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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那一天——12年前那个冬天发生的事情改变了正木和纪一以后的一切。
十多年一直杳无音信的正木慎吾,一天突然上门来求纪一帮忙,这是今年4月的事情。
“请不要问原因,”他说,“总之,暂时让我住在这里!”
纪一立刻明白这是一个无法拒绝的请求。虽然先前听说他在大阪的父母已去世,他已经无家可归,但这还是让人感到形迹可疑。纪一甚至怀疑他会不会犯了什么案子,正处于在逃之中。尽管如此,他还是二话没说就答应了正木的请求。他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今天早晨文江说,最近由里绘精神好多了。”藤沼纪一抬头看着耸立在左前方的塔说,“可能是因为你!”
“我?”正木略显惊讶的表情问道。
纪一静静地点了点头:“由里绘,她似乎很喜欢你。”
“要是这样的话,她又开始弹钢琴不是很好吗?她从五岁就开始学了,不是吗?”
“直到她父亲病倒之前,是学了很短的一段时间。”
“弹得不错。因为有基础,教起来也比较轻松。”
“那的确是一件好事,不过……”
“藤沼,你不会是……”
“嗯?”
“你不会是心里有什么不必要的担心吧?”正木摸着鼻子下面薄薄的胡子,口中突然笑出声来,“对不起!”
“有什么事情好笑?”
“不是。你作为由里绘的丈夫,是不是对我产生了什么怀疑?”
“说什么啊!”
纪一的眼睛在面具下闪着精光,打量着朋友的脸。轮廓鲜明、相貌端正,剪短了的胡子乌黑而富有光泽,充满着朝气。但纪一还是觉得这张脸上已失去了往日的光彩,皮肤的颜色不好,目光也不一样了。
“没事的,藤沼君。”正木坦然地摇头说,“不用担心。因为我怎么也没办法把她看做是‘女人’。就像对于作为丈夫的你来说,她一直都不算是‘妻子’一样。”
纪一咬着干燥的嘴唇,一时说不出话来:“由里绘还是个孩子——而且或许以后也一直是。”
“以后也一直是?”
纪一把目光从朋友脸上移开:“由里绘一直都把内心封闭起来。从12年前她父亲去世,搬到这个房子里来之后的这十年来,一直都这样。”
“但那是……”
“我明白。是我的缘故。我一直把她关在这里——那座塔上,尽量不让她的心接触外面的世界。”
“这么说来你有罪恶感了?”
“如果说没有的话,那是谎话。”
“其实我并不想太多地谈论这件事,”正木从衬衫的胸前口袋里掏出破碎的烟盒,“我理解你的心情。想起来,可能对于藤沼你来说,由里绘小姐就好比是和一成先生留下来的艺术品同级别的存在吧。你大概是想把她封闭在藤沼一成所画的风景之中吧。”
“啊……”纪一的喉咙仿佛喘息似的震动起来,“你确实是诗人啊!”
“我可不是什么诗人!”正木耸了一下肩,把香烟叼人嘴里,“即使曾经是过,那也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尽管正木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但纪一还是真切地体会到隐藏在他心中的遗憾。
(12年前的那个事故……)
轰隆、轰隆、轰隆……
水车不间断的旋转声,与那天那场事故发生时的毁灭的声音重叠在了一起。
藤沼纪一不由得用戴着白手套的双手塞住了耳朵。
“天色变坏了!”终于,正木抬头看了看天空,似乎打算结束这个话题,“看来,下午真的要下雨了!”
这是一座被石制外壁包围着的像欧洲古城堡似的建筑。乌云从淹没在略带红光的,同样是石壁围起来的暗灰色中的塔那边涌过来。整个建筑一下子被笼罩在阴影之中。
第三章 现在
(1986年9月28日)
前院 (上午10点40分)
出了位于馆内西南角的大门,一个铺满石板的台阶结构的庭院呈扇形展开。低矮的黄杨构成的篱笆,把纵深三米多的各台阶隔开。院子的周围是一圈郁郁葱葱的杂木林。所有的一切现在看起来都显得那么昏暗,充满杀气。
轰隆、轰隆……
低重的声音,飞散着水花的黑色水车翼板。
我们来到从正面能看到直径差不多有五米的三架巨大的水车转动的地方停了下来。下了从这里缓缓地延伸到后方的石板坡道,就来到了沿着谷中河流而修建的林阴道。
冈山县北部——离这里最近的A镇是长途汽车路线上的一站,从那里开车再经过一个多小时难走的路,就来到这山里,而被称做“水车馆”的建筑就建在这儿。据说也有人根据这里主人奇怪的样子,把它叫做“面具城堡”。
轰隆、轰隆……
像这样眺望着不停转动的水车,侧耳倾听它的声音,已经成了我每天必修的功课了。这时,我可以静静地闭上眼睛,试着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
轰隆、轰隆……
和往常一样,周围的树林都在风中低吟。清澈的水不断流过眼前的水沟和下面的溪流,从不留下一丝沉淀。
轰隆、轰隆……
为了给这个房子生命,不断转动的水车发出沉重的声音。这个山谷就这样打算把我,也许还包括由里绘,余下的时间全都静静地置于静止的空间之中了。
“由里绘!”
