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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线][岩井恭平]虫之歌0~梦的起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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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0/05 |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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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 诗歌 The first

从不知名的远处,传来一阵阵铿锵作响的不规则噪音。时近黄昏,正急速开发着的樱架市内仍处处充斥着工程的进行声。
樱架市的市民早就习惯了这种吵闹的日常生活,包括即将迎来小学生涯最后一个寒假的诗歌,也已经听惯不怪了。听着不知打哪儿传来的噪音,诗歌笔直地走在放学路上——这样一幅风景,并不仅仅出现在寒冷的12月,而是自她小学入学以来,就一直没有发生过任何变化。
诗歌吐着白雾般的气息,轻巧地绕过立着红色邮筒的转角。
这周遭最近突然增加了不少居民,连带着建筑物的数量也理所当然地增加了很多。其直接结果,就是诗歌的上学道路变得曲折多弯起来。
刺骨的寒风咻咻地吹着。
诗歌不由自主地缩起脖子,暂时停下了脚步。她那仿效姐姐而留长的黑发,和央求爸爸买来的她非常喜欢的白色围巾,被凛冽的寒风扯成了凌乱的一团。就连她的书包,也不能幸免于狂风的肆虐,里面的文具书本被摇晃得咔嚓咔嚓碰撞在一起。
“啊……”
等狂风过后,正准备再次迈开脚步的诗歌猛然抬头,发现自己面前站着一个人。
不!眼前那沐浴在艳红夕照中的身影,诗歌一开始并没有看出来是一个“人”。
可那确实是一个人。而且是一位穿着深红色过膝大衣,拎着精致皮革手袋的女性。她微微浅笑的脸庞非常端庄,然而那一丝不苟的微笑却使她看起来像冰冷的木塑人偶。不过,比起任何东西都更加吸引诗歌目光的,却是女子戴着的一副圆圆的墨镜。
折射着夕阳余晖的墨镜,毫无疑问正朝向诗歌的方位。
诗歌最初以为这位女子是幽灵之类的东西。因为她并不知道女子是何时凭空出现的,而且女子的存在感又是如此薄弱——即使她现在突然消失了,诗歌也丝毫不会觉得奇怪。诗歌没有感到害怕,只是她的目光怎么也离不开这女子。
一直扰攘不断的工程噪音,不知何时已经悄悄停止了。
“你好,能告诉我你的梦想吗?”
女子,说话了。
诗歌吓了一跳,猛地回过神来。通过空气粒子的摩擦而传入她耳内的声音,毫无疑问是现实的,是有存在感的。也就是说,眼前的女子并不是幽灵咯?
“呃,那个……”
明白对方是人类后,诗歌反而害怕起来。脑子似乎突然“轰”地一声炸成了浆糊,忘记了对方刚刚的问句。
看着惶恐不安的少女一脸狼狈,女子似乎觉得很有趣,继续默默看着。
诗歌终于冷静下来,记起了面对这种场合应该采取的行动,随即转身背对着女子。
就在诗歌准备逃走的瞬间,女子再度扬声制止了少女的脚步。
“你不要害怕啊。”
诗歌就像是受到声音诱惑般,轻轻转身面对女子。
“我只是想问一下而已。难得你拥有一个美味的梦想,可你却只是选择停留在原地,一点行动都没有。”
“我的……梦想?”
诗歌的视线和女子的视线,重迭在一起。
女子微微笑了,像再次询问般无言地低下了头,缓缓倾向诗歌。掩藏在墨镜深处的闪烁着不可思议光芒的双瞳,捕捉了诗歌的心,也驱走了诗歌的恐惧。
相对地,诗歌小小的胸膛被那个只要想起一点点就会觉得很幸福的小小心愿填满了。
诗歌一直一直,小心收藏着这个心愿。
“我的梦想是……”
女子嘴角微微上扬,加深了笑容的弧度。与此同时,她的肩膀处翩翩舞起了一只羽色泽绚烂斑斓的凤蝶。





