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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线][菲利普·普尔曼]黑质三部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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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黑质三部曲

作者: 菲利普·普尔曼

录入者: 未知

转自哪裡: 未知

文章: 1.黄金罗盘
    2.魔法神刀
    3.琥珀望远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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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

主题

895

存在感

126

活跃日
帅哥离线 ╯﹏╰
 8 

家中的荣誉团员

40楼
发表于 2007/11/24 | 编辑

猜你喜欢: л, eoe, 他们既可以选择敲响钟等着危险降临也可以什么都不做想着到底会发生 -


 他们这样做了,感觉土地在他们脚下颤抖,那是马蹄声吗?莱拉抬起头来,把湿头发从眼睛上抹开,看见一些与马不同的东西。

  “埃欧雷克!”她喊道,喜悦在她心里跳动,“噢,埃欧雷克!”

  威尔马上把她又拖下来,因为不仅埃欧雷克·伯尔尼松,还有一大群熊正径直朝他们扑来。莱拉及时低下了头,然后埃欧雷克从他们身上跳过去,咆哮着命令他的熊往左往右,把敌人摧毁在他们中间。

  熊王动作轻巧,仿佛他的铠甲只有他的毛发那么重,他转身来面向威尔和莱拉,他们正挣扎着站起身来。

  “埃欧雷克——你后面——他们有网!”威尔喊道,因为那些骑手已经几乎到了他们头上。

  熊还没来得及动,骑手的网已咝咝地从空中划过,埃欧雷克立即被裹在一个坚如钢铁的网中。他咆哮着,用后腿高高地直立起来,用巨大的爪子乱砍那个骑手,但是网很坚固,尽管那匹马恐惧地哀号着朝后退却,但埃欧雷克挣脱不开那些网。

  “埃欧雷克!”威尔喊道,“停住!别动!”

  骑手试图控制马匹的时候,他夺步朝前,趟过一洼洼的水坑,翻过草丛。但第二个骑手来到,又一张网咝咝地及时挥舞到埃欧雷克面前。

  但是威尔保持着清醒的头脑:他没有疯狂地乱劈以至更纠缠不清,而是观察着网的流向,只一会就把网切穿,第二张网毫无用处地落到地上,然后威尔跳向埃欧雷克,用左手摸,用右手切,巨熊一动不动地站着,任男孩在他巨大的身体上奔来奔去,切割、解索、扫清道路。

  “现在去吧!”威尔大喊一声,跳到一边,埃欧雷克似乎彻底地爆开来,好像充分地朝上一爆,撞进最近的一匹马的胸膛。

  骑手举起他的弯刀在熊的脖子边往下扫,但是身穿铠甲的埃欧雷克·伯尔尼松将近两吨,在那个范围内没有什么能够挡得住他。马和骑手两个都撞得粉碎,毫无杀伤力地倒在一边。埃欧雷克站稳脚跟,环顾周围看地形是什么样子,朝孩子们吼道:“爬到我的背上来!现在!”

  莱拉跳了上去,威尔也跟着跳了上去。他们双脚之间压着那冰冷的铁,感觉到埃欧雷克开始移动时那巨大的能量的涌动。

  在他们身后,其他的熊正与那些奇怪的骑兵交手,加利弗斯平人在帮助他们,他们的靴刺激怒了那些马。蓝鹰上的夫人低低掠过,喊道:“现在笔直往前走!

  到山谷的树林间!”

  埃欧雷克到达一个小丘的顶部,暂停下来。在他们面前,一片狼藉的大地朝着四分之一英里开外的一个小树林斜伸下去,在小树林那边的某个地方,一个巨炮的炮台发射的一颗又一颗炮弹在头顶高高地呼啸而过,还有人在发射照明弹,那些照明弹就在云层下爆炸,朝树木飘落,使它们闪耀着寒冷的绿光,成了*炮的最好靶子。

  有二三十个妖怪正在争夺小树林,它们遭到了一群衣衫蓝缕的鬼魂的拦阻。

  莱拉和威尔一看到那一小片树林就知道他们的精灵在那儿,而且知道如果不很快赶到他们那儿的话,他们就会死去。每一分钟都有更多的妖怪漫过右边的山脊前来,现在威尔和莱拉可以非常清楚地看到他们了。

  山脊正上方的爆炸震撼了大地,将石头和土块高高抛入空中。莱拉尖叫一声,威尔不得不托住他的胸部。

  “坐稳。”埃欧雷克咆哮着,开始进攻。

  又一个照明弹在高高的上方爆炸,接着是一个又一个,发出耀眼的镁光,缓慢地落下来。又一个炮弹爆炸,这次更近,他们感觉到空气的震撼,一两秒后他们感觉有泥土和石头打在脸上。埃欧雷克没有迟疑,但是他们发现很难坐稳:他们不可能把手指头挖进他的毛发里——他们得用双膝夹住铠甲,他的背是那么宽以至于他们俩都不停地往下溜。

  “瞧!”另一个*在附近爆炸时莱拉往上一指,喊道。

  一打巫师扛着枝繁叶厚的树枝,扑向照明弹。她们用树枝把耀眼的光刷到一边,把它们扫进远处的天空,黑暗又重新降落在小树林上,使它躲开炮火。

  现在树林只有几码远了,威尔和莱拉都感觉他们丢失的自己就在近前——一份激动,一个夹杂着恐惧的疯狂的希望:因为树林里妖怪稠密,他们得直接走入他们中间,只要一看见他们,威尔和莱拉的心里就泛起那种恶心和虚弱。

  “他们害怕那把刀子。”一个声音在他们身边说道,熊王停得如此突然,莱拉和威尔从他的背上颠了下来。

  “李!”埃欧雷克说,“李,我的战友,我以前从来没见过这种事。你死了——我在跟什么说话?”

  “埃欧雷克,老伙计,还有很多事情你不知道。我们现在将接管过来了——

  妖怪不害怕熊,莱拉,威尔——到这边来,举起那把刀子——”

  蓝鹰又一次俯冲到莱拉的拳头上,灰头发的夫人说:“一秒钟也不要浪费,进去找到你们的精灵,然后逃跑!有更多的危险来了。”

  “谢谢你,夫人!谢谢你们所有的人!”莱拉说,鹰振翅飞起来。

  威尔可以看见李·斯科尔斯比的鬼魂朦朦胧胧地在他们身边,催促他们走进小树林,但是他们得向埃欧雷克·伯尔尼松道别。

  “埃欧雷克,亲爱的,我们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祝福你,祝福你!”

  “谢谢你,埃欧雷克熊王。”威尔说。

  “没时间了,去吧,去吧!”

  他用他戴着铠甲的头把他们推开。

  威尔随着李·斯科尔斯比的鬼魂扑入下层丛林中,用刀子左劈右砍。这里的光线是破碎和柔和的,阴影很厚重,纠结在一起,使人混乱。

  “跟紧点。”他朝莱拉喊道,然后大叫一声,因为有一丛荆棘划过他的脸颊。

  在他们的四周全是晃动的身影、声音和搏斗,阴影像大风中的树枝一样来回摇曳。他们也许是鬼魂,两个孩子都感觉到他们如此熟悉的那种寒意微微袭来,接着他们听到周围到处都有声音在说:

  “这边!”

  “在这儿!”

  “继续往前走——我们在拦住他们!”

  “现在不远了!”

  然后传来一个莱拉熟悉和最珍爱的声音的叫喊:“噢,快点来!快点,莱拉!”

  “潘,亲爱的——我在这儿——”

  她泣不成声,浑身颤抖地冲进黑暗之中,威尔扯下树枝和藤蔓,劈砍着荆棘和荨麻,而在他们周围,鬼魂的声音变成了鼓励和提醒。

  但是妖怪也找到了他们的目标,他们穿过挡在面前的灌木、石楠、树根和树枝,逐渐逼进,几乎如入无人之境。一打,不,有二十来个苍白狠毒的家伙朝小树林的中央扑过来,约翰·佩里的鬼魂指挥他的同伴把他们打退。

  威尔和莱拉都因为恐惧、疲劳、恶心和痛苦而颤抖和虚弱,但是放弃是不可能的。莱拉赤手撕扯着荆棘,威尔左劈右砍,因为在他们周围影子们的战斗越来越野蛮了。

  “那儿!”李喊道,“看见他们了吗?在那块大岩石旁——”

  一只野猫,两只野猫,在吐着口水,咝咝直叫,胡劈乱砍。两个都是精灵,威尔感觉如果有时问的话,他会轻易分辨哪个是潘特莱蒙,但是当时没有时间,因为一个妖怪从最近的一块阴影中钻出来朝他们悄悄靠过来。

  威尔跳过最后一个障碍,一棵落下的树干,把刀子扎进空气中那个没有抵抗的闪烁物中。他感觉自己的手臂麻木,但是随着手指头握紧刀柄,他咬紧了牙关,那个苍白的身影好像蒸发了一样重新熔回到黑暗之中。

  就快到那儿了,精灵害怕极了,因为越来越多的妖怪穿过树木逼过来,只有勇敢的鬼魂在拦阻他们。

  “你切得穿吗?”约翰·佩里的鬼魂说。

  威尔举起刀子,可又不得不停下来,因为一阵痛苦的恶心把他从头震撼到脚。

  他的胃里已没有留下任何东西,那阵痉挛使他疼得很厉害,他身边的莱拉也是同样的状态。李的鬼魂看出了原因,朝精灵跳过去,与穿过他们身后的岩石、向他们走来的那个苍白的东西搏斗。

  “威尔——快点——”莱拉喘着气说。

  刀子进去了,横过来、下去、回来。李·斯科尔斯比的鬼魂看过去,看见一轮明月下的一片宽阔宁静的草原,那么像他自己的家乡,以至于他认为自己有幸重返家园。

  威尔跃过开阔地,抓住最近的那个精灵,而莱拉则抱起了另一个。

  即使在这种可怕的紧急情况下,即使在这个最危险的时刻,他们也都感受到了一阵同样的激动:因为莱拉抱着的是威尔的精灵,那只无名的野猫,威尔抱着的是潘特莱蒙。

  他们把注视着彼此的眼睛分开来。

  “再见,斯科尔斯比先生!”莱拉喊着,回头找他,“我希望——噢,谢谢你,谢谢你——再见!”

  “再见,我亲爱的孩子——再见,威尔——走好!”

  莱拉爬过去了,但是威尔一动不动地站着,望着他父亲的鬼魂的眼睛,在阴影中格外明亮,离开之前他有话要说。

  威尔对他父亲的鬼魂说:“你说过我是一个战士,你告诉我那是我的本性,我不应该争辩。父亲,你错了,我战斗是因为我不得不战斗,我不能选择我的本性,但是我能够选择我干什么,我会继续选择,因为现在我自由了。”

  他父亲的微笑中充满骄傲和柔情。“做得很好,我的孩子。做得真的很好。”

  他说。

  威尔再也看不见他了,他转身跟在莱拉的后面爬过去。

  现在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孩子们已找到他们的精灵逃走了,死亡战士终于容许他们的原子放松并飘散开来。

  步出那个小树林,离开被困住的妖怪,出了山谷,越过他的老伙伴披甲熊的壮实的身体,气球飞行员李·斯科尔斯比的最后一小片意识朝上漂浮,正如他的大气球曾做过多次的那样。不受照明弹和爆炸的*的干扰,充耳不闻爆炸声,以及愤怒、警告和痛苦的叫喊声,只意识到那朝上的运动,李。斯科尔斯比最后的部分穿过厚重的云层,来到明亮的星空下,在那里,他心爱的精灵赫斯特的原子正在等待着他。

  三十二、早晨

  早晨来了,

  夜晚消逝,

  哨兵离开他们的哨所……

  ——威廉·布莱克

  李·斯科尔斯比的鬼魂透过窗户一瞥而见的那片辽阔的金色草原静静地躺在早晨的第一束阳光下。

  有金色,有黄、褐、绿以及它们之间的无数种色彩;有黑色,到处都可以见到;有银色,在被太阳照到的那种刚刚开花的草的顶部;也有蓝色,不远处的一个宽阔的湖泊和附近的一个池塘反射着天空浩淼的蔚蓝。