我回头叫着她的名字,因为从靠在轮椅上站着的她的口中,我听到了一声微弱却又长而沉重的叹息声。
“怎么了,心情不好吗?”
“不是,”由里绘微微地摇了摇头,“只是感到有点寂寞。”
“寂寞?”我记得好像是第一次从她的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你说寂寞,是因为像这样住在这里吗?”
“我不知道。”说着,她把目光投向左前方的塔。雪白的脸上略显苍白,但马上又泛起一阵红潮,“对不起,说这种无聊的事情。”
“不要紧。”
虽说如此,但我还是心情沉重地默默地重复着“寂寞”这个词。
她的孤独我很清楚。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双亲,这十多年来,一直生活在这里,连一个朋友都没有。既不去学校,也几乎不去镇上。她看的书也受到很大的限制,直到去年为止,她甚至连电视都没得看。
在我冷静地思考时,有时也想把她从这个封闭的时间和空间中解放出去。但是,到了今天这个地步,这又怎么可能呢?
由里绘默默地抬头看着自己长年被禁闭在里面的塔。从她的侧面,我依稀看到了她父亲——柴垣浩一郎的样子。
作为藤沼一成的弟子之一,尽管他拥有热情、努力和足够的技术,但最终只是模仿一成,无法表现自己。对于过早去世的他来说,留下的惟一杰作,恐怕就是这个女儿由里绘了。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轰隆、轰隆……
水车的声音使我的回忆,从柴垣浩一郎的病故一下子跳到两个月后的那个夜晚发生的事情上。
那一夜——1973年12月24日。三个坐在车里的男女——藤沼纪一、正木慎吾,还有正木的未婚妻掘田庆子。
那是一个寒冷的圣诞夜。已经订婚的两人被邀请到当时还在神户的藤沼家,参加晚会后,驱车赶回家。
卷着雪花的冰冷的寒风。在急速冷却的大气中,黑色的柏油路开始冻结。然后……
轰隆、轰隆……
三架水车的声音,与那天晚上那场事故发生时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轰隆、轰隆、轰隆……
我差一点不由自主地想用双手塞住耳朵——这时,我从背后听到了真实的引擎声音。
同一个地方 (上午11点)
“啊”的一声“红色的汽车!”迅速转过头去的由里绘发出一声惊叹。
紧随着她的视线,我也把轮椅转向那边。虽然坡道下面的林阴路两侧的树木枝叶繁茂,形成的树阴使我很难看清楚,但我还是看到那里停着一辆汽车。
不久,引擎的声音停了下来。驾驶室的门打开了,一个飒爽英姿的男子从车里面走了出来。
“啊,是这里,是这里!”
我听到他大声说。从树影摇曳的石板路走了上来,他的身形一下子拔高了许多。他把手放在额头上,抬头向这边看过来,大声地喊道:“您就是藤沼先生吧?”
我没有应声。由里绘像个害怕的孩子一样抓住轮椅的扶手。
“啊,好漂亮的房子啊,和我想像的一样。”
他是个瘦长的男子。实际的身高可能不到一米八,但是不知是否瘦的缘故,看上去要高很多。不,与其说是高,还不如说是瘦长的感觉更确切。
黑色瘦长的牛仔裤上面配了一件象牙色的夹克。他把双手插在牛仔裤前面的口袋里,甩开修长的双腿,大步流星地从坡道上走上来。
“水车馆!的确,名副其实!”
等他走到我们面前站定后,目光越过我们,落在了水沟中转动的水车上。
“过了那边的桥就是大门了吧?房子整体被石壁包围着……嗯,不错!啊,还有塔!的确是水车旋转之城啊!一般说到水车,很多人都以为就像《森林里的水车》那首歌里唱的那种可爱的样子,其实不对,不是那样的。当然,小的也有很多,但还是在看到福冈朝仓相互连接的大型水车群时,才让人感动啊!因为当时还小,所以也感到有点害怕。黑黑的、巨大的机械——让人觉得眼看就要向这边滚过来似的。不过这个的规模比那个还大!而且,主体是这座房子,真是壮观啊!不愧是中村青司的……”
“中村青司?”
“啊,失礼失礼!光顾着自言自语了。您是藤沼纪一先生吧?”他爽朗地笑着,目光直视着我的脸。虽然是初次见面,但他的表情却没有因为我戴着阴森的面具产生丝毫的改变。
“嗯!”我微微点点头,用沙哑的声音问道,“你是岛田吧?”