1.00 诗歌 Part.1

缓缓舞下的六角晶花,包裹着独自站在茫茫雪原中的诗歌。视野所及的,只是不断飘落的雪,把天地都迷茫了的皑皑的雪。
诗歌孤零零地站着,世界仿佛只剩她一人。
“没有……其它人了吗……”
诗歌无助的低喃,还未来得及飘进空气里,就被狂雪吃掉了。
可是,诗歌突然觉得,在满满地堆埋视野的雪原尽头,似乎有人的气息。
漂亮的长发,还有那张明明是中学生却透露着些许大人成熟的脸——是诗歌的姐姐。
“姐……”
诗歌才张口叫唤,就见姐姐快速地朝这边看了一眼,随后“啾”地消失在雪原的尽头。
紧接着浮现的,是诗歌父母的身影,可眨眼间便又消失了。
诗歌这时才察觉:这里只有她孤独一人……除她以外的所有人都已消失在这片天地间了。
没有理由地,消失了。
正想着,诗歌突然觉得背后有“东西”出现!缓缓回头一看,一只巨大的白色昆虫正朝她卷盖而来。诗歌根本来不及抵抗,便已经被这只很像萤火虫的东西紧紧抱住了。被抱住的同时,一颗晶莹的眼泪从诗歌的眼眶中跌落出来。
这里除了她以外没有任何人的原因——是因为她已经不是普通的“人类”了……
微微睁开眼睛,熟悉的白色天花板猛的跃入视野。
还处于混沌状态的脑袋逐渐清醒过来,肌肤也终于感受到枕头和暖被的触感。
“嗯……”
从柔软的床褥上坐起,她慢慢揉了揉眼睛。来回擦拭着眼睑的指尖,感觉到微微湿意。回想起刚刚的梦境,她不由咬住了下唇,心跳,似乎还没恢复到正常速度。
“什么嘛!诗歌,原来你已经醒了呀!”
房间的门把传来旋转的声音,在打开了些许的空隙中,探入一张少女的笑脸。
那是和梦境里一模一样的,甚至在现实中因为色彩更鲜明而更可爱无数倍的,诗歌的姐姐——万叶的笑脸。姐姐已经穿好熨烫得整齐服帖的中学制服,就连漂亮的长发也一丝不苟地梳理完毕了。
“嗯……姐姐,早上好。”
刚刚清醒过来的诗歌用含糊不清的语调和姐姐道了早安——万叶知道诗歌讨厌闹钟,所以每天都会亲自过来叫妹妹起床。
“你的眼睛很红呢!还好吧?”
“嗯。我刚才用手揉了一下。”
“没事就好,赶快下楼梳洗吧!”
“嗯……”
又迎来一个和平常一样的早晨,诗歌做着和平常一样的上学准备。
洗脸,更衣,梳头,然后到摆满了早餐的餐桌旁就餐。
餐桌四面各坐了一个人:42岁的公务员父亲,专职主妇的母亲,年长两岁的私立中学二年级生的姐姐,小学六年级生的诗歌。
四人家族的早餐话题,通常都围绕在姐姐万叶身上。
“万叶,你之前跟妈妈说过,寒假时要和朋友去外宿滑雪吧?那个朋友可不可靠啊?”
“您在说什么啊!什么朋友可不可靠的,我都说了只是普通的同班同学而已!”
“妈妈担心嘛!又没有监护人跟着去……而且你们都还只是中学生呢!”
“现在都不会有家长还在意这种事情啦!爸爸妈妈不觉得自己的思想太守旧了吗?公务员和前千金小姐,真是拿你们没办法!”
“别人家长怎么做那是别人的事。反正你晚上无论如何也得往家里打至少一次电话。”
“知道了知道了。再这样罗嗦下去,我还没出发就已经累死了!对了,诗歌你要什么土产当礼物?”
“呃,什么都可以。”
万叶头脑聪明,而且性格又好又开朗。不仅身为妹妹的她觉得姐姐很漂亮,周遭的人也都非常喜欢万叶。甚至,双亲比起诗歌来更期待万叶有光明的未来的这件事,早就是杏本家公开的秘密。
可是诗歌却从来没有因为这件事而讨厌过姐姐或父母。相反的,诗歌非常喜欢这位既漂亮又聪明的姐姐,更以拥有这样的姐姐为荣。所以诗歌在知道自己明年要升上公立中学而不能和姐姐同校时,颇为消沉了一阵子。
不过,诗歌最近想到了一些事情:
杏本家,是一颗以姐姐为中心运转着的星球。那么,即使有一天诗歌消失了,这个家庭也会毫无改变地继续着日常的生活吧,并且……
她每次想到这里,都会赶紧打住自己的思绪。因为想象这样的事情不仅毫无意义,而且非常可怕!
“真是讨厌呢!说是又看到那种‘虫’了。”
“……”
听到在看电视的母亲说出这句话时,诗歌不禁手一抖,手上的碗落在排满餐具的餐桌上,碗内的酱汤撒了一桌。
“你在干什么!”
“对、对不起……”
诗歌被父亲的责骂声惊得哆嗦起来,慌慌张张找来抹布,一边擦桌子一边用微若蚊呐的声音不断道歉。可是她太慌张了,以至于在清洁的过程中把其它的餐具也弄翻了。
万叶赶紧过去帮妹妹收拾,并且不忘告诫母亲:
“妈妈,赶快转台啦!这种什么‘虫’之类的,只不过是无聊人士凭空捏造出来的东西而已。”
“可是……只要一想到这种怪物很可能就隐藏在我们身边,就会不由得浑身毛骨悚然啊!”
“所以说,你不要人云亦云,人家说什么就信什么啊!电视里现在播放的只·是·图画吧?”
所谓“虫”——
距离最初有人说起这种奇异生物,已经有好几年了。这种能吞食人类的梦想和希望的谜样的类似昆虫的生物,人们惧称为——“虫”。
*并不承认“虫”的存在。但实际上,在关于“虫”的传说慢慢在人群中扩散开来的同时,目击这种奇妙昆虫出现的实例也以各自的确凿证据渐嚣尘上。
虽然关于“虫”的外表和大小是众说纷纭各有各的说法,但从中仍可归纳出其共同特点:“虫”以人的希望和欲望——即人的“梦想”为食粮,并因此而附于人体上,它吞食宿主的梦想为自己肉骨。被“虫”附身的人统称“附虫者”,并且以年轻人尤为容易被附食。而且,“虫”不仅只吞食梦想。作为以梦想当饲料的报酬,它会将自己的力量分给宿主,并听宿主人的命令为其解放自己全部的力量。但是,如果“附虫者”企图杀死附食在自己身上的“虫”的话,他(她)会同时破坏自己的梦想,最终使自己丧失生存意志而成为“缺陷者”。然而,就算不杀死体内的“虫”,“附虫者”也会因为梦想被吞食干净而招来自己的死期。换而言之,只要这人一旦成为“附虫者”,不管是任何情况,他(她)都不能逃脱和“虫”成为生死共同体的命运。
虽然以上这些现在都还只是都市怪谈或传说,但与此相关的目击证言不仅没有减少之势,反而以星火燎原的姿态日渐弥散开来,并在人们心里深深埋下了恐惧的种子。
“我去上学了。”
参加了课外活动的姐姐因为早上有训练,已经在一个小时前出门了。而此时,收拾好当天要用的教科书后,诗歌背起沉沉的书包也走出了家门。
早上的冷空气如刀子般刺骨,通往学校的路和往常一样曲折多弯。
路上还有许多其它脚步匆匆的学生和上班族,像急着赶潮的庞大鱼群,一拨一拨地越过迈着小步行走的诗歌。
很快便走到了上学队伍的集合点。每天早上,包括一年级至六年级在内的七名小学生都会先在这里集合,然后再一起往学校走去。即使在这些同龄人中,诗歌也是不开口和任何人说话的。她怕生,且自我主见非常薄弱,所以自一年级开始便一直是一个人默默地走完上学放学的曲折小道。
转过一个又一个弯角,诗歌走到了昨天遇见那个戴圆形墨镜的神秘女子的拐角处。
“……”
理所当然的,那里不会再站着穿深红大衣的女人。
诗歌轻轻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昨天与那神秘女子的相会,会一直藏在她的心底,成为她独自拥有的秘密——诗歌咬着下唇,悄悄在心里立下誓言。
跨进学校的大门,诗歌随人流走进了教室。
教室内早到的同学正三五成群谈论着自己昨天的见闻或看到的电视剧,不时爆发出阵阵欢笑。面对这谈笑声幻化成的无形屏障,诗歌只是默默穿越而过,低着头走到自己的座位。周围的同学也似乎完全没注意到自己旁边有人经过似的继续在谈笑,没有一个人和诗歌打招呼。
“上课了,大家赶快回到座位上。”
老师出现在教室门口,一声威严的喝令标志着又开始了极其普通的一天。
教室内因为学生赶着回到座位上而引起了短暂的骚乱。可是在这闹哄哄的小小方室内,却有一个像特别区隔开来的静谧的世界。静谧世界的中心,只坐着诗歌独自一人。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诗歌在课堂上一边发呆,一边回想昨天的遭遇——
能告诉我你的梦想吗?
被一个全身笼罩着一股不可思议气息的陌生女子,提了一个奇怪的问题。诗歌如实回答道:
我的梦想是……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诗歌是什么时候开始描绘着这个只属于自己的、小小的梦想呢?
她并不讨厌自己现在所处的环境。
她早就习惯了以姐姐为中心的家庭生活。而她在学校立虽然不能和同学们融洽地打成一片,可是也没有受到任何欺负。
但是,在某个被遗忘的时间里,诗歌开始描绘着一个只属于自己的梦想。这个梦想渐渐在诗歌的内心深处成长,成长为诗歌心里比任何东西都重要都珍贵百倍的存在。
可是,要把这个梦想说出口的代价却非常巨大。
诗歌无意识地将视线移至教室的窗外。像是早就等待着似的,一只不合季节的小昆虫轻巧地降落在诗歌的视野内。那是一只纯白的,外形像萤火虫的小昆虫。
诗歌岔开视线,紧紧握住了小小的拳头……
放学的钟声悠扬响起。
诗歌将散落在桌面上的书本收进书包里,默默地走出了教室。
“再见。”
“嗯?”
一声出其不意的道别,引来诗歌一阵呆楞。抬头一看,原来是同班的一个女生,正一边朝她挥手一边往教室门口走去,这女生并不是诗歌什么特别要好的朋友,只是偶尔会向经常独自一人的她打个招呼而已。
“啊……拜拜……”
诗歌微微露出一个客气而腼腆的笑容,也随后走出了教室,明显比早上来的时候要轻盈多了,像一串害羞而欢愉的舞步。
出了校门,沿着国道走了小一段路后,诗歌听到背后传来一阵说笑喧闹的声音。
小小地转了一下脖子的角度,她很快便认出那群在她身后嬉戏笑闹着的,是同班的女生们。
诗歌赶紧收回视线,正准备避开人群的时候,却突然又睁大了眼睛!
一边嬉戏一边走着的少女中的其中一个——也就是刚才离开教室时对诗歌说再见的那个女生,一不留神踩到路上的小石子,被绊倒在地。而最倒霉的是,她跌倒的地方正好是没有护栏的十字路口。
一阵非常尖锐的汽车刹车声——
能告诉我你的梦想吗?
不知为什么,脑海里突然清晰地浮现出那个戴着圆形墨镜的神秘女子的身影。
