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逻各斯的探索者 5   SOS团二星级★★ 发帖: 1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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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寂静的海滩，男孩弯下腰开始用一根小树棍在沙子上乱涂。这并不是他最初使沙滩做出的改变，他的图画是从第一个脚印开始。他的图画会积累起来，最终布满整个海岸线，在这个只有海岸线的古怪世界中，充满整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世界被未知的光源照耀着，那并不是烈日，而只是光亮着。整个天空都是洁白的，玛瑙样光洁的蓝色球体分布在穹窿上，难以计数。每一个求到球体都是一个和这里一样的世界，都有一个男孩在近乎无尽的沙滩上乱涂着仅对他有意义的图画。
艾格尼丝像猫一样蜷缩在沙发里。亚麻面料的布艺沙发填充了海绵作为弹性物，简直就好像是为了人的舒适而诞生一样，艾格尼丝本人也是一身十分放松的居家打扮。然而环绕她的空间却充满了压力，建筑材料一样厚重的书籍，带着陈腐的味道，一本又一本的叠在一起，接触到高耸的天花板，占满宽阔的地板，让人无法识别房间原有的样子。
房间的里确实只有书，除了沙发以外，放着咖啡的桌子是书，待客的椅子是书，就连装书的书架也是书。而这个空间中让人快要透不过起来的压力却被艾格尼丝很好的挡在了体外，甚至可以比作她的食粮之一。她随手从地上抄起一本书，似乎是某个学派经典的初印本，她翻了几页之后随即对它失去了兴趣，将其向月刊杂志一下再次丢到了一边。有一本被污迹侵染，带着焦痕甚至血迹的手记本一直以来是艾格尼丝的最爱。这一屋子的典籍都取代不了它的地位。上面涂写的是一些已经被人遗忘的字母，笔记潦草疯狂，却暗示着什么，而这一段时间正是这个暗示在指引着艾格尼丝。
她的工作就是思考。在被一个难题困扰的时候，人们想到用古已有之的工业化来挽救自己，于是就有了“思考工房”，而艾格尼丝正是这里的工人。工人们都是百万里挑一的以思考为呼吸的人，他们终日呆在工厂分配给他们的房间中，他们并不产出论文之类的东西，只是用自己认为最舒适最自在的方式思考着一个很通俗的命题。即为什么世界正在走向毁灭。
毁灭的倒计时钟已经走动很久了，仍然不可抑制。艾格尼丝他们的在拯救世界，却看起来没有应有的紧张或激动，他们找的是原因。世界毁灭的现象不是物理学家们想象的那种壮观的宇宙大爆炸，而是十分难以察觉的“意义流失”。换句话说就是世界正在失去意义，那到并不痛苦，在艾格尼丝看来倒有点像一个游戏快要打穿了的感觉。不过人们终究还是心存不甘。艾格尼丝对物质生活几乎没有什么渴望，但她现在得思考的却是人类对生的一种执念，这还真是讽刺啊。
“艾格尼丝在吗？”一个如同棉花糖般柔软的女孩子的声音传进了思考者的耳朵。
艾格尼丝翻了个身，举起手来代替回答。她的胳膊大概可以高过面前的书堆吧，总之柔软声音的主人发现了她的位置，一些小的响动表明她正小心翼翼的穿过书堆朝她走过来。
走过来的是一个带有一点印度血统的十多岁女孩子，她穿着一套可爱并复杂的睡衣，公主风的那种，一只有她半个身大的古怪布偶。这是苏蕾什，和艾格尼丝一样也是也是“思考工房”的思考者之一。这样年纪的女孩子除非是个天才，否则再怎么想也难于在学术界有任何建树。不过实际情况是虽然苏蕾什的正规教育仅仅是有四年，之前她还在新德里的贫民区流浪，除了思考工房的管理组织以外很少有人知道她的存在。但没错她是个天才，而且是艾格尼丝很难理解的那种。