看到我知道他的名字,他显得有点吃惊,但马上又会心地笑了起来:“哦,昨天的那个警部已经和你联系过了?哎,他好像把我看成是形迹可疑的人似的。”然后,他用手持着略带卷曲的头发,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我叫岛田洁。初次见面!贸然来访,请见谅!”
大约30好几的年纪,浅黑色的脸,略微凹陷的眼睛,瘦削的脸颊,厚嘴唇,说话的时候能看到里面雪白的牙齿。
我仔细地观察着对方的表情,说:“听说你来是因为对去年发生在这里的事情感兴趣。”
“是的!嗯,说起来是这么回事。”岛田略显窘迫地移开目光,“其实我来并不是仅仅为了凑个热闹。因为在我看来,去年发生的那件事情并非完全与自己无关。”
“怎么说?”
“古川恒仁。您认识吧?”
“他,当然……”
“就是去年这里发生过那件事后失踪的那个人。实际上,我和他认识,可以说是朋友吧!他不是高松某个寺院的副住持吗?我家里也有很多人是庙里的,我所读的大学是在关东的一个佛教学校,在那里,他是我的师兄!”
“哦!”我一边点头,一边瞥了一眼由里绘。她仍然抓着轮椅的扶手,脸色苍白地低头看着岛田的脚边。显然,她很害怕。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一个陌生的来访者,而且从他口中还出现了古川恒仁的名字……
“由里绘!”我对她说,“你回去吧!我一个人也能行,不要紧的!去吧!”
“是!”
“是尊夫人吧?”目送着由里绘转身向大门方向走去,岛田发出由衷的赞叹,“比我想像中,怎么说呢,要美多了!”
看来他已经对我和我家里的事知道不少了。我用锐利的目光盯着他,他又理了一下头发说:“嗯,所以,这个水车馆,我听他——恒仁说过,以前就知道。然后就是那件事情了,真的,当时我都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
古川恒仁——就是一年前的那个暴风雨的晚上,突然从房间里消失的男人。那个被认为偷了一成的画,杀害正木慎吾并将尸体分解后,在地下室的焚烧炉内焚烧……然后逃走的那个男人。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正如岛田所说的那样,古川是高松某个寺庙的住持之子,当时是那里的副住持。而且,那座寺庙就是藤沼家历代祖先的墓地——菩提寺。
“坦率地说吧,藤沼先生,您是怎么想的?就是说,去年做那件事的真的是他——古川恒仁吗?”
“还有其他可能吗?”我摇了摇头,半是自问地说。
“是吗?”岛田微微地耸了一下肩,盯着我的白色面具说,“可我总觉得不对,哪里……”
“那是因为你是古川的朋友。”
“对,当然也有这个原因。在我看来,古川本性怯弱,可能有点过于神经质,但怎么也不会是个能杀人的人。嗯,不过这么说可能没有什么说服力,因为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而已。”
“那么,岛田先生!”我多少有点急了,语气变得严厉起来,“你到底为什么来这里?是想来教我该怎么做吗?”
“您生气了?”
“我想把这些事情都忘了!”
“是吗?而且,我也听说你不喜欢客人来。至于你为什么要戴着这样的面具生活在这山里,我也基本上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那你又为什么……”
“对不起!” 岛田温顺地低下头,但马上又抬起双眼,用包含着某种不可思议的力量的声音说,“但是,我不能不来!”然后,他双手插在细腰上,又抬起头来看着黑默默地耸立在那里的水车馆,“水车馆。建造它的时候应该是11年前吧?”
“是的!”
“这水沟是为了转动水车而特意引过来的吧?作为建造个人住所而言,这是何等的大工程啊!那个三连水车的动力应该是用在特殊的地方的吧?”
我默默地点点头。
他四下张望了一阵后,说:“啊哈!原来是这样——那边的那个不是电线,是电话线吧?这么说来,是用水车发电?’’“是的!”
“果然!真不得了!”岛田不住地点着头,好像很有兴趣似的抬头看着房子,“中村青司的水车馆……”
过了一会儿,我听他低声说。中村青司!刚才他也提到了这个名字。
(他知道中村青司?)
我忍不住问道:“你——岛田先生,为什么你老是说这个名字?”
“啊,您听到了?”岛田转身面向我说,“怎么说呢?我和他的关系可不浅。知道了去年的那件事后,我自己也收集了一些资料,不过对于这个建筑的设计者,看到青司的名字还是最近的事情。我可是大吃了一惊啊!我真的觉得似乎是一种缘分。”
“缘分,你指的是……”
“就是——嗯,算了吧,反正还有机会说的!”岛田撅着嘴,笑着眯起了眼睛,“不过,藤沼先生,刚才你问我为什么来这里。说实话,我来这里一半是出于偶然。”
“偶然?”
“就是说,并不是为了洗刷恒仁君的嫌疑……也不可能为了这个专门从九州驱车来这里。”
“那是怎么回事?”
“我在静冈有个朋友,我现在是在去他那里的路上。嗯,昨天进入冈山时,偶然注意到今天是9月28日。”
“也就是说是随便过来看看的?”
