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要是看到我如此丢脸的丑态,不晓陛下会说些什么? 长相俊俏到有可能送个秋波便赚得一笔财产的帅哥,一只手臂插在满水的木桶里,两只眼正望着转呀转的洗濯物;而那消耗得近乎麻痹的脑汁,此刻回想起主人的笑容。 「艾妮西娜大人。」 「什么事?」 云特轻声细语地对双手叉在胸前、宛如学者般文风不动的女发明家说: 「我、我觉得不舒服……」 「那当然啰,『观测对象』难免要辛苦点儿。」 「请问所谓的『观测对象』,究竟是哪一国话啊?」 「就是为了制造出更好的东西,用来『观察』实验结果的『对象』略称。」 那应该叫「观察对象」才对。 但是,这摆明了是当实验品!古恩达之所以对这位青梅竹马艾妮西娜避而不见,一定是不想被抓来当实验品。若是动不动就被她逼来做这种事情,他当然光听到她的名字就要做出苦瓜脸了。 但是知道这件事已经为时已晚,云特早已任她摆布。 「可是就我所见,这东西只是靠我的魔力转动水流跟清洗衣物而已……哪个部分是新发明呢?」 「我是应用了不让布料纠结的洗衣棒理论。不过照你疲倦的程度来看,这台全自动魔力洗衣机似乎会过度消耗魔力。接下来我们魔族也将进入节约能源的时代,因此呢……」 魔女的眼睛闪出光芒。 「这是失败作!」 果然是疯狂科学家、疯狂魔术师、疯狂的冯卡贝尼可夫娜艾妮西娜。 你也早点说嘛。 我是完全没记忆,但是据说我好像曾施过两次惊人的魔术。而且其可怕的程度还足以让魔术司郎(注:日本魔术艺人)吓到脸色发白。第一次是超大豪雨,第二次是群骨乱舞。如果那些事情属实,不就表示我这个平凡的县立高一学生是个天生的魔术师啰。既然这样,我怎么无法利用魔术逃出现在的困境呢? 我们在荒野的正中央,距离苏贝雷拉首都还有半天的路程。被迫露宿的我抱着膝盖嘀咕。 「要是有什么咒语可用就先教我嘛……」 在干燥的空气及闪耀生辉的星月下,我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胡乱瞎掰,结果害斑点马吓得逃跑。这下我们距离逆境又更接近一步。古恩达只是用冷冷的眼神看我,他既不笑也不打算追马回来,他对我的愚蠢行为已经无动于衷了。 前往都市的路净是沙漠,不过这里是充满岩石、仙人掌跟枯草的荒野,牛仔帽应该会比「阿拉伯的劳伦斯」的装束还来得合适。如果要从地球仪指个地方做比喻的话,差不多像亚利桑纳。我们在岩石背后生火并蹲下来。露营的准备就这么完成。没帐篷也没睡袋,更别说加了马铃薯的咖哩跟营火。默默吃完只有水跟肉干的晚餐以后,我们就无所事事地躺在地上。从刚才就一直没人开口说话,只差没忘掉语言这玩意儿。 啊~月亮是蓝色的,繁星是白色的。人在火堆旁还是好冷。 与其说是睡意,不如说是寒意害我开始昏昏欲睡,忽又觉得肚子一带痒痒的。万一是嘎啦嘎啦乱爬的蝎子该怎么办,我反射性跳起来。 「……唔……」 古恩达正趴在我上方。 我们相对无语。只是把视线往下拉,但见长男的手指正叩在我裤头的皮带上。 不会吧? 「该不会连你也也也把我当成女的,想趁这个时候确认一下,要拉拉拉开我的皮带?」 「等等。」 「等什么等!哇~真不敢相信,我超受打击!十六年来我这么认真过日子,来到这里竟然被怀疑是女的!校外教学在男澡堂里拿出来比较时也没比一般人差多少啊!」 「等等,你冷静点。我并没有怀疑你的性别,也不觉得你看起来像女的。」 他的眉头比过去都还要开,可见他有些紧张。 「……对吧?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我都是很普通的男生对吧?」 「没错。」 「无论是长相、声音、服装或言行举止,就连扒饭的样子都是男的对吧?」 「一点也没错。」 