诗歌的头顶上,缓缓降下一片白得耀眼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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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0/05 |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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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刚和朋友们一起走出校门,便立刻注意到国道的另一边停着一辆黑色小车。
当他的视线刚好投射到车身上时,车门悄然无声地打开了。
从驾驶座探身出来的,是一个嘴角挂着淡淡微笑的青年,长着一张少年已经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甚至开始有点看腻了的脸。笑脸以下依然是一身万年不变的贵价西装,只是今天从沉闷的黑色变为稍微不那么沉闷的灰色而已。
“不好意思啊,我突然想起有事要做,今天还是不和你们一起去玩了。”
少年挤出一个亲切的笑容,对一起走着的朋友们抱歉道。
“咦?你不去啊?那你的角色怎么办?”
“就是啊!我们是同一支队伍的,总不能只有我们升级而丢下你不管吧?而且,没有你那个角色的恢复魔法,我们玩起来也没劲啊!”
“那就让木下代替我吧!反正他今天也是第一次玩这个游戏,正好可以用我的角色练习一下。”
“啊?这怎么行,我没信心可以玩好啊!如果挂了怎么办?”
“没关系的,只要预先存档就行了。今天真的有事,抱歉!我明天绝对、一定会过去的。”
少年丢下还在七嘴八舌抱怨着的朋友们,轻快地跑上了通往对面马路的人行天桥。
一边快步走着一边往下看,他非常清楚地看见青年正朝他挥手。那又怎样?他可不会回挥。就算这个“回挥”的动作是一个上头指示下来的重要任务,他也绝对会抵抗到底,坚决不执行的。
少年轻巧地跳下最后几阶楼梯,走到黑色小车旁。
“哟!〈郭公〉,你和朋友们的关系还挺好嘛!这样我可放心多了,至少不用担心你在学校被人欺负。”
青年微笑着倾身靠前,迎向少年。
天空被厚重的云朵团团包围着,整个世界似乎染上了一层极为冷淡的白色。虽然眼前的青年西装笔挺容貌端正,却也像病人般青白着一张俊脸,就连他原本应该很温暖的微笑,看起来也有几丝离尘脱俗的味道。
他,土师圭吾,现年二十有四。表面上是内阁府勤劳上进的普通公务员,实际却是眼前这位少年的“上司”。
“有什么急事吗,圭吾?不是和你说过,不要随便到学校来找我吗!”
被叫做“郭公”的少年用一种和朋友们说话时完全不同的语调,毫不客气地质问对方。要是被他的朋友们看到他脸上此刻如此明显露骨的厌恶神情,大概会狠狠地吓一大跳吧!
土师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比起你在学校时的那副小大人样,现在的你才真的像个小孩子呢!而且,你刚才那种跩跩的说话方式一定会很受女孩子欢迎哦!”
〈郭公〉闻言,不知是觉得无趣还是不好意思,竟撇开视线研究起车窗玻璃来。
车窗玻璃倒映着他的身影——不长不短的黑发,极其普通的蓝色围巾搭配着极其普通的黑色外套,外加一个单薄得似乎没有一丝重量的背包——果然和土师说的一样,那是一个正不悦地皱着眉头的小学生。
他今年12岁,是新设立不久的市立小学里一名极其“普通”的六年级学生。
“不要岔开话题,赶快说明你的来意吧!啊……今天是训练日?”
“不是不是,你早就不用再训练了。”
〈郭公〉原本就无表情的脸变得更加紧绷起来,与此同时,一只不合季节的小虫轻轻降到他瘦削的肩上。这种长着长长触角的小虫,叫做郭公虫。
土师敛去微笑,向〈郭公〉递出了一件黑色的物品,一副非常非常巨大的机械护目镜!
“该你上场了哟!〈郭公〉,现在我正式承认你为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东中央支部‘战斗班’的无指定附虫者。”
〈郭公〉只是无语地回视着青年。
青年也静静地看着少年。两人互相注视,以一种在别人眼里看起来就像互相仇视瞪眼并且正准备大打出手的神态互相注视着。绿色的郭公虫从停栖着的肩上缓缓飞起,来回巡视他们的眼神,空气中只有翅膀扇动的声音。
“……”
像过了许久却又似乎只过了几秒,〈郭公〉终于伸手接过了青年递来的护目镜。沉重而冰冷的触感,立刻让〈郭公〉讨厌起手上的东西来。之前他还只是在想象中不喜欢这件物品,觉得触摸起来的感觉一定很糟糕,没想到自己的预想竟然变成了现实呢!
“我也是在今天被任命为东中央支部的副支部长。也就是说,今天是我们的出道战呢!”
“对手是……”
“大约两小时前发现的附虫者,暂时命名为〈冬萤〉……是一只刚发现不久就使前去捕获的十数名局员丧失战斗力的庞然大物。”
“啊?初次战斗竟然要对付这种怪物吗?”
“对普通人类来说,你们这种附虫者也是怪物啊。”
〈郭公〉沉默地低下了头。
虽然土师说的话既无情又尖锐,可句句都是事实。“附虫者”根本就不属于这个正常的世界。对普通地生活着的人来说,附虫者除了被当作恐惧害怕的对象外,什么也不是——他非常清楚这一点,近乎通彻心扉般地清楚。
“不过,这个世界上多的是比这种怪物还要丑陋的东西!”
土师还是那一号表情,可是和他相处甚久的〈郭公〉却还是听出了,他低沉的声音中隐藏着一股平静的愤怒。
“曾经……发生过什么事吗?”
“嗯,一些你不需要知道的事情。比起那些陈年旧事来,你还是先听我简单介绍一下现在的状况比较好哦!”
土师瞬间回复了,以轻快的语调:
“发现〈冬萤〉的地方,正是特环东中央支部所在的这座樱架市。但正如我刚才所说的,前去捕获的战斗班几乎全军覆没。所以现在包括本部在内,各支部总共集合了一百人左右的指定局员来充当临时应对班。这些人很快便会到达樱架市,并由火种三号局员〈波江〉统一指挥——相信你也知道,〈波江〉虽然在特环中名不见经传,其实却是东中央支部长,也就是我们的顶头上司高秋雷的女儿。”
“一百人左右的指定局员吗……虽然我不是很清楚,不过按照一般常理来说,这么庞大的一支队伍不可能让一名普通的本部局员来指挥吧?”
只是指定局员就已经这么多人了,那无指定的附虫者肯定更是数不清的数倍之多。光是编成这么巨大的队伍,就已是前所未闻的大举动。
土师拉扯嘴角的肌肉,挤出一个极讽刺的笑容:
“交易、立功、争权夺势……即使在这种非常时期,也还是不能避免某些无聊的事情呢!不过这方面倒是高秋支部长最擅长之处哟。”
“哦~是吗?随便啦,反正和我无关。”
“正是和你无关。你将编入只由东中央支部局员组成的待机部队。万一〈冬萤〉从〈波江〉的包围网中逃脱,待机部队就得马上迎战。真有这种情况出现的话,市民们一定来不及避难,而待机部队的战斗就会因此变成街头防护战。”
“从包围网中逃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吧?要知道,光是指定局员就已经一百多人了啊!”
面对将自己的预测当作天大笑话而笑到快断气的〈郭公〉,土师依然平静得面无表情:
“如果你是〈冬萤〉的话,你会因为面前有一百名同为附虫者的敌人,而放弃自己的梦想吗?”
“……”
〈郭公〉突然像全身被电击般颤抖起来。
还记得家人集体消失的那晚,火烧般的夕阳;还记得那种全世界似乎只剩下他的孤独感;还记得那个被尘埃和寂寞湮没的小房间;还记得一年前的自己——被家人突然抛弃又被奇怪的“虫”附体,甚至连思考究竟自己活着有什么价值也做不到。那个时候的〈郭公〉,连流泪的能力都没有。
只是,在他快要被痛苦淹没的时候,心里模模糊糊有个声音在说——
一定会有某个什么地方,还需要这样的我……
“开玩笑……”
〈郭公〉握着护目镜的手因为用力过度而抖起来。
“谁会放弃自己的梦想!”
土师一边眺望着街道上因为时近黄昏而逐渐多起来的人群,一边慢慢吐出一团白气:
“所以,〈冬萤〉也会和你一样,坚持自己对梦想的追求而不轻言放弃。不放弃梦想的附虫者是很强的,而且绝对比区区一百人的敌人强!”
“……”
“好了,不管怎样,你都得先到自己的岗位上奋战。而所选定的场所则标记在护目镜存储卡内的地图上。还有,高秋支部长也在那附近观察着战况。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办,所以接下来你必须暂时独自行动。”
“呃?你身为副支部长,不是要随侍在支部长身边吗?”
土师没有回答〈郭公〉的问题,只是继续望着远方,抿嘴微微一笑。
“圭吾……你该不是又在策划什么阴谋吧?”
“很遗憾,这次策划阴谋的不是我,而是另有其人哦!”
“拜托,能不能请你在和我说话的时候,说些我能听得懂的东西?”
土师脸上还是那万年不变的微笑,手却靠在了身旁的车门上。
“护目镜上的无线通讯器里,设有可以直接和我联络的频道。万一发生什么意外情况,记得要立刻通知我。”
“是是是,我知道啦!”
“回答一次就够了。”
“哼!”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和你玩得太多了,我家的妹妹竟然也开始用你现在这种语气来和我说话,真是困扰啊!”
土师留下一串沉痛的叹息,转身钻回了驾驶座。
当然像啦,是我教她这么说的嘛!〈郭公〉一边在心里偷偷暗笑,一边很严肃地看着青年摇下车窗,半举手至额头处,给他敬了一个端端正正的礼:
“〈郭公〉,祝你好运!为了守护自己的梦想,要努力加油哦!”
“虽然不知道你实际上在算计着什么,但是也祝你好运,副支部长!”
互相交换了一个短暂的笑容后,两人各自奔向自己的战场。