思考工房中思考者的选择并不参考一个人的学术地位，他们的标准更加实用，就是一个人的思考能力，不分学派，不分年龄，仅仅是取决于思考能力。艾格尼丝本人也仅仅是个哲学史学士，那是在她20年的生命中唯一她费心思取得的资格证明，那并不影响她加入思考工房。她的思维坚强而活跃，就她个人的说法，她的脑子就好像一个角斗场，无数她摄入的知识在其中争斗，只为了决出一个正确的结果。艾格尼丝虽然懒散却极少睡眠，与她相反，苏蕾什每天睡眠的时间多达十八个小时，其中大部分时间都处于快速眼动状态。这就是苏蕾什作为思考者的方法，即在梦中思考。对此艾格尼丝深不以为然，毕竟对于她来说积极地思想活动才有意义。不过她本人倒是很得苏蕾什的好感，完全被后者黏上了，另外思考工房里的规矩也不推荐辩论，甚至思考者之间的交流也尽量不予那个命题有关，所以他们两个相处得还是相当融洽的。
苏蕾什在艾格尼丝的沙发边找了个地方，那里的书堆相对矮些，她用书搭成阶梯装，爬上去抱起膝盖坐着。她两个眼睛的焦点开始涣散，表明她坐在那里正在发呆。这可不像她，现在她醒着代表她并没有在忙于思考。在清醒的时候她常常会来找艾格尼丝聊天，说些过去在新德里的见闻，那些流浪的故事在苏蕾什这里竟然都能染上美好的颜色，这一点让艾格尼丝十分的惊讶。
今天她比较沉默，显得有些反常，是心情不太好？这个猜测将艾格尼丝的注意力从对“那个命题”的思考上移开了。
她扯下一张便签并揉成一团，朝苏蕾什丢了过去，正中小女孩的头部。
“哎呀！”被吓了一跳，苏蕾什好悬从书堆上掉下去。
“你原来醒着啊，我还以为你睁着眼睛睡着了呢。”
“呜，就算是睡着了也会被你吵醒吧。”苏蕾什一边揉着额头一边说。
“是吗，我想说的别摆着一张苦脸坐在哪，有心事就说来听听。”
艾格尼丝话有些生硬，那大概是因为大多数时间她都在独处的缘故。
苏蕾什表现出了明显的犹豫，她将布偶抱得更紧了一些。在尝试开口几次，却失败了之后，她小心翼翼的说：
“如果……如果我们的所作所为都是没有意义的……“
“嗯？“
“我是说，我们到底在做什么，我们每天都进行思考，如果这些都是没有意义的呢？”
苏蕾什的脸涨得通红，而艾格尼丝却只是平静地注视着她。
“这就是是你在上次的梦境中得到的观点？如果你要是这么认为，那就这样吧，不要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说完艾格尼丝在沙发上翻了个身，面向靠背一边继续翻她的那本手记。
“因为我觉得艾格尼丝最了解这种感受所以才来问你的啊。”
“是吗，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因为艾格尼丝不是以熟知先哲的思想，并且加以运用而著称吗？”
“他们这样评论我？那他们也应该清楚我对它们大部分都很失望。”
“如果我说我已经得出‘那个问题’的答案，你会赞同吗？”
苏蕾什的语气忽然转变了，充满了狡猾与机灵，大概是因为艾格尼丝的语气让他们之间的谈话沾上了辩论的色彩。
“什么！你——”
艾格尼丝一下子从沙发上，她有些吃惊，不过凭自己对苏蕾什的了解，她觉得也许那是真的。看到她的反应，苏蕾什却只是摆了摆手。
“那当然是还没有，只不过想从冷漠的大姐姐那里取得注意力。”
“真是个不可爱的小鬼。”
“不过就是这样啊，思考的结果的正确性其实很难得到证明，我们怎么知道我们的任务什么时候结束？我们现在所做的只不过是把过去人类历代思想家的活动强行压缩在一起而已，”
“嗯，这个看法不新鲜啦，在你来之前就有人提到过，最后那家伙自杀了。”
“你不这样认为？”
“不，我很清楚我们是几乎得不到结果的，观点终归是观点，不存在对错，只有同意或不同意。不过你看这里的人不都有自己的观点吗，所以我们只能在这种互不赞同中继续下去……”艾格尼丝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在半空中画着圈。“话又说回来，那又怎么样，现在这样的生活就算没有薪水我也觉得很满足了。”
“真是个废柴姐姐。”
“嘿，小鬼，你说什么！”
艾格尼丝开始抓着苏蕾什的头来回摇晃，想把她搞晕。
“呀呀呀呀……快停下，好了，确实有人得出答案了……”
“啊？”
“确实有人得出答案了。”
“喂喂，再来一次可行不通了，小鬼。”
“这次是真的，而且我赞同了他的看法。”