由于他不是那种会说恭维话的家伙,他讲的这些话应该是可以相信。我也稍稍安心。 「……那你为什么想拉开我的皮带……啊~难不成你跟你弟弟有相同嗜好,想要霸王硬上弓?」 「不是的!」 惊慌失措的他举起右手在面前猛挥,当然我的左手也跟着被往上拉,随着锁链一起挥舞。 「好痛好痛好痛,很痛耶!」 「啊啊,抱歉。」 我战战兢兢地往下看,原来他修长的手指抓的不是皮带,而是摇晃的蓝色饰品。 「……啊~搞什么,原来是板东啊?你怎么不早说呢?」 虽然冯波尔特鲁卿有着低沉嗓音跟可怕的冷酷表情,但据说他很喜欢可爱的小东西,有着令人意想不到的另一面。原本我一直都半信半疑,但是看到他专注地抓住吊在我皮带头下方的海豚钥匙圈,这消息似乎是真的。我把它拆下来递给古恩达,圆眼珠的灰蓝色哺乳类在火光映照中闪闪发亮。 「给你吧。」 古恩达像收到昂贵宝石似地轻轻握住这个压克力制品。 「……可以吗?」 「收下吧,我不会应付这些东西,不晓得它们在想些什么。」 眼珠圆滚滚嘴巴开开,短短的身体加上心形尾鳍。 「它叫什么名字?」 「板东……或是英二。」 「板东英二啊,好可爱哦。」 本尊很吓人唷! 「是啊。」 现在他应该不会把我当成墙壁涂鸦或尿尿小童了吧。我应该能够以对等的身分跟他说话了。于是我望着天光,喊出我同伴的名字──冯波尔特鲁卿古恩达,这个手被铐住的倒霉魔族。 「古恩达,我一直想问你,肯拉德、沃尔夫跟士兵们,真的能够从那里脱困吗?为什么只有我看见那只新品种的熊猫?还有,我知道你对自己倒霉被铐起来感到自责,但是途中不是有许多还不错的石头,你为什么不捡起来试着敲断锁链呢?敲一敲或许就能脱困了不是吗?」 火光照着古恩达的半边脸,映出他不悦的表情。 「我必须全部回答吗?」 「……可以的话。」 虽然我知道那份礼物让他很开心,但我还是得假装很谦卑。 「好吧。首先是砂熊,我不否认我们的确有些大意。但那原本不是栖息在小规模沙丘的生物,所以应该是苏贝雷拉为了不让外人在国境出入而故意放养的,不知是否为了抓内战余党或防止走私。其实几年前在苏贝雷拉曾开采出法石。各国的法师无不万般渴望,想非法赚一笔的商人也不会错过机会。为了不让珍贵的法石被夹带出国,他们才在国境设下陷阱吧。」 在地球上濒临绝种的珍奇异兽,到这儿竟成了一种陷阱。 「而且这地区有漫长的战乱历史。换句话说,他们的法术也相当发达。」 「等一下,你说的法术是什么?魔术跟法术有什么不同吗?」 古恩达皱了一下眉头,大概心想解释这个应该是教育官的差事。但是海豚的效果绝佳,因此他的话并没有停。 「魔术是只有我们魔族才有的能力。魔力是魂魄天生的资质,也就是唯独拥有魔族灵魂的人才能够操纵。相反的,法术是人类对神明立誓祈求得来的技术。除了天生或祈祷外,都靠修行或锻炼也能学会。法石能稍微补足法术,即使没有才能也能获得法术之力。过去开采到的区域不多,因此更显得它的昂贵。」 「所以说,他们为了防止这种珍贵的资源外流才在国境设陷阱吗……」 「应该吧。至于为什么只有你看见砂熊,可能是迷惑人眼的法术失去效果的关系吧。但是原因是什么我就不知道了,大概你天生迟钝。」 或许是吧,从小什么催眠术或自我暗示都未曾在我身上奏效。就连毕业旅行的团体照,也只有我没看到那个鬼影子。 「而且这副锁链也和了法石粉末。即使拿石头想敲碎它,也不过是浪费体力罢了。这其中针对我们的意味相当浓厚。如果是在魔族的土地倒还可以破解法术,但是在这么干旱的人类土地就困难了。」 「不会吧。这个拿不下来?那我们以后怎么办?」 我不由得想象起二人永远铐在一起的情景。洗澡一起,睡觉也一起,无论是生病或健康的时候,连去厕所也要一起尿。这我实在无法忍受。 古恩达一面观察小钥匙圈,一面用低沉的声音说:「原本我打算在刚刚的市区等肯拉德他们随后追上来,不过事情演变成这样,只好直接前往首都了。