。
  就连现在眼前的诗歌也一样。利菜可以深切地听见她内心的悲鸣。
  因为求助者的呼唤,会引起利菜内心的共鸣。
  而会产生共鸣就表示,利菜自己到现在仍——
  「好了,该去睡觉啦!」
  「那利菜你呢?」
  「我要洗把脸再睡,你先回寝室吧。」
  诗歌点点头,站起身。她沿着墙壁走在昏暗的走廊上,没一会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
  「晚安,利菜。」
  见到诗歌的微笑,利菜总算放心了。看来,即便是那样的话题,似乎也能帮助诗歌排遣纷乱的情绪。
  「嗯,晚安。」
  
  只要和诗歌在一起,心情就会不可思议地平静下来。虽然有可能是因为,知道她和自己抱着相同的梦想,但利菜历经无数战斗,疲惫又冷漠的心确实稍微得到了疗愈。
  然而事情并没有那么顺利。
  利菜正打算站起来,没料到意识竟一瞬间变得模糊。她不断被〈虫〉吞食的心,纠结在一起,过去的记忆有如白日梦般在脑中复苏。
  在意识朦胧的利菜眼前,昏暗的走廊上出现一名小女孩。
  那是随时快要崩坏的心所产生的幻觉。
  眼前的小女孩——是刚成为附虫者时的利菜。
  「……」
  还是个孩子的利菜,沿着昏暗的走廊一步步走近。
  幼小的利菜哭泣着。
  不停嚎啕大哭。
  迷了路的她,想要找到愿意伸出援手的人,无助地放声哭泣。
  「……!」
  大哭的利菜,穿过现在的利菜身体。
  她吃惊地回过头,眼前却只剩下一片黑暗。恢复意识的利菜额头上,冒出许多冷汗。
  「——抱歉,诗歌。」
  她喃喃地说。
  利菜撒了谎。
  其实她至今仍清楚地记得当时的事,不可能忘得了。
  那天,年幼的利菜哭了。
  坚强、勇敢的她,流下从未让人见过的泪水,不停放声哭泣。
  「……你放心,我一定会为你创造一个容身之处……」
  那句喃喃自语,是对诗歌说的吗?
  还是——
  「一定……」
  我的生命。
  我的梦想。
  都是为此而存在。
  天亮之后,利菜将会做个了结。
  没错,即使用生命来交换,她也一定要创造一个附虫者的容身之处。
  「因为我是为此才奋战到今天。」
  历经多到令人厌烦的战斗。
  与许多同伴相遇,也失去许多同伴。
  然后在最后——遇见第一个可称之为朋友的少女——杏本诗歌。
  对自己选择的道路,走过的路没有一丝后悔。利菜气势昂扬地抬头,挺起胸眉。
  「好——我一定要赢!」
  用满面笑容隐藏刺痛的内心,利菜迈步向前。
  