3.00 The others

透过护目镜看到的街道风景一点真实感都没有,就像是一个完全不认识的异世界。
车窗玻璃上倒映着来往行人被夕阳余辉点缀着的笑脸,也倒映着她的脸——一张完全没有表情的脸。
好不容易长长的头发,被她以不方便行动为由,于上个星期毫不怜惜地剪掉了。眼睛鼻子掩盖在无机物制成的护目镜下,只露出两片薄薄的、僵硬如人偶的嘴唇。
无论是多么熟悉她的人,此刻恐怕也完全认不出她来吧?即使是她本人,看着车窗玻璃上那戴着大大护目镜、包裹着厚重大衣的身影,也想象不出自己还是一个17岁的少女。
“实子。”
呼啸在国道上的奔驰后座内,坐着她,和一个正在叫唤她名字的男人。
实子将视线从车窗外转回车内,看见身边的男人正怒视着她。
这个男人无论任何时候对任何事物,都只有一种情绪——怒气。对于他的这种习惯,实子比任何人都清楚。至少在实子的记忆里,已经好几年没有看见过这个男人的笑脸了。
高秋雷,这个将头发一丝不苟地全梳向后面,一双锐利而狭长的眼中浮动着霸气的男人,既是所谓“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一个没有实体的组织的东中央支部长,同时又是她,高秋实子的亲生父亲。
极其高级的轿车内,就只有高秋雷、高秋实子和司机三人。
“这个国家已经不行了。”
没等实子接话,高秋雷已经低声自言自语起来。他的视线越过实子,径自落在车窗外流水般的人群上。
“从那些吞食人梦想的‘虫’出现至今,已经好几年了吧!但是这些年间,我们的国家究竟做了什么?只是成立了一个所谓的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偶尔捕捉一些隐藏在人体内的‘虫’。除了这个暧昧的组织外,没有任何人研究任何对‘虫’免疫的方法!”
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
和父亲高秋雷一样,实子自己也隶属于其中——作为情报人员。
而这个简称“特环”的组织只有唯一目的:捕捉并隔离未曾在社会上公开承认其存在的危险生物——“虫”。
在这个组织内,不管是高级干部的高秋雷也好,还是已经分化成战斗班、监视班、辅助班的情报人员也好,都和他们要捕捉的对象一样,是世人所害怕的“附虫者”。唯一的不同,只是他们被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发现后以免除隔离、保障正常生活为条件,被*严密地管理着。
她,高秋实子,在父亲担任支部长的东中央支部战斗班里被记录为“火种三号”。和其它情报人员一样,她也是“附虫者”。但她又和其它附虫者不同,因为她是目前东中央支部最强、也是最危险的级别——“火种三号”。
“这个国家的人都是无能无用的垃圾。而这些垃圾们竟然还不断产生可耻的欲望:金钱、力量……甚至产生出‘虫’来。统治着他们的人都已经腐朽了,都应该被淘汰掉!‘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是自然界的法则,旧的陈腐的东西就是要被新的适用的取代。明白了吗,实子?”
“是的,父亲大人。”
实子没有一丝疑惑地颔首回答。
高秋家是举国闻名的名门望族,每一代都占据着国家最重要的地位。在实子老家的大宅里,还挂着好多被世人称为英雄的祖先们的肖像画。实子就是看着这些画被教育[x]的。
但是,实子最尊敬的还是她的父亲。没人数得清父亲曾打倒了多少凶恶无比的坏人,揭破了多少阴谋诡计,牢牢保护着这个国家。作为父亲舍身为国的报答,高秋家以前所未有的繁荣屹立于世,并让自家的势力深入至国家的各个根基之处。
“国家已经忘记了它的‘正义’。但是我绝不容许它继续错下去!实子也是这样想的,对吧?”
高秋雷伸出大手,勾起了实子的一缕细发。
“嗯……”
因为父亲指尖粗糙的感觉而微微眯起眼睛的实子,轻轻点头应道。实子最喜欢父亲的双手,温暖而坚强,在实子每一次被周遭的人孤立的时候,都成为她唯一的安慰。
“你能获得现在的力量,也是因为你要完成高秋家的职责。所以你要比任何人都强,你的使命就是要协助我修正这个国家!”
“是的。”
柔软的发丝随着实子微微低头的动作垂下来,露出一只正蠕动着的雪白蝴蝶。
外形很像常见的*蝶,但一些细微部分的纹路却是完全不同。例如翅膀的形状,就比普通的*蝶要来得尖锐,就连身躯,也细小很多。
就在白蝶挣扎着从实子头上飞出来的瞬间,高秋雷贴胸的西装口袋里传出了急促的手机铃声。
高秋雷的大拇指再一次轻轻抚过女儿的脸庞后,按下了手机的接听键。
他的表情,又再次恢复到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高级干部不苟言笑的严肃样子。
“是我。在预计范围内,完全没问题。至于从各支部派遣过来的支持部队……啊啊,我知道了。请把正确的位置传送到〈波江〉的护目镜上来,我会直接指挥东中央支部的局员。”
他嘴里的“波江”,其实就是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局员——高秋实子的代称,来源于现正驻留在实子肩上的“虫”——波江白蝶的名字。
“我早就知道,总有一天会出现这种力量强大的附虫者。”
高秋雷把手机收回怀中,倾身看着车的前方。
“我们要追捕的对象,已经消灭了战斗班的两个分队。这只暂名为〈冬萤〉的东西现在被鉴定为异种三号,是目前为止出现的级别最高的异种附虫者。包括你在内,可以与它抗衡的人也并不多。”
“那么……”
实子的声音略微拔高了些许,她的胸口填满了一种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情绪,但是她却判断不出究竟是紧张还是高涨,或者两者皆有。
可是高秋雷闻言只是微笑——看着眼前的笑脸,实子不由得深深倒吸了一口冷气。虽然许久没看见父亲微笑的样子,可是眼前这张笑脸与她记忆里父亲的笑颜相差甚远。他笑得那么凄绝那么冰冷,即使是身为女儿的她,也忍不住起了满身鸡皮疙瘩。
“啊啊,这个时刻终于到来了!实子,你去指挥由本部和各支部支援部队组成的特别连队,尽量将特环的战力都集中在〈冬萤〉身上,拖住它的活动能力。而我则直接去指挥东中央支部的局员。”
“我……我指挥特别连队?我不是去指挥东中央支部而已吗?”
“这次要捕捉的对手,是至今为止发现的最强大的异种附虫者。无论是哪个支部想把这个强大的敌手引入自己设置的隔离捕捉网,无疑都是自取灭亡。而我之所以提出要我们加入支援部队本局就必须把连队指挥权交托给东中央支部局员的条件,是因为连队集中了各支部的战斗主力!这个能一举将大部分战力撤离特环本部的机会,我可等候已久了。”
“……”
“虽然只是暂时的,但要放你独自去战斗,父亲还是会很担心。”
高秋雷再次抚上实子的脸颊。温暖而厚实的触觉,让实子脑子里片刻前还翻涌着的疑问和不安,都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不过,即使我的计划成功了,也还是必须得消灭〈冬萤〉!我绝对不允许这些不确定因素威胁着我的国家。而且,世界上能战胜〈冬萤〉的就只有你,实子。所以,你必须协助我完成高秋家的使命——保护好这个国家。”
“是的,父亲……”
感受着父亲掌心的温热,实子顿时信心大增.非常坚定地点了点头。只要有父亲的大手在身边支撑着她,无论是去赴汤还是去蹈火,无论是要杀鬼还是灭佛,她都决不会惧怕退却,决不会放弃自己的梦想——保护这个国家的梦想。
随着一阵微弱的电子声响起,实子戴着的护目镜上显示出了几行小小的文字。紧随着文字出现的,是一幅精辟的樱架市平面图,用光点标示着〈冬萤〉逃走的路线。
“我以火种三号局员〈波江〉的名义发誓。一定会指挥好联合部队,务必捕获滋扰国家的敌人,〈冬萤〉!”
“实子真是懂事的乖孩子,爸爸很期待你的表现呢!”
高秋雷的脸上再次露出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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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0 诗歌 Part.2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只不过是想救眼前快要被车碾到的同学而已啊。
但是……
邻接宽阔国道的人行小路,已经完全被破裂的地下管道喷涌的刺耳水声和人群的痛苦悲鸣淹没了。
诗歌视野里所能收纳的事物,全都被破坏得支离破碎,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样子。黝黑的柏油路面卷成了奇怪的形状,将原本奔跑于路面上的自行车死死夹在丑陋的裂缝中。街边的路灯七倒八歪地横躺着,看似坚硬无比的灯柱像被狠狠切断的葱段,从根部断裂开来。
而混杂在不断从翻倒的车辆内逃出来的人群和破碎瓦砾中,被惊吓过度而呆坐不动的,正是诗歌那位差点被车撞着的同学,她以一种十分奇怪的眼神看着诗歌。
“怪、怪物……”
像被女生的声音吓到似的,诗歌猛然张大了眼睛!
怪物——没错,正这样低声惊叫着的同学,视线就投在诗歌身上。用一双恐惧地瞪得快突出来的眼球,紧紧盯着诗歌。
白色的光线照亮了整条崩塌的马路。
诗歌只是稍微仰首,便看见头顶上飘浮着一只巨大的雪白的萤火虫。
这是昨天遇见那个墨镜女子时寄附到诗歌身上的“虫”。虽然时间不长,但是她在知道自己被附体的那一刻便已经觉悟,甚至认命了。明明打算藏着这个秘密继续生活在“普通”人类社会中的,可是……
“‘虫’!是‘虫’!大家赶快逃命啊。”
“附虫者出现?!赶快通知警察……”
路上的每一个人都在害怕尖叫,争先恐后地逃离诗歌身边。
“不是的……我、我并不想这样的……”
诗歌虚弱地解释着,向还呆坐在地上的同学迈进了一小步。
“啊——不要过来!!”
女生突然像疯了似的发出歇斯底里的恐怖惨叫,连爬带跑地逃走了。
看着同学狼狈逃走的样子,诗歌黯然停下了脚步。
时间仿佛就这样停止了,让诗歌什么也思考不了。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脑子里一片空白,似乎整个世界都颠覆了。
至今为止,她一直毫不引人注目地过着平静的生活。即使在家里常常被父母教训,在学校里连一个可以打招呼的朋友都没有,但是她从来没有怀疑过这种安定的生活会有终结的一天。毕竟,不曾被任何人接受过,就一定不会被任何人拒绝——她一直以为这就是她该在大家的生活里待的位置。
可是现在,不论是谁都在躲避着诗歌,都在拒绝着诗歌。即使她非常愿意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只不过是噩梦,但是包围着她的惊叫声以及头顶上那只“虫”的存在感,都散发出极度令人厌恶的真实感,将她扯回现实世界。
她根本一点也不希望……发生这种事情……
呆愣并颤抖着的诗歌耳中,隐隐约约传入一阵急促的巡逻车警报声。
猛然回神看向四周——
那些站得远远的人都用一种恐惧的眼神看着她,像看吃人的怪物。
“……”
她也开始逃走。只是站在这个地方,她就觉得莫名地害怕——即使现在她是众人害怕的对象。
“讨厌!不要跟着过来啊……”
诗歌没命地跑着,可是她头项上的白色萤火虫却像在跟她玩竞走游戏般亦步亦趋地跟着飞了起来。她开始狂乱地挥舞双手,企图驱走这只巨大的萤火虫,可那散发着柔和白光的“虫”却灵巧地穿插飞舞在她细小的手臂问。
“不要跟着我啊!”
诗歌泪流满面地哭叫道,那白色的“虫”却仿佛在好奇她为什么哭泣般,只是困惑地看着她。
诗歌无意识地朝家的方向奔跑若。事情变成现在这样,已经远远超出了她可以应对的能力范围。所以,如今她只想躲进那个她觉得可以保护她的地方,躲得深深的。
“哇啊……”
诗歌哭泣着跑过的街道,全都在瞬间变成死城空巷——每一个见到她的路人,都在第一时间尖叫着逃跑而去。
“怎、怎么回事?难、难不成那个就是……”
“救命啊!是‘虫’!‘虫’出现了……”
为了逃避那些冲她呼啸而来的尖叫,诗歌没命地向前跑。仿佛只要稍微停顿,她就会被这些排山倒海般的恐惧压成碎末。可是即使她已经跑到气息慌乱,已经跑到心脏就要破胸而出般痛苦,那种因为被人们害怕厌恶而产生的恐惧感还是紧紧逼迫着她,寸步不离。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虽然奔跑的步伐早已开始凌乱,但是诗歌还是忍不住想这个问题——究竟为什么她会陷入这种事情里!?为什么不是别人?为什么偏偏是她变成了这种大家都惧怕的“附虫者”!?她只不过恰巧遇到一个戴圆形墨镜的神秘女人,然后回答了那个女人一条很简单很简单的问题而已……
体力已经消耗殆尽了。与其说在跑,不如说她其实只是步履蹒跚地走着。但即使这样,诗歌还是坚持着朝家的方向移动。
折腾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左右,然而感觉已经走到天荒地老的诗歌终于远远看见了熟悉的大门。
家门前,站着父亲、母亲以及姐姐。就在诗歌看见他们的同时,他们也看见了诗歌的身影。
“诗歌!”
姐姐万叶激动地想跑到诗歌身边。
“爸爸……妈妈……姐姐……”
诗歌也挪动沉重的身躯想走过去,却在看到父母反应的下一刻停住了脚步,像正弹到激烈之处的钢琴曲,突然被绑住了所有的音符一般。
母亲从身后牢牢抱住万叶,父亲紧张地张开双手,挡在母亲和姐姐前面。
“爸、爸爸?妈妈……”
“不、不要动!不准靠过来!”
诗歌的脑海又变成了一片空白。她的思考能力完全变成零,她根本听不懂爸爸妈妈在说什么,就像孤零零一个人陷入了不见天日的白茫迷雾里,什么也看不见一样。
“等、等一下!你们都在胡说什么?诗歌她……”
就在万叶气愤地想挣扎出去的同时,异变发生了!
只是眨眼的瞬间,一群装扮奇怪的人从诗歌家房子各个能藏人和不能藏人的地方凭空冒出,将杏本一家四口严严实实地围了起来。
这些人穿着一模一样的漆黑长大衣,用一模一样的巨大护目镜挡住了自己的脸。路旁树荫处、墙角边、屋顶上……目所能及的地方都能看见黑色外套的衣角在飞卷。
还没有理解眼前状况的诗歌仍然呆立在原处,可是万叶却尖声大叫了起来:
“这、这些人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爸爸,是你叫来的吗!?”
“我、我只是接到学校的通知,然后报警……我只是报了警而已!并没有叫这些人来啊!”
就在此时,一直站在屋顶上用极度轻蔑的眼光看着脚下狼狈的杏本一家的其中一名黑衣人开口说话了:
“杏本诗歌,你已被指定为危险人物!希望你能老老实实投降,马上举高双手并跪下!如果你妄想拒捕抵抗或逃走的话,我们会保留根据需要而对你造成一定伤害的权力。”
“你们在做什么!诗歌她做错什么事!?就算是,也是警察……”
万叶的叫骂完全没有丝毫影响,黑衣人们仍然慢慢逼近,一步一步拉短与诗歌之间的距离。
“警察不会来的。捕捉像你这样的危险人物,是只有我们才有权执行的任务。我再重复一篇,杏本诗歌,马上举起双手跪伏于地!”
“我……我……”
诗歌费了好大力气,才勉强控制住不断颤抖的双脚没有跌倒在地上。她莫名地害怕着这些人,又莫名地拒绝按他们的指示去做。她根本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她也完全想象不到他们将要怎样对付她。
发现诗歌似乎不打算有任何动作,屋顶上的黑衣人果断地向前伸出一只手:
“逮捕她!”
然后,诗歌看见了她一辈子也不会相信是真实的惊人景象——
在那群看不见任何表情的护目镜黑衣人身旁,一个接一个地凭空浮现出不该存在的异形!那一群形象各异的东西密密麻麻地挤满了天空地面,小如篮球大至数米长的。都长着昆虫的外表。然而,这些昆虫的模样,经过放大和密集后更突显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恶心感。
就在杏本夫妻和万叶因为极度恐惧而大叫出声的同时,黑衣人们集体发动了对诗歌的攻击。
“不要……”
她双脚已经吓得发软,完全丧失了逃走的能力。
会死掉吗?就这样死掉?
就在诗歌准备闭眼的瞬间,那只巨大的纯白的萤火虫像要保护她般挡在了黑衣人眼前。
然后,萤火虫从体内绽放出纯白的光芒。正准备进攻的黑衣人们一惊一愣,不自觉地缓下了脚步。溢满了萤火虫白光的天空优雅地飘舞起白雪来。
“不要过来……”
诗歌的声音奇异地回响在突然变得寂静的街道上,就像装上了环回立体的音箱般,穿透着每一颗空气粒子。可是这声音的源头却并不是诗歌,而是那只巨大纯白的萤火虫。
然后,所有的“虫”同时发出几乎震破耳膜的痛苦哀鸣。
那是它们临死前的最后挣扎——
每只碰触到雪花的“虫”都突然扭曲起来,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狠狠拧住般。没一会儿,这些庞然大物不是因为承受不住扭曲的压力而体内爆裂而亡,就像是被拦腰切断般碎了一地的手脚。不止是异型的“虫”,就连柏油地面和建筑物,在接触到雪花的瞬间也像遭受到大地震般崩塌成一片狼籍。
“呀啊啊啊啊啊——”
“呜哇啊啊——”
那些白雪像有生命似的,在降落时特意避开了人的身体。可是即使如此,那一群被杀死了“虫”的黑衣人还是浮现出痛苦的表情,挨个横倒在地上。
“啊……啊……”
看着眼前接二连三发生的惨剧,诗歌只能震愕地呆立着,让戴着巨大护目镜的黑衣人和父母姐姐的尖叫一声一声冲击着耳膜,却无能为力。
可是人们的悲鸣很快便停了下来。原本堆满了一地的“虫”的尸体都不见了,像突然溶解掉一般。地面上剩下的,只有那群已经被冻成冰块不能动弹的黑衣人。
“发生了……什么事?”
这就是被杀死了“虫”的宿主的最终下场吗?诗歌猛然觉得背后袭来一股透心冷气,然后感觉恶心的鸡皮疙瘩一颗一颗爬满了全身。这些刚才还准备攻击她的人,现在已经变成了没有表情的冰块。偶然有一两个掉了护目镜的人,虽然眼睛还半睁,瞳孔里却只浮现出死寂的空洞。
根本,就似一群已死之人的冰像……
“啊……”
诗歌想惨叫,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倒映在她瞳孔里的人影,已经变成了比“虫”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生物。
“大家……都坏掉了……”
白色的萤火虫用诗歌的声音说道.
诗歌慢慢地小心翼翼的回过头看向家人。
“不是的……不是我做的……”
她拼命想解释,却被母亲一句话狠狠地刺中了心脏。
“怪……怪物!!”
父母的眼神,姐姐的眼神,都明明白白地流露出货真价实的恐慌,对她的恐惧。
“我……”
诗歌踉跄了一下,几乎跌倒。一时间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她的脑子已经昏沉得像一块重铅。可是就在诗歌感觉自己的意识越飘越远的时候,突然映入眼帘的萤火虫却使她猛然清醒过来。
附虫者啊……她也变成了这种吞噬人梦想的“虫”附体的怪物了。不管是陌生的路人,或者是她想救的同学,甚至连最亲的家人,都深深害怕着她!诗歌无力地抬起还在颤抖的双脚,背向家人蹒跚地离去。尽管,她再也没有走动的力气了。
“等,等一下!诗歌!”
背后传来姐姐的声音,可是现在的诗歌听不见了。诗歌将没有焦点的视线投向空中,看见无数被异形的“虫”驮着的黑衣人从天而降。那又是来捕捉她的人吧?然而,还没来得及降落,那些触碰到空中飘舞着的白雪的“虫”就像被撕开的白纸一样。咔嚓咔嚓,轻易碎掉。戴着巨大护目镜的黑衣人则摔落到地面,变成一动不动的冰人。
白茫茫的雪花接着铺天盖地地下着,将诗歌所能目及的所有东西都破坏殆尽。
“我不是……怪物啊……”
诗歌的呢喃,无力地淹没在建筑物崩塌的巨大声响中……





