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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线][桥本纺]仰望半月的夜空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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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仰望半月下的夜空

作者: 桥本 纺

录入者: 不知道

转自哪裡: 轻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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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2/10 |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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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通往炮台山之路

第二節

风很冷。我戴的不是全罩式安全帽,而是只盖得住头顶的那种。帽子上有两道绿色条纹,还写着“岛田建设”。总之,迎面吹来的寒风没多久就让我整张脸都冻僵了。可是,我一点都不在乎。里香的手就交握在我肚脐附近。我可以清楚感受到那手臂的触感。背后感觉得到里香,还有里香的温暖。所以,我一点都不在乎。
夜里的小镇简直像死去般地寂静。惟一发出声响的,就只有我们这台机车的引擎。
各种景物出现在我们眼前,紧接着又在下一秒倏地流逝:在夜晚的黑暗衬托下,一边“滴喀.’作响一边闪烁的红色信号灯;以诡异之姿耸立于路旁的电线杆.和那切割天空的无数电线;拉下铁门,毫无人气的商店街;倒闭数年的超市,玻璃碎裂的橱窗,散落于超市停车场上无数的玻璃碎片,反射着蓝白色月光--
那家超市的前身是家照相馆。
都已经是十年前的往事了。
我还在上小学时,父亲常叫我来买底片。父亲当时的嗜好是摄影。只有在玩相机时,那个笨老爸看起来才像个正正经经的人。
他心情好的时候,还会让我摸他的相机。
“听好,别摔坏了喔。”
他会这样叮咛着,一边将相机放到我小小的手中。
在我战战兢兢的手中,那台Nikon单眼相机沉甸甸地感觉好重.我如今都还清楚记得当时那种触感。
一骑过车站,我便叫道:
“大概再十分钟左右,就可以到山脚下了! ”
但是,真正出口的话听来却像是--
“搭爱代吸份中捉秀,揪刻洗刀司叫下了! ”
我的嘴唇都冻僵了,没办法好好说话。
“你说什么?”
里香大声反问.带着全罩式安全帽的里香,嘴唇似乎没有被冻僵。
“揪哭到了!”
就快到了,我其实是这么说的,不知道她听懂了没。
她似乎听懂了。
里香点点头。
我更使劲催油门。现在已经管不了什么超不超速了。反正我连*都没有,而且还两个人共乘这台轻型机车(注:日本轻型机车禁止搭载乘客)。没错,不管是哪种违规,只要被抓到就完了。所以我决定,既然如此只有尽速飙到炮台山方为上策。
我一边提防里香被甩出去,一边骑进弯道。
得慢慢减速才行。
然而.没戴手套的双手整个都冻僵了,就在那一瞬间反应慢了半拍。感觉上,速度似乎快了点。心底同时窜起一阵凉意。糟了,转不过去。里香似乎也感觉到了,她的手紧搂住我的腰。不过,总算还是顺利骑过了弯道。后轮滑了一下,还发出“揪嗯”的讨厌声响。
事后才涌上心头的恐惧感,让我不禁倒抽了口气.
里香大声喊叫:
“你要小心点喔!”
“我知道! ”
但是,我根本就不知道。
当我们终于抵达炮台山山脚下时, 事实证明我根本就不知道。炮台山也就是龙头山,是标高约一百公尺的小山,这里有一条直通山顶的步道,是条走起来颇为轻松的健行路线。然而,那条路并未铺设路面。机车是骑得上去,只是必须把速度压得蛮低的才行。
身为当地人的我,当然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当我见到碎石路出现在眼前时,就想着“好,到了。差不多该减速哕。”但是,冻僵的双手却无法立刻行动。
不妙。
碎石路越来越近了。
我勉强想移动双手,却完全使不上力。我没办法用力握住煞车把手,只能以缓慢的速度逐渐减速。结果。在降到预期速度之前, 我们骑的机车就一头冲进了碎石路。就在那时候,前轮迎面撞上一颗拳头大小的石头。
铁定会上演精彩的前轮腾空特技!