“说是随便也不对。我本来一直对那件事情耿耿于怀,再加上也想亲眼看看中村青司造的这座水车馆。一旦想起来了就控制不住了,所以……”
“哦!”我用带着白色手套的双手抓住轮椅的车轮说,“那么,你想怎么办呢?”
“嗯,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代替恒仁参加今天的例行聚会,因为我对藤沼一成先生的画也感兴趣。我知道这样会给您添麻烦了。”
“明白了。”
(难道我要请他进去吗?)
我以一种十分复杂的心情控制着自己想反对的想法。
(我为什么要请他……)
他暗示了自己和建筑家中村青司的关系,这可算是一个理由。不过,并不仅仅是如此。这个叫岛田洁的男子身上的某种独特的气质中——在隐藏在这种气质中的某种强大的力量里,我感到了一些难以抗拒的东西。
“岛田先生,请!”我说,“我让他们再准备一间屋子。请把车开上坡道,向左转——那边有个停车场。”
风更大了,不知何时黑云开始覆盖整个天空。一直照耀着周围的太阳躲到了云层后面,水车馆周围的一切都笼罩在阴影之中。
第四章 过去
(1985年9月28日)
车内 (下午1点30分)
“天色不太对啊!”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森滋彦透过挡风玻璃抬头看着天空。
“不是说了台风要来吗?”手握方向盘的三田村则之回应道。
“这样看来,今天晚上是要下雨了。”
天空非常阴暗。由于走的是沿着山谷的林阴道,所以能看到的天空十分狭小,被乌云完全覆盖住了,仿佛与道路两旁的杉树林的黑影融为了一体。
看到三田村从方向盘上松开一只手,大大地打了一个哈欠,森滋彦说:“换我来开吧!昨晚的那个急诊病人,让你没怎么睡觉吧?”
“不用,我没事!”三田村若无其事地说,“只剩一点点路了,过了2点就到了。”
从在神户经营外科医院的三田村家里出来,是今早6点的事情。在名古屋M大学担任美术史教授的森滋彦,和往常一样提前一天来到神户,在三田村家里住了一夜。
车内的音响里播放着现代爵士乐。这是三田村的爱好。森滋彦对这一类音乐并不喜欢,再加上路途遥远,所以已经忍耐了很久了,但又不能作出厌恶的神色。因为如果说自己不了解最近的音乐,那不知道要受到对方怎样的奚落呢。
森滋彦今年46岁,从副教授晋升为正教授已经有十年了。
三十五六岁就是教授,这应该说是已经非常早了。据说这里面除了他自己的能力和成绩外,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已故的森文雄名誉教授,也就是七年前去世的森滋彦的父亲。
“今年我还是想看看那幅画啊。”森滋彦扶正了偏在一旁的黑框眼镜说,“三田村君,你还没看过吧?”
说实在的,森滋彦并不喜欢这个叫三田村的外科医生。
皮肤白、高个、一副讨女人喜欢的长相。他是一位优秀的外科医生,同时兴趣广泛,能言善辩。而森滋彦是小个子、驼背,从两三年前开始就听力衰退,现在右耳上带着助听器——一种将微弱的音量增大的附在眼镜挂耳上的装置。他自认是一个“专业文盲”,说起爱好就只是下下国际象棋而已。仅从这个对比来看,就让他产生了强烈的自卑感。正因为如此,对三田村这么年轻就能欣赏藤沼一成的画的天赋,森滋彦感到非常反感。
对森滋彦的问题,三田村用一只手摸着自己凹陷而瘦削的下巴,给予了肯定的回答。
“梦幻的遗作——《幻影群像》。真是一个很有气势的题目啊!教授,好像您父亲看过这幅画。”
“好像是在一成大师的画室里,看过刚画完时的作品。那是在他去世的前一年,1970年的秋天。我只听父亲说那是一幅有一百号大的巨作,与他以往作品的主题不同,是一幅奇特的作品。”
“结果,这幅作品并没有问世,在它完成不久,一成就病倒了。他去世后这幅画被收在神户藤沼家的某个地方——好像这也是一成自己的遗愿,而且就这样被纪一带到了现在的水车馆里。”
“是的!我真想看一眼,哪怕一眼也好!不过看来不太可能啊!”
“嗯!”三田村皱着眉头说,“很难!纪一是那么顽固的一个人。如果我们强求的话,说不定连一年一次的‘开馆’都会被取消。”
“真是个拿他没办法的家伙!”
“我不想在背后说他的坏话,不过如果极端地讲,他其实是个自我意识和劣等感交织在一起的怪物。嗯,要说没办法恐怕真的是没办法了。”
(自我意识和劣等感交织在一起的怪物……)
森滋彦对于三田村激烈的言词感到非常吃惊,但马上点头表示赞同。
(确实,就是这样的!)