  平静,但不是寂静,因为一股柔和的微风吹得无数小小的草根簌簌作响,数不清的昆虫和其他小动物在草丛里呜叫,只听见嗡嗡声和唧唧喳喳声;一只在蓝天上高高飞翔的鸟唱着婉转的小铃曲的降调,时近时远,从来没有两次是一样的。

  在那个辽阔的风景画里惟一寂静和静止的活物是那个男孩和女孩,他们背靠背躺在一个小绝壁顶上的一块突出来的岩石的阴影里睡觉。

  他们是如此安静,如此苍白,他们也许已经死去。饥饿使皮紧绷在脸上,痛苦在他们的眼睛周围留下了皱纹,他们身上覆盖着尘埃、泥巴和很多血迹,从他们绝对迟钝的四肢看,他们好像处于极度的疲劳之中。

  莱拉第一个醒来。随着太阳移上天空,爬过头顶上方的岩石照到她的头发,她开始动,当阳光照到她的眼睑上时,她发现自己像条鱼一样从睡眠的深处被拖出来,缓慢、沉重,带着她自己的抵触。

  但是与太阳是没有什么可争辩的。不久,她动了动头,把一条胳臂捂到眼前,喃喃地说:“潘——潘……”

  在胳臂的阴影中,她睁开眼睛,彻底醒了。她没有马上动,因为她的手臂和腿是那么酸痛,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因为疲劳而感觉软绵绵的,但是她还是醒了,她感受到了徐徐的微风和太阳的温暖,她听到小小的昆虫的呜叫以及高空中那只鸟的银铃般的歌声。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她都忘记了这个世界是多么美好。

  不久,她翻转身来,看见威尔仍然熟睡着。他的手流了很多血,衬衣撕开了,很脏,头发被灰尘和汗水弄得硬梆梆的。她看了他很久,看着他喉咙的小

  小搏动,看着他慢慢起伏的胸脯,看着太阳终于照上来时他的眼睫毛形成的微小的阴影。

  他喃喃地说了句什么,动了动。为了不让他看见自己在看他,她转过头去看他们前一天晚上挖的坟墓,只有两手掌宽,在那里骑士泰利斯和萨尔马奇亚夫人正安息着。附近有一块扁平的石头:她站起身来,把它从土里扳出来,直立在坟头,然后坐起来,用手遮着眼睛凝视着整个平原。平原好像没有尽头地延伸着,没有任何地方是完全平坦的,不管她往哪儿看,都有温和的波动,和小小的山脊以及溪谷,使表面富于变化。她看见到处都是一排排很高的树,高得仿佛是建造出来的,而不是长出来的:它们笔直的树干和深绿色的树冠似乎并不把这点距离放在眼里,让人肯定在好多英里以外都看得清清楚楚。

  稍近一点——事实上在绝壁的脚下,不到一百码外——有一个小池塘,池塘里的水来自岩石中流出来的一条泉水。莱拉这时意识到自己是多么渴。

  她双腿颤巍巍地站起来,慢慢朝它走下去。泉水欢快地淌过长满苔藓的岩石,她把手一次又一次地浸入水中,洗净上面的泥巴和污垢,这才把水捧到嘴里,水冷得牙齿生疼,她高兴地大口喝着。

  池塘四周都是水草,有一只青蛙在呱呱叫唤。她脱下鞋子蹚进去以后发现池塘很浅,比泉水要暖一些。她久久地站在那儿,太阳晒着她的头和身体,津津有味地品味着脚下那凉爽的泥巴和流过她小腿的寒冷的泉水。

  她弯腰把脸浸入水下,把头发彻底打湿,让它蔓延开来,把它重新甩到脑后,用手指头搅动以便将所有的灰尘和污垢弄出来。当她感觉干净了一点,渴也解了后,她又抬头看了看那个斜坡,看见威尔已经醒来,胳臂正抱着双膝,像她刚才那样望着平原,感叹着它的辽阔,感叹着那光、那温暖、那宁静。

  她慢慢地爬回去加入他,发现他把加利弗斯平人的名字刻在那块小墓碑上,并把它更牢固地插入土中。

  “他们在……”他说,莱拉知道他指的是精灵。

  “不知道。我没看见潘。我感觉他就在附近,但我不知道。你记得发生的事情吗?”

  他擦了擦眼睛,深深地打了哈欠,使得她都听见他的下巴里发出劈劈啪啪的声音,然后他眨了眨眼睛摇摇头。

  “记不得多少,”他说,“我抱起潘特莱蒙,你抱起了——另一个,我们就过来了,到处都是月光,我把他放下来去关窗户。”

  “你的——那另一个精灵就从我的怀里跳了出去,”她说,“我正想透过窗户看一眼斯科尔斯比先生和埃欧雷克,看看潘去了哪儿,我四处寻找时他们都不在那儿了。”

  “不过,不像我们进入死人世界时那样,不像我们真正分开时的感觉。”

  “是的,”她同意说,“他们肯定在附近某个地方,我记得我们小时候经常玩捉迷藏,只是从来都不成功,因为我个头太大很难躲过他,而我总是知道他具体躲在哪儿,即使他变成一只蛾子或是别的什么东西。但是这一次很奇怪,”她说着,不自觉地用双手扫过头顶,仿佛想驱散某个符咒。“他不在这儿,但我并不感觉与他分割开来,我感到安全,我知道他也一样。”

  “他们在一起,我想。”威尔说。

  “对,他们一定在一起。”

  他突然站起身来。

  “瞧,”他说,“在那边……”

  他正用手遮着眼睛指点着。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见远处有东西在运动,与热霭的微光的跃动完全不同。

  “动物吗?”她疑惑地说。

  “听。”他说着,把手放到耳后。

  经他指出,她能听见一种低沉而持续的隆隆声,几乎像雷声,在很远的地方。

  “他们消失了。”威尔指点着说。

  那一小块运动的阴影消失了,但是那隆隆声持续了一会,然后突然变得安静了一些,尽管已经很安静了。他们俩还在盯着同一个方向,不一会儿看见那个运动又重新开始,再过了一会,又传来了那个声音。

  “他们到一个山脊或什么东西后面了,”威尔说,“他们更近了吗?”

  “看不真切。是的,他们在转弯,瞧,他们朝这边来了。”

  “唔,如果我们得跟他们作战,那我先想喝点水。”威尔说着,把帆布背包拿到溪水边,埋头深深地喝了水,洗去大部分尘埃。他的伤口流了很多血,他身上一团糟,他渴望用很多肥皂洗个热水澡,渴望换身干净的衣裳。

  莱拉在看那些……不知是什么玩意。他们很奇怪。

  “威尔,”她喊道,“他们骑在轮子上……”

  但是她说得不肯定。他朝斜坡上爬回去一点,遮住眼睛去看。现在能够一个个看清楚了,那队或那群或者说那帮东西有一打多,他们像莱拉说的那样骑在轮子上,他们看起来介于羚羊和摩托车之间,但是他们甚至比那更奇怪:他们像小象一样有象鼻。

  他们显然有备而来,冲着威尔和莱拉过来了。威尔拿出刀子,但坐在他身边草地上的莱拉则已经在转动真理仪的手柄。

  它很快作出了反应,而那些家伙还在几百码以外。指针飞快地左右摆动,莱拉焦急地看着,因为她最后的几次阅读是那么困难,在她穿越理解过程的枝枝蔓蔓时,她的思维感觉笨拙和踌躇。她不像鸟儿一样从一个落脚点飞到另一个落脚点,而是为了安全节节高升地移动着,但是含义就摆在那儿跟以往的一样实在,很快她就明白了它所说的意思。

  “他们是友好的,”她说道,“没关系,威尔,他们是在找我们,他们知道我们在这儿……这事很蹊跷,我不是非常明白……马隆博士?”

  她半是自言自语地说着这个名字,因为她不能相信马隆博士会在这个世界里。

  然而,真理仪清晰地指出了她,尽管它当然不能给出她的名字,莱拉把它放到一边,慢慢地站起来站在威尔身边。

  “我想我们应该走下去迎接他们,”她说,“他们不会伤害我们的。”

  他们中有些已停下来等着,领头的走上前一点,鼻子扬着,他们能够看见他是怎样用同一边的四肢有力地向后划着,来推动自己向前的。有些家伙已走到池边去喝水,其他的等待着,但不是带着聚集在大门口的奶牛的那种温顺、被动的好奇心。他们是一个个的个体,因为智慧和意图而充满活力。他们是人。

  威尔和莱拉走下斜坡直到近得足以跟他们说话,尽管莱拉说了那话,威尔的手仍没离开刀子。

  “我不知道你们是不是听得懂我的意思,”莱拉谨慎地说,“但是我知道你们是友好的,我想我们应该——”

  领头的动了动鼻子说:“过来见玛丽。你们骑,我们载,过来见玛丽。”

  “噢!”她说着转向威尔,高兴地笑了。

  两个家伙的身上配备了麻绳做成的缰绳和镫子,没有鞍子,但事实证明没有鞍子他们菱形的背也够舒服的了。莱拉骑过熊,威尔骑过单车,但是谁也没骑过与这种动物最接近的马,然而骑马者通常是控制马的,孩子们却很快就发现他们不是:缰绳和镫子只是给他们一点东西来抓住和保持平衡,那些家伙自己做着所有的决定。

  “哪儿——”威尔开始说话,但是不得不停下来重新获得平衡,因为那个家伙在他下面动了起来。

  大家转身走下小小的斜坡,缓慢地穿过草地。动作很颠,但并不是不舒服,因为那些家伙没有脊椎:威尔和莱拉感觉自己坐在弹性很好的椅子上。

  不久,他们来到了他们从绝壁那儿没有看得清的地方:那是一片黑色或深褐色的土地。他们很吃惊地发现光滑的岩石路像花边一样穿过草原,就像玛丽不久前看到的一样。

  那些家伙滚到路面上出发了,很快加快了速度。这种路与公路相比更像水道,因为在有些地方,它变成小湖泊似的宽阔地区,有时又分裂成狭窄的路道,然后出其不意地会合在一起。它与威尔的世界里的那种非常理性的道路——穿过山坡、架起混凝土的桥梁跃过山谷——不同。这是风景的一部分,不是强加上去的。

  他们越行越快,威尔和莱拉过了一会儿才适应那肌肉的活跃的刺激以及坚硬的轮子敲击坚硬的石头发出的那令人心惊胆战的雷鸣声。开始时莱拉发觉比威尔更难,因为她从来没骑过单车,她不知道斜靠向一边的技巧,但是她看见他是怎么做的,很快就发现这速度令人兴奋。

  轮子发出的声音太大使他们无法交谈,他们不得不以手势交流:指着那些树,惊奇它们如此之大如此壮观;还有一群他们见过的最奇怪的鸟,它们的翅膀一前一后,使它们在空中飞行时显出一种扭曲的样子;一只和马大小相当的肥肥的蓝色蜥蜴正躺在道路中央晒太阳(轮子动物分开来从它的两边骑过,它根本没注意)。

  他们开始放慢速度时,太阳已经高高挂在天上。没错,空气中是海水的盐味。

  道路正升向一个绝壁,不久他们移动的速度已跟散步差不多。

  莱拉浑身僵硬,骨头发酸,说:“可以停下来吗?我想下来走路。”

  她骑的那个家伙感觉到缰绳的拽动,不知他是不是明白了她的话,他停了下来。威尔的也停了下来,两个孩子都爬下来,发现自己经过这持续的颠簸和紧张以后,全身僵硬,几乎要散架了。

  那些家伙转过身来一起交谈,他们的鼻子随着他们发出的声音优雅地动着。

  一分钟后他们继续往前走,威尔和莱拉走在这群带着干草味和青草温暖的动物中间很开心,动物们在身边滚动着,有一两个已经到达前面的坡顶上,孩子们因为现在不再需要聚精会神地抓牢,所以能够观察他们的移动方式,并且欣赏他们把自己向前推进、倾斜和转身的优雅和力量。

  来到坡顶后,他们停了下来,威尔和莱拉听到领头的说:“玛丽在附近,玛丽在那儿。”

  他们向下望去,在地平线上有大海蓝色的微光。在中间有一条宽宽的缓慢流淌的河流蜿蜒穿过肥沃的草地。长长的山坡脚下,在杂树林的小树和成排的蔬菜中间伫立着一个茅草屋组成的村庄。更多的跟他们一样的动物在房屋之间活动,或伺弄庄稼,或在树木间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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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中的荣誉团员

41楼
发表于 2007/11/24 | 编辑
  “现在再骑上来吧。”领头的说。

  没有多远要走了,威尔和莱拉又爬了上去,其他的动物全仔细地看着他们平衡好身体,用鼻子检查他们的镫子,仿佛要确保他们是安全的。

  然后,他们出发了,用他们同侧的四肢敲打着道路,急速走下山坡,速度快得吓人。威尔和莱拉用双臂和膝盖紧紧抱住,感觉空气抽打着他们的脸、把他们的头发吹到脑后、压迫着他们的眼球。轮子的轰鸣声,两边草地的后跃,朝前面宽阔的拐弯处的那坚定和有力的倾斜,速度带来的敏锐的狂喜——那些动物喜欢这个。威尔和莱拉感受到他们的喜悦,高兴地报以大笑。

  他们在村子中央停了下来,看见他们前来的其他动物聚集到周围,举起鼻子,致着欢迎辞。

  然后莱拉叫道:“马隆博士!”