苏蕾什躲开艾格尼丝的“玩弄”跳到一边，提起胸膛相当郑重的说。不过由于她本人是那么一个严肃不起来，直白点说就是可爱系的人，所以艾格尼丝仍然半信半疑。
“啊，对了，我今天就是为了让艾格尼丝见见他。“苏蕾什敲了一下脑门，似乎在检讨自己的糊涂。
“哎，好麻烦……”
但苏蕾什不理会这些，她拉起艾格尼丝的手朝出口走去，沿途将更多的书籍撞倒了。
思考工房的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就算重重的踩上去也不会发出过大的声响。建筑从外面看来好像某个宗教的大型寺庙，但里面的格局却是旅馆那样，一条走廊两侧是房间的格局。
苏蕾什带艾格尼丝去来到一扇门前，这扇门和其他的门之间有很大的间隔。从这一点上艾格尼丝对房间的结构已经做出了一些猜测，不过她进入后还是在视觉上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那个房间真是超大，艾格尼丝的标准间在普通人眼里就已经不小了，但这个房间竟然比她的房间还要大四五倍。而且天花板很高，至少有六米。四壁，地板，天花板还都被涂成了白色，更增加了这个房间给人带来的空旷感。艾格尼丝禁不住有些目眩，她在房间中堆满了书，从另一个角度讲就是她不喜欢空旷的环境，所以在这里她有些不自在。
房间的正中有一个男子抱膝坐着，他赤棵着上身和双脚，下身则是和这个房间一样洁白的长裤。这个人很瘦，光着的脊梁上凸显着骨骼的轮廓。听到开门的声音，他回过头来，艾格尼丝发现他的带着一个深色的护目镜，在这个样的房间里如果不这样，时间长了大概会瞎了吧。
男子朝艾格尼丝和苏蕾什招了招手，然后就将头转回去了。他微微地抬着下巴，好像在端详斜上方的某样并不存在的东西。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人？”艾格尼丝小声在苏蕾什耳边问道。她对男子的评价道目前为止就只有“怪人”两个字，当然了其实她也没有什么立场去这么说别人。
苏蕾什点了点头，朝男子跑了过去，并坐在他的身旁。两个看起来感情很好，像一对兄妹一样。不仅如此，艾格尼丝确实在他们身上发现了一些难以名状的相似之处。
呀，我竟然有点嫉妒。艾格尼丝察觉到内心的少许激动，本能的掩盖了起来。
“舜若，这是艾格尼丝。“苏蕾什给他们做了简要介绍。
叫舜若的男子这一回完全转过身来面向艾格尼丝，并且摘下了护目镜。艾格尼丝无法判断这个人的年龄，只知道在他面前自己显得无知了。直视着这个人的眼睛，窥探他的思想，艾格尼丝觉得自己是在仰望宇宙。
“你好，我是艾格尼丝。”
然而舜若却没有说话，倒是很恭敬的按着自己胸口向艾格尼丝行礼。后者用带着疑问的眼神望向苏蕾什，小女孩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嘴，然后摇了摇头。原来这个叫舜若的男子是个哑巴。
“舜若让我们看看你的答案吧。“
苏蕾什将她们的来意很直接的向无法表达的思考者提了出来，艾格尼丝犹豫这是不是有些无礼，不过舜若却表现的十分高兴。他从裤子的口袋里掏出一支马克笔来，直接在洁白的地面上写了起来。
艾格尼丝还以为他要以写代说，可舜若只写了一个含有三个元素的算式而已。
“X+Y=Z“
这是什么？这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不，应该说意义太多了，所以无法解答。
看到艾格尼丝的不解，舜若用手轻轻地点着“Z“，然后指了指天花板的方向。
“这个是被所谓的‘神’所思考，被‘神’所期望得出的答案。“
苏蕾什说道，舜若点着头表示赞同。接着舜若又点了点Y，用手指在上面画了个圈，并在此指了指天。
“这是神所已知的知识。“
舜若指向“X“，又一次指向艾格尼丝，苏蕾什，还有他自己，在结尾他用食指点着自己的额头。
“这是我们思考，我们希望得出的答案。“
最后舜若又做了一些手势，但他太激动了，艾格尼丝弄不清楚它们的含义。不过她已经大致了解了舜若的意思，她看向苏蕾什点了点头，示意她已经了明白了，后者也笑了起来。