一眨眼,所有一切都反了过来。天与地、夜的黑与月的光--当我回过神时,整个人已被抛向空中。那瞬间真的是长到不行。咦,怎么会这样啊,我想。啊啊,翻车了,我想。里香不要紧吧,我想。得赶紧在空中接住里香,好保护她,我想。我另外大概还想了三件事后,便摔落到地面。当然,我也没能够在半空中接住里香。
背部遭受撞击后,我有好半晌无法好好呼吸,只能边大声呻吟边痛苦打滚。
当我好不容易起身后。便立刻开始寻找里香。
只见她就跪在离我五公尺之处。
“里香! ”
我焦急地跑向里香。
里香一看到我的脸,就以泫然欲泣的声音大叫:
“大白痴!”
“我还以为我们死定了耶!”
“对、对不起!有没有受伤?不要紧吧?”
“我不知道。”
脱下安全帽后,里香慢慢站起来。她动动这、动动那,确认身体状况。虽然她的脸庞由于疼痛而皱成一团,可是各部位看起来似乎都还能活动。
“好像没事,只是那一带好痛喔。”
“太好了……”
我松了一口气。
不过,心脏随后便狂跳了起来.
里香左膝的睡衣布料,早巳被染成一片血红。
“里香,膝盖!”
“咦?”
里香被这么一说,好像才察觉到自己的伤。
睡衣裤管卷起来后,里香纤瘦的脚出现在眼前。她的膝盖上有个好大的伤口, 虽不至于到断裂的地步,感觉上像是撞击造成的肌肉严重撕裂。鲜血从伤口汨汩溢出,过于刺眼的大红色,让我觉得晕头转向。
滴答,红色的鲜血顺着洁白的肌肤滴落。
“血、血流下来了……”
我到底做了什么。
糟透了。
烂透了。
我实在是一个超级无敌大白痴。
“不要紧。”
然而,里香却这么说。
她从外套口袋中拿出一条手帕,用来包裹膝盖。当然,就算这样血依然流个不停。
但是,里香还是站了起来。
“好了,走吧。”
“可是……”
“也没那么痛啦。”
骗人。
”裕一,是你自己说的喔。你说要带我去的”
“.............”
“难道那些话都是骗人的吗?”
里香的双瞳中蕴含着光辉。那或许和我体内蠢蠢欲动的奇妙力量,是属于同类的东西。
“好,走吧。”
我点点头,随即拖着脚步走向机车。
机车倒在那儿。两个轮子凭空“喀拉喀拉”地转着.说不定坏掉了。
我将手放上车把,打从心底祷告。
(拜托,一定要动呀。)
如果坏掉的话,就到此为止了。
在普通情况下,要让身体孱弱的里香走上山顶。就已经是不可能的任务了。更何况,里香现在脚又受伤。
届时也只能放弃一切,半途而废。
并向亚希子小姐求援了。
只要一想到这,腹中就仿佛有什么紧缩成一团。
(动呀! )
我这么祷告,同时转动油门。
砌嘎嘎嘎嘎嘎--!
随着尖锐的声响,后轮劲道十足地凭空转动。不要紧。没坏掉。我们可以继续前进了!
我忍住手肘擦伤的疼痛,扶起机车。
随后,和里香一起跨坐上去。
“这次不要再摔车了喔。”
“我知道。”
我慎重地催油门,缓缓上路。
路面上有汽车驶过所留下的胎痕,小石粒之类的障碍物比较少。我特别沿着那胎痕骑。不过。碎石路终究是碎石路。只要压到稍微大一点的石头,机车就常会不稳定地左摇右晃。而每当这个时候,里香环抱我腰部的手就会更为使力。
我刚开始以为她可能是因为害怕,才会紧搂住我。可是后来听到她的呻吟声,才发现不是这么一回事。
她是因为脚上的伤口会痛……
里香的伤或许比想像中还要来得严重。千脆回去好了,这想法首度浮现心头。然而,我立刻便打消了这样的念头。不能在这里半途而废。一定要想办法到山顶去才行。
否则, 似乎我们未来的一切也会随之败得一塌糊涂。
空中悬挂着半月,
散发耀眼明亮的光辉。
天狼星也在附近。
每当道路转弯时。那半月便会跟着我们忽左忽右、忽前忽后。然而,月亮总是陪伴在我们身旁。
道路两侧被包裹在一片深绿中。
那是全然的黑暗。
似乎只有我们前进的这条道路,才是属于人类的领域。




我们在漫长的一段时间中,都默然无语,只管专心一意地凝视前方。眼前的并非普通的山路.而是我们的未来。那是倾尽全力前进、追求,然后终于能够掌握于手中的正确未来。
后来,我想起了多田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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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2/10 | 编辑
第三章 通往炮台山之路

第三節

那已经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
我记得,应该是在全面谢绝会客的禁令尚未解除那时侯。
当时,毕竟还不习惯住院生活,也还不会偷溜出医院,总之就是整个人闷到快发霉了。
长时间待在病房中,觉得几乎快要窒息,浑身不自在。
那里简直就是个牢笼。
也因此,我想至少要呼吸一下外界的新鲜空气.所以常跑到屋顶上。
有一天,当我一如往常地到屋顶上时,已经有人捷足先登,是多田先生。他坐在水塔旁的向阳处,那样子就像只晒太阳的大乌龟。
他见到我便咧嘴一笑,果然笑得也像只乌龟。
“小少爷。”
他这么叫我。
“你有女朋友吗?”
劈头就是这个问题。
多田先生一定满脑子都只想着女孩子吧。
我顿时手足无措。
“没……”
或是--
“就是没什么机会……”
我想自己当时就呢喃着诸如此类的话语。
我以前本来就不太有机会能和老爷爷交谈,总之对于该怎么和老人这种生物相处根本就是一窍不通。
多田先生那时候一定在心底偷偷窃笑吧。
“唉呀!那可怎么成。这样不是寂寞得紧吗?”
“哈哈哈,是呀。”
“那亚希子亲亲怎么样呀?”
“什么?”
听到他的惊人之语,我不禁这么出声。
我那一阵子早就深刻体认到亚希子小姐的恐怖。再怎么说。我前一天才刚被她的点滴针剌了三遍耶。不仅如此.当我坐着轮椅玩的时候,就被她连人带轮椅整个翻过来.害我的腰摔得惨兮兮;不然就是在我一时好玩,把头伸进太平间偷窥时,被她用门夹住整颗头,凌虐一番。
那个人啊.下手实在是不知道轻重。
“……不必了。”
我回忆起手腕、腰和头的痛楚,忧郁地婉拒。
见到我那个样子,多田先生笑了。
“别看她那个样子,亚希子亲亲也有她可爱的地方呀。”
“可、可爱吗?”
“嗯,可爱得很呢。”
这老人到底是在说什么啊?难不成,在多田先生的故乡,“可爱”这个词有不同的含意。说不定形容“可憎”或“恐怖”的时候就会说“可爱”。
“真是个好姑娘呀,亚希子亲亲。”
“喔……”
“我的初恋就是个像亚希子亲亲一样的女孩子呢。那时候还是日本零式战斗机,追着美国B29轰炸机飞的时代,对了,大概是昭和十七或十八年吧(注:西元一九四二、一九四三年)……”
虽然, 自顾自地讲起故事来的多田先生让我吓了一跳,不过听着听着,也觉得那个故事还真不赖。
多田先生的初恋(听说长得很像亚希子小姐),是地方望族村长的女儿--登米婆婆。不,多田先生当时也还不是个像乌龟的皱巴巴老头,而是个堂堂正正的青年--吉藏,所以那个登米小姐一定也很漂亮吧。
总之,多田先生和登米小姐坠入了爱河。
据说,那是一段激烈狂热的恋情。
由于身份地位相差悬殊,这样的爱情并不见容于当时社会,两人只好不断偷溜到神社后或马槽里幽会.以偷来的片刻温存抚慰彼此心灵,离别时总是泪眼朦胧、难分难解。听说年轻的多田先生就是拼着满腔热血。守护着与登米小姐之间的爱情。
话说回来,像什么零式战斗机、竹*、望族村长之女、登米和吉藏等,也曾经有过那种很不得了的时代呢。不过是五、六十年前的事,听来还真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又或许该说是瞠目结舌呢。像现在,哪还有什么望族村长呀。
“但是呢……”
如今已是满脸皱纹的多田先生说:
“毕竟身份差距太大了。”
有一天,登米小姐嫁给了一名海军将校。
那门亲事完全是由父母作主,女儿就这么被强嫁了出去。更令人震惊的是,那个将校结婚第二天就到前线去了。听说他后来平安归来了,不过整件事还是莫名其妙、乱七八糟。
如果他死掉的话。嫁过去时哭得昏天暗地的登米小姐要怎么办呢?
不是立刻就变成寡妇了吗?