  玛丽从一问茅草屋中走出来,她褪色的蓝衬衣、粗壮的身材、温暖的红脸颊既陌生又熟悉。

  莱拉跑过去拥抱她,玛丽紧紧地抱住她。威尔站在后面,谨慎而怀疑。

  玛丽热情地吻了吻莱拉,然后走上前来欢迎威尔。接着是一场小小的交织着同情和尴尬的心理斗争,持续了一秒钟或不到一秒。

  因为对他们的处境的同情,玛丽起初不仅想拥抱莱拉而且想拥抱威尔,但是玛丽是大人,威尔已几乎是大人,她可以看出那种反应会把他变成个小孩,因为虽然她可能拥抱一个孩子,但却永远不会拥抱一个她不认识的男人,所以她在心理上退缩了,只想尊敬莱拉的这个朋友而不使他丢面子。

  所以她只是伸出手来,他握了握,一道理解和尊敬的电流在他们之间传递得非常强烈,它立即变成了好感,两个人都感觉找到了终生的朋友,他们的确是找到了。

  “这是威尔,”莱拉说,“他来自你的世界——记得,我跟你说起过他——”

  “我是玛丽·马隆,”她说道,“你们两个饿了,你们看上去快饿死了。”

  她转向她身边的那个动物,发出一些像唱歌和呜呜响的声音,边说边动着胳臂。

  那动物立即走开了,然后其中一些从附近的房屋里拿来靠垫和地毯,把它们铺在附近的一棵树下的坚实的地面上,浓密的树叶和低垂的树枝形成凉爽和芳香的树阴。

  他们一舒服下来,主人就拿来装满牛奶的木碗,牛奶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柠檬的涩味,有奇妙的提神作用,还有像榛子一样的小坚果,但却有着更加浓的奶油味道,和从地里摘下来的蔬菜做成的色拉,奇辣的叶子与柔和的流着奶油一样的汁液的厚叶子搅拌在一起,小小的樱桃大小的根茎,味道像甜胡萝卜。

  但是他们吃不了多少,太油腻了。他们那么慷慨,威尔不想拂他们的意,但是除了饮料以外,他能够下咽的只有一些稍微烤焦了的像薄煎饼或玉米粉圆饼的扁面包。这种面包既简单又有营养,那是威尔惟一能吃下去的。莱拉每一样东西都试了一点,但是像威尔一样她很快就发现一点点就完全足够了。

  玛丽尽量不问任何问题,他俩经历了在他们身上留下深刻烙印的过去:他们还不想谈及。

  于是,她回答了他们有关穆尔法的问题,简单地告诉他们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接着她走开了,把他们留在树阴下,因为她看见他们的眼睑耷拉下来,他们的头在一下一下点着。

  “除了睡觉你们现在什么也不用做。”她说。

  下午的空气温暖宁静,树阴散发着催眠作用,四周充满蟋蟀的呜叫声,喝完最后一口饮料不到五分钟,威尔和莱拉都进入了熟睡。

  他们是两个性别?阿塔尔吃惊地说,但是你们怎么分别得出来?

  这很容易,玛丽说,他们的体形不同,走路的方式也不一样。

  他们比你小不了多少,但是他们斯拉夫少一些,什么时候那才会到他们身上?

  我不知道,玛丽说,我想很快就会了吧,我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到我们身上的。

  没有轮子。阿塔尔同情地说。

  她们在菜园子里除草,玛丽制作了一把锄头以免去弯腰,阿塔尔用她的鼻子干活,所以她们的谈话是断断续续的。

  但是你知道他们要来。

  是的。

  是那些棍子告诉你的吗?

  不是。玛丽说,脸红了。她是一个科学家,不得不承认查阅《易经》已经够糟糕的了,但这事就更令人尴尬了。这是一副夜晚的景象,她承认。

  你不喜欢夜晚的景象,阿塔尔说。

  不,我喜欢,但是直到现在我才相信它们,我清楚地看见那个男孩和女孩,一个声音告诉我为他们做准备。

  什么样子的声音?如果你看不见它,它怎么说话?

  阿塔尔难以想像没有鼻子的运动,怎么可以把这个问题解释清楚,并给它一个定义,她在一排豆子中间停下来带着极大的好奇望着玛丽。

  唔,我的确看见了它,那是一个女人,或者是一个女性智者,像我们一样,像我的世界的人,但是很老,又一点也不老。

  智者是穆尔法称呼他们的领袖的说法,她看见阿塔尔一副非常感兴趣的样子。

  她怎么可能又老又不老呢?阿塔尔说。

  这是一种修辞方法,玛丽说。

  阿塔尔甩了一下鼻子,消除了疑虑。

  玛丽尽其所能地继续说:她告诉我说我应该期待那些孩子的到来,还讲了他们什么时候会出现,在哪儿出现,但是没说为什么,我只是必须找他们。他们受了伤,受了累,阿塔尔说,他们会制止斯拉夫离开吗?

  玛丽不安地抬起头来,不用透过那个望远镜查看她就知道阴影粒子正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快的速度流走。

  我希望如此,她说,但是我不知道怎么制止。

  夜幕刚刚降临,当做饭的火生了起来,第一批星星出现,一群陌生人来了。

  玛丽正在洗漱,她听到他们轮子的雷鸣声以及他们激动的谈话声,赶忙从屋里出来,一边擦干自己。

  威尔和莱拉睡了整整一个下午,他们现在醒来,听到了那个声音。莱拉东倒西歪地坐起来看见玛丽正同五六个穆尔法说话,他们正围着她,显然很激动,但是他们是气愤还是高兴,她分辨不出。

  玛丽看见了她,脱身过来。

  “莱拉,”她说,“发生了一件事——他们发现了一样他们解释不清的东西,那是……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我得去看看,有一个小时左右的路程,我会尽快赶回来,需要什么你就自己从我房里拿——我得走了。他们很急——”

  “好吧,”莱拉说,仍然因为睡得太久而迷迷糊糊。

  玛丽看了一眼树下,威尔正在揉眼睛。

  “我真的不会去太久,”她说,“阿塔尔会和你们待在一起的。”

  领头的不耐烦了,玛丽迅速把自己的缰绳和镫子放到他背上,为自己的笨拙道声歉,立即攀了上去。他们滑动轮子,转身驶入黑暗之中。

  他们朝一个新的方向,沿着海岸上面的山脊朝北边出发了。玛丽以前从来没有在夜里骑过穆尔法,她发现那速度比白天还吓人。随着他们的爬升,玛丽可以看见月亮在左边遥远的海面上熠熠生辉,它银褐色的光仿佛把她包裹在一种冷静的充满疑惑的惊奇中。惊奇是在她的心里,疑惑则在世界里,冷静则两者中皆有。

  她不时抬头望望,摸一摸她口袋里的望远镜,但是他们不停下来她是不能用它的。这些穆尔法在急切地赶路,那神情好像不想为任何事情停下来。经过一个小时的艰难行进,他们拐进内陆,离开那条石头路,缓慢地沿着一条踩平的土径,穿过齐膝深的草,过了一排轮子树,往上朝一个山脊进发。山水在月亮下生辉:

  宽阔的光秃秃的山坡,不时有小小的山谷,山谷里溪水在簇拥在那儿的树木问汩汩淌下。

  他们正把她带向这样一个山谷,他们一离开路,她就下来了,跟上他们的速度稳步地走过山眉,走进山谷。

  她听见了泉水的汩汩声,以及草丛里的夜风声,她听见了轮子在坚实的土地上碾揉的静静的声响,她听见了前面的穆尔法相互之间的喃喃低语,然后他们停了下来。

  在只有几码远的山坡上有一个精工小刀切开的口子,它像一个洞口,因为月光照进去一段距离,就好像切口那边也是山体内部:但那不是。从里面正出来一队鬼魂。

  玛丽感觉仿佛地面在她的脑海中塌陷,她心里一惊,抓住最近的一根树枝以确认这仍然是一个物质世界,而她仍是其中的一分子。

  她走近了一些。老人、孩子、仍躺在怀里的婴儿、人类和其他生物,越来越密,他们走出黑暗进入实实在在的有着月光的世界——然后消失了。

  那是最奇怪的事情。他们在有青草、空气和银色月光的世界里走上几步,环顾一下四周,面部因为喜悦而变形——玛丽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喜悦——伸出双臂仿佛要拥抱整个宇宙,然后,仿佛他们是烟或雾做成的一样,他们就这样漂走了,成为地球、露珠和夜风的一部分。

  有的向玛丽走来,好像想告诉她什么事情,伸出他们的手,她感觉他们的接触像一阵阵轻微的寒意的侵袭,有一个鬼魂——一位老妇人——招手叫她走近。

  然后她说话了,玛丽听见她说:

  “给他们讲故事。我们以前不知道这个。这么久的时间,我们从来就不知道,但是他们需要实情,给他们营养的是实情。你必须给他们讲真实的故事,一一切都会没事,一切。只要给他们讲故事。”

  她就说了这些,然后就消失了。这种时刻就像我们突然记起了一个不知为何忘却的梦,梦里感觉到的所有情感突然洪水般地回来了,这就是她向阿塔尔描述的那个梦,但是正当玛丽试图重新找到它时,它溶解了飘散了,正像这些人在自由的空气中一样。那个梦消失了。

  留下来的只有那种感觉的甜蜜,以及给他们讲故事的指令。

  她朝黑暗中望去,在那片没有止境的寂静中,她能够看到的是更多的鬼魂在走来,成千上万,像回到祖国的难民。

  “给他们讲故事。”她自言自语地说。

  三十三、杏仁酥糖

  甜蜜的春天

  充满甜蜜的日子

  和玫瑰

  一只盒子里面

  是包着糖果的谎言。

  ——乔治·赫伯特[GeorgeHerben(1593—1633),英国著名诗人]

  第二天早上,莱拉从梦中醒来,梦里潘特莱蒙回到了她的身边,呈现的是他最终的形状,她很喜欢那形状,但现在她一点也不记得是什么样子了。

  太阳早就升起来了,空气里有新鲜的花香。透过她睡的小茅草屋敞开的门,她可以看见阳光,这是玛丽的房子。她躺在那儿听了一会,外面有鸟儿和某种蟋蟀的叫声,旁边玛丽还在睡梦中静静地呼吸。

  莱拉坐起来,发现自己光着身子,一时间很生气,接着她看见一些干净衣服叠在她身边的地板上:一件玛丽的衬衣、一段又柔又轻的有图案的布,可以系成一条裙子。她把它们穿上,感觉给裹在了大大的衬衣里,但至少是体面的。

  她离开茅草屋。潘特莱蒙就在附近:她敢肯定。她几乎可以听见他谈笑的声音,这一定表明他是安全的,他们仍然以某种方式连接在一起,当他原谅她并回到她身边时——他们会交谈好几个小时,会告诉对方一切……

  威尔仍在树下睡觉,真是个懒东西。莱拉本想叫醒他,但如果只有她一个人的话,她可以去河里游泳。她曾经光着身子与牛津所有的孩子一起在彻韦尔河里快活地游泳,但是跟威尔一起却会完全不一样,即使是这么想她都脸红。

  于是在这泛着珍珠色的早晨她一个人下到了水边,在水边的水草里,有一只像松鹤一样高挑的鸟,完全静止地单腿站立着。她悄悄地、慢慢地走过去以便不惊动它,但那只鸟根本没理会她,就好像她只是水上的一根树枝。

  “唔。”她说。

  她把衣服留在堤上,滑进水里,她奋力游着以保暖,然后从水里出来,蜷缩在堤上发抖。通常潘会帮着为她擦干:他会变成一条鱼在水下笑她吗?或化作一只甲壳虫爬进她的衣服里挠她的痒痒,或是一只鸟?或许与另一个精灵在完全不同的另一个地方,心里根本没有莱拉?