我们要先去教堂抓一个会使用法术的僧侣,逼他切断这条可恨的锁链。至于找盖根修伯跟魔笛的事之后再说。」 看来他也不喜欢一起尿。 「不过照那样看来,肯拉德他们八成应该没事吧?因为听你的口气好像大家会碰头是理所当然的事。」 「要是连他那么厉害的武人都死在砂熊手上,那才要流传千古了。」 「哇塞~要是我跟熊猫玩相扑铁输的。」 「所以才会把你拉上来啊。」 我耐不住疲劳跟寒冷,抱住膝盖缩成一团,睡魔立刻袭来。在这亚利桑利的正中央还睡得着,我的神经也算大条了,幸亏旁边还有人在,要是只有我一个人的话,可能会怕到疯掉吧。 「喂。」 「干嘛。」 「靠近一点好提高保温效果。」 「……不必说的那么硬。」 正如落难时的铁则,我们两个肩靠着肩,而隔在中间的锁链则发出沉重的声响。 「喂。」 「又怎样?」 「你喜欢动物吗?譬如兔子或猫。」 「……我讨厌橘色的兔子。猫的话……这个嘛,跟猫比起来我反而……喜欢狮子……白色。我喜欢白色狮子。」 睡前话题聊这个,我看今晚也百分之百做这个梦了。 一路上气不接下气地唱着英文老歌「Country Road」,等走到首都时,已经是日正当中的时候了。满身大汗地走了这半天,连个迎宾饮料跟沐浴服务也没有。能够走完这趟路已经算很不错了。如果是几个月前的我,保证半路就淘汰。这可能要归功于这阵子锻炼出来的基础体力吧。棒球魂爆发! 才一走进城门,锁链的重量又回来了。这一路上没什么感觉,大概是另一个人帮忙拿着的关系。 由于十指的距离过于接近,连我们都搞不清楚是被不识趣的锁链系在一块,或者手本来就连在一起。 「看来这锁链还是不要被看到得好,否则可能会被怀疑是逃犯。」 「对。」 于是我们拿布缠着锁链,把它弄得像包袱一样,然后垂在我们俩之间。但是路上的年轻女孩都故意大声地交头接耳。 「你看你看──他们两个一起提行李耶~好热情哦──不过也只能趁现在了~」 谢谢你们这么赏脸的反应。不过与其说是『趁现在』,倒不如说是『只有现在』! 「我说古恩,你不觉得我们这样很像某个洗碗精广告吗?」 「我没洗过碗。」 混账好命的有钱人! 毕竟是一国首都,街道的规模果然跟国境不一样。只见王宫耸立在南方,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也很多。不过士兵的比例倒是非常高,看店的不是女人、小孩、就是老人。而男人几乎都是军人。虽然大家都顶着军人发型,但是因为陪队的不同,连带头发染的颜色也有所差异。有红的、黄的跟浅褐色。 看起来简直是只有鲑鱼子、海胆跟鲔鱼色拉这三种口味的军舰卷回转寿司。害我有点食指大动。 有着尖型屋顶的教堂,在大白天却显得鸦雀无声,高高的大门紧闭兼反锁。看到平常冷静沉着的古恩达已经举起他修长的脚,害我也连忙配合他。于是两人同时踢开了大门。 剎那间,场内所有人的视线全集中在我们身上。每个人都像模特儿衣架似地僵住不动。 整间教堂的礼拜堂列席了将近一百人。而直线道的正前方,一对身穿白色服装的男女跟神父则静止不动。我也不确定是不是神父,有可能是祭司或牧师。 「古、古恩……好像正在举行婚礼耶……」 「好、好像是,下次再来好了。」 「就这么办。」 新娘身穿纯白柔软的无袖结婚礼服。因为头上盖着白纱的关系,看不见她惊讶的表情。不过看到熟悉的鲑鱼子军舰卷,马上就知道新郎的职业是什么了。我们不能破坏这对年轻新人的纪念日,于是往后退了一步。 「真是太好了!」 正当我们这对锁链双人组向后转的那一秒,某个兴奋过头的人开口说话:「让我们请人生中的前辈,也是相爱的一对,为他们献上祝福之词吧!」 啊? 一名五十岁出头,看似司仪的男性朝我们走来并迅速伸出他的手。工作人员拿着扩音器代替麦克风从座位旁边跑过来,而在场的宾客已经被婚礼的气氛感动得眼眶湿润。 然后是被请上台演讲的相爱的一对,也就是我们。 