“那次分别是我这一生中最难熬的呢!”
我对多田先生的话,感慨万千地点点头。
“恩.那真的是很难熬呢……”
那故事实在挺感人的,害我当时都快流眼泪了。
是的,那时候的我还不了解。不了解多田先生是个超级夸张的大骗子。如今回想起来,是不是真的有登米小姐这个人都还是个问号,就算真的有,我觉得也不是像多田先生听说的那种关系。
这不就像是钓鱼的人常会把跑掉的鱼儿,说得比实际的还要来得大吗?
至于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是因为多田先生后来还这么说:
“小少爷哪天如果也遇到了喜欢的姑娘,可别迟疑,只管往前冲就对啦。而且呀,不能半途而废喔。男人啊,就应该有那样的决心才行。半途而废的活,到头来可是只会悔恨终生的喔。”
或许,多田先生那时侯没能把心意传达给登米小姐吧,他可能是因为两个人身份悬殊而却步。然后,到了八十岁还在为那件事感到懊悔吧。
当然,这都只是我单方面的想像罢了。
“知道吗,一定要坚持到底呦。这样一来,不管任何事都能够迎刃而解的。什么都不做就放弃,可就真是个头号大蠢蛋罗。”
所谓的蠢蛋,指的是不是多田先生自己呢?
话说回来,我身边的大人为什么总喜欢这么说呢?
当时,我的脑袋里又回响起父亲的台词:
“你不久后也会遇到喜欢的女生吧。听好啦,你可得好好守护她喔。’’
那时候还是秋天,空气还没这么冷。
朦胧的蓝天在又高又远的彼端无限伸展着,云的轮廓暧昧不清,大概是因为前一天下过雨,沉重的空气感觉上有些潮湿,还带着些许水的气味。
那是个会让人想吃秋刀鱼的秋天,那时候还很有精神的多田先生,如今已经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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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2/10 | 编辑
第三章 通往炮台山之路

第四節

在月亮时而露脸时而隐身地追随于我们身旁之间,简直像是所有一切早巳注定了一般,我在自己都还没意识到的情况下,逐渐放松油门。我缓缓地让机车减速,尖锐高亢的引擎声像是被笼罩于四周的寂静与黑暗吞没似的,归于无声。
我脱下安全帽,同时吐出憋了好久的那口气。
“怎么啦?”
里香问我。
我说:
“到了。 ”
“啊?”
“就是这了,山顶。”
那是个直径约二十公尺的空间。其上紧密铺满了蓝白色碎石.另外还停着好几辆车。
引擎停止运转后.世界瞬间沉入寂静。
由于是冬天.就连虫鸣都听不到。
毫无路灯的山顶上,沉入完全的黑暗中,只剩银白色的月光孱弱地照耀着世界。
“这儿就是山顶吗?”
里香的声音透着沮丧。
“山顶就长这样子呀?”
月光照耀之处是个空无一物的停车场,大概和里香的记忆完全不同吧。
我跨下机车说:
“大概五年前施工整修后,现在这里就成了山顶。不过,其实还得再爬一小段路的。”
“那里才是真正的山顶吗?’,
“嗯。”
“很远吗?”
“不会呀,走吧。”
我把安全帽挂在照后镜上,然后伸出手。
里香握住了那只手。
我们手牵手迈开步伐。身处深沉而寂静的森林中.我们俩人不知道是不是害怕,里香慢慢挨近我的手臂。她现在正拖着脚步,睡衣膝部已被染成了一片鲜红.血似乎还没止住。里香的脸庞常会因痛苦而扭曲。但是,我们没有停下来。
我们毫不犹豫地走进了类似兽径的羊肠小道中。
伊势的冬天其实并不会很冷。因为,暖流流经纪伊半岛南部。可是,今天却非常寒冷。我们所吐出的气息没两三下就冻结了,仅剩那抹仿佛沐浴于光线中的白.在我们眼底与心底留下残影后,终于缓缓消逝。
我们持续往前走。
手握着手。
一步一脚印地往前走。
我们没有花多少时间,大概十分钟左右。如果里香



的脚没受伤,应该不用五分钟就到了吧。当我们一拨开在冬天中同样保持鲜绿油亮的杉木叶片,眼前豁然开朗.有个空间刹那间跃入眼帘。那个开放空间比刚刚的广场狭小许多,充其量只有一半大小而已。这里因为没有整顿过,到处杂草丛生,周围树木随心所欲地伸展着枝干。
我停下脚步。
“这里就是真正的山顶了。”