对于12年前冬天发生的那场事故,森滋彦和三田村,以及今天同样要去水车馆拜访的其他两个人——大石源造和古川恒仁都很清楚。圣诞夜,在神户的藤沼家举行的宴会之后……
开车送两个朋友回家的藤沼纪一,在被连日的寒流冻结的路面上驾驶失误,导致了与相反方向行驶的卡车正面相撞的事故。汽车严重损坏并起火,车上的朋友中有一人死亡,纪一自己的脸部和双手、双脚都受了重伤。
当时真的伤得很重。这是从三田村的口中听说的。
重伤的纪一被送往的医院就是三田村的父亲担任院长的外科医院。当时,刚刚获得医师资格的三田村也参加了手术。
据他说,当时纪一双脚的骨头被撞成了粉碎,甚至让人不知道该从哪里入手好。双手被烧烂,脸上因烧伤和裂痕,甚至都难以辨认,在整容医学的范围内已经无法恢复到本来的相貌了。后来,脚恢复到用拐杖可以勉强走路的程度,但对于手上的伤痕和被损坏的脸,基本上已经无计可施了,在余下的人生中,纪一只能无奈地以这种无法示人的面目活下去。
于是,为了隐藏自己的真实容貌,纪一做了那个面具。
(那个白色、毫无表情的面具……)
只要一看到坐在轮椅上的虚弱的身体上的那张“脸”,马上让人产生浑身起鸡皮疙瘩的感觉。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那是一张用橡胶做成的面具,把头整个包住,后面空出的间隙用绳子系好。据说是以事故前自己的样子为模型做的,同样的面具,纪一有几十张之多。
出院后,纪一完全从正在步入成功的事业中退出了,并且从与父亲一成留下的资产合二为一的巨大财产中拿出一部分,在冈山县北部的这个山谷中,建造了用于自己隐居的奇异的建筑。而且,开始不惜重金地将散落在全国各地的一成的作品买回来,在不到三年的时间内,把几乎所有的作品都收集到了自己的手中。
他们称之为“藤沼收藏馆”。
因纪一收集而从世人眼前消失的这批作品,当然就成为对一成作品倾倒的爱好者们的垂涎之物了。然而本来就是为了避开人们的耳目才隐居的纪一当然不会轻易地将他们公开。
现在,每年仅一次公开的机会,在一成的忌日9月28日,被允许前来拜访和欣赏收藏品的就只有他们——森滋彦、三田村、大石、古川四个人。
“不过,三田村君!”
森滋彦偷偷观察着开车的三田村的脸色说。除了面具的主人居住的水车馆、收藏在里面的一成作品以及被藏在馆中某处的“梦幻遗作”以外,最能让人想起的当然就是同样住在馆内的那个美少女了。
“到底,纪一对由里绘是怎么想的?”
听到这个,三田村不快地哼了一声:“说实话,我总觉得那个……”
“听说他们三年前登记了。”
“我觉得这很过分。从孩子时起,她不是就一直被关在那里吗?恐怕她都不太知道结婚是什么意思,就被单方面地给予了妻子的名义。”接着三田村意味深长地说,“事故时,纪一的脊髓受到损伤,所以……”
“啊!”森滋彦以一种复杂的心情点了点头,“是这样啊!”
“嗯,这些用不着我们去操心多嘴了。现在,只要他叫我们来欣赏他的收藏,我们就应该满足了。”
三田村手握着方向盘,重重地耸了一下肩。森滋彦又轻轻地点了点头,慌忙又扶正带助听器的眼镜。
饭厅——大门 (下午1点50分)
中午吃完便餐,水车馆的主人和朋友一起留在了饭厅里。
由里绘几乎没有动饭菜,只是稍微喝了点橙汁就回自己的塔屋去了。
在喝下几杯咖啡后,纪一给烟斗点上了火。正木慎吾从刚才开始,就一直都默默地把目光放在桌上打开的书上。
“啊呀,又抽烟!”根岸文江从圆形大厅的东侧——面向北回廊开的门外一进来,就大声地说,“可能您觉得我罗嗦,但这是您自己的身体,所以请您稍微爱惜一点。”
纪一装做没听见,继续抽烟,于是文江更加大声地问道:“饭后的药您吃了吗?”
“嗯!”
“晚上也要再吃一次!好吗,老爷?”
“根岸,你要上去吗?”看到女佣从台阶下的柜子里拿出吸尘器,正木问道。
“嗯,去打扫。今天还练琴吗?”
“今天休息!”
“对啊,客人马上就要来了嘛!好了,我必须赶快去弄完它。”
“对了,那个,由里绘小姐刚才说,通往阳台的门好像有点问题。”正木对吧嗒吧嗒地向楼梯走去的文江说。这时,从开着的窗户外面传来了汽车的声音。过了一会儿,门铃响了起来。
“有人到了!”
“嗯!”