  现在太阳已经暖起来了,她身上很快就干了。她重新穿上玛丽那松松的衬衣,看见堤边有一些平平的石头,她回去拿自己的衣服来洗,却发现有人已经洗了:

  她的,还有威尔的衣服全铺在一片香香的灌木丛富有弹性的枝条上,几乎都已经干了。

  威尔动了。她坐在附近,轻轻地叫他。

  “威尔!醒来!”

  “我们在哪儿?”他立即说着,坐起身来,伸手去摸刀。

  “很安全。”她望着别处说。“他们还把我们的衣服洗了,或许是马隆博士洗的。我去把你的拿来,已差不多干了……”

  她把它们递过来,背冲着他坐,直到他穿好衣服。

  “我在河里游了泳。”她说,“我去找潘,但我想他是躲起来了。”

  “那真是个好主意,我是说游泳,我感觉身上仿佛积有好多年的尘埃……我下去洗洗。”

  他离开以后,莱拉在村子里转悠了一下,没有太仔细地看任何东西,以兔违反一些礼节上的规定,但是对她看到的所有东西都感到好奇。有些房屋很旧,有些相当新,但全都是用木头、泥巴和茅草以大致相同的方式建造的,一点也不粗糙,每一扇门、窗框和门楣上都有精美的图案,但那些图案不是刻在木头上的:

  倒仿佛是他们劝说木头自然长成那种形状似的。

  看得越多,她就越看出村子里的各种秩序和细心,像真理仪里的那一层层含义。她的大脑的一部分急于解开这所有的谜团,轻巧地从相似走向相似,从一层意思走向另一层意思,就像她读真理仪时那样,但是另一部分却在纳闷:在不得不继续上路以前,他们能够在这儿待多久。

  唔,在潘回来之前我哪儿也不去,她对自己说。

  不久,威尔从河里上来,接着玛丽从她的屋子里出来,请他们吃早饭。不久,阿塔尔也来了,村子在他们周围有了生气。两个年轻的穆尔法孩子,没有轮子,不停地在他们的房子边窥视,莱拉会突然转身,直直地望着他们,把他们吓得跳起来大笑。

  “现在好啦,”当他们吃了一些面包,喝了一种像薄荷的滚烫的液体,玛丽说道,“昨天你们太累,你们能做的就是休息,但是今天你们俩看起来都精神多了,我想我们需要告诉对方我们所发现的一切,那会要很长时间,我们最好一边说一边干活,补一些网,发挥一点作用。”

  他们把那一大堆硬梆梆的待修的网拿到河堤,铺在草上,玛丽告诉他们怎样把一段新绳索结在破的地方。她很小心,因为阿塔尔告诉她,在离海岸边更远的地方,有人看见过大量的托拉皮,那些白色的鸟聚集在海上;大家都准备一有警报就立即离开,但是与此同时工作不得不继续做。

  于是,他们坐在平静的河边的太阳底下工作,莱拉讲述她的故事,从很早以前她和潘决定调查约旦学院的休息室那时讲起。

  潮水涨上来又退下去,仍然没有托拉皮的影子。后半晌,玛丽带着威尔和莱拉沿着河堤,经过系鱼网的鱼钓竿,穿过宽阔的盐沼地,朝海边走去。潮退了以后去那里是安全的,因为那些白鸟只在水涨高时才进内陆,玛丽领着他们走在泥泞地中间的一条坚实的小径上,像穆尔法建造的许多东西一样,那条小径修得时间不短了,但维护完好,更像自然的一部分而不像强加于其上的东西。

  “是他们建造的那些石头路吗?”威尔说。

  “不是,我想从某种方式上说,是那些道路建造了他们。”玛丽说,“我的意思是如果没有大量坚硬平坦的地面给他们使用的话,他们永远不可能开发出轮子的功能。我想它们是古时候的火山爆发后的熔岩流。

  “所以那些道路使他们能够使用轮子,其他的东西也都如此这般,像轮子树本身,还有他们体型的形成——他们不是脊椎动物,他们没有脊椎,很早以前在我们的那个世界,幸运的偶然性一定意味着生物们发现有背骨,会使生存更容易一点,所以所有其他的体型都朝这个方向发展了,全都建立在中央脊椎的基础上。

  而在这个世界里,偶然性倒向了另一边,菱形成功了,当然也有脊椎类动物,但不多,比方说有蛇。蛇在这儿是很重要的,人们照顾它们,想办法不伤害它们。

  “总之,他们的形状、道路还有轮子树全部合在一起使得一切成为了可能,很多小小的偶然,全部合在一起。你的故事从什么时候开始,威尔?”

  “对于我也有很多小小的偶然。”他开始讲述,想到角树下面的那只猫。如果他唇干舌燥地早几秒或晚几秒到达那儿的话,他就永远不会见到那只猫,永远不会找到那扇窗,永远不会发现喜鹊城和莱拉,所有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他从最早开始讲起,他们一边走一边听着。当他们到达泥滩时,他已经讲到了他和父亲在山顶上搏斗的地方。

  “然后女巫就杀了他……”

  他从来没有真正明白这一点,他解释了她在自杀前告诉他的事情:她爱过约翰·佩里,但他却蔑视她。

  “女巫是凶狠的,不过。”莱拉说。

  “但是她爱过他……”

  “唔,”玛丽说,“爱也是凶恶的。”

  “但是他爱我的母亲,”威尔说,“我可以告诉她,他从来没有对她不忠过。”

  莱拉望着威尔,心想如果他爱上谁也会是那样。

  在他们的四周,下午特有的那种宁静的噪音充满着温暖的空气:沼泽里无休无止的流水声、昆虫的呜叫、海鸥的呼唤。潮水完全退了,所以整个海滩在明亮的阳光下清清爽爽,光彩熠熠。无数个小小的泥巴动物在沙子的表层上生活、觅食和死亡,小小的排泄物和出气孔,以及看不见的运动揭示整片大地因为生命而颤动。

  没有告诉其他人为什么,玛丽望着大海的远处,扫视着地平线寻找那些白帆,但是只有天空的蔚蓝色在大海尽头淡下来的朦胧的闪光,大海拾起了那份灰白,使它透过微微发亮的空气闪烁发光。

  她教威尔和莱拉怎样根据找到沙子表面的出气孔采集一种特别的软体动物,穆尔法喜欢它们,但是他们很难在沙子上行走和采集。每次玛丽到海边,都尽量收集一些,现在有三双手和眼睛在干活,那会是一顿盛宴。

  她给他们每人一只布口袋,他们一边干活一边听接下来的故事。他们把袋子装满了,玛丽带领他们回到沼泽边,因为潮水要转向了。

  故事要讲很长时间,他们今天讲不到死人世界。接近村子时,威尔在告诉玛丽关于人类的三部分本性他和莱拉意识到了什么。

  “你们知道的,”玛丽说,“教会——我曾经归属的天主教会——不会使用精灵这个词,但是圣保罗却谈到精神和灵魂以及肉体,所以有关人类本性三个部分的想法并不奇怪。”

  “但是最好的部分是身体,”威尔说,“那是巴鲁克和巴尔塞莫斯告诉我的,天使希望他们有肉体,他们告诉我说,天使不明白我们为什么不更欣赏我们的世界;如果能有我们这样的肉体和感官,他们会欣喜若狂的。在死人的世界里——”

  “等我们讲到那儿的时候再说它吧。”莱拉说,对他微微一笑,那微笑充满如此甜蜜的了解和喜悦,使他的感官感到混乱,他也笑了一下。玛丽认为他的表情流露出的信任比她在任何人类脸上看到的都更加完全。

  这时他们已到了村子,因为要做晚饭,所以玛丽让他俩坐在河堤上看潮水涌入,自己则去做饭的火边,给阿塔尔帮忙,她的朋友因为有贝壳类动物的盛宴而欣喜若狂。

  但是,玛丽,她说,托拉皮摧毁了海岸上方的一个村子,接着毁了一个又一个。它们以前从来没这样做过,它们通常攻击完一个就回到海里。今天又有一棵树倒了……

  不!哪儿?

  阿塔尔提到离温泉不远的一个小树林,玛丽三天前才去过那儿,看上去没有什么不对劲。她拿起望远镜,看着天空,可以肯定,那巨大的阴影粒子流得更加有力了,与现在正在河堤中涨起的潮水相比,在速度和数量都要大得无可比拟。

  你能干什么?阿塔尔说。

  玛丽感觉沉重的责任像一只沉甸甸的手压在她的肩胛间,但是她强迫自己轻松地坐了起来。

  给他们讲故事,她说。

  吃完晚饭以后,三个人和阿塔尔坐在玛丽房外的地毯上,在温暖的星光下面。

  他们吃饱喝足了,舒适地躺在花香四溢的夜晚,听玛丽讲述她的故事。

  她从第一次遇见莱拉前不久说起,告诉他们关于她在黑暗物质研究小组里所做的工作,以及资金危机,她花了多少时间去要钱,而剩下的用来做研究的时间是多么少!

  但是莱拉的到来改变了一切,并且如此迅速:没有几天她就完全离开了她自己的世界。

  “我按你说的去做了,”她说,“我做了个项目——那是一套指令——让阴影通过计算机与我交谈。他们告诉我干什么,他们说他们是天使,并且——唔…

  …”

  “如果你曾经是一个科学家,”威尔说,“我认为他们那样说不是好事,你也许不会相信天使。”

  “啊,但我知道有关他们的事,我曾经是一个修女,你瞧。我原以为物理可以给上帝带来荣耀,后来我发现根本没有任何上帝,而物理学却更加有趣。基督教是一个非常强大和令人信服的错误,就这么回事。”

  “你是什么时候不再做修女的?”莱拉说。

  “这我记得一清二楚,”玛丽说,“甚至具体到一天的什么时候。因为我擅长物理,所以他们让我继续我的大学生涯,你瞧,我完成我的博士学位,打算去教书。这不是他们让你远离世界的那种命令,事实上,我们甚至连修女服都不穿,我们只是必须着装严肃并且佩带十字架。所以我准备去大学教书,做粒子物理方面的研究。

  “后来有一个关于我的课题的会议,他们请我去宣读一篇论文,会议在里斯本举行,我以前从来没去过那儿,事实上,我从来没出过英国。整个事情——飞行、旅馆、明媚的阳光、包围着我的外语、要发言的著名人士,还有想到我自己的论文,不知是否有人会来听,我是否会紧张得说不出话来……噢,我因为兴奋而紧张极了,我都无法向你们描述。

  “我当时是那么天真——你们必须记住这一点,我一直是这么好的一个小女孩,我按时去做弥撒,我认为自己的精神生活有所依托,我想全心全意地为上帝服务,我想把我的整个生命这样奉献出来,”她举起双手说,“把它放在耶稣的面前,他想用来干什么就干什么。我想我当时对自己是满意的,太满意了。我圣洁并且聪明。哈!那一直延续到,噢,七年前的八月十日晚上九点半钟。”

  莱拉坐起来,抱着膝盖,仔细地听着。

  “那是我宣读完我的论文后的那个晚上,”玛丽继续说道,“事情很顺利,有一些名人听,我对问题的处理也没有搞砸,尽管我充满了释怀和喜悦……无疑还有骄傲。

  “后来,我的一些同事要去海岸边过去一点的一个餐厅,他们问我是不是想去。平时我会找一些借口推辞,但是这次我想,唔,我是一个成熟的女人了,我宣读了一篇有关一个重要课题的论文并且获得了好评,而且我是和好朋友在一起……天气是那么温暖,谈话的内容全是我感兴趣的事情,我们全部情绪很高,我想放松一下。我发现了自己的另一面:喜欢葡萄酒、烤沙丁鱼、温暖的空气落在皮肤上的感觉以及背景里音乐里的节奏。我津津有味地欣赏着它。

  “所以我们在花园里坐下来吃饭,我坐在柠檬树下的一张长桌的尽头,我旁边是一个长着热情奔放的花的凉亭,我的邻桌正跟另一边的那个人说话……唔,坐在我对面的是一个男人,我在会议期间见过一两次,我跟他没有熟到谈话的程度,他是一个意大利人,做了一些人们正在谈论的工作,我想听听会有趣的。

  “总之,他只比我大一点点,有着一头柔软的黑头发和漂亮的橄榄色皮肤以及黝黑黝黑的眼睛,他的头发不停地掉到额头上,他不停地把它望后推,慢慢地……

  她演示给他们看,威尔感觉一切的记忆对她来说都历历在目。

  “他不英俊,”她继续说,“他不是讨女人喜欢的那种男人或可爱的人。如果他是的话,我会不好意思,我会不知道怎样与他说话。但是他友好、聪明和幽默,坐在柠檬树下,沐浴着灯笼的光,闻着鲜花、烧烤食品和葡萄酒的香味,交谈、大笑、感觉自己希望他认为我漂亮,这是世界上最惬意的事情。玛丽·马隆在打情骂俏!我的誓言呢?我要为耶稣奉献我的生命还有所有那一切该怎么办呢?