里香不断四处张望。
往右。
往左。
再一次往右。
接着再往左。
终于。她的视线准确地停在正前方。那里蜷伏着一个黑色块状物体。她拖着脚步,朝那物体走去。我一语不发地跟在她后面。
那个物体就是炮台。
里香伸手覆住那古老的混凝土表面。
“我看过这个东西。”
“是和你爸爸一起来的吗?是这里吗?”
“嗯。爹地那时候还把我抱上去呢。”
我才在怀疑夜晚的黑暗是否在一瞬间消退时,整个世界已随即笼罩在一片刺眼的光芒中。簇拥于周遭的树叶,在艳阳下显得格外鲜艳,杂草长得又高又密,头顶上闪耀的太阳发狂似地洒落无限光束。那时侯是夏天。
在发黑的大炮座台前,父亲与女儿并肩而站。两个人都汗水淋漓,父亲脖子上还绑着条毛巾。女儿则穿着一件看来很清爽的水蓝色连身洋装。
那个女儿--还年幼的里香拼命伸出短短的手臂想搂住父亲,父亲将手伸进里香腋下,将那娇小的身体举向蓝天。里香很开心地笑着,那笑容像是会绽放光芒般灿烂。里香娇小的双脚总算构到混凝土的巨大台面。那是大炮座台。强烈的夏季日照直射古老的座台和里香.而其阴影则在地面上清楚勾勒出轮廓。风一吹,里香的细发便随之飘逸摆动,父亲则像是很刺眼似地眯眼凝视着里香,里香始终很开心地笑着。
那幅幻想在瞬间消失。
一回神,我又再度被冷冬的空气所包围。
和里香在一起的,并不是她的父亲。
而是我。
“里香。”
我暗自下定决心.如此说道:
“要不要爬上去看看?”
“啊。可是……”
“没问题的,别看我这样,我好歹也算个男人呀。”
“啊--!”
不等她回答,我便一把抱起里香。比想像中来得重。如果这么说出口的话,里香一定会生气吧。我凭藉着一股身为男人的意志力,把里香举上座台。
“里香,用手抓住那边。”
“唔,嗯。”
唉,结果里香终究还是靠自己的力量爬上去了。
我也跟着伸手抓住混凝土边缘,脚踩着壁面缺口,奋力爬了上去。
一到座台上,整个小镇便一览无遗。
“好漂亮喔。”
“对啊。”
好小好小,小不隆冬的城镇。
全然封闭的世界。
我只认识这个地方。
有一阵子,我们两人都沉默不语,径自凝视着展现于眼前的小镇。像这样看起来,的确是个美丽的地方呢。可能是因为沐浴在月光下吧,那简直就像梦境似地弥漫着缥缈的气氛。
保留着火警了望台的奇妙老车站。
在那前方的大型建筑物是文化会馆。
也可以看见如今已完全没落的商店街拱廊。
车站那一头的河流因月光照耀而反射着银色的光芒。
而小镇正中心,横亘着好深好深的黑暗。
是神宫的森林。
“钦.裕一。”
里香终于说,
“啊?怎么啦?”
“谢谢:”
“怎、怎么了啦。”
听到她道谢。 我感到有些慌张。这还是我头一次从里香口中听到像是‘‘谢谢’’之类的话。我以为她又在玩什么花样,当下严阵以待:
然而,里香极其率真地展露笑容。
“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啊?”
“死掉的心理准备呀。”
她仍挂着一抹率真的笑。
“这样我就可以心满意足地死掉了。”
在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正坠入黑暗的万丈深渊。我此时才终于察觉,所有的一切全都搭错了线。脑中浮现里香站在屋顶的模样。
“我好想再去那里看看喔。”
里香当时是那么说的。
“那样的话。我是不是也能做好心理准备呢?”
我那时侯并没有深思所谓“心理准备”的意思。
只管暖昧模糊地听了进去,只看到蕴含于那声响中某种肯定而积极的部分。大概就是接受危险手术的心理准备吧。也或许是坚持求生的心理准备吧。
但是.事实并非如此。
里香是为了坚定死亡的心理准备,才到这里来的。
放弃生存的心理准备。
我凝视微笑的里香。一边起身。虽然想说些什么,却一句话都吐不出来。我这么一路努力拼命、给司添麻烦、甩掉亚希子小姐,到头来却让里香做好了死亡的心理准备。
半月闪耀着光辉。




天狼星闪耀着光辉。
“爹地那时候是不是也怀着这样的心情呢?爹地也是在这儿……”
她的话语方歇。
有什么从里香双眼滚落。
那东西包裹着月光,一边闪闪发亮地从里香柔软的面颊上滑落。那无止尽的光珠就这么溢了出来。呜咽声从里香口中逸出。里香的泪中一定隐含着各种意义吧。父亲的死、同游此地的往事、自己的心脏、手术--
里香如今或许再也无法独力承受这一切的一切了。
我把手放到里香头上。
无法言语。
只能轻抚她飘逸的秀发。
一而再、再而三地抚摸着。
里香将身体靠了过来。我已经停止了思考。身体自然而然地动了起来。我紧紧抱住里香的身躯。整个人埋在我手臂中的里香,比我想像中娇小多了。
那样的娇小让人感到分外凄凉。
半月闪耀着光辉。
天狼星闪耀着光辉。
那光芒照耀着我们。
风一吹。里香的头发便随之摇曳。那一根根发丝反射着银色月光,闪闪发亮。我隐约闻到洗发精的香味。
在好长一段时间里.里香就这么不停地哭泣着。
“神宫好大耶。”
“对呀。可是,所谓的伊势神宫还有另外一个喔。”
“咦?怎么说?”
“车站前的是外宫,另一个嘛……你看,就是那边,那边不是有一区很暗吗?真要说起来,那一边才是真正的伊势神宫,叫做内宫。”