纪一把烟斗搁在烟斗架上,将手放到轮椅的车轮上。在墙边伺候的管家仓本,以和他笨重的身体不相符合的敏捷动作,快步向走廊走去:“我们也出去迎接吧!”
“我来推你。”
正木马上站起来,转到轮椅的后面。
“文江!”纪一回头向微胖的女佣说,“你去叫由里绘过来,好吗?”
“好!”文江拿起了吸尘器,“烟,请控制一点!”
在文江吧嗒吧嗒上楼梯的声音背后,面具的主人和他的朋友,跟在仓本后面从南侧门来到了西回廊。
长廊的右首边是陈列在墙上的藤沼一成的几幅作品,左首边是纪一的起居室和书房。笔直地走过长廊,打开尽头的一扇大门,便来到了门厅。
仓本打开厚重的双开大门时,来访者正好踏入门厅。
“谢谢,谢谢!”进来的男子用粗嗓门大声地说着,向轮椅的主人鞠了一躬,“啊,您看上去很精神,这比什么都好!今天再次受到您的招待,真的非常感谢!”
从开着的门内,可以看到桥的对面成U字形掉头的黑色的包租汽车。
“啊,我是最早来的吗?到得有点太早了——不,正好是2点啊!啊,这位是?”客人疑惑地看着纪一身后站着的正木。
“是我的一个老朋友!”
“我叫正木慎吾,请多关照!因为有点事情,所以暂时在这里打扰!”
“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一脸惊讶地仔细端详着正木,“我叫大石源造,在东京经营美术品,和一成老师以前是朋友。是吗,您是这里主人的朋友啊?我觉得好像什么时候在哪里见过似的。”
“不,我们应该没见过面。”
“是吗?”
这是一个胖胖的红脸男子。白色衬衫上系着一条鲜艳的花纹领带,但看上去有点小了。脖子短,腹部突出,秃顶,残留的一点头发被油紧紧地豁在头上。
“我想其他人很快就要到了。我先带您去房间吧,请!”仓本伸出右手说,“我来拿行李吧!”
“啊,谢谢,谢谢!”
在门口的垫子上把鞋上的污垢蹭去,他把茶色的波士顿式手提包交给管家,然后在自己油光发亮的脸上和小眼睛里贴上诌媚的笑容,转身对纪一说:“主人,今年我想请您让我看一看那件作品!”
“哪件?”
“啊,就是一成老师的那件遗作……”
“大石先生!”面具的主人在轮椅上抱着双臂,从白色橡胶的皮肤下盯着美术商,“我不是说过很多次不想给别人看那个吗?”
“啊,是——是说过!不过,当然我也不会勉强。嗯,只是我有点……”
这时,从纪一和正木的身后,由里绘怯生生地走了进来。
“啊,对不起,小姐——不,是夫人。对不起,今天打扰了!”大石偷偷地观察着主人的脸色,进一步提高了粗犷的嗓门。由里绘紧闭着樱花色的嘴唇,微微点了点头。
“啊!”正木慎吾看着开着的门那边说,“好像下一个要来了。”
夹杂在流水和水车的声音中,隐约可闻的引擎声由远而近:“是三田村君的宝马车,”大石从门内探出半个身子看着外面说,“森教授大概也和他一起吧!”
不一会儿,三田村则之和森滋彦就过了水沟上的桥。
“好久不见啦,藤沼君。”穿着米[x]衬衣身材高大的三田村,精神抖擞地走过来,伸手过来握手,“听说您感冒了,怎么样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纪一就像没看到外科医生伸过来的手一样,说,“你父亲还好吗?”
“托您的福!”三田村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放下了伸出去的手,“今年,医院方面的事务已经完全交给我了。他还是那样,到处去打打高尔夫球什么的。他还让我跟您说,无聊的时候可以去他那里坐坐。”说着,三田村的眼睛捕获了在纪一斜后方略隔一段距离站着的正木。
“这是正木君!”纪一说。
三田村略显迷茫的样子:“正木是……”
“以前在医院承蒙您的照顾!”正木说完,一直仿佛躲在三田村背后一样默不作声的森滋彦“啊”地叫了一声。
“是一成老师的弟子的那个正木吗?”
“啊,想起来了!”三田村点了点头,端正的脸上浮现出奇怪的微笑,“那次事故时的……”
听到这里,大石源造“叭”的一声用力地拍了一下手掌,恍然大悟似的毫无顾忌地大声说:“我也是觉得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嘛!”
“不过,正木君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就在三田村问的时候,外面阴暗的风景中突然划出一道白色的裂痕,就在那一瞬间——
喀喇……
天空中仿佛山崩地裂般的咆哮起来。由里绘的嘴里爆出了一声短促的悲鸣,聚在门厅中的人们也一起缩了一下身子。
“突然来了一声!”大石说着,吐了一口气,好像离得很近!”
“没关系的,由里绘!”