4.01 The others

全身包裹着黑色大衣的〈郭公〉,无声无息地隐身在高架围墙的阴影内。
在这条小巷子的尽头处,可以看见下班的人群匆匆忙忙行走着……
覆盖在〈郭公〉脸上的护目镜表面,正映着名为〈冬萤〉的附虫者的逃走路线。
虽然〈冬萤〉正朝着这个方向而来,但看上去仍徘徊在远方的住宅街。其行迹漫无目的,也没有确定的统一性。她最终真的会转移到〈郭公〉待命的地方吗?这是一个问题。
土师所指的就是这个情况吧。大概是为了争夺势力,像这次这么大规模的作战行动,即便是间接的也都要让本部出马。而当地的支部,则以后方支持为借口远离实际的作战。
“轮不到我们出场吧?”
注意到自己有点紧张。〈郭公〉故作轻松地想要缓和一下气氛。
在场的不光只有〈郭公〉,除了他以外,周围还潜藏着众多的气息,〈郭公〉对此早已了然于胸。论人数约莫有二十人左右,但一个人影也看不见。若是一般人,一定连气息都感觉不到的吧。
“哎呀,要是她不越过来那就轻松了。”
土师装模作样的说法让人感到无言,不过看来〈郭公〉的首次任务将会默然结束。
然而当〈郭公〉在心里刚浮起“索性回去”的念头时,装备在护目镜上的无线通讯器传来了低沉的声音。
“通知所有待机中的东中央支部的人员——”这是一把男性的浑厚重低音。
那个声音,唐突地下达了〈郭公〉没有预料到的命令——
“东中央支部接下来要变更任务,转为执行最重要的任务。”
“变更任务?”
〈郭公〉皱起了眉头。虽然第一次听到,但声音的主人无疑正是东中央支部长高秋雷。
“变更任务之前,希望各位局员先把握清楚现在的状况。大约两小时前发现的异种附虫者〈冬萤〉现正逃跑中。包括本部在内的各个支部的增援部队应该很快就会到达。三号到十号被指定为对付该附虫者的先头部队,是各个支部的精锐。只要他们一到,应该就能顺利捕获〈冬萤〉。但与此同时,意味着本部的警备将变得薄弱。”
高秋的重低音,仿佛透过耳朵一直响彻心脏。这家伙在说什么呀?
眉头一皱,〈郭公〉的护目镜上显示的地图缩小了,发光的路线变成通向其它地方。
“这算什么呀?这么一来不就和〈冬萤〉没有关系了吗?”
“策谋已久的作战计划,终于到了实行的时候。全体人员,撤消待机,改为准备作战。我先出发,有关战斗的指挥就交给异种六号的局员〈八角〉。”
“明白。”
〈郭公〉的背后传来回答的声音。
他惊讶地回头,只见一位少年迈步从巷子的阴暗处走了出来。透过覆盖脸上的护目镜,〈郭公〉看到的是个满头金发,有着模特般苗条身材的少年。勉强看得到他的表情,渗透着寒气逼人的冷静。
这家伙……之前一点不觉得有这种感觉啊!
〈郭公〉在内心沉吟。异种附虫者是非常稀有的。而一旦被指定为六号,也就有了担任分队指挥的权利。虽然原本没觉得他有会出任任务的迹象,但毫无疑问他是个拥有相当势力的角色。
跟随着少年〈八角〉,局员陆续现出了姿态。大家步调一致地朝同一个方向开进。
显然,情况太奇怪了——
〈郭公〉追上了〈八角〉。
“喂,这是怎么回事呀!到底怎么了……”
“今天好像是你第一次执行任务吧?”〈八角〉瞥了〈郭公〉一眼,头也没回地说道,“难怪你会不知道,我们等这一天很久了。”
“所以才问你是怎么回事嘛!”
“照这么下去是不行的!我们附虫者只是看本部的方便,任由他们使用,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像蝼蚁那样被舍弃。因此我们只有自己拯救自己。”
“你在说什么鬼话呀!”
〈八角〉无视因不明就里而感到困惑的〈郭公〉,而是和其它局员一起朝着护目镜上指示的路线奔去。
不过,像是为了解开郭公的疑惑似的,高秋下达了命令:“从现在开始突袭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本部,实行镇压。全员,全速脱离樱架市。”
在感到愕然的郭公眼前,局员们同时现出了“虫”的姿态。
数十名附虫者各自被“虫”揪住,又或者是乘在巨大的“虫”背上,飞了起来。
“再重复一遍。东中央支部全速脱离樱架市,去镇压本部。”
在局员飞去,只留下翅膀拍打的巨响中,只有〈郭公〉一个人,茫然地当场呆立。



4.02 The others

“东中央支部,转移作战行动。接下来就看你怎么完成自己的使命了,〈波江〉。”
从护目镜的无线通讯器里,传来了父亲高秋雷的声音。
实子一瞬间沉默不语。现在,就只有现在,希望他能够叫自己的本名。至于理由,她已经不知道了。
“明白。联合部队,集合完成!附近市民的避难工作也做得七七八八了,即将完成。现时,我等正在住宅稀少的河川区域待机候命。根据侦察部队反馈的情报,再过数分钟就会与敌人〈冬萤〉接触。”
实子站在腊月寒风猛刮的桥上。
桥绝对称不上大,下面的河川也只有宽度不过数十米的小川。
此刻,高秋雷率领的东中央支部,应该正向本部进发吧。穿过包括樱架市在内的三个城镇,数分钟后就会抵达本部。
应该不用多少时间,东中央支部的政变就会被发现吧。然而那个时候,本部以及支部的精锐都在实子的周围,与〈冬萤〉展开战斗。如此一来,本部就没有任何援军了。
实子的胸口正沸腾到极点。
父亲,以及自己,都在做正确的事!这个国家有多少腐败了的上层横行,国家又已经弱化到了什么地步,没有谁比深系国家动向的高秋家知道得更清楚。
这个国家,非得修正方向不可!一定要有人履行正义不可!
实子放眼了望周围。
桥上,河边,上头总共聚集了超过两百名的附虫者。实际上数量占了当今由特别环境保全事物局所分配的全部局员的一半以上。
身裹漆黑长袍的,就只有实子一个人。以她背后穿戴白色大衣和帽子的本部成员为首,从穿着红褐色上衣,戴着面具的西中央支部算起,直到一身灰色的东北支部,几乎集结了所有支部的人力。
“各位,准备作战,以随时迎战‘虫’的状态候命!在我发令之前,不可以做出引人注目的举动!”
在高声发令的实子背后,隐约听得到低声的嗫嚅。
“不就是东部依仗父荫的家伙嘛,神气活现的……”
实子不假思索地想要回过头去,但还是忍住了。
对背地的恶言恶语,她已经习惯。不光是执行任务时,即便平常在上学的高中里,也有自尊心强似男生的女孩子,制造毫无根据的谣言。
但实子都是一路昂然挺胸地走过来的。
实子在任何时候都相信着自己的梦想。生在担当国家守护者的高秋家,也是作为敬爱的父亲的继承人,理所当然的梦想。
要保卫这个国家——
这,就是实子的梦想,也是她的使命。
只要守护国家的梦想还在,实子就不会输给任何人。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能保持堂堂正正。就像父亲高秋雷那样。
“出现了!是〈冬萤〉!”
在河对岸待机的局员大声叫喊。
实子集中视线——却涌起了一阵违和感。
视线……在扭曲?
最初,她是这么想的。但是不对。
道路向上掀起,树木被连根拔倒,停泊的汽车被压垮。
被局部飘舞的纯白雪粉所包围的人,在充满破坏的空间里踱步,其身影映入了实子的眼睛。
“……是小孩?”
嘈杂声,在局员中间扩大。
所谓异样的光景,也就不过如此吧,尤其令人惊愕的是,〈冬萤〉的真面目居然是看起来只有小学生模样的女孩子!
实子没来得及隐藏自己的疑惑。
女孩慢慢地向这边走来,她可爱的脸被泥弄脏了。这位面无表情、蹒跚而行的女孩,怎么说都太稚嫩了。
“那就是〈冬萤〉——这个国家的敌人?”
至今为止,并非没有见过小孩子模样的附虫者。但是实子正率领着数以百计的战斗员,她真的必须向他们下令,捕获眼前这个稚气未脱的女孩吗?
这是仗行正义的实子所想不通的事情。
“与敌人接触了!”
走在桥前面的女孩仿佛意识到实子的存在似的,抬起了脸。
女孩,在哭泣。
“呜……”
实子的脑里,猛然回想起过去的自己。
在父亲唯一一次带自己去动物园的时候,她不小心迷路了。和父亲走散而感到害怕的实子放声大哭。当时,实子企求帮助,盼望什么人向自己伸出援手。
真的必须……捕获她吗?捕获这么幼小的——向人寻求帮助的孩子!
实子握紧拳头,无意识地颤抖。
“〈波江〉!下命令!”
背后响起局员们的声音。
“〈波江〉,你们真的跟〈冬萤〉碰上了吗?我们的行动也差不多被本部察觉了。快投入战斗吧!”
护目镜里,传来了尊敬的父亲的声音。
实子咬了咬嘴唇,像是要挥开自己的迷惑似的扬起了手。
不要犹豫!这是为了守护国家!这是正义!
她抬头向所有局员发令——
“捕获的对象就是前面的〈冬萤〉!全员,发动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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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0/05 | 编辑
4.03 The others