我们坐在大炮座台上,远眺小镇。同时天南地北地闲聊。虽然聊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不过还是开心不已。
“为什么同样的神社会有两个呢?”
“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这样哕。”
“这样不会让人家搞混吗?”
“或许吧,总之那两个地方都是伊势神宫。”
“真是莫名其妙。”
哭过一场后,里香变得很有精神。只不过,她的双颊上还残留着没擦干净的悲伤痕迹。每每注意到这一点时.我就会想起将里香抱在怀中的感觉,想起她那副娇小的身躯。
“欵.裕一。”
“嗯?”
“你为什么会带我到这儿来呢?”
里香双眼还是湿湿的。
“偷溜出医院,又惹那个护士生气,不是会很惨吗?”
真的是惨兮兮。回到医院,一定会被亚希子小姐杀掉的。只要一想到这,体内便冷飕飕地直发凉。
即便如此.我在里香面前还是乐观地说:
“我爸他以前跟我说过,要好好地保护女生。”
事实上,并非如此。
“你不久后也会遇到喜欢的女生吧。听好啦,你可得好好守护她喔。”
正确而言,应该是这么说的。
怎么会有这种事呢。
我竟然如此坚定地谨守父亲的吩咐。
我感到脸颊有些发热。
“喔~~真是个说话很有道理的爸爸呢。”
由于四周一片黑暗,似乎没被里香识破。
我的睑应该已经涨红了吧。
“才不是哩。我爸很过分喔。又喝酒,又赌博,以前真的是烂透了。”
里香是个聪明的女孩。
她注意到我微妙的表达方式。
“以前?”
我尽可能干脆地说出口。
“他很久以前就死了,喝酒喝到身体都搞坏了。”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我半夜跑出去玩,要回来时司曾这么说过:
“我觉得很不可思议。为什么明知道那个叫做里香的女生那么任性,裕一还是愿意奉陪呢?”
当时.我故意打断了司的话。
那是因为我很清楚。
我很清楚那家伙想说什么。
里香和我的父亲都去世了。那种氛围、那种相似的某种因素牵引着彼此。因为,所谓的“父亲”早为“亡者”所取代,再也无法常伴左右的事实,同时寄生于我俩之中。
那时候,我并不想承认。
正因为我那个笨老爸,我对里香才会产生吸引力。
正因为我那个笨老爸,里香对我才会萌生牵挂感。
我完完全全不想承认。
我从小便始终憎恨着父亲。因为每当父亲做出什么事来,总会害母亲哭泣。那时候应该也有什么所谓的“恋母情结”吧。总之,对于年幼的我而言,父亲就和敌人没两样。
然后,就在我具备与之抗衡的力量前,那个敌人竟然就这么干脆地撒手人寰。
根本就是个打赢了就溜的家伙。
父亲的声音在我心底响起。
“你不久后也会遇到喜欢的女生吧。听好罗,你可得好好守护她喔。”
不折不扣的笨老爸。
自己随随便便地就那么死掉了,哪有资格来指挥我啊。
“这样啊。所以你才会带我来的呀。”
微笑从里香脸上消失。
莫名地。
她的表情看来有些遗憾。
“裕一是因为同样没有爸爸,所以才会带我来的呀。”
我觉得自己听到了“喀恰”一声,和司抱着小猫咪来找我时,所听到的声音一模一样。那大概是齿轮往错误的方向滚动的咬合声音吧。
她误会了。
里香似乎对什么事产生了错误的认知。
虽然我不太清楚那是什么事,又或许是不想去搞清楚。但是,没错,总之就是搞错了。如今,似乎有什么即将从手中摔落。
我拼命想补救。
我紧抓住她的手。
“不、不对!跟那一点关系都没有!我爸他怎么样都无所谓……也不是这么说……是我……”
非得传达出去才行。
你搞错了。
刚开始的确是因为两个人都没有爸爸。都拥有相似的氛围,所以才产生兴趣。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我不只是因为那样,才做这种事的。我不会因为那样,甚至敢惹亚希子小姐气到抓狂,而跑到这儿来。
而是更、是的,是因为存在于心底深处的某种……
“我是……我……”
“裕一?”
“我……”
“咦?”
怪了。
我感到头昏脑胀。
异常沉重的疲惫感从身体深处涌现。一直以来驱使着我行动的那股力量,似乎在忽然之间消失无踪。我感到自己跪了下去,视野随之倾斜。虽然膝盖突然撞上座台,我却不觉得疼痛。里香叫着我的名字。而那声音逐渐离我远去。
我的记忆只到此为止。
意识随后便“噗嗤”一声地完全中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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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2/10 | 编辑
尾声 不复记忆的话语