  “唔,我不知道是因为那葡萄酒呢,还是我的愚蠢,或是温暖的空气、柠檬树,或不管是什么……反正渐渐地我仿佛觉得我已经使自己相信了一些并不真实存在的东西,我使自己相信我很好,很高兴在没有别人的爱的情况下实现自我了。

  相爱就像中国:你知道它在那儿,并且毫无疑问地非常有趣,有些人去过那儿,但是我永远不会去,我一辈子也不会去中国,但是那没关系,因为世界上还有那么多其他地方可去。

  “接着有人递给我一块甜甜的东西,突然我意识我已经去过中国了,可以这么说。我忘了这事,是那个甜甜的东西使我想起了它——我想它是杏仁酥糖——

  甜甜的杏仁糊。”她对看上去疑惑不解的莱拉说。

  莱拉说道,“啊!碎杏仁制成的饼!”然后舒适地坐回去听后来发生什么事。

  “总之——”玛丽继续说——“我记得那味道,而且马上就回到小女孩时第一次品尝到它的味道时的感觉。

  “当时我十二岁,在一个朋友的家里参加晚会,一个生日晚会,有一个迪斯科舞厅——就是他们在一种录音机上放音乐,人们跳舞的地方。”看见莱拉的疑惑,她解释道,“通常女孩们一起跳,因为男孩们太害羞,不敢邀请她们。可是那个男孩——我不认识他——他请我跳舞,于是我们就跳了第一支舞,接着又跳了下一支,到那时我们已经交谈起来……你们知道当你喜欢某人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你们马上就会知道。晤,我是那么喜欢他,我们不停地说话,接着就到切生日蛋糕的时候,他拿起一点杏仁酥糖,轻轻地放进我的嘴里——我记得自己当时想笑,脸红了,感觉很傻——就为那一点我爱上了他,为他用杏仁酥糖接触我的嘴唇的那温柔的方式。”

  玛丽说着,莱拉感觉身上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她感觉发根上的跳动:她发现自己呼吸急促起来。她从来没有坐过滑行铁道,或其他类似的东西,但是如果她有过的话,她会知道她心里的感觉正是如此:它们既使人激动又使人害怕。

  她一点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那种感觉持续着,深化着,改变着,随着她身体的更多部分发现它们,自己也受到影响。她觉得就好像有人给了她一把她原本并不知道在那儿的大房子的钥匙,那房子不知为什么就在她的身体里,当她转动钥匙时,她感觉在房子暗暗的深处,其他的门也在打开,灯亮了,她坐在那儿全身发抖,紧紧地抱住膝盖,几乎不敢呼吸,玛丽继续说道:

  “我想就是在那个晚会上,或者也许是另外一个晚会上,我们第一次接吻了。

  那是在一个花园里,里面传来音乐的声音,树木问一片宁静和凉爽,我渴望——

  我的整个身体在渴望得到他,我能看出他也有同感——我们俩都几乎太怕羞而不敢动,差不多就是这样。但是我们俩中有一个人动了,然后就再也没有停顿——

  那就像量的一跃,突然之间——我们吻着对方,噢,那不仅仅是中国,那是天堂。

  “我们见过大约五六次面,就这么多,然后他父母搬走了,我就再也没见过他。那是多么甜蜜的时光,那么短暂……但是它在那儿,我知道过它,我去过中国了。”

  这是一件奇怪的事情:莱拉完全知道她的意思,倘若在半个小时以前,她会什么也不知道。在她的身体里,那个丰富的房子,带着它所有的门和亮着灯的房间站在那儿等待着,安静,充满期待。

  “那天晚上九点半在葡萄牙的餐桌旁,”玛丽继续说,却没有意识到莱拉身体里发生了那无声的戏剧性变化,“有人给了我一块杏仁酥糖,那种感觉全又回来了。我想:难道我真的准备在再也没有那种感觉的情况下度过我的余生吗?我想:我想要去中国,那里充满了财宝、奇异、神秘和快乐。我想,如。果我径直回到旅馆,做祷告,向神父忏悔,保证再也不陷入诱惑,有谁会因此而过得更好吗?有谁会因为使我悲伤而变得更好吗?

  “那个回答回来了——不,谁也不会。没有人烦恼,没有人谴责,没有人、因为我是一个好女孩而祝福我,没有人因为我[x]而惩罚我。天是空的,我不知道上帝是否已经死了,或者根本就没有过什么上帝。不管是哪一种情况,我都感到自由和孤独,我不知道我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但是有件非常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当我嘴里含着那块杏仁酥糖甚至还没吞下去的时候,所有那个巨大的变化发生了。

  一种味道——一段记忆——一个山崩……

  “当我把它吞下去,看了看对桌的那个男人时,我可以看出他知道有事情发生了,我不能在那时那地告诉他,对于我来说,那还太奇怪太隐秘了,但是后来我们在黑暗中沿着海滩散步,温暖的夜风不停撩拨我的头发,大西洋表现很好—

  —安静的小浪花环抱着我们的脚……

  “我从脖子上取下十字架,把它扔进海里。就这样,全部结束了。不见了。

  “我就这样结束了修女的生涯。”她说道。

  “那个人就是发现那些头骨的人吗?”莱拉专注地问。

  “噢,不是。发现头骨的那个人是佩恩博士,奥利威尔·佩恩。他是很久以后才出现的。不是,在会上的那个人叫艾尔弗雷多·蒙塔尔,他非常与众不同。”

  “你吻他了吗?”

  “唔,”玛丽笑着说,“吻了,但不是那一次。”

  “离开教会难吗?”威尔说。

  “从某个方面讲是的,因为每个人都这么失望。每个人,从女修道院院长到神父到我的父母——他们是那么震惊,充满责难……我感觉好像他们全都热切相信的东西取决于继续我不相信的事情。

  “但是从另一方面讲是容易的,因为它是有道理的。我第一次感觉自己在用我的全部本性做一件事情,而不是部分本性,所以当时孤独了一段时间,但后来我就习惯了。”

  “你嫁给他了吗?”莱拉说。

  “没有,我没有嫁给任何人,我与一个人同居——不是艾尔弗雷多,是另外一个人。我与他同居了将近四年。我的家庭遭到流言蜚语,但后来我们决定我们不生活在一起会更幸福,于是我就一个人生活了。与我同居的那个男人曾经喜欢爬山,他教会我爬山,我在山里散步……我有我的工作。唔,我有过我的工作,所以我虽然独自一人,但感觉幸福和开心,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的话。”

  “那个男孩叫什么名字?”莱拉说,“晚会上的?”

  “蒂姆。”

  “他长得怎么样?”

  “噢……好。我只记得这个。”

  “当我在你的牛津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莱拉说,“你说你成为科学家的原因之一是你不必想什么善与恶,你当修女的时候想过这些吗?”

  “唔,没想过。但是我知道我应该想什么:那是教会教我想的,当我做科学研究的时候,我必须一起想其他的事情,所以我从来不必为自己想这些东西。”

  “但是你现在在想?”威尔说。

  “我想我是不得不想啊。”玛丽说,试图精确一些。

  “当你停止相信上帝,”他继续说,“你有没有停止相信善与恶?‘’“没有。但是我不再相信在我们的身外有一个善的力量和恶的力量,我渐渐相信善恶是人们所做的事情的名字,不是他们是什么的名字。我们只能说这是一件好事,因为它帮助了某人,或者那是一件坏事,因为它伤害了他们。人们太复杂了,不能贴上简单的标签。”

  “对。莱拉断然地说。

  “你当时怀念上帝吗?”威尔问。

  “不念,”玛丽说,“怀念得很,现在还怀念,我最怀念的是与整个宇宙连接在一起的那种感觉。我曾经感觉我是那样与上帝连接在一起的,而且因为他在那儿,所以我与他创造的一切联系在一起,但是他并不在那儿,后来……

  远远的沼泽上面,一只鸟带着一长串凄凉的降调叫着。灰烬落入火中,草随着夜晚的微风轻轻动着,阿塔尔好像一只猫一样在打瞌睡,她的轮子乎放在她身边的草上,她的腿蜷曲在她的身体下,眼睛半闭着,注意力一半在这儿,一半在别的地方。威尔仰面躺着,眼睛大睁着望着星星。

  至于莱拉,自从那奇怪的事情发生以来,她一直没动一丝肌肉。她把那些感觉的记忆保存在身体内,就像一个溢满新知识的脆弱的容器,她几乎不敢碰它,因为害怕它会溢出。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不知道它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它从哪儿来:所以她抱着膝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试图制止自己激动的颤栗。很快,她想,很快我就会知道的,很快我就会知道的。

  玛丽累了:她没有故事讲了,毫无疑问,明天她会想起更多的故事来。

  三十四、现身

  把世界给你们所有的活人看

  在那里

  每一个尘埃的粒子

  呼出它的骄傲。

  ——威廉·布莱克

  玛丽睡不着,每次闭上眼睛,就有什么事情使她摇摆和倾斜,仿佛身处一个悬崖边上,然后她猛地一下惊醒了,又害怕又紧张。

  这事发生了三四次,直到她意识到自己再也睡不着了,于是她站起来,悄悄地穿上衣服,跨出房子,从威尔和莱拉栖身其下的那棵枝叶像帐篷一样伸展开来的树旁走开。

  月亮明晃晃地高挂在天空,夜风习习,美妙的夜景点缀着云影,玛丽感觉它们就像一群无法想像的动物在迁徙。但是动物迁徙是有目的的。当你看见一群群麋鹿在冻原上移动,或野生动物穿过大草原,你知道他们在前往有食物的地方,或好交配和孕育后代的场所。它们的运动是有意义的,而这些云的移动纯粹是偶然的结果,是原子和分子层面的完全漫无目的的时间的影响,它们飞速掠过草原的影子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然而,它们看起来又好像有意义似的,它们显得紧张,并且是有目的驱动。

  整个夜晚都一样,玛丽也感受到了这一点,只是她不知那个目的是什么,但是与她不同的是,云朵好像知道它们在于什么,也知道为什么,风儿知道,草儿知道。

  整个世界是鲜活的,有着意识。

  玛丽爬上斜坡,回头看了看沼泽,沼泽上,上涨的潮水在闪闪发光的深黑色的泥滩和水藻床中间镶了一条明亮的银边。那边的云影非常清晰:它们看上去仿佛在逃离身后某个可怕的事物,或急匆匆赶到前面去拥抱某件奇妙的东西。但是那是什么,玛丽永远不会知道。

  她转身向她经常攀爬上去嘹望的那棵树所在的小树林走去,到那儿要走二十分钟的路程,她可以清晰地看见它,高高耸立着,摇摆着大大的树冠在与急切的风交谈。他们有事情要说,她听不见它们。

  在夜晚所有这一切的刺激下,她急匆匆地朝它走去,急切地想加入到其中。

  这正是威尔问她是否想念上帝时她告诉他的话:那是一种整个世界是活的,万物都通过千丝万缕的意义彼此联系在一起的感觉。当她是基督徒时,她也感受到了这种联系,但是当她离开教会后,她感到松散、自由和轻快,生活在一个没有目的的宇宙里。

  后来发现了阴影,她也进入了另一个世界;现在身处这样生动的夜空下,很显然一切都在因为目的和意义而跳动,但是她与此隔离开来了,难以找到联系,因为没有上帝。

  半是狂喜半是绝望,她决定爬上她的树,试图再次在尘埃中迷失自己。

  但是她还没走到一半就听到在树叶的抽打声和风吹过草地的声音之外,还有另一种声音。有什么东西在呻吟,仿佛风琴在发出深沉阴郁的乐调;此外,也还有劈劈啪啪的声音——喀喀嚓嚓的折断声和碎裂声,木头压着木头、发出的刺耳的嘎吱声。

  那肯定不可能是她的那棵树?