在两手掩着耳朵的美少女的肩上,正木轻轻地拍了一下。
对此,面具的主人悄悄地瞟了一眼,然后环顾三位客人说:“大家先去自己的房间。3点过后,我们在副馆的大厅内一起喝下午茶吧!”
第五章 现在
(1986年9月28日)
大门 (下午2点)
三个客人几乎都是在约定的时间到的。
第一个按响门铃的和去年一样是大石源造。过了一会儿,三田村则之和森滋彦也和往常一样乘着三田村的宝马车来了。
三个人的样子都没有变。胖乎乎的红色脸上贴着馅媚的笑容,有着粗大嗓门的美术商;相貌端正的白色脸上充满着虚伪的微笑,伸手过来握手的外科医生;蜷着矮小的身材,在带有助听器的黑框眼镜内,眨着看似谨慎的眼睛的大学教授。
和去年一样到门厅迎接的我,心中却以一种和去年不同的心态复杂地震颤着。
理由有很多,最无法忘怀的当然就是去年在这个馆内也像这样聚在一起时发生的那件事——由于他们的来访,无可回避地被唤醒的那个暴风雨夜晚的记忆……
说实话,我甚至想以此为借口,取消今年对他们的邀请。但我明白,即使自己提出来,他们也不会老老实实地接受。
那个晚上之后,因为那件可怕的事情,我变了,由里绘也变了,甚至连沉淀在这个馆里的空气的味道和颜色也似乎变了。然而,这些事情在他们看来是无关紧要的。因为他们关心的只是装饰在走廊里的那些藤沼一成的风景画,恐怕还有尚未见过的一成的遗作——《幻影群像》。
在我心中唤起强烈不安的,还有与那天事件相关联的,突然从屋子里消失的那个男人。他到底隐藏在何处?是死了呢,还是仍然活着?这个想法,由里绘可能也有。而且汇合到这里的他们三人心中,或许也多少有一些与之类似的不安和疑惑吧。
还有一个——没有预料到的客人岛田洁。
我命令仓本马上去准备一间可以让岛田住一晚的屋子。岛田以一副十分过意不去的样子向我道谢。当时我并没有忘记向他说明那是间什么样的屋子。
“是去年正木君用过的房间,不要紧吧?”
“正木——是被杀的那个正木慎吾?”岛田眨了一下凹陷的眼睛,马上若无其事地说,“没关系!我从不在意这种事情。给客人用的房间一共有多少间啊?”
“一楼三间,二楼两间,你的房间在二楼。”
“也就是说,二楼的另一间是去年恒仁使用的房间了?是吧?据说去年那件事情以后,恒仁就消失了。”
“是的,从那以后那个房间一直都关着。”
“哦,可以的话,我想亲眼看一看里面。”岛田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心,“嗯,我并不是故意要旧事重提。不过藤沼先生,你对于这件事中的疑点应该也有兴趣吧?”
对未解决的问题的兴趣——我当然不能说没有。
“嗯,你感兴趣是你的自由,不过……”我含糊其辞地回答道,“我不知道是怎么鬼迷了心窍,竟然同意让你在这里过夜。不过一旦我请你进来了,是不会再赶你出去的,但我希望你能适可而止。”
“啊,这个我懂。我当然懂。”岛田露出雪白的牙齿笑道,“不过,鬼迷心窍,这个词有点言过其实了吧!”说完,岛田带着询问的表情看着我的嘴角。但我没有再多说什么。这时,准备好了房间的仓本来了,于是“不速之客”便向馆内走去……
三个客人,还像以往一样,从我缺乏表情的白色面具上窥探着我的心情,在和我寒暄之后,由仓本带着到房间去了。对于岛田洁这个“外人”,我打算以后再向他们介绍。
“3点我们在副馆的大厅里喝茶……”
正当我说到这里的时候,透过大门上半圆形的厚花纹玻璃,看到一道闪光从已经把天空完全糊黑的云层中划过,紧接着是山崩地裂般可怕的雷鸣声。
对于大自然仿佛要再现一年前的今天似的演出,我不由得心惊胆战了起来。
塔屋——北回廊 (下午2点10分)
由中村青司这个怪异、但在某些地方又能称为天才的建筑家,亲手设计的这座建筑——水车馆,建在普通人根本不想住的这个山谷中,构筑在四周呈长方形的高墙内。
外壁的高度差不多有五米。厚重的石造外观类似于12一14世纪英国古城的城墙。连着外壁而建的建筑被大致分成两个部分。在长方形的西北角——以由里绘住的房间所在的“塔”为核心建造的房子,以及隔着宽敞的中院,在对称位置建造的房子。这两栋房子被沿外墙内圈的回廊从两个方向连接起来,根据用途,我们称之为“主馆”和“副馆”。
主馆是我使用的空间,沿着西回廊依次是我的起居室、书房、寝室,还有作品的保管室,沿着北回廊依次是厨房和佣人的房间。邻接在西回廊外侧的水车机械室,由于设置了水车轴的关系,呈半地下室状,内部设置了担负馆内电力的水车发电装置。我自己对机械一窍不通,所以对装置的管理和维护完全交给了仓本。