前来拯救我们的是亚希子小姐。
当亚希子小姐从司的口中得知我们的目的地飞奔而来时,里香正想把不动如山的我拖下山。我像个死人动也不动,而里香则是抽抽搭搭地浑身是血,总之情况听说是一塌糊涂。就连亚希子小姐也不禁当场脸色铁青。
为了司的名誉.我还必须在此特书一笔。那家伙在亚希子小姐恍如恶鬼般的拷问下,还死撑了两个小时以上,坚持不供出我们的目的地。只是后来因为我们迟迟未归,他在不安之余,最后才终于吐露实情。司那家伙还真不是盖的呢。
结果。我和里香所获得的自由,只有短短两个小时。
而那两小时的代价,还真是太高了点。
之前。病情原本就已经逐渐恶化的我,由于仍然毫无节制地胡来,因此,肝脏又被搞坏了。听说,情况恶化到和我刚人院时一样糟,至少得休养一个月才能出院。
这样等于宣判我必须在医院里过年了。
"真服了你耶,身体糟成那样怎么还动得了啊。"
主治医师似乎相当惊愕地说。
由于惊愕过度,后来还笑了。
而他背后的亚希子小姐则是气得青筋暴露。
总而言之一一
我大概有一个礼拜都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身体倦怠的很严重,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体温持续徘徊在三十九度附近,一天到晚不断接受各种点滴注射。世界似乎因身体的热度而扭曲,在那让人无法分辨是梦境或现实,微微扭曲的世界中,我回想并思考了好多好多事。然而,我的所思所想也都被三十九度的高温熔蚀殆尽。
我想,大概有那么一次曾在梦中和父亲说过话。
父亲以不太高兴的语调,命令年幼的我去帮他买底片。"听好罗,要买TriX四百的喔"。我点点头,用力握住他交给我的五百圆硬币,像只活力十足的小猴崽子一般冲出家门。我在耀眼的阳光中笑着。我似乎很开心似地边笑边跑着。那情景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我在那个时期应该已经对父亲恨之人骨了呀。
唉,那只是个梦,不代表全都是真的。
我也在梦中和里香说过话。里香和我像那天晚上一样也骑着轻型机车。里香的手环抱着我的腰,紧抱着我。我们就这样永无止尽地持续往前奔驰。
"别摔车了喔!"
里香以带点怒气的声音说。
我悠哉地一口答应。
"都说知道了嘛。"
然后,为了想吓吓里香,我故意忽然加速。里香"啊!"地发出罕见的可爱惨叫声后,旋即朝我安全帽打下去。
"你这个白痴!"
虽然被K了,我还是很开心地地笑着。虽然是在梦中.不过我那时才总算察觉,自己好喜欢里香发怒的声音。
我已经记不太清楚后来发生什么事了,我们有抵达什么地方吗?
我们的目的地是哪里呢?
当我终于动得了的时候,立刻就背着亚希子小姐.偷溜出病房。
身体又沉又重,连走路都很吃力。
虽然医院里好多老公公和老婆婆,可是他们看起来都比我有精神多了,个个像乌龟一般快速走过我身边。更令人懊恼的是,大概有三个老爷爷在"超车"后,还转身对我咧嘴一笑。看来,老奸巨猾的老人还不只多田先生一个。
虽然,我都快被自己这副窝囊的样子气到喷泪,但是一切都是自作自受,怨得了谁呢。
"呼--"
我花了十分钟,才总算走到里香的病房。
我敲敲门。
没有回应。
惨了,说不定是去做检查了。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根本就是白跑一趟了。x的,亏我还专程跑到这里来呢。
--我才在这么想的时候,门被使劲地一把打开。
"大白痴!",
里香一看到我的脸,便怒吼道。



"请问一下。"
我正躺着。
在里香的床上。
当然,里香并没有一起躺着。她坐在折椅上,眼神媲美亚希子小姐般凶恶锐利地瞪着这边。
"为什么要这样啦?"
"你是病人啊。"
"你才是吧?你的病明明就比我还严重呀--"
被狠狠地瞪了一眼。
"真的很受不了你耶。"
里香以真的很受不了的语调说。
"裕一,你根本就还不能下床吧。真是个大白痴。"
"我都说走这么一小段路不要紧的嘛。"
"不行。"
"可是--"
"不行。"
"那个--"
"不行。"





不管我说什么,她都说不行,所以我只好闭嘴保持沉默。
白天的医院吵吵嚷嚷,听得见各种声音。"婆婆,那样很危险的喔",不知道是谁这么喊着。"啪答啪答"的急促脚步声来自护士。护士一天到晚总是脚步急促。隔壁病房传来电视主播的声音。"那么,今年也逐渐接近尾声了,美仓酒房这儿正为了准备在伊势神宫新年首度参拜时,每年照惯例提供的甜酒而忙得不可开交……"
在神宫喝甜酒时,酒里头放了大量的姜。我实在不懂那些人是在想什么,总之酒里的姜多到会让喉咙感到刺痛。每年都会想以后不要再喝了,但是隔年又会忘记,照旧把酒喝下肚。
"喂。"
我下定决心这么说:
"我不是因为我爸那件事,才带你到炮台山去的。"
是的,我毅然决然将这话说出了口。
我发高烧躺在床上的那一个礼拜,持续不断思考的就是这件事想传达,却没能传达出去的话。在丧失意识前想要说出口的话、不论如何。都必须尽早传达出去的话。
然而,里香她……啊?
她露出这样的表情。
"裕一,你是为了跟我说这个才来的吗?为了这个,还特地跑一趟?"
什么嘛,竟然是这种反应。
"那就是说,裕一你什么都不记得啦?"
"咦?什么意思?"
"就是、唉唷、那个、你在炮台山昏倒……的时候。"
里香忽然变得吞吞吐吐。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里香这个样子。
而且,她的脸颊不知道为什么逐渐转红。
"唔,你倒下后、那个、就是、不是就……说了吗?"
"……我是不是有说些什么?"
"嗯。"
里香已经是满脸通红。
"说了。"
那是说了什么?
我根本就问不出口。
我的脸也慢慢热了起来。手心因为发汗而变得湿濡。整个胃都冒到了喉咙附近。
我到底说了什么?



答案仍然是个谜。
因为,三分钟后我就被闯进病房的亚希子小姐押上轮椅,带回病房去了。
在抵达病房前,亚希子小姐持续怒吼着:
"你到底要我说几次呀你!你这家伙,现在的身体根本就不能随便活动。怎么听不懂呢?你的脑袋一定是空空如也的吧!思.一定没错。就像千瘪的青椒一样,一敲下去就会发出'噗噗噗'的声音。"
她说着就真的敲敲我的头。
虽然没有"噗噗"声,倒是发出了"咚咚"声。
即使如此还是痛得要命……
会敲病人头的护士,很常见吗?
"我在昏倒的时候,说了什么吗?"
我这么一问,亚希子小姐立刻"噗嗤"一声笑出来。
"为、为什么笑啦?"
"咦--?你不记得啦?"
"我果然有说什么.对吧?"
我问了好几次,亚希子小姐就是不肯告诉我。
她只是一边咧嘴嘻笑,一边反复说着:
"啊呀,真好呢。"
或是--
"年轻就是不一样耶。"
或是--
"好羡慕哟。"
我到底说了什么?