「相爱的一对?」 所谓的「一对」是什么意思?我幼儿园养的两只鹦鹉是一公一母,因此我称它们是一对。该不会现场的宾客在先入为主的观念下,把我们当成是用锁链系在一起的情侣吧?可是我们已经设法把它弄得看起来像包袱,照理说旁人应该看不出来是锁链才对。 「想不到你们热恋到把手缠在一块!无论如何都要请先结为连理的两位,祝福一下这对年轻人!」 「我们不是夫妻!」 我跟长男异口同声地说。司仪夸张地缩了一下肩膀,而负责拿扩音器的人员也顺势把手伸到我们嘴边。 「那么,你们是什么关系呢?」 「这家伙其实是我弟弟的婚约者。」 「咦?」 严格说来这句话其实有一点语病。但是会场把这名高大美形男的回答想成别种意思,开始一阵骚动。 「跟弟弟的婚约者……那不就更加热情了。」 「咦?不、不是啦!你、你们误会了!」 在场所有人佩服的方向已脱离正轨。而且我还来不及用说惯的「可是我们两个是男的耶?」这句话反驳。 原本一直低着头的新娘子,慢慢把头转到我们这边。不管直看或横看,她都是感觉不出任何成熟感的S尺寸体型。对她来说,这个大好日子可是毕生中一大喜事。 在这么重要的纪念日上,不应该倒霉到有人冲进来捣乱破坏。就算我们转身直接逃走,她也不可能原谅我们践踏其梦想的行为。 「呃──这个嘛……」 我紧张的清清喉咙让自己发出正常的声音。 我可不要因为自己而毁掉你人生中的重大日子。 「呃──在婚姻生活中有三种袋很重要。」 这是老爸在婚丧喜庆上演讲的拿手说法,可惜我还没想好下文。古恩达则皱起眉头,拉我的手。 「……第一个是池袋,第二个是紧急逃生袋,第三个则是……呃──对了,应该是手袋(注:即『手套』)。」 奇怪了,我记得里面有老妈(注:日文发音与袋雷同)的。还是这三个我都记错了? 「尤其是第三个手袋非常重要,倒着念六遍就会变成打手。这就牵扯到时下最常见的家暴,凡是人类都难以容忍这种罪行。」 整间教堂因为好奇心跟期待而鸦雀无声。手中紧握着人造捧花的年轻新娘,整个身子都转向我们,害我当下有受挫的感觉。 「不过手袋通常都是两个一组,否则就派不上用场!一旦双方下定决心要厮守终身,就决不能再看上第三者……」 这些从我嘴巴说出来的话,乱掰度达百分之七十七。家里用的那种廉价棉质手套,整打还不都是一样的形状。 不管现今日本的消费社会如何,总之这时候还是「点到为止」就好。 「因此夫妻婚后要经常把对方当成另一只手套……」 「……说的没错。」 「就是说啊……啊?」 这时候换我被她讲的话牵着走,到底刚刚响应的是谁? 「你说的没错,决定厮守终身的双方,绝不能跟第三者在一起。手套就是这样对吧?」 「嗯──不过整搭出租车廉价棉质手套除外啦。」 新娘子突然抬头把捧花跟面绵丢出去。紧张的神父跟司仪用近乎冲去跳水的速度接住,下一次的新娘就是你们啰! 新娘子有着晒着小麦色的肌肤及酷似少年的短发。意志坚定的大眼睛是偏红的褐色,浏海一晃动就看见她长长的睫毛。她撩起纯白的结婚礼服下摆,用毫不留恋的脚步走下阶梯。新郎、神父跟司仪看到这副景象都目瞪口呆地动也不动。 「我错了。」 「啊?什么错了?」 「你的话点醒了我,谢谢你。」 「不客气……倒是你说什么错了?」 「我应该跟另一个人结婚才对。」 碰到有侧腹的手肘,无力地向下垂,古恩达小声地念念有词说「你到底做了什么」,可是我真的无意说任何惹火在场宾客的失礼台词啊。 正当她走到我们面前,其中一名呆住的宾客突然惊醒。 「喂,新娘子跑掉了!」 这样的话,我们也乘机逃走吧。 正当我们这么想的时候…… 「拜托,我们一起走吧!」 我原本自由的右手突然被抓住。我的演讲真那么感人吗? 「他们想来抢亲啊──!」 「什么?」 逃走跟抢亲差很多耶,这样我们会变成真正的犯人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