  她停在原地,停在开阔的草地上,风吹打着她的脸,云影飞速飘过她身旁,高高的草抽打着她的大腿。她看着小树林的树冠层,主干在呻吟,树枝在断裂,高大的绿色树木的树干像枯树棍一样啪地折断了,慢慢地倒在地上,接着是树冠本身——她是那么熟悉——倾斜、倾斜,慢慢开始倒下。

  树干、树皮和根里的每一块纤维仿佛都在为抗议这一谋杀而叫喊,但是它倒呀倒,整棵树从小树林里砸出来;在仿佛海浪冲向防浪堤一样碎开来鬻前,它好像在朝玛丽倾斜过来;巨大的树干向上反弹了一下,终于带着破裂的木头的呻吟落定下来。

  她跑上去摸那摇晃的树叶,她的绳子还在那儿,她的平台已四分五裂,成了一堆废墟。她的心痛苦地咚咚直响,她爬进倒下的树枝间,跨过那些曾经熟悉如今却面目全非的枝叶,尽可能攀到最高处平衡着自己。

  她靠在一根树枝上,拿出望远镜,透过它,她看见天上有两种完全不同的运动。

  一种是云的运动,穿过月亮朝一个方向运动,另一个是尘埃流的运动,好像朝完全相反的方向穿过它。

  在这两者之间,尘埃流得更快,量大得多,事实上,整个天空好像都在和它一起流动,无情的尘埃洪流从世界里涌出来,从所有的世界里涌出来,涌入无尽的虚无之中。

  慢慢地,仿佛一系列的事情自动在她的脑海里运动一样,它们连接在了一起。

  威尔和莱拉说过那把精妙的刀子至少有三百年历史了,是塔里的那个老人这样告诉他们的。

  穆尔法告诉过她,养育他们的生命和他们的世界三千三百年的斯拉夫在三百多年前开始减弱。

  据威尔说,精工小刀的主人天使之塔的哲学家协会一直很粗心,并没有把他们打开的窗户都一一关上。唔,玛丽就找到了一个,一定还有很多别的。

  如果尘埃就这样,一点一点,一直在从那把精工刀子在自然界里制造的伤口里漏出来……

  她感到晕眩,那并不是因为她栖身其中的树枝的摇摆和起伏。她把望远镜小心放进口袋里,用胳膊勾住前面的树枝,凝望着天空、月亮和疾驶而过的云。

  那把精工刀子应对那些小规模的泄露负责,这泄露是有损害的,宇宙在因此而遭罪,她必须跟威尔和莱拉谈谈,寻找一个制止方法。

  但是天空这巨大的尘埃洪流又完全是另外一回事,这是新出现的,是灾难性的。如果不制止它,所有有意识的生命会结束。正如穆尔法给她看的一样,尘埃在生物意识到自身时产生,但是需要某个反馈系统来强化它,使它安全,就像穆尔法有着来自树木的轮子和油一样。没有像这样的东西,它就会全部消失,思想、创造力和感情都会枯萎和流逝,只留下一种愚钝的本能行动,那段生命有自我意识的短暂时期会像在每个世界里明亮燃烧的蜡烛一样熄灭掉。

  玛丽强烈地感受到它的重负,它让人觉得似乎垂垂老矣,已经八十高龄,筋疲力尽,渴望死亡。

  她心情沉重地从那倒下的巨树的枝叶间爬出来,迎着仍然吹打着树叶、草丛和头发的狂风,出发回村。

  在斜坡顶上,她最后一次看了看那尘埃流,云和风仍在刮过它,月亮稳稳地伫立在中间。

  接着她终于看出了它们在干什么:她明白了它们宏伟而迫切的意图。

  它们在试图阻挡尘埃洪流,它们在努力设置一些障碍挡住那可怕的洪流:风、月亮、云、树叶和青草,所有那些可爱的东西都在喊叫着,将自己投身到把它们如此珍爱的阴影粒子留在这个宇宙的战斗。

  物质热爱尘埃,它不想看着它离去,那就是这个夜晚的意义,那也是玛丽的意义。

  她曾经想过没有了上帝生活就没有意义、没有目的了吗?是的,她是那样想过。

  “唔,现在有了。”她大声道,然后又说了一次,声音更大:“现在有了!”

  来了。

  她站住了,聚精会神地凝视着,那不可能是托拉皮,因为它们总是成群地活动,而这个是只身一个,但却与它们一模一样——帆一样的翅膀、长长的脖子—

  —那是一只托拉皮,没错。她从来没听说它们单独行动过,她本要跑下去给村里人报警,但却迟疑了,因为它不知怎么停了下来,漂浮在紧挨着小径旁边的水上。

105

主题

895

存在感

126

活跃日
帅哥离线 ╯﹏╰
 8 

家中的荣誉团员

42楼
发表于 2007/11/24 | 编辑
  它在分裂开来……不,有东西从它的背上下来了。

  那是一个男人。

  她可以相当清楚地看见他,即使在那么远的距离,月光很亮,她的眼睛已适应了,她透过望远镜看过去,确认无疑了:那是一个人的身影,身上散射着尘埃的光。

  他拿着一件东西:一根长长的棍子模样的东西,他飞快地沿着小径轻步走过来,没有跑,但是行动像运动员或猎人一样迅疾;他穿着不起眼的深色衣服,在夜色下把自己掩饰得很好,但透过望远镜,他好像在聚光灯下一样纤毫毕现。

  当他离村子更近时,她意识到那根棍子是什么:他拿着一把*。

  她感觉仿佛有人泼了一瓢冰水在她的心上,身上的每一根毛发都竖了起来。

  她离得太远,束手无策:即使她大声叫喊,他也不会听见,她只能看着他跨进村子,左顾右盼,不时停下来倾听,从一幢房子走到另一幢房子。

  玛丽的心仿佛像试图留住这尘埃的月亮和云一样,在无声地喊道:不要到树下——离那棵树远点——

  但是他越来越靠近那棵树,终于停在她自己的房前。这让她不能忍受,她把望远镜放进口袋,开始跑下山坡,她正准备叫喊,喊句什么都行,一声狂野的大吼,但她及时意识到叫喊可能惊醒威尔或莱拉,使他们暴露自己,她又忍了回去。

  接着,为了继续观察那个男人的行迹,她停下来,又摸索着拿出望远镜,站定下来透过它来观察。

  他在打开她的房门。他走了进去。他从视线中消失了,身后的尘埃起了一阵骚动,像被手穿过的烟一样。玛丽仿佛等待了无尽长的时间,直到他再次出现。

  他站在她的门厅处,缓慢地从左至右地环顾了一下,他的眼神扫过那棵树。

  然后他跨出门槛,静静地站在那儿,好像有些不知所措,玛丽突然意识到自己站在光秃秃的山坡上是多么暴露,只需一*就能轻易地击中她,但是他只对村子感兴趣。又过了一两分钟后,他转身悄悄地走了。

  她目视着他一步一步走在河边的小径上,清楚地看见他跨上鸟背,两腿交叉地坐在上面;鸟儿转身游走了。五分钟后他们消失在视线中。

  三十五、山那边及更远方

  我的生日到了,

  我的爱情来了。

  ——克里斯蒂娜·罗塞蒂[ChristinaGeorginaRossetti(18301894),英国诗人]

  “马隆博士,”莱拉早上说,“威尔和我必须去找我们的精灵,找到后我们就会知道该怎么办,但是没有他们我们熬不了多久了,所以我们想去找一找。”

  “你们去哪儿找?”玛丽说,经过昨晚的折腾以后,她眼皮沉重,头疼脑涨。

  她和莱拉走在河堤上,莱拉是为了洗漱,玛丽则为了偷偷地寻找那个男人的脚印。

  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找到任何脚印。

  “不知道,”莱拉说,“但是他们在外面某个地方,我们一从战场上过来,他们就跑了,仿佛不再相信我们,我并不怪罪他们任何一个,但是我们知道他们在这个世界里,我们感觉自己见过他们两三次,所以也许能够找到他们。”

  “听着,”玛丽不情愿地把她昨晚见到的事情告诉了莱拉。

  她正说着,威尔加入了他们的行列,他和莱拉俩都瞪大眼睛,认真地听着。

  “他很可能只是一个旅行者,发现了一个窗户,便从别的某个世界信步走了过来。”玛丽说完后,莱拉说。她自个儿另有完全不同的事情要考虑,这个男人没有它们那么有趣。“就像威尔的父亲当初那样,”她接着说,“现在肯定有各种各样的口子了。不管怎么说,如果他只是转身离开了,那他就不可能是想做什么坏事,对不对?”

  “我不知道,我对这事没好的感觉,你们独自出去我也担心——或者说如果我不知道你们已经做过比这个危险得多的事情我会很担心。噢,我不知道。但是请留点神,向四处望一望。至少在草原上你们从大老远就可以看见有人过来……”

  “如果真撞上了,我们会径自逃往另一个世界的,他没法伤害我们。”威尔说。

  他们执意要去,玛丽不想再争论下去。

  “至少,”她说,“你们答应不要去树林里。如果那个人还在附近的话,他可能会躲在一片树林或树丛里,你们没法及时看见到他,就逃不了。”

  “我们答应。”莱拉说。

  “好吧,我给你们包点食品以防你们整天待在外面。”

  玛丽拿了一些扁面包、奶酪和一些止渴的红甜果子,包在一块布里,用一根绳子绑着让他们其中一个背在肩上。

  “祝你们寻找顺利,”他们离开时,她说道,“请保重。”

  她仍然很担忧,她一直站在那儿看着他们走到山坡脚下。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忧伤。”当威尔和莱拉沿着大路往山脊上爬时,威尔说道。

  “她大概在想自己还会不会再回到家里,”莱拉说,“在想回去后她的实验室是不是还是她的,也许她在为她曾经爱过的那个男人而伤心。”

  “唔,”威尔说,“你认为我们还会回家吗?”

  “不知道,我想反正我没家,他们大概不会让我回约旦学院,我不能与熊或女巫一起生活,也许我可以与吉卜赛人一起生活。如果他们愿意接纳我,我是不会介意的。”

  “阿斯里尔勋爵的世界怎么样?你不愿意住在那儿吗?”

  “记住那是行不通的。”她说。

  “为什么?”

  “因为在我们出来之前,你父亲的鬼魂告诉过我们;他说我们的精灵只有在自己的世界里才能活得很久,但是大概阿斯里尔勋爵,我是说我的父亲,可能没有想到过这个,因为当时还没有人对其他世界有足够的了解,在他开始……所有那一切,”她纳闷地说,“所有那一切勇敢之举和高超的技艺……所有那一切,一切都浪费了!一切都成为徒劳!”

  他们继续往上爬,发现在岩石路面上走路很轻松,到达山脊顶上后,他们停下来环顾四周。

  “威尔,”她说,“假如我们找不到他们呢?”