另一方面,副馆是供来客使用的两层楼。以设在东南角的圆形大厅为中心,一楼有三间、二楼有两间空屋。作为客房建造的房间,本来只有二楼的两间,但9月28日的“集会”成为惯例以后,一楼的三间屋子也成为专供客人使用的了。
从主馆和副馆的两端,向两个方向伸展的回廊,在西南和东北角上会合,前者是门厅,在后者的位置上则建造了一个圆形小厅。从门厅穿过通向南回廊的门,目送着三位客人向副馆走去后,我和由里绘从来时的回廊回到主馆的饭厅。
“我们上去吧!”我说。
由里绘报以微笑,点了点头,将轮椅推入电梯。因为这个电梯只能供一个人用,所以由里绘走楼梯到塔上的房间去。
从塔屋的窗子里看到的景色,仿佛畏惧逐步临近的暴风雨的脚步声似的,都忍不住躲进阴影中去了。天空、云层、山脉、河流……一眼望去,一片阴郁的灰色世界。
在默默看着窗外的我的身后,由里绘打开了钢琴盖。
“弹什么曲子?”我回头问她。
她迷惑地看着我,略显哀伤地说:“我知道的不多。”说着,静静地把手指放在键盘上。于是,响起了酷似她自己声音的纤细而清澈的琴声——《亚麻色头发的少女》,是我喜欢的曲子。然而,一听到这节奏怪异的偏执的旋律,就觉得胸口憋得喘不过气来。
一年前——在她生下来第20个春天到夏天的日子里,由里绘就是在正木慎吾弹的这首曲子中度过的。对于她来说,那也许是最快乐的日子了。
我想我无法弹给她听了。
(我做不到了,像当时的正木慎吾那样。)
短曲结束后,由里绘仿佛征求我的评价似的看着我。我若无其事地看着叠放在膝上的双手说:“弹得真好!”
将近下午3点,我们从塔上下来。
电梯到了楼下,茶色的铁门刚一打开,就“喀哒”一声发出了奇怪的声音。从电梯里出来等了一段时间,门还是关不上。我摆弄了一下操作面板,但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有一点动静。
“坏了?”从楼梯上下来的由里绘不解地问。
“好像是。必须告诉仓本了。”
从饭厅出来,到了北回廊。由里绘说要去洗手间,便向走廊旁边的厕所走去。
“老爷!”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回头一看,在从西回廊绕塔一圈一直延伸到这里的走廊上,站着佣人野泽朋子。
“什么事?”我慢慢地把轮椅转过去。
“嗯,是这样的。”朋子低着头回答,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她手里拿着像纸片一样的东西,“那个,实际上……”朋子悄悄地走到我身边,好像对付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把手里拿着的东西伸到我面前,“那个,在老爷房间的门下面发现了这个……”
是一张折成四折的便笺。B5纸的大小,淡灰色的纸上加了黑色的竖格线,是哪儿都有的卖的东西。
(这个东西在我的房间里?)
简直是出乎我的意料,我带着白色的手套直接把它展开:
滚出去
从这里滚出去
“这是……”我板起面具下的脸,瞪着胆战心惊地窥视着自己的朋子,“什么时候发现的?”
“啊,就是刚才。”
“经过房间门前的时候?”
“嗯”地应了一声后,朋子紧张地用手摩掌着自己毫无血色的脸,说:“不,那个,实际上不是我直接发现的……”
“那是……”
“是那个叫岛田的客人……”
“他?”在我不由自主地提高的声音中,朋子重重地点了点头:“从副馆那边经过大门来这边时,他从走廊走过来……然后说在那边的屋子——就是老爷您的房间——那扇门下面塞着这个。”
是岛田洁发现的这个?要是这样的话,这只是折了成四折的纸片,他肯定看过了。我将打开的纸片放到朋子的视线看不到的地方,又看了一遍:
滚出去
从这里滚出去
是用黑色圆珠笔写的。无视格线的间隔,竖着排着拙劣的文字。这是为掩饰笔迹而惯用的手法。
(恐吓信?)
“滚出去”——这是对我恐吓的语句吧。是谁——现在在这个馆里的哪一个写给我的恐吓信呢?
“朋子!”我的目光回到女佣的脸上,并且拼命抑制自己内心的动荡说,“这里面写了什么,你看过吗?”
“没有!”朋子用力摇头说,“绝对没有。”正在我无法判断她说的话是否真实的时候,由里绘从厕所走了出来。
“怎么啦?” 她仿佛对我和朋子的样子产生了怀疑,担心地歪着头问。
“没什么!”我仿佛要把它握碎一般,用力将展开在手中的便笺揉成一团,塞进长袍的口袋中。
副馆大厅 (下午3点10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