“喂,〈八角〉!”
〈郭公〉从高架路下向〈八角〉的背影呼喊。
但〈八角〉正乘在疾驰于地面上的类似黑色甲壳的物体上,他并没有回过头来看〈郭公〉,而是朝着办公大街的方向消失得无影无踪。
路上挤满了大量的行人。大家一看到突如其来的异形者,都失声惊叫起来,慌忙逃窜。
他们看来是已经不打算再隐瞒附虫者的身份了。数十人的东中央支部的局员们乘着大“虫”,在人群拥挤的大街上疾驰。
“可恶!怎么回事呀,这到底是!”
“〈郭公〉,请回答。”
突然,从〈郭公〉的护目镜里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圭吾!”
〈郭公〉手捂着耳朵怒吼:“你在这种时候跑哪里去了呀!这里可出大事了!”
“冷静点,〈郭公〉。大概的情况,我能想象得出来。”
“什么想象得出来呀!你这家伙……说起来,你到底在哪里干什么啊!”
“抱歉,有些事必须身为副支部长的地位才能办到啊,让高秋他先下手为强了。而且,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快就发动政变,我太小看他的决断力了。”
“政变?”
“没错。高秋支部长要攻占本部,企图把握特环的实权。一来本部有登记管理局员们的附虫者情报;二来,已经有数位干部被他拉拢了。一旦将本部的数据拿到手,就等同于抓住了附虫者的弱点,将所有的附虫者都归入支配之下。如此一来,就没有人能够忤逆高秋了。附虫者的力量,再加上适当的使用方法,力量甚至比军队还要强大啊。”
“那算什么呀……”〈郭公〉仿佛恶心得要吐似的说道。
这不就是说,高秋打算把附虫者当作军队来差遣吗?
“你不觉得这很无聊吗,〈郭公〉?”
“啊?”
“要是政变成功的话,你的‘立足之地’就变成在高秋的支配之下咯。就算变成那样你也无所谓吗,〈郭公〉?那种地方是你所期望的立足场所吗?”
〈郭公〉无言地握紧了拳头。
不是的!
找到一个可以容纳自己的立足之地——那,是〈郭公〉的梦想,却绝对不想被人当作兵器看待。
“圭吾……。我该怎么做?”
听到〈郭公〉死命压低的声音,土师浮起了微笑。即使此刻看不到土师的脸,〈郭公〉仍然可以肯定,自己的反应一定都在土师的预料之中吧。
“OK,那么听着,以下是我作为副支部长下达的第一道命令。无指定局员〈郭公〉,从现在开始,你就负责追赶东中央支部的局员们,将有叛变嫌疑的高秋雷逮捕,高秋是攻向本部的局员们的头领,你可以对妨碍任务的局员采取击退手段。”
“总之,就是以东中央支部为对手,收拾他们就对了吧?”
“记得你曾经说过,就算对手有上百人,你也不会放弃自己的梦想——我相信你所说的话。”
“那援军呢?”
“没有。只有你一个人。”
“我明白了。等抓到高秋,我会再和你联络。”
“祝你好运。”
在通信断开的同时,〈郭公〉便迈开了脚步。他小跑着穿过街道,钻进繁华街道的同时伸手摸向大衣里,从藏在背后的皮质*套内抽出大型自动*。停在肩膀上的“虫”,向着*口飞去。

办公大街在附虫者们通过之后骚动不已。
在过往行人中奔跑的〈郭公〉的身体,不断加快自己的脚步。紧紧缠住*头的绿色郭公虫的身体,正沉入*里去,随即,从自动*里飞出了好几只触手。
那些触手绕上〈郭公〉的身体并与之同化起来。〈郭公〉的脖子和脸,逐渐浮现出绿色的纹样。
终于找到了护目镜上显示的路线,〈郭公〉朝着街道的方向追去。与“虫”同化之后被强化的脚力,在每次踏入地面的时候,都以惊人的速度将来往的行人抛离。
以非人的速度奔跑着的〈郭公〉,视线在人们的悲鸣中滑过,捕捉住乘着飞“虫”的附虫者们。他跳起来,踩过行走中汽车车顶,穿过来往的人群。
东中央支部的最后部已经进入〈郭公〉的射程范围。
“快折回来!高秋只是打算利用你们而已!”
听到〈郭公〉的叫声,最后的一位局员回过头,用手扶住护目镜,口中不知在念叨些什么。他和其他附虫者们颔首示意,朝着〈郭公〉飞了过来。
不一会儿,四个局员就从前后左右四个方向把〈郭公〉包围了。
“谁啊,你是?不要妨碍我们的作战!”有一只大“虫”依附在头部的男人向〈郭公〉呼吼。
“你们才是,给我让开!我的目标只有高秋一人。”
〈郭公〉说完便想脱出局员们的包围圈,但是比起避开行人等障碍物来奔跑,在空中飞行的局员们机动性更高,难以摆脱他们。
“我们从〈八角〉那里接到击退一切障碍者的命令,不要怪我们哦!”
局员们高喊着缩小了包围圈。
〈郭公〉无奈地拔出了*。
“切!”
打前阵的“虫”张开嘴巴,向〈郭公〉身上喷射透明的液体。〈郭公〉交叉跳跃着闪避,液体飞散地面,冒出浓烟融化了。
瞄准了在空中跳跃的〈郭公〉,左右夹击的“虫”拼命出招以求命中。
“该死!可恶的叛徒!”
“哪边才是叛徒啊!不过已经没有关系了!”〈郭公〉向着奔来的虫子用力一脚。
前方一只汽车大小的“虫”,中了〈郭公〉的一脚,顿时碎了个稀巴烂。
“什么?”
在他们愕然的同时,〈郭公〉已经开始了反击。
轰隆!随着一声巨大的*击声,依附着其中一个局员的“虫”腹部开了一个巨大的洞,坠落地面的局员一边哀叫一边滚落后方。当他们再次着地爬起来的时候,〈郭公〉又接连向后方开*。
断气没多久,“虫”所依附的局员就坠落到地上。他们闯入了露天茶座,众多的客人当即恐慌,逃跑。乘在巨大的“虫”背上的局员脸上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搞……搞什么啊,你……你不是东中央支部的局员吧!”
“我是东中央支部的局员哦,虽然是从今天才开始啦!”
〈郭公〉带助跑地一跳,奔向飞翔中的“虫”。
“呜哇啊!”
他一把抓住想逃跑的局员的大衣,定下*口。
“住手!不要杀我!我不想死啊——!”
〈郭公〉扣动*的指头,停住了。
“这个任谁都是一样的啊,笨蛋!”
他改变目标,对着脚边的“虫”背开*射击。随着掉落地面的“虫”,〈郭公〉移身到地面,然后再次在街道上奔跑起来。不知不觉〈郭公〉已经穿过了办公大街,跑到宽阔的国道上去了,视线之中看到有十只以上的“虫”朝这边飞来。
他以全力奔跑着,咬紧了嘴唇。
“虽说任谁都一样……但是,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可恶……!”
自此〈郭公〉和东中央支部的局员展开了消耗战。
跳过四散逃走的普通人头上,一边闪避着行走的车辆,〈郭公〉一个接一个地打倒前来的虫,弱小的“虫”只要一击就能打倒,但其中也有更强大的附虫者存在。
“咳!”
〈郭公〉被一只“虫”像尾巴一样的甲壳击中了,撞到了灯柱上。虽说和“虫”同化后之后身体被强化了,但撞到灯柱的猛烈冲击还是让他的动作一瞬间停止了。
这个时候最大的一只红色的“虫”从嘴里吹出紫色的烟雾。
大量的烟雾在〈郭公〉倒下之后迅速扩张。〈郭公〉曾经从土师那里听说过,这应该就是能从嘴里吐出毒雾的异种六号,只要吸入一口气,就会短暂地失去战斗力。〈郭公〉迅速环视周围,一找到目标当即开*射击。打出的*将写着消防栓字样的红色柱子都击穿了。
转眼间,大量的烟雾覆盖在〈郭公〉的周围。
穿过已经扩散的毒雾,〈郭公〉用*指向红色的“虫”。
*声接连响起,包括红色的“虫”在内的四只“虫”被打得粉碎。
站在远方的局员身体晃动着,却站定不动——“虫”被杀掉的局员们已失去了感情,变为血气尽失的人偶一样的“东西”。
缺陷者。
和从身上消失的“虫”一起,失去了梦想的人们。
〈郭公〉咬了咬嘴唇,视线从缺陷者身上转开,再度跑了起来。
“喝!喝!”
〈郭公〉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持续加速。他已经遍体鳞伤,大衣早已破烂不堪,而且,由于受到这么多次的重击,护目镜的状态也非常不好,无线通讯器早坏了。
“搞什么嘛,可恶!个个都是这样,再来我就不干了……”
奔跑的〈郭公〉眼里,渗着泪水。
一个又一个的局员倒下,变成了缺陷者。那些昔日的同伴们,他们阴霾的眼神,仿佛在无言地责备着〈郭公〉。〈郭公〉把和自己一样的附虫者们,他们抱有的希望,打得粉碎。这种事对于少年来说,实在难以承受。
其实,即使阅历浅如〈郭公〉,他也已经注意到了。
土师和高秋,是一样的。
说到底,他们都是不过在利用身为附虫者的局员们罢了。
那么,为什么自己要和同为附虫者的局员们战斗呢?就算制止了高秋的野心,结果还是被特环利用了自己而已。
〈郭公〉只能相信将自己捡回家的男人土师圭吾。但即使这样,也绝不能成为他肆意夺取附虫者梦想的借口。
“够了……我不干了。”
呻吟着念叨着的〈郭公〉,眼睛捕捉到了行走在国道上的“默西迪斯·奔驰”。为了警戒周围,乘着“虫”的局员们将〈郭公〉包围了。
“高秋雷……”
〈郭公〉的心中涌起了愤怒。只要一切的元凶高秋雷消灭的话,痛苦就能消散了。只要逮捕他,那一切就结束了——
然而紧接着,响起了曾经听到过的声音。
“真是吓了一跳,没想到你能做到这种程度……虽说只是个笨蛋。”
下一个瞬间,无数支毫无预兆地从地面飞出的*袭向了〈郭公〉。
“呜……”
尽管马上闪开了,但并不是能避开所有的*。
一支锐利的*尖 ,贯穿了〈郭公〉的长袍。