  “肯定会找到的,我现在正琢磨的是我的精灵将会是什么样子。”

  “你看见过她,我把她抱了起来。”莱拉说着,脸红了,因为触碰他人精灵这样的私密之物的行为是对对方的极大冒犯。它不仅因为不合礼仪而被禁止,而且还有更严重的后果——耻辱感。她飞快地瞥一眼威尔的脸颊,那上面的激动之色显示出他和她的感受完全一致,她看不出他是否也像她一样有一种半害怕半兴奋的感觉,昨晚漫过她全身的那种感觉:现在它又来了。

  他们继续肩并肩地往前走,突然彼此羞涩起来。但是,威尔没有被羞涩压倒,他说:“你们的精灵什么时候停止变形?”

  “大约……我想大约就在我们这个年纪,或更大一点。也许有时要大很多。

  我和潘经常谈论他什么时候定型。我们经常想他会是个什么样子——”

  “你们自己不知道吗?”

  “小的时候不知道,随着年龄的增长,你开始想,唔,他们也许会是这个样子,或许那个样子……通常他们变成适合的样子,我的意思是变成一个像你的真实本性的样子。比方说你的精灵是一条狗,那就意味着你喜欢做别人叫你做的事情,知道谁是老板,听从命令,讨好负责人,很多仆人的精灵都是狗。所以它有助于知道你是什么样子,找出你擅长什么。你们世界的人是怎么了解自己的呢?”

  “我不知道,我对我的世界不是很了解,我所知道的是保守秘密、保持安静和及时隐藏,所以我不是很了解……大人和朋友,或恋人。我想有一个精灵会很困难,因为每个人只要看一眼就会对你很了解。我喜欢隐蔽一点,不被人注意。”

  “那么也许你的精灵会是一个擅长藏身的动物,或者看起来像另外一种动物的那种动物——一只看起来像蚂蜂的蝴蝶,这样有利于伪装。在你的世界里一定有那样的动物,因为我们的世界也有,而我们这两个世界是那么相似。”

  他们保持着一种友好的沉默,继续往前走;周围的山谷沐浴在静谧明澈的晨色之中,暖暖的空气中透着珍珠蓝。在目力所及的地方,大草原连绵起伏,棕色、金色和米绿色,闪着光芒,一直延伸到地平线,草原上空无一人。他们也许是这个世界里的惟一人类。

  “草原上并不是真的没人。”莱拉说。

  “你是指那个人?”

  “不是,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是的,我知道。我可以看见草中的影子……也许是鸟。”威尔说。

  他的眼睛追随着那些东窜西跳的身影;他发现不去正眼注视时,更容易看见他们的影子,他们更愿意把自己展现给他眼角的余光。当他把这告诉莱拉的时候,她说:“那是负能。”

  “负能是什么?”

  “这是诗人济兹最先说的,马隆博士知道,我就是这样读真理仪的,你就是这样使用刀子的,是吗?”

  “是的,我想是的。但是我刚才想的是他们有可能是精灵。”

  “我也是这么想,但是……”

  她把手指放到唇边,他点了点头。

  “瞧,”他说,“有一棵树倒在那儿。”

  那是玛丽爬的那棵树。他们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眼睛盯着小树林,以防另有树再倒下来。在这静谧的早晨,只有一丝微风在吹动树叶,一棵这样的巨树似乎是不可能倒地的,但它就倒在眼前。

  那巨大的树干被拔地而起的树根和铺散在草地上的浓密的树枝支撑着立在小树林里,高过他们的头顶。有些被压碎压断了的树枝和威尔所见过的最大的树一样粗大。树冠处密密实实挤满仍然结实的树枝,树叶依旧郁郁葱葱,像一个毁坏的宫殿一样耸入在柔和的空气中。

  突然莱拉攥住了威尔的胳膊。

  “嘘,”她悄声说,“别看。我敢肯定他们在上面,我看见有个东西在动,我发誓那是潘……”

  她的手很温暖,他对这个的体会比他们头顶的那一大堆枝叶要深刻得多。他假装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地平线,让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远处那一大片混在一起的绿色、褐色和蓝色里,在那儿——她说得没错!——有一个不是树的东西,在它旁边还有一个。

  “走开,”威尔压低嗓子说,“我们去别的地方,看他们跟不跟我们来。”

  “要是他们不呢……不过行,好吧。”莱拉悄声回答。

  他们假装到处张望,用手抓住垂在地上的一根树枝,好像想爬上去,又假装改变了主意,摇摇头走开了。

  “要是能回头看一眼就好了,”走出去几百码远后,莱拉说。

  “只管继续往前走,他们能够看见我们,他们不会迷路的,等他们想来到我们身边的时候他们会来的。”

  他们离开黑黑的大路,走进齐膝深的草里,双腿在草茎间呼呼扫过,看着昆虫盘旋、飞舞、鼓翼、掠过,听着无数种声音合在一起吟唱和鸣叫。

  “你有什么打算,威尔?”他们默默地走了一段路程以后,莱拉静静地说道。

  “唔,我得回家。”他说。

  不过,她觉得他听起来不是很肯定。她希望他不肯定。

  “但是他们也许还在追杀你,”她说,“那些人。”

  “可我们已经遭遇过比他们更可怕的事情。”

  “是的,我想的是……但是我想带你去看约旦学院,还有沼泽地带的居民,我想要我们一起……”

  “是的,”他说,“我也想……即使是再去一次喜鹊城都好,那是一个美丽的地方,而且如果妖怪们已不在了的话……但是我还有妈妈,我得回去照顾她,我只是把她交给了库珀太太,这对她俩都不公平。”

  “但是你这样做对你也不公平。”

  “是的,”他说,“但那是另一种不公平,就像地震或是暴雨一样,它也许不公平,但谁也不能怪罪,可是如果我只是把我母亲扔给一个自己身体也不好的老太太,那种不公平是不同的,是错误的,我必须回家。但是我们现在这样子大概很难回去,那个秘密很可能现在已经传开了,我估计库珀太太会照顾不了她。

  如果我母亲陷入那种恐惧的境地时她是不可能照顾她的,所以她很可能需要帮助,当我回去后,我会被送进某个机构。”

  “不!像孤儿院那样的机构?”

  “我想他们会这样做的,我不知道;我会讨厌它的。”

  “你可以用那把刀子逃跑,威尔!你可以到我的世界来!”

  “我仍然属于那个世界,在那儿我能与她在一起。等我长大了,我就能够在自己的家里好好照顾她,到那时,谁也不能干涉我们了。”

  “你认为你会结婚吗?”

  他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不过她知道他在考虑。

  “我看不了那么远,”他说,“对方必须是一个能……我想在我的世界里不会有那样的人。你会结婚吗?”

  “我也一样,”她说着,声音不是很稳定。“不会嫁给我世界里的任何人,我想。”

  他们继续慢慢地朝地平线走过去,他们有着这个世界的时间:这个世界拥有的所有时间。

  过了一会,莱拉说:“你会保留那把刀子,对不对?那样的话你就可以拜访我的世界?”

  “当然,我肯定不会把它交给任何人,永远不会。”

  “别看——”她说着,没有改变步伐。“他们又出现了,在左边。”

  “他们跟着我们。”威尔高兴地说。

  “嘘!”

  “我早就认为他们会的。0K,我们现在接着假装下去,到处一路闲逛,装作在找他们,我们要到各种各样无聊的地方去搜寻。”

  这变成了一场游戏。他们找到一个池塘,在水草和泥巴里搜寻,大声说精灵们肯定变成了青蛙、水甲虫或蜗牛的形状。他们剥开一片线木小树林边的一棵倒下很久的树的树皮,假装看见了那两个精灵变成蠼螋的形状在皮下面爬动,莱拉说她踩着了一只蚂蚁,然后故意大呼小叫,同情它的伤口,说它的脸正是潘的脸,假装伤心地问它为什么拒绝跟她说话。

  但是当她认为精灵们真的听不到他们讲话时,她身子凑近威尔,急切地悄声说:

  “我们当时是不得不离开他们的,对吧?我们是真的没有别的选择?”

  “是的,我们是不得已而为之,对你来说比对我来说更艰难,但是我们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因为你对罗杰作出了许诺,你必须信守你的诺言。”

  “你必须与你的父亲再说一次话……”

  “我们必须把他们全放出来。”

  “是的,我们不得不这样做,我很高兴我们那样做了,有一天潘也会高兴的,当我死的时候。我们是不会分开的,我们做的是一件好事。”

  随着太阳更高地升上天空,空气变得更暖,他们开始找阴凉的地方。快到正午的时候,他们来到在一段通往一个山脊脊顶的山坡上,当他们到达脊顶上时,莱拉扑通一声倒在草地上,说:“唔!如果我们不很快找个阴凉的地方……”

  山脊这边是一个山谷,长着密密的灌木,所以他们猜那儿可能还有一条小溪。

  他们走下脊坡,来到山谷谷尖。在那儿的蕨类植物和芦苇间,真有一条小溪从岩石中间潺潺流出。

  他们把热乎乎的脸浸进水中,愉快地畅饮着,然后顺着小溪往下走,看着它汇成小小的漩涡,从小岩层上倾泄下去,水越来越满,越来越宽。

  “这是怎么回事?”莱拉惊叹说,“没有更多的水流过来,但是这里的水却比那上面的多那么多。”

  威尔用眼睛的余光观察着影子,看见他们溜到前面,跳过蕨类植物消失在下面的灌木里。他默默地指给她看。

  “它只是流得慢了一些,”他说,“不像泉水刚涌出来时那么快,所以汇集在这些池塘里……他们进了那里面。”他指着山脚下的一片小树林,悄声说。

  莱拉的心跳得那么厉害,以至于她感觉到喉咙里脉搏的颤动。她和威尔对视了一眼,一个出奇正式和认真的眼神,然后沿着小溪往下走。随着他们走下山谷,下层丛林变得更密,小溪流入绿色的地沟,在斑斑驳驳的开阔地冒出来,然后只是翻滚过一个石嘴又流进绿色的丛林,他们得既听又看地追寻着它。

  到了山脚下,它流进了一片银皮树的小树林。

  戈梅兹神父从山脊顶上看着,跟踪他们并不难,尽管莱拉对开阔的大草原那么有信心,但是草里有大量的隐藏处,而且偶尔还有着线木和树液漆灌木丛。两个少年起先还总是不停地四处张望,似乎察觉有人跟踪,他不得不保持一定的距离,但是随着上午过去了,他们越来越沉浸在彼此之间,不再那么注意周围的景象。

  他并不想伤害那个男孩,他害怕伤害一个无辜的人。要弄准他的目标的惟一办法就是走近到足以看清她,这就意味着要跟踪他们进入树林。

  他小心地沿着小溪静静地走下来,他那只绿背甲壳虫精灵飞到前面,注意着空气中的动静。她的视力没他的好,但嗅觉却很灵敏,她很清晰地捕捉到那两个年轻人的肉体的味道。她会飞到前面一点,停在一根草茎上等他,然后又继续往前飞。随着她在空气中捕捉到他们的身体留下的痕迹,戈梅兹神父意识到自己在为这份使命而赞美上帝,因为这个男孩和女孩正走入致命的罪恶,这是越发显而易见的事实。

  她就在那儿:那片运动着的深金色是女孩的头发。他靠得更近了一点,拿出*。*上有望远镜瞄准具:低火力,但是制作精美,所以透过它会让你感觉视野既开阔又清晰。是的,她就在那儿,她停下来,回头一望,他看见了她脸上的表情,他不能理解一个罪孽如此深重的人看上去怎么会焕发着希望和幸福的光芒。

  他迷惑了,不禁犹豫了一下,然后这种感觉消失了。两个孩子都走进了树林间不见了。唔,他们不会走多远,他跟着他们蹲伏着顺小溪而下,一手握着*,另一只手保持着平衡。

  现在离成功只有咫尺之遥了,所以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在想他随后该干些什么:想他是否该回到日内瓦,或者待在这个世界,传播基督教,以此取悦天堂王国。在这儿要做的第一件事情是让那些好像有粗浅理智的四条腿的家伙相信,他们骑轮子的习惯是可恶的、[x]的,是违背上帝的愿望的。把他们从轮子上解脱出来,他们才会得到拯救。

  他到达山脚下,在开始有树木的地方,轻悄悄地把*放下来。

  他凝视着那杂糅着银色、绿色和金色的身影,双手放在耳朵后面倾听着,以便透过昆虫欢快的鸣叫声和小溪潺潺的流淌声来捕捉和聚焦任何轻微的说话声。

  是的:他们在那儿,他们停了下来。

  他弯腰拣起*——

  他突然听见自己嘶哑地叫了一声,透不过气来地喘息着,因为有东西抓住他的精灵,把她从他身边拖走。

  但是那儿什么也没有!她在哪儿?那痛苦是巨大的,他听见她的哭叫声,他疯狂地左奔右跑,寻找她。

  “别动,”空气中一个声音说,“安静,你的精灵在我手里。”

  “但是——你在哪儿?你是谁?”