  
终曲 A LADYBIRD
  
  木鱼声保持固定的间隔响起。
  许多身穿丧服的大人们,陆续地出现又离开。
  年幼的利菜也穿着黑衣,茫然低着头。
  黑幕包围了立花家,来此造访的大人们在母亲的遗像前合掌后,接着又换上其他人。
  利菜的身旁,本来应该是丧主所坐的位子,只铺上了一块坐垫。
  「……」
  利菜抬起头,怅然若失地注视母亲的遗像。
  母亲——立花红叶很安静,而且很唐突地去世了。
  她原本就是个身体虚弱的人。正因为如此,家人才会催促红叶结婚,好延续家族的香火。
  母亲似乎一直隐瞒自己心脏有问题的事。大概是担心自己住院后,家里只剩下父亲与利菜两个人吧。一味隐瞒病情,忍耐父亲的暴力,致使她的身心状况日益恶化。
  说不定利菜的离家出走,带给母亲超乎预期的打击。
  终于到达极限的母亲昏倒后,就再也没有恢复意识,从此逝世。她甚至没办法留下遗言。
  母亲这一生过得幸福吗?与父亲那样的男人结婚,又为了家人不断忍耐。
  生下利菜时,她是否有喜悦的感觉?
  「……」
  利菜默默站起来,走出房间。没有人试图阻止她。大人们只是用同情的眼神看着她,没有向她伸出援手。
  她走出玄关,对负责接待的中年女性问道。
  「我爸爸呢……?」
  女接待员尽管犹豫,还是告诉她:
  「立花先生他……一定是在天塔开有关开幕的会议。」
  利菜脚步蹒跚地走出自家宅邸。身着丧服的大人们,像是要避开利菜似的让开了路。
  一抬起头,她在远方的天空中看见小尖端般的天塔。
  父亲似乎就在赤牧天塔
  利菜的双脚首先朝天塔走去。
  但她又停下脚步。接着往天塔的反方向前进。
  然而她跨不出去。
  「呜呜——」
  利菜的表情逐渐垮下来。
  这份感情究竟是什么?
  是愤怒?是悲伤?还是恐惧?
  恐怕全部都是吧。长久以来一直在心中不断积蓄的情感,因母亲的死而冲出表面。
  最后的一粒沙——从利菜心中缓缓流失的沙漏中落下。
  「啊啊啊……」
  她痛苦地抱头呻吟。
  好想现在就跑去父亲那里,痛打他一顿。
  可是自己没有那种力量,就算打了父亲,也会反被痛殴好几倍。
  好希望现在就离开父亲身边,逃得远远的。
  可是之前的离家经验,早已证明光凭自己的双脚,根本无法逃开。
  「呜呜……啊啊……」
  她忽然觉得好冷,紧搂住自己的身体。
  接下来——就换自己了。
  母亲直到死前,始终没能得到幸福。
  这次会换自己被杀死——
  「为什么——」
  至今一直不让自己说出口的话,从颤抖的喉间发出。
  「没有人愿意救我……」
  利菜应该帮助过许多人才对。
  她甚至还救了附虫者。
  然而,为什么就是没有人愿意拯救利菜呢?
  「为什么——」
  牙齿打颤的她不断低吟。
  「为什么……!」
  那一瞬间——整个世界陷入宁静。
  意识仿佛被阻断一般,利菜的脑袋变得恍恍惚惚。
  「——」
  利菜感觉到有人,于是抬起头。
  有个女人站在面前。
  「喂——」
  首先映入利菜眼帘的,是一副圆形的墨镜。
  接着是墨镜后方,散发七彩光芒的眼眸。
  「可以让我听听你的梦想吗?」
  身穿深红色长大衣的高挑女子,伫立在利菜面前。
  鸟儿在空中飞翔,汽车驶过一旁的马路。然而一切的动作都好缓慢,而且无声无息。
  简直就像,只有利菜和来历不明的女子四周,被隔离成另一个世界似的。
  「你刚才想象了什么……期望了什么呢?」
  女人一脸愉悦地扬起嘴唇问道。
  利菜紧抿双唇。
  我所祈求的东西,打从心底期望的东西。
  嘴唇擅自动了起来。
  其实她从好久以前就那么想了。
  每当亲手帮助一个又一个的人,她总是非常羡慕他们。
  打从心底。
  真的觉得无比羡慕。
  「我……」
  她小声却明确地——
  说出自己一直以来怀抱的梦想。
  「想要一个能让我获得幸福的容身之处……」
  就只是那样一个小小的梦想。
  这个梦想很困难吗?
  这个梦想很奢侈吗?
  明明是个小小的愿望,利菜却无论如何也触碰不到。
  「很棒的梦想呢。」
  之后发生的事情,利菜记不太清楚。
  她只感觉到,说出自己的梦想后——在她的胸口最深处,有某样东西被分成了两半。那样东西恣意地在利菜的身体里发狂窜动,催促着利菜。
  「——哈……呼……!」
  当利菜回过神时,她已跑过住宅区。
  身体好热。
  心也好热。
  熊熊燃烧的冲动催促着利菜,令她的双眼充血发红。
  「呜……!哈…哈!」
  即使跌倒,膝盖撞到地面,也一点都不觉得痛。利菜露出前所未有的扭曲表情,一直线地不停跑向市区。
  「呜呜!」
  她露出野兽般的眼神,撞开前方的行人。
  后来她才晓得——据说被<原始三只>变成附虫者的人,第一时间大多会行为失控。有时还会失去理智,任意施展无法控制的力量。
  当时的利菜也是处于那种状态。
  她是这么认为。
  会这么说,是因为利菜早已失去理性,因愤怒而迷失自我。
  她受到某种冲动的催促,只为了实行那个念头而奔跑着。
  「呼!哈!」
  利菜进入市区,抵达天塔下。
  挡住入口的警卫和工作人员发现利菜。「你是立花先生的——」他们试图阻止打算冲进天塔内的利菜,一方面又想到她的身分,不由得犹豫。
  利菜见到有机可乘,立刻奔入天塔,冲进电梯。
  「呼!哈!」
  连一秒钟的犹豫也不容许。
  要尽快。
  赶在自体内满溢而出的力量爆发之前。
  「呼!哈!」
  高速上升的电梯,很快就抵达最顶楼的瞭望台。
  那个男人,就在随轻快电子声一同开启的门后。
  「——利菜?」
  转过头的人,是利菜的父亲槭树,他的身旁围绕着许多手下。
  是杀了母亲的男人。
  今后——肯定也会成为杀害自己的男人。
  「呜呜——」
  我不要走上与母亲相同的命运。
  我好恨杀了母亲的男人。
  无路可逃。
  没有人愿意伸出援手。
  在被杀死之前,我只能凭自己的双手拯救自己——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只异样怪物,出现在大声呐喊的利菜面前。
  那是在半圆形的红色身体上,浮现七个斑点的瓢虫。不过其大小却有如小型汽车,而且猛力展开的翅膀释放出红宝石般的光芒。
  父亲瞪大双眼的面孔,消失在冲击的另一端。
  仿佛要代替利菜,嘶吼出隐忍至今的悲鸣一般。
  也像要将利菜隐忍至今的泪水吹散似的。
  吹走一切的冲击风暴,笼罩整个瞭望台。
  完成自我使命的瓢虫消失了。