4.04 诗歌 Part.3

诗歌在彻底的寂静中,一个人站着。
眼底映照的光景丝毫没有因为这样的孤独而慈悲,无论什么东西都难以保留原状。
战斗由单方面的杀戮开始,然后又单方面地结束。
于是地形改变了,河川也截流了,诗歌便一直站在那里。终结全部的过程,诗歌没有移开视线地看到最后。
数以百计的“虫”,每每碰到一只单独行动的白色的萤火虫降下的雪,便痛苦地气绝而亡。这时就有人仰起身体,用失去感情的眼眸看着诗歌,然后倒下。
够了,请住手吧——
已经不知道在心中呼喊了多少次,向不断来袭的带着护目镜的人,以及向凭依在自己身体上的白色萤火虫,打从心底地,不知道呼喊了多少遍。
然而,以护目镜遮掩本来面目的人们,就像扑向灯火的飞蛾,被白色萤火虫挑动,然后被击倒。
白色萤火虫的光芒越来越强烈,每当降落飘雪的时候,就会从诗歌心中夺去了什么东西。
惨剧最为激烈的时候,诗歌的脑海里无数次地浮现出家人和同学的样子然后又消失了。现在连最喜欢的老师的样子,她也想不起来了。
“你……到底是……什么?我到底这么了?”
哗啦,一个声音推开瓦砾响了起来。被泪水糯湿了脸颊的诗歌回头看向她。
以漆黑色长袍包裹全身的少女踉踉跄跄地向诗歌走了过去。遮掩脸颊的护目镜已经损坏了,从头上垂下来,露出了看似意志坚强,却又显得脆弱的眼睛。
“我到底……是什么?”
少女眼看就要哭出来似的呼吼着,头上飞舞起了折翅的白*。蝴蝶的翅膀变得有点歪的瞬间,幻化成了白色火焰,火势越发猛烈。被超高温的焰火缠身的波江白蝶。向着诗歌袭来。
在诗歌身旁飞舞的白色萤火虫立即放射出白色的光芒,从天空倾注下纯白的雪,遮盖住被火焰包围的波江白蝶。
大量的水气向上蒸发,包围着蝴蝶的火焰急速地消散。
所有的火焰都熄灭了,变回普通蝴蝶的“虫”往地上坠落。
“我要……”
少女用膝盖抵着地面,吊起眉毛盯着诗歌。
“必须保护这个国家才行……怎能这样就……”
波江白蝶不可靠地飞上天空,像点火不良的打火机似的闪着零星的火花,随即被白色的火焰缠住。
“我要,保护这个国家!”
少女的咆哮就像是某种暗号,波江白蝶仿佛爆炸似的被白色的焰火包围。热风狂起,瓦砾响起声音,然后又熔解了。
诗歌用泪水润湿的双眼看着少女,不记得什么时候握紧的拳头,已经麻痹得没有了感觉。
这时,从少女头上悬挂着的护目镜里响起了一丝杂音。接着,从那里传来一个男性的声音。
“别说傻话了,事到如今还能怎么撤退……〈郭公〉?这种不知道是谁的人,不可能敌得过这个怪物。”
听到“怪物”这个词,诗歌的肩膀一震。
包围着波江白蝶的火焰,在摇曳。喷出热波的翅膀仿佛快要断绝燃料似的,断断续续点着的火快要消失了。
少女瞪大了双眼。她呆滞地咕哝着,微微地颤抖着。
“这是胡说!父亲他一直都在守护着这个国家!我们是捍卫正义的!不,不对!……这个女孩,是这个国家的敌人啊……所以我说……不是的!不是的!我父亲他是……够了,不要再说了!给我住口……”
捂住耳朵摇头的少女,仿佛冻住了似的勉强睁开了眼睛。
包围着波江白蝶的火焰逐渐减弱,差不多就要……
终于彻底地熄灭了。
“你只不过是个诱饵而已。”男人干脆的话语传进了诗歌耳中。
像失尽了所有力量似的,少女双膝跪倒在地。睁大的,只看得见虚空的少女之瞳,和那些敌不过诗歌身上的“虫”而倒下,失去了所有感情的人一样。
诗歌走到少女身边,用小小的手,抚摸她那泪流不止的脸颊。
“很…对不起……我很想阻止的……”
少女抬起虚空的眼睛,看向诗歌。
诗歌再次流下泪水。什么也做不了,只有哭。
受伤的少女好像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似的,抬头看着诗歌。她悄悄地把手覆到抚摸着自己脸颊的小手上,忽然露出了微笑。
“要道歉的应该是我才对,况且,这么简单,我就能被你触碰……明明这么简单就能触碰到你……”
少女的表情仿佛难以承受似的扭曲着,低下了头。
“我原本很想帮你的……”
她以压制着各种感情的声音呻吟着,再次抬起了头。
“可以告诉我,你的梦想是什么吗?你到底祈望着什么呢?”
即使是只会骂人的家人,也是好的;即使是没有朋友的学校,也很不错……
“我希望能有个容身之所,我渴望一个立足的地方。”诗歌清楚地回答道。
少女仿佛被强光灼到似的眯起了眼睛。原本严厉的眼神突然变得柔和,现在那里存在着的,只是个随处可见的普通少女。
“是个很好的梦想。”



4.05 The others

与之只有一纸之隔,从地面猛伸出来的*掠过〈郭公〉的侧腹,贯穿了他的大衣。被迫重摆架势的他。眼前飘过一缕熟悉的金发。
“为什么要妨碍我们?支部长正要帮助我们啊!”
是〈八角〉。身穿黑色长袍的少年站在一个看似从地上生出来的甲壳上面,他周围是八根从地上伸出来的,尖端长着锐爪,像*似的脚。
“你倒是说说看,要帮什么,怎么个帮法啊?”〈郭公〉对〈八角〉的话一笑了之,他打横一跳,踹了大楼墙壁一脚,想从他旁边越过去。
〈八角〉却让所站的甲壳和八只脚也跟着滑动,和〈郭公〉并排着走。“虫”的本体就像潜伏在地面一样,是〈郭公〉至今没有见过的类型。
“命中注定被利用,用完即被抛弃的我们,也有做得到的事!为了改变这个国家,我们附虫者也有非完成不可的使命!”
〈郭公〉的脚边飞出了无数虫脚。突如其来的袭击,令来不及避开的他全身都被切伤。
他滚倒在地,同时不忘将*口对准〈八角〉。
然而不断从地面飞出的虫脚像鞭子似的,接连将〈郭公〉的手臂,身体和脖子卷住,尖锐的虫脚,正指向〈郭公〉,而〈郭公〉想松开绞紧脖子的那只虫脚都已经相当吃力了。
“你也是附虫者吧,何必这样互相残杀呢?来吧,加入我们吧。”
筋疲力尽的身体不出所料地使不出劲,这令〈八角〉的话听起来异常甘美。
打倒原本是同伴的附虫者,夺走他们的梦想,尽管如此还是要战斗。到底,是为了什么……
“怎样?嗯?”〈八角〉追问〈郭公〉,向〈郭公〉抓住虫脚的手腕,逐渐施加力量。
“会有只有我们附虫者才能做到的事吗?能改变这个国家吗?哈,即使是高秋当政,结果也不过是想利用我们而已!被利用和被需要可是不同的哦!连这点都分不清楚吗?”
〈郭公〉不觉笑了出来,手腕同时蓄满力,光是想使出“全力”就已经觉得大脑恍现霞光。与此同时,寄生在*口的和自己身上的虫子正急速地吞噬着〈郭公〉的梦想。
〈八角〉的脸上浮现出愤怒的神色。
“特环也好,高秋也好,结果都是一样的,反正我们附虫者都是不必要的存在。”
〈郭公〉收起笑容,压低声音说道:“而且,我们才不是什么同伴,附虫者不被任何人需要。只有自己才能保护自己。”
啪嚓一下,绞住〈郭公〉脖子的虫脚被抓碎了,〈郭公〉将其余束缚着身体的虫脚打碎,重新站了起来。浮现在他全身的绿色纹样,越发变深了。
“我不跟随高秋而选择了特环,是因为有让我觉得比高秋好些的家伙存在。差别就只有这一点而已。”
“你……少说这种任性的话!”
五只虫脚一齐袭向〈郭公〉。
〈郭公〉迅速地转换攻击,从旁边将一只虫脚抓住,〈郭公〉使劲向抓住的虫脚施力,一口气将它从地面拔起。
随着地面发出的巨响,眼看着虫脚被拔出地面,卡车大小的巨大甲虫猛然被丢向天空。
甲虫被整个翻过来甩出去,〈郭公〉瞄准了被扔向天空的“虫”。
前所未有的巨大炮声,震荡了周围的空气。
仿佛醉倒似的,〈八角〉的身体摇晃起来。
少年颓然倒下的那一刻,护目镜掉落了,〈郭公〉看见了那一瞬间的绝望表情。暴露出来的浑浊眼眸目不转睛地看着〈郭公〉,仿佛在责备他。
现场留下的,只有失去了梦想和感情,徒具一副空壳的少年。
〈郭公〉脸上浮现的纹样,渐渐变淡了。
〈郭公〉握*的手在颤抖,紧咬的嘴唇传来血的味道,他的视线扭曲了。洒落的泪滴是因为愤怒,因为悔恨,还是因为悲伤,连他自己也无从知晓。
他摘下护目镜,用大衣的袖子胡乱擦拭眼角,然后再把无机质的护目镜重新戴上。
重新摆好架势,以护目镜上显示的终点为目标,再次出发。
先前一直远远围观异型两“虫”大战的人们开始尖声叫喊。纷纷迎击的局员们,全都被〈郭公〉击落。
〈郭公〉破风而行,超过汽车,直线向国道追去。在快接近樱架市与临镇边界线的时候,突然〈郭公〉发现了一辆周围有附虫者戒备的“奔驰”。
“奔驰”的前方挤进了一辆黑色的小汽车。
尖锐的刹车声响起,两辆车都停住了。
奔驰和黑色小汽车一前一后将〈郭公〉夹在中间,奔驰的后座里,出现了一个中年男人的身影。
男人目光锐利,令〈郭公〉联想起小学到神社参观时看到的鬼神雕像,散发着仿佛要把所有人吞食殆尽般的压迫感。这个家伙就是,高秋雷。
连还没登记成为正式局员的〈郭公〉都对高秋雷的传言有所耳闻。他被称为这个国家的守护者,是拥有莫大权利的人。
“你是什么人?”
冷静的,仿佛发自腹腔的声音。高秋那鬼一般的双眸,所捕捉到的不是别人,正是〈郭公〉。
〈郭公〉迎着男人的视线,回答道:“〈郭公〉。”
“我会记住的。”
啪咔,在车门关闭的声音响起的同时,从黑色小汽车上走下来一个青年。
是土师。
“到这里就行了,〈郭公〉。虽然想对你说‘辛苦了’,但还有最后的工作要收拾啊。”
走到高秋跟前,土师简直像是无视他的存在,只对〈郭公〉说话。
“马上去捕获〈冬萤〉吧。”
〈郭公〉没有移动。
“怎么了?〈郭公〉,这可是命令哦,再不快点就要迟了。”
“我不要。”
“你说什么?”
〈郭公〉对眯细了眼睛的土师背过脸去。握住*的手上,夺取了许多人梦想的触感,仍鲜明地残留着。
“那个叫什么〈冬萤〉的家伙,一定也抱有自己重要的梦想……我没办法连那种人的梦想也夺去。”
土师漠然地看着咬紧嘴唇低下头去的〈郭公〉。
但他不久就发出叹息,转过身去。
“援军可是全军覆没了哦。”
青年的语气完全没有改变,和平常一样轻率,作弄人般。
“对了对了,就是刚才,已经暂时认定〈冬萤〉为异种一号了。能够将她捕获的,恐怕只有大概作为火种一号登记的你了,地点马上就能从护目镜上下载到。”
〈郭公〉终于忍不住大吼起来:“为什么非要夺走其它人的梦想不可呢?为什么做了那种事还得继续生存下去啊!对你……对那些普通人来说,我也和〈冬萤〉没什么分别吧!只不过是少了一个怪物而已啊!”
“既然这样,那你就什么也别干了吧。”土师干脆地说。
“不伤害任何人,也不被任何人伤害。这么一来就会如你所愿,哪天就会被自己的虫吃光梦想而死。”
“但是,你所希望的,并不是这种事吧。”
清楚地听到自己咬紧牙臼的声音,面对眼前的青年,〈郭公〉甚至涌起了杀意。
但是,违背他的话,就会被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所追捕。和追兵战斗,直到筋疲力尽,被追至绝境,等着什么时候变成残缺者;又或者,在这之前被自己的虫吃光梦想而死。无论哪种,都将命不久矣……
〈郭公〉跺响脚步,大声地翻起大衣。
“圭吾。”他走了两步又马上站停下来,以压制着怒气的声音问道:“你和那家伙不一样吧。”
耳际传来土师的轻笑声。
“爱说谎的我无论怎么回答,你都不会相信吧?作出判断的,是你自己。”
沉吟了片刻,〈郭公〉再次迈开了步子。
他的背后,传来认真的声音。
“不要输啊,〈郭公〉。”
他的意思的不要输给〈冬萤〉吧,还是另有所指?或许因为还太幼稚,对青年平静的一句话,〈郭公〉还,没能明白其中的意思。
从分离的两人头上,白色的碎片正倾注下来。