所谓的"年轻",代表那句话的确很不得了。
当我好好躺在床上休养后,身体便恢复神速。
就这样,在炮台山事件两周后,我的高烧已完全消退,同时也暂时从亚希子小姐的监禁解脱。不过,当然还是禁止偷溜出医院,顶多也只能在医院内散散步罢了。
我在那散步途中,常会顺便到里香病房去。
里香还是老样子,任性得不得了,总对我颐指气使的。而我呢,很窝囊的只会唯唯诺诺地言听计从。不知道为什么,我反而乐在其中。可能是因为我天生就是狗奴才个性吧。
里香在身体状况不好时,情绪也会变得很糟。
每当那种时候,光是看到脸色惨白,陷在床铺中的里香,就会让我感到心痛不已。任何人都能清楚看出。她的生命之火犹如风中残烛。而里香大概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这一点吧。有一天,里香忽然冒出这么一番话来。她说,死亡就是邻居。只要一闭上双眼。就能感觉到那家伙始终站在身旁。它不会威吓也不会召唤。只是静静地伫立着。
"只是一直一直那么乖乖地等着,可是又绝对不会消失不见。我很清楚的,它始终都在我身边。说不定只要伸出手,就能摸到呢。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把我带到某个地方去了。"
我无法了解这样的感受。
因为,就算我的病情继续恶化下去,应该也不会死。




所以,当时我只是沉默以对,然后陪在她身边。希望能藉此让同样如影随形的死亡,尽量离里香远一点。
我祈祷。
随时随地,不论任何时候。
(拜托别把里香带走--)
我总是如此重复着。
我以前的愿望是离开这个小镇,住进大都市,融入汹涌的人群中.见识各种事物,虽然偶尔可能也会想大哭一场,或觉得自己窝囊,然而和故乡的平稳生活比起来,还是要好上千万倍。
现在。我还是那么想。
只不过,我如今所拥有的暖意同样比那样的梦想更为真切、强烈。只要能够触及那股暖意,即便失去一切也在所不惜。
所以,我总是祈祷着。
(拜托别把里香带走--)
如果死神真在我眼前现身,我一定会把它海扁到不成"神"样,再也爬不起来为止。可惜我就是做不到。

有一天晚上,我在熄灯时间前,一如往常地到里香病房去。
"欵。裕一。"
里香一见到我就说:
"你也真辛苦耶。"
那感慨良深的语调,让我提高了警觉。
这次又要干嘛了?
是不是"去帮我买面包啦",还是"好渴喔,有没有什么可以喝的呀"。里香她那个人啊,就算我问"要买什么果汁".她也绝对不会回答,不然就会说什么"裕一决定就好了"。然后,一看到我买回来的东西,又会说什么"我不要这个,去买别的来啦"。
唉,我这个人啊,为什么会选择走上这条满是荆棘的道路呢?
"又怎么啦?"
我做好心理准备,正想起身。
然而,下一瞬间从里香口中说出的却是这句话。
"你根本就可以不用这么麻烦地照顾我的。"
"怎、怎样啦,干嘛这样说啊?"
"本来就是啊,我都不知道可以活多久。说不定明天就忽然不见了呢!真的真的很可能会那样的喔。我可要事先说清楚,在我身边根本就不会有任何好事,只会有吃不完的苦头。"
她说的一点都不夸张。
那就是事实。
在我手心中闪耀的宝石,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坠落。不论我多么使劲地紧握双手,不论我在心底矢言捍卫到底,或许一回神终究只会发现那宝石已在我的脚边摔得粉碎了。
里香当时在笑。
在做好所有心理准备后笑着。
看着她的笑容……
我根本说不出"没那回事"之类的话。
里香很明白自己的命运。
她也已经放弃了一切。
那一天,到炮台山去的那一天,她就下定决心。做好死亡的心理准备了。
我颔首。
"那样也不要紧……"
我的声音有些嘶哑。
其实,应该多用些各类词汇,向里香传达我的心声。然而,窝囊的是那些话一句都说不出来。我一抬头.发现里香正紧盯着我,笑容已从她脸上消失。里香那时所浮现的神情,代表着什么呢。我搞不太懂,然后又再次低下头去。
远方某处传来亚希子小姐的脚步声。
虽然同样是护士特有的"啪答啪答"声响,亚希子小姐的步调却总会有些紊乱。
一定又在生气了吧。说不定才刚对某人大发脾气过呢。
亚希子小姐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最后终于听不见了。
正好在那时,里香开口道:
"我可能会动手术。"
我被这出乎意料的话吓了一跳。
"咦?但是,可以吗?手术不是很难吗?"
她"嗯"地一声点点头。
"不过,不动手术的话,生命只会越来越短而已。"
"………………"
"听说如果动手术的话,至少还有点希望。"



我们彼此沉默了好半晌。
"我做好心理准备了。"
然后,里香又轻声补了一句"多亏裕一"。
里香刚刚所说的"心理准备",和在炮台l山所说的"心理准备"是不一样的……我有好一阵子都没能察觉到这一点。那时候,里香是这么说的。是"做好死掉的心理准备了"。
然而,里香如今口中的"心理准备",却是为了继续生存下去所做的准备。
正因为如此,她才会决定接受危险的手术。
这么说来,那所谓"心理准备"的意义,在某个时间点上早已经改变了。
我不知道那是为什么,又是在什么时候改变的。
我虽然也想知道,可是因为害臊,所以也就决定别知道了。
里香面红耳赤。以容易害腰的里香而言,那样的表现或许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而我呢,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唔,嗯。"
像这样满脸通红地支吾其词,也同样是我的极限了。
为了掩饰彼此的尴尬害躁,我们两人有志一同地望向窗外。
远处可见神宫的森林。
远处可见炮台山。
半月如同那一夜般地闪耀着光辉。
天狼星同样也闪耀着光辉。
那光辉淡淡地照耀着我俩。