“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对于那个‘最高的问题’所谓的神也难以得出一个完整的真正的答案。原因嘛，自然是因为他的神性，无法思考人性的答案。于是因为他的思考活动而诞生了部分独立于他的人，由人来负责人性的部分，最后再将两部分答案综合，得出那个真正的最高答案。”
从苏蕾什和舜若的表情上看来，艾格尼丝觉得自己说对了。在思考工房中，艾格尼丝作为思考者的特点是“理解”，即便自己有个人的好恶，但是每逢遇到新的观点她仍然能够接受并理解。
“嗯，这个最高答案也许最近正在某处即将完成……这确实也能解释现在为什么我们的‘意义’正在流失……”艾格尼丝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好像在掂量这个答案的轻重，随后她又开口了。“也许这就是正确的吧，把它告诉那些等着的人就足够他们高兴一阵并且忙一阵的，但是我个人并不喜欢它。“
思考工房最近又出现了一位死亡的思考者，她名叫艾格尼丝。死亡文书上没有写姓氏，因为她曾经放弃了那东西，这在思考工房中是允许的。她的死并没有引发任何反响，因为她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喜欢看书的人而已。她确实拥有超凡的理解能力，但是这种能力从来都没有用于给他人提供价值，所以她本身也因此而无价值，无价值的东西没有人在意她的消失。
舜若依然坐在白色的房间里，用空洞的眼神看着比面前的墙更远的地方。苏蕾什不再玩她的布偶，睡衣换成了稍显成熟的版本，依然在梦中探索着道路。他们的同伴越来越少了，这对于他们来说是已知的结局。
有一天苏蕾什发现舜若在房间的墙壁上写字，白色的房间逐渐被涂鸦一样的黑字布满，那是一段段的注解，符号，以及逻辑连线。他在翻译艾格尼丝珍藏的那本手记。最近他们曾经说起过这位死去的友人，舜若从她的遗物中找到了这份古老的文件。他们的朋友虽然喜欢它，但是似乎并没有将它解读完毕。
我知道取得最终答案的方法了。
一个前所未有的机器，唯一可惜的是它太大了。
多么高尚的事业，但最后还是要归结到钱的问题。
他们建立了“城市”，无数的城市，那其实是我的机器。
每一个的思考能力都相当于一个人类，而且还在不断地成长。他们之间没有争执，只有接受与理解。完美。
系统今天受到了批评，有人引用那句话，“几百只猴子加载一起也写不出莎士比亚”，真是可笑他们不理解这个系统有多么强大。
得出答案所需的时间看来比我想象的要长……见鬼，长得多。不过，我可以等……
我没有时间了，但这样也好，如果仅仅人的生命长度就足以得出那个答案，那反而就没意思了。我的系统就算没有我在也能够继续完成任务，
最近我将要迎来我的最后时刻，这本手记我将会交给我的后继者，这种崇高的事业总是不乏后继者的。
我是正确的。
舜若他们搞错了一点，艾格尼丝在死前已经将手记解读完毕了，她以手记后继人的身份用那种古文字写下了最后一段。那只有几个字，可以当做是她的遗书。
“那没有意义。——艾格尼丝”
仅此而已，不知道她是说前代们思考最高答案的行为没有意义，还是最高答案本身没有意义。他们能知道的只是，艾格尼丝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里失去了自己的意义，充满绝望，也许是在吞噬了大量的思想之后，突然发现自身也已经被消化了吧。
在沙滩上画画的人直起身来，揉了揉酸痛的腰。他早已经不能被称为男孩了，亚里士多德式的长须挂满了他的下巴，头发也和毕达哥拉斯一样花白。他打量着四周，沙滩都已经被画满了。工作看起来完成。老人慢慢的踱着脚步，走向海滩边的小屋。
世界，所有的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 此贴被迈里萨中士在2010-11-16 13:25重新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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