4.06 The others

“很感谢您安静地听完,高秋支部长。”目送走〈郭公〉,圭吾转身面对眼前的魔鬼。
“抱歉现在才打招呼,我是——”
“土师圭吾。从今天起辅佐我的人,就是你吧?”静观已久的高秋雷,站直不动地问道。
他们堵塞了国道,后面的卡车一边对他们鸣喇叭,一边超了过去。
“棒打出头鸟啊,你还太年轻了,小鬼。你的目的是什么?”
“哪里有什么特别的目的。这条街是我和妹妹出生的地方,她可喜欢这里了。”
“开什么玩笑!”
圭吾则继续以微笑应对:“你的计划会以失败告终的。”
“为什么,你会这样断言?”
“镇压本部,得到附虫者的情报,将特环纳入支配之下……这些都是你计划的一部分。但论及你真正的目的,是把到手的数据交给他国吧?”
圭吾的话,让高秋变了脸色。
若是一般人,大概碰到了高秋的视线就会害怕,退缩。圭吾一边在心里苦笑,一边继续以平常的口气继续说道:“为了将附虫者收归支配,本部的数据库里记录了他们所有的弱点。所谓的弱点,也就是以服从特环为条件,换取免遭隔离的特赦……尽管如此,这个国家也不知何时会控制不住这些附虫者。就在被附虫者击溃之前,将他们交给其它国家,然后让他们侵略这个国家?你是打算以军事力量来控制附虫者吗?”
土师看着高秋的眼睛,斩钉截铁地说道:“你放弃守护这个国家了,对吧?”
“小毛孩,你懂些什么!”高秋露出愤怒的表情,盯着圭吾,“对现在这个国家而言,附虫者的存在风险太大了。看吧,为了管理附虫者而创立的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说穿了也不过是纸老虎。一旦出现〈冬萤〉这样的异己分子,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轻易地崩溃。我有使命要保护这个国家,为此需要更大的力量。”
“你打算暗中将附虫者资料提供给的那些国家,就在刚才得到了正式的答复。”
“答复?”
“对五年内有关附虫者事务的完全不干涉协定的答复,回答是YES。这就意味着你的计划已经完全被封锁了。”
高秋顿时瞪圆了眼睛:“什么不干涉协定?是谁,在什么时候弄的?”
看着神情紧张的高秋,土师微微露出了笑容。
“是你这家伙……你到底……”
“目前仅从少数几个国家那里获得了对协定的肯定答复,为此我们还支付了庞大的酬金。从表面上看来,或许是得不偿失也不一定……不过呢,我们终于得到了‘轴’。就是你所期望的,为了制御附虫者而不可动摇的力量。特环——这个国家,今后就能改变了。”
“什么力量?哪里有那种东西?”
“你应该也看到过。就在刚才。”
高秋绕着他的说法思考,沉默了。不一会儿,他便恍然大悟似的倒吸了一口气,用力拍打汽车的发动机盖。
“你是说那个小孩?哈!哪里是什么‘不可动摇的力量’呀!那个小孩,不是还在迷茫吗?”
“不曾迷茫的话就不会变强。对于从不迷惑的你来说,大概是一辈子也不会了解的事情。”
“简直是笑话!这个国家还是不能交给你们这种人。”
“没错,对你来说,这种程度的失败大概就和被小石子绊倒差不多吧。只要动用高秋家的势力网,东山再起不过是时间的问题罢了,不过呢……”
圭吾伸出手揪住高秋的衬衫,定睛看着高秋,他看到那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为所动的鬼神的表情,显然也露出了细微的动摇。
“我必定会亲自打垮他!会利用唯一的独生女作诱饵的人,没有资格对这个国家说三道四……”





5.00 诗歌 The last

诗歌拖着步子徘徊在住宅街上。
被来历不明的护目镜部队追着逃跑,她身心都倍感憔悴。隆冬的冷风,仿佛能把现在的诗歌吹倒。她在大了一号的大衣里搓着手,往里呼气。围在领子上的围巾,薄薄地积了一层从天上飘落的纯白细雪。头上浮起小小光点,夹杂在纷纷扬扬的雪花之中。暗淡的光芒包围她的全身——那是白色的萤火虫。
“好冷哦……”诗歌无力地笑了笑,抬头望向萤火虫。
就在下一个瞬间,毫无前兆的,她的意识陷入了黑暗……
当她醒过来时,才发现自己倒卧在雪地上。
不知道已经过了多长时间,只是觉得自己几乎要被冻成冰了。互相磨蹭的手也是冰的。
她蓦地站了起来,身上积着的雪纷纷落下。再次向前走去。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她在孤独地自言自语,“那是因为我们光是存在,就会伤害到周围的人啊……”
朝着突然听到的声音方向,诗歌猛然回头去看——那光景,灼伤了诗歌的视网膜。
到底是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呢?
无声无息。
此刻的他仿佛虚幻得快要消失般,但看起来却拥有比谁都强的力量。
一瞬间,诗歌还以为是镜子里面的自己站在了那里。
恐怕是因为年龄与自己相仿的缘故吧。但是,不对。
隐藏在算是已经看习惯了的护目镜制服下的身姿,和诗歌根本不相像。
“你是谁?”
“〈郭公〉。”少年冷冷地回答。
好一会儿,诗歌默默无言地看着这位自称是“郭公”的少年。
不知为何,诗歌觉得这位伤痕累累的少年看起来像在哭泣。
“你的梦想,是什么?” 〈郭公〉唐突地问道。
诗歌眼看就要消失的心,这才恢复清醒了一点。
梦想——那是非常重要的事情,从很早很早之前,就小心翼翼地保管在内心的深处。
轮廓已经变得模糊的家人,浮现在脑海;每天往返的学校,也浮现在脑海;然后,以护目镜隐藏自己脸孔的少女,浮现在了脑海里。
少女称赞那是个好梦想……
“我的梦想,是能够找到一个我能够容身的处所……”
紧握拳头的少年露出惊讶的表情,他被触动了。
“和我的梦想,很相似啊。”
看着颔首示意的少年,诗歌从心底涌起高兴的情绪。
和自己一样的梦想——眼前的少年同样也如此许愿。
诗歌抬头仰望白色的萤火虫。萤火虫静静地听取诗歌最后的愿望。纯白的萤火虫轻轻地飘落,飞进了诗歌的胸口。
让“虫”将自己的梦吞食殆尽,实在是太过悲伤了。要是再早一点觉悟,和“虫”对抗的话……但是,现在的诗歌已经没有剩余的力气了。
“这样的话,就将我的梦想送给你吧。”
诗歌将小小的白色萤火虫,向少年交了出去。她把守护自己的梦想,以及与虫战斗的意愿,都托付给眼前正在战斗的少年。希望有一天,梦想,能够得以实现。
〈郭公〉睁大了眼睛。
看着迷惑的少年,诗歌微笑了。
“我的梦想快要消失了……所以,把我的梦想也放到你的身边,等到什么时候你的梦想实现了,也请想起我的梦想吧。”
诗歌的眼睛,溢出了泪水。
“所以,你绝对不可以放弃自己的梦想啊。”
〈郭公〉无言地回望泪流满面的诗歌,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那是得到了解脱似的,毫不迷茫的声音。曾经缠绕少年的迷惑和绝望,都转化为了坚强的意志。
“我不会放弃的。和你约好了。所以,你也……”
〈郭公〉顿了一顿。
“有朝一日,你也要想起自己的梦想啊。”
“好,约定了。”
微笑着的诗歌,和紧闭双唇的〈郭公〉的视线重迭了。
厚重的*声,响彻了飘雪的住宅街。
听着声音的回韵,诗歌感到自己的梦想正向黑暗堕去。





尾声 The others

和朋友一起走出校门,药屋大助注意到隔着国道停在对面的黑色车子。
从驾驶座上下来的,是嘴角微微在笑的青年。那是大助看习惯到快要生厌的尊容。
“对不起啊,今天我还是不能去玩,想起来有点事。” 大助浮起讨好笑容的脸上,贴着好几块创伤膏药。他走下楼梯,对班主任和同学随便敷衍了几句。
“又来了!你的角色要怎么办啊?”
“真的,很对不起!”
抛下责难他的朋友们,大助往人行天桥上跑去。因为这两天的战斗,光是这么跑跑都会感到全身剧痛。
他跑向停着的车子,土师圭吾照旧面带浅笑地迎接大助——所谓的“郭公”。
“伤痕累累的,真亏你还能撑去学校啊。休息个一天也不会怎么样啊。”
“你这人那,都说多少遍不要来学校找我了!”
“我以为你想快点知道详情,所以才飞奔过来的耶。”
大助盯着信口胡说的青年,叹了口气。
“首先要恭喜你。你顺利被正式认定为火种一号。”
“这种事没什么好高兴的啦。”
“嗯,因为成功捕获异种一号附虫者,这也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对土师轻描淡写的话,大助默然不发一语。
那位少女最后的笑脸,只要他合上眼睛,即使是现在也能清晰地回想起来。无论经过多少年,一定都还难以忘怀。
“〈冬萤〉已经由‘GARDEN’回收了。虽说又是特例,还是为已经成为缺陷者的她派遣了监视员。而被选为监视员的,是这次任务失败后从火种三号降格到火种五号的〈波江〉。听说,是她主动提出要担任〈冬萤〉的监视员呢。”
“哦。”
“然后就是,作为解决这次骚动主要得力人物的我,将会就任东中央支部的支部长一职哦。这么一来我们都得到了各自的容身之所了啊,虽说是暂时的。”
大助什么也没说,只是眺望着东方的长空,响晴的蓝天向远方伸展。〈郭公〉的视线,落在了名为叶芝市的邻城上。GARDEN——由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的东支部负责,管理失去梦想的缺陷者的隔离设施,就在那里。
“无论如何都要守护自己梦想的觉悟,你做好了吗?”
对问话的土师,大助答道:“我已经和〈冬萤〉约定好了……我绝对不会放弃的。即使是她,也没有放弃,她答应我总有一天会想起自己的梦想。只要还活着,总有一天会再次想起——”
大助凝视着自己紧握的拳头。
在击穿〈冬萤〉的虫时,他就下定了决心。
哪怕多么辛苦,多么不堪,哪怕被人怨恨,也要守护下去。因为在〈郭公〉的心中,灌注了一份和自己抱有同样梦想的少女的心情。
土师凝视着大助的侧脸,浮起了浅笑。
“什么时候再想起自己的梦想……在即将变成缺陷者之前,居然还能说出这种话来,怪不得,那她该是和你的力量不相上下了。”
“高秋他,结果怎么样?被逮捕了吗?”
“还在审问当中,”土师的手继续扶着车门,轻蔑地说道,“恐怕不会对他施以实际的刑罚。一方面他利用附虫者企图引发政变的事不能向公众公开,再者高秋自身的权力也比预料的要大。不过他大概有一阵子都不便动弹吧,而我会趁着这个机会尽最大的力量酝酿包围网逼他就范。总之是不会再任由他为所欲为的了。”
“我们为挣扎求存,就只有赢……是吧?”
大助和土师的视线,重迭了。
“没错,我们不能输。直到有一天,我们实现了自己的梦想。”
土师留下一如既往的微笑,乘上了车子。
大助转过了身。一走出人行道,大助的表情又马上变为极为“普通”的小学生。就像至今为止的那样,今后,他也要为了不让人察觉到自己是附虫者而继续扮演普通人。
不知从哪里飞来的绿色郭公虫,紧跟在步伐加快的大助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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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01/29 | 编辑
怎么没有txt呢?我习惯用mp4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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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03/02 |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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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03/02 |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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