最后还有一件事。
多田收藏全都堆在我的床下。有时我的狐群狗党来时。还会顺手带一、两本回去。那些东西如今已被改称为戎崎收藏。
当然,这事对里香是完全保密。
这还用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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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楼
发表于 2007/12/10 | 编辑
后记

我们之前搬到了还蛮乡下的地方去,发现附近有好多野猫,它们后来慢慢地也会到家里来。不过,我家也养了两只猫,所以双方自然而然便展开了猫咪间的威吓大战,虽然野猫会威风凛凛地发出“喝嘶”的声音。我家一号猫的回应却是格外惹人怜爱地“鸣喵”一声.
我说啊~~那并没有威胁的感觉呦,一号猫先生?
至于生性豁达的二号猫, 则似乎完全没有想威吓的意思,只管呆滞地凝视着野猫先生(威吓中)……
没问题吧,我家的猫宝贝。
那么,猫话题大概就到此为止口。
这本《仰望半月的夜空1》,是根据刊登于《电击hp 22期》的短篇小说所写成的!
原本预计单篇完结的故事,却意外荣获读者票选第一名(太感恩了!)因此才有出版文库本的计划,这本书也才能够到各位读者的手上。
不过,这故事刊载到《电击hp》的过程中,也曾遭遇些许波折。
“拜托写短篇的喔,换算成文库本大概五十页左右。”
刚开始的请托是这样的。
“我知道了,五十页左右嘛。”
这么一口答应虽然很简单。可是后来却没完没了地写个不停。想先写下来的情节一一浮现脑海,等我一回神。轻轻松松地早就突破了五十页大关,而且还没有任何收尾的迹象。
等我好不容易写完,确认页数时…!才发现大事不妙,多了一倍……其实似乎是三倍……怎么办呢……
我抱头苦恼了好一阵子,最后只好死心,双手颤抖地打电话到编辑部去。
“那个……我一不小心就写了篇长得不像话的故事未了。”
“我想也是,因为你写了蛮久的。那,大概有多少呢?”
“其、其实也没多少啦。大概就两……差那么一点点两百页。”
“……(愕然)”
杂志的刊载篇幅都是事先规划好的,虽然通常多少能通融一下。不过那分量实在是叫人束手无策(←桥本真坏,呜呜呜)。我没办法也只好含泪删文,可是即便删过后还是挤不进预定的那期杂志中,下一期仍旧塞不进去,一直要到两期后才终于得以顺利刊载。
我就是从那时候才开始想,可不可以出文库本呀。毕竟这么东删西减,最后连无论如何都想先写下来的情节都得大刀阔斧地砍掉,所以好希望能够原封不动地保留原本的长篇版本(不过我也很喜欢刊载于《电击hp》的短篇版本就是了,我认为那篇也精简得很精彩)。
非常感谢《电击hp22期》在问卷中投“半月”一票的读者.我真的是满心感激。多亏大家,这本书才能够像现在这样陈列在书店中。
接着在内容方面,我想稍微补充一下故事的设定--
这故事是以我的故乡三重县伊势市为舞台。
只是,自从我离开伊势已经过了好长的一段时间,书中描述与如今的伊势有些微妙的差异。
此外,虽然裕一和里香住院的医院是以实际存在的医院为蓝本,不过那医院的位置离伊势还有段距离。
或许书里的不是现实中的伊势,感觉上倒像是我记忆中的伊势吧。
这故事在短期内还会继续发展下去,我想今后书中也会出现伊势的景物。例如像是“O腹食堂”。“O腹食堂”是家位于车站后头,感觉像是学生御用的定食店,那端出来的饭量真是多到不像话。
那是一家不小心点到 “大碗”,就绝对吃不完的恐怖定食店。看着那些不论如何埋头苦吃,却似乎完全没有减少的白饭,甚至会让人泪眼朦胧地怀疑“这其中必有阴谋”。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连那些蛋类盖饭都会有很浓郁的胡椒味。
之前,睽违许久后我又跑去吃了一次,果然还是量多得不像话,胡椒味浓郁到不行。到底为什么要放那么多胡椒呢……
此外。商店街中某家人阪烧的欧巴桑也很厉害。她会指导我们煎大阪烧的方法,而且还是很夸张的指导呢。
“记得要把面糊摊开到这种大小喔,好好看着喔。”
欧巴桑说着便把两手贴到铁板上。
而那铁板已经点火了。
欧巴桑的双手发出“啾哇”的声响。
烧起来了,烧起来了,手呀。
不过,欧巴桑还是满脸不在乎。
“知道了吗?大概是像这样的大小哟。”
知、知道了,麻烦赶紧把那双手移开吧(冒冷汗)。
那个欧巴桑现在不知道好不好?
那么,最后要轮到谢辞。
这次首度合作的插画家山本先生,今后还请多多指教。美术设计的镰部先生,我非常喜欢故事刊载在《电击hp》时的那个月亮图样,谢谢你。接着是总对我百般关照的编辑德田先生,真对不起我老是这么任性,说真的,我只有满心感谢。
还有正拿着这本书的各位读者一一
我想其中有人是头一次阅读桥本的书,也有人是以前就读过了,真的非常感谢。如果可以的话,我很希望听听各位的意见,而我也会尽可能回复的。
有些景物虽然是微不足道的枝微未节,一旦逝去却让人特别怀念。那些原以为早已消逝,各种各样的回忆或情感的残影,不经意在心底意外复苏时,将留下深深暖意。
不论任何人,都怀抱着诸如此类的“什么”吧。我有,而大家也应该一定都有。
我就是想在故事中继续写出像这样的“什么”。
由于开头第一行已经决定了,下一本预定将会较早推出(或许吧)。

二00三年夏

桥本 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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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01/06 |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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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楼
发表于 2008/01/06 |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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