  利菜茫然地走在面目全非的瞭望台中央。
  从现在的光景,实在看不出在受到冲击波袭击前,这里有些什么东西。电梯毁坏,铁和水泥的瓦砾堆积如山,玻璃碎片也四处飞散。
  父亲槭树就这样被震到瞭望台的末端。他的头颅流出鲜血,动也不动。利菜甚至不想去确认他是生是死。
  那群手下也全都倒在瓦砾上。
  有好一阵子,利菜只是凝视着父亲面目全非的模样。
  「……」
  之前的愤怒、焦躁及恐惧悉数消失,内心变得不可思议地平静。
  眼前的景象是真的吗?
  是不是自从被那名来历不明的女人询问梦想后,就开始产生幻觉了呢?
  然而父亲没有动作的身体却是如此真实,同时散发出难闻的血腥味。
  「……」
  她踩着沉重的步伐,走向安全门,往楼下移动。
  利菜得到了力量。
  那股强大的力量,足以让憎恨的父亲得到报应,也能让她挺身面对,企图将自己关进笼子里的人们。
  利菜利用那份力量,终于获得自由。
  她缓步走下楼梯,试着露出笑容。
  「——呜……」
  明明想要笑,表情却莫名地悲苦。
  「呜呜呜……」
  有如决堤一般,一颗颗豆大的泪水从双眸涌出。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
  为什么?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哪里也逃不了。
  没有任何人愿意伸出援手。
  所以她只能靠自己的力量去反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大声哭泣着。
  仔细想想,利菜从来不曾让任何人见过她的眼泪。
  但她明明只是个孩子。
  明明是个无法独力拯救自己的柔弱之人。
  有生以来,她头一次像个孩子般不停放声大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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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杀死自己的父亲。
  假如母亲是因为她的离家出走而搞坏身体,那么她也得负起部分责任。
  那样的利菜,将来该往何处才能得到幸福?
  应该去哪里,才能找到自己的容身之处?
  利菜失去父母,不知该何去何从,像个迷失方向的孩子般哭喊着。
  在这个世界的某处,会有人听见利菜的哭声,并愿意伸出援手吗?而利菜又有资格抓住那只手吗?
  只走下几阶楼梯,她的泪水便已干涸。
  一脸茫然的利菜不断走下阶梯,忽然间,她见到熟悉的人们在等着她。
  「利…利菜……」
  「你好啊,美丽的小姐。」
  「所…所有小孩子都是我的食物——」
  是日比野一房、<帽商>,以及洛可这三名附虫者。
  利菜的心一阵揪痛。
  她知道他们正在求救。
  她也知道自己救得了他们。
  因为与他们心中的悲鸣产生共鸣的——正是利菜隐藏在胸中,她自己内心的痛楚。
  「……」
  利菜愣愣地回望求助的他们。
  即使感到迷惘,自己还是有能够做到的事。
  那就是拯救他们。
  为寻求安息之地的他们,创造一个居所。
  就把那当成自己的梦想吧——
  今天是最后一次,怀抱「让有罪的自己获得幸福」这种禁忌的梦想。
  将真正的梦想藏于心底,彻底遗忘吧。
  利菜心想。
  因为只要她心中不变的痛楚继续存在——只要她没有获得解救,内心的痛便会告诉她,哪些人正在求救。
  然后为了赎罪,利菜必须尽可能地解救更多人——
  「……我得帮忙才行,对吧?」
  这就是利菜怀抱某个小小梦想当天所发生的事。
  同时也是她将真正的梦想遗忘,埋葬在遥远彼方时的故事。
  立花利菜。
  之后以瓢虫的身分率领众多附虫者,并投身与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作战之命运的少女,在那天如此说道——
  然后露出坚强而自信的笑容。




后记

  迈入今年之后的三月、五月、七月,接着是这次的九月。
  大家好,我是连续好几个月都隔月写出一本《虫之歌》相关文库本,时间感已经开始有点错乱的岩井恭平(注:此为日本当时的出书状况)。
  可以交错描写《虫之歌》的本篇,往事系列的《虫之歌bug》,以及叙述更久远故事的《虫之歌00》,对作者来说是至高无上的幸福。当初在写收录于本作的故事时,我从未料想到,能够让情节如此详细地往下发展。
  而「梦想的开端」被收录在杂志里,居然已经是四年前的事了。
  我很高兴随着作品的不断出版,现在除了动画外,也开始绘制漫画,故事内容幅度也越来越丰富、开阔。而这部作品能够继续下去,最令我开心的助力,当然就是愿意支持的读者增加了。
  啊啊,我好庆幸自己有尽全力写作。虽然我私底下的生活态度很随便,和这一点很不搭调,不过人真的是凡事都要认真。
  本作对作者我而言,就好像是奖品一般。假如看完本书的各位也能享受到相同的感觉,那真是令我再开心不过了。不只是小说,作品中的登场人物也会出现在动画和漫画里喔。
  关于「梦想的开端」。
  如同我之前所写的,这篇故事被收录于杂志《The Sneaker》中已经是四年前的事了。
  当时,由于我从来没有写过短篇小说,因此写得非常战战兢兢。虽然写出来的东西,份量实在算不上是短篇小说,不过还是请各位多多捧场。
  内容是系列第一集的《虫之歌01乘梦的萤火虫》的往事。描述两位主角相遇、分离的片段。
  我有将实际刊登在杂志上的故事情节稍微修改。

  关于「梦想的黄昏」。
  这是我新撰写的作品。
  是一篇叙述立花利菜,以及她在变成附虫者时遇见的三名附虫者的故事。
  在整个系列之中,最具影响力的人物就是立花利菜这名少女。我曾在之前已出版的作品里,从表面叙述她的故事,但还是头一遭像这样描写其内在心境。
  不是黎明,而是黄昏。
  这篇故事写的是一名女孩,将任谁都拥有的小小梦想,隐藏在与同伴们一起构筑起来的沙雕堡垒当中。
  动画也继续在制作、播映中。
  目前是于卫星频道WOWOW的免费时段播放(注:以上均为日本当时的播映状况)。
  
  在写这篇后记时,我也还没看到动画后半段的发展。很好奇比小说早一步到来的动画版结局,究竟会如何发展?若各位愿意与作者我一同期待,那将是我最大的荣幸。
  非常感谢一直以来支持我的人们和各位读者,今后我也会继续努力。


  岩井恭平


[ 此贴被SOSG小说组在2011-01-16 21:35重新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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