  “我的名字叫巴尔塞莫斯。”那个声音说。

  威尔和莱拉顺着小溪进入树林,小心翼翼地走着,很少说话,直到来到树林的正中央。

  在小树林的中间有一小块开阔地,地上满是柔软的草和铺满绿苔的岩石,头顶的树枝交叉着,几乎遮住了天空,漏进星星点点闪烁、移动的阳光,把所有的东西都镀上斑斑驳驳的金色和银色。

  周围一片寂静,只有小溪潺潺的流淌声和高高的树叶被微风偶尔吹得簌簌作响,打破这份宁静。

  威尔放下装食物的包,莱拉放下她的小帆布背包,哪儿都没有精灵影子的踪迹,完全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们脱下鞋袜,坐在溪边长满绿苔的岩石上,将脚浸入冷水里,感觉它的冲击使他们的血液活跃起来。

  “我饿了。”威尔说。

  “我也饿了。”莱拉说,尽管她感觉的远不止这个,还有某种迫切而又被压抑着的感受,并且半是幸福半是痛苦,以致于她不能肯定那是什么。

  他们打开布包,吃了一些面包和奶酪。因为某种原因他们的手又慢又笨,他们几乎没有品尝出食物的味道,尽管这在热乎乎的烤石上做出的面包又粉又脆,奶酪也被切成了一片片,是咸的,非常新鲜。

  后来莱拉拿出一个那种小红果。她揣着一颗跳得飞快的心,转向他说:“威尔……”

  她把果子温柔地送到他的嘴边。

  她从他的眼睛里可以看出他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而且高兴得说不出话来。

  她的手指仍然停在他的唇边,他感觉到了它们的颤抖,他抬起自己的手握住她的手,然后两人的目光都无法对视;他们神志迷乱了,全身洋溢着幸福。

  他们像两个蛾子一样,笨拙地碰到一起,轻轻地贴合着嘴唇。接着还不知道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他们就紧紧地抱在一起,急切地将脸贴向对方。

  “像玛丽说的一样——”他喃喃地说——“当你喜欢上谁时,你立即就知道——当你在山上睡着了,在她把你带走之前,我告诉潘——”

  “我听到了,”她悄声说,“我醒着,我想告诉你同样的话,现在我知道我这么久以来是什么感觉:我爱你,威尔,我爱你——”

  爱这个词把他的神经燃烧起来,他的全身都为它而激动,他用同样的话回答了她,一次又一次吻着她热乎乎的脸,爱慕地吮吸着她身体的味道、她温暖的散发着蜂蜜香味的头发和她带着小红果子味道的甜甜的湿润的嘴唇。

  在他们周围什么也没有,只是一片寂静,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屏住呼吸。

  巴尔塞莫斯吓坏了。

  他沿着小溪往上走,离开树林,手里握着那只又抓又叮又咬的昆虫精灵,尽量隐蔽自己,躲开那跌跌绊绊、紧追不放的人。

  他不能让他赶上来,他知道戈梅兹神父一下子就可以把他杀死,他这样级别的天使不是人的对手,即使身体强壮的天使也不是他的对手,更别说巴尔塞莫斯两者都不是。另外,他因为为巴鲁克悲伤和先前抛弃威尔而削弱了战斗力,他甚至连飞的力气都没有了。

  “站住,站住。”戈梅兹神父说,“请不要走,我看不见你——我们谈谈吧,求求你——不要伤害我的精灵,我求求你——”

  事实上,是精灵在伤害巴尔塞莫斯,天使透过他紧握的手背可以模模糊糊地看见那个绿色的小东西,她一次又一次将她有力的嘴巴咬进他的手掌。只要他把手张开哪怕一会儿,她就会跑了。巴尔塞莫斯不松手。

  “这边,”他说,“跟我来,离开树林,我想和你谈谈,这地方不行。”

  “但是你是谁?我看不见你,靠近一点——我看不到你,怎么知道你是什么人?站住,别走那么快!”

  但是快速前进是巴尔塞莫斯惟一的防御措施,他努力不去理会那叮人的精灵,择路跑上小溪流淌而下的小山谷,从一块岩石跨上另一块岩石。

  然后他犯了一个错误:试图朝后看时,他滑了一下,一只脚落进了水里。

  “啊。”戈梅兹神父看到溅起的水花,低声发出一声满足的喊叫。

  巴尔塞莫斯马上缩回脚继续往前跑——但是现在他每次把脚放下,干干的岩石上就出现一个湿湿的印子,神父看见了它,往前一跳,手上感觉到了与羽毛的摩擦。

  他惊讶地停了下来:天使这个词在他的脑海中回荡,巴尔塞莫斯抓住这一时刻又跌跌绊绊地向前冲,神父感觉有人在身后拽住了他,同时又一阵彻骨的疼痛揪住了他的心。

  巴尔塞莫斯回头说:“再往前走一点,到山脊顶上,我们就谈,我答应你。”

  “在这儿谈!你就停在你现在的地方,我发誓不会碰你!”

  天使没有回答:太难集中精神。他必须把注意力分为三个方向:躲避后面那个人,看清前面的路,提防这只撕咬着他的手的愤怒的精灵。

  至于神父,他的大脑飞快地运转。一个真正危险的对手会立即就杀了他的精灵,当时当地就把事情给了断:可见这个对手害怕出击。

  戈梅兹心里想着这个,让自己绊了一下,然后痛苦地低声呻吟,哀求了一两次,要对方停下来——实际他一直在仔细观察,努力靠得更近,估计天使有多大、能走得多快、在看哪一边。

  “求求你,”他断断续续地说,“你不知道这有多疼——我不会伤害你的—

  —我们能不能停下来谈谈?”

  他不想离树林太远,他们现在在小溪的源头,他可以看见巴尔塞莫斯的脚的形状非常轻地压在草上,神父一路上仔细观察了每一英寸,他现在肯定天使站在那儿。

  巴尔塞莫斯转过身来,神父抬起眼睛看了看他认为是天使的脸所在的地方,第一次看见了他:那只是空气中的一点闪光,但是他没有弄错。

  他没有近到足以一步就到达天使身边,事实上,天使对他的精灵的拉扯让他既痛苦又虚弱,也许他该再往前跨出一两步……

  “坐下来,”巴尔塞莫斯说,“在原地坐下来,不要再走近一步。”

  “你想干吗?”戈梅兹神父说,没动。

  “我想干吗?我想要杀死你,但我没有力气。”

  “你是天使吗?”

  “是又怎样?”

  “你有可能弄错了,我们有可能是一边的。”

  “不,我们不是。我一直在跟踪你,我知道你是站在哪一边的——不,不,不要动。待在那儿。”

  “悔悟再晚也来得及,即使是天使也允许那样做,让我听听你的忏悔。”

  “噢,巴鲁克,帮帮我!”巴尔塞莫斯绝望地喊了一声,转过身去。

  随着他的叫喊,戈梅兹神父向他扑去,他的肩膀击中天使,将巴尔塞莫斯撞得失去平衡,天使伸出一只手去救自己时放走了那只昆虫精灵,甲虫马上脱身飞走了,戈梅兹神父感到一阵释怀和力量的涌动。事实上,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正是这一撞让他丢了命。他如此用力地将自己扑向天使那淡淡的身影,以为会遇到巨大的抵挡力,以至于不能控制自己的平衡。他的脚一滑,惯性使他朝小溪倒下去,正在心想巴鲁克会怎么办的巴尔塞莫斯把神父扬起来寻求支撑的手踢到一边。

  戈梅兹神父重重地摔倒了,他的头撞裂在一块石头上,眼冒金星地脸朝下倒进水里,那寒冷的水击立即把他惊醒,但是正当他呛着水虚弱地试图站起来时,不顾一切的巴尔塞莫斯不理会精灵叮他的脸、眼睛和嘴巴,用尽仅有的那一点点力气把神父的头摁进水里,把它摁在那儿,摁在那儿,摁在那儿。

  当精灵突然消失时,巴尔塞莫斯才放手。那个人死了。巴尔塞莫斯一肯定他已死就把尸体从小溪里拖出来,小心翼翼地放在草地上,把神父的双手折叠在他的胸前,合上他的眼睛。

  然后巴尔塞莫斯站起身来,感到恶心、疲倦、充满痛苦。

  “巴鲁克,”他说,“噢,巴鲁克,亲爱的,我再也做不了什么了。威尔和那个女孩安全了,一切都会好起来了,但是这是我的末日,不过其实你死的时候我就死了,巴鲁克,我的爱人。”

  一会儿后,他就不见了。

  豆子地里,在后半晌的热浪中昏昏欲睡的玛丽听到了阿塔尔的声音,她分辨不出是惊慌还是激动:又有一棵树倒下了吗?那个拿*的人出现了吗?

  瞧!瞧!阿塔尔用鼻子蹭着她的口袋在说,所以玛丽拿出望远镜,按她朋友所说的,把它对准天空。

  告诉我它在干什么!阿塔尔说,我可以感觉到它的不同,但是我看不见。天空那可怕的尘埃洪流停止流动了,它并不是静止的,玛丽用琥珀镜片扫视着整个天空,看见这儿一个尘埃流,那儿一个旋涡,更远的地方还有一个涡流,它在永恒的运动中,但是它不再流走,事实上,如果硬要说它像什么的话,它像雪花一样在飘落。

  她想起了轮子树:那些朝上开放的花会饮用这金色的雨。玛丽几乎可以感觉到花朵们在用极度干渴的喉咙欢迎它,它们为它而形成如此完美的形状,它们已经渴望了那么久。

  那两个年轻人。阿塔尔说。

  玛丽手里握着望远镜,转身看见威尔和莱拉回来了。他们还有一段距离,两人不慌不忙,手拉着手,一起聊着,头挨在一起,忘记了别的一切,即使离这么远她也可以看出这一点。

  她差一点把望远镜放到眼睛上,但她收回手,把它放进了口袋。不需要望远镜了,她知道她会看见什么。他们看上去会像有生命的金子制成的一般,他们会显示出人类的真实形象——一旦他们获得祖先的遗传特性。

  从星空倾泻而下的尘埃又重新找到了一个有生命的家,这些被爱情渗透的不再是孩子的孩子,是实现这一切的原因。

  三十六、断箭

  命运确如敲打铁楔,

  并且总是把自己挤在中间。

  ——安德鲁·马维尔

  两个精灵穿过寂静的村子,出没于阴影之中,以猫的形状轻轻走过月光照耀下的聚会地,停在玛丽敞开的房门外。

  他们小心翼翼地朝里面一望,只看见那个睡着了的女人,于是他们退出来,重新就着月光,朝那棵遮风避雨的树走去。

  它长长的树枝使芳香的螺旋形叶子几乎垂到地面。他俩极度缓慢,非常小心地不弄响一片树叶或弄断一根落枝,穿过叶帘溜进去,看见了他们在寻找的东西:

  那个男孩和女孩,熟睡在彼此的怀里。

  他们走过草地靠得更近,用鼻子、爪子、胡子轻轻地触摸着两个熟睡的少年,沐浴在他们散发的赋予生命的温暖里,但是绝对小心不惊醒他们。

  正当他们查看着他们的人(温柔地清洁着威尔迅速痊愈的伤口,把一缕头发从莱拉的脸上拨开来),身后传来一个轻柔的声音。

  两个精灵立即毫无声息地跳转身来,变成狼:眼睛闪着恶狠狠的光,露出白森森的牙齿,浑身上下都充满威胁。

  一个女人站在那儿,月亮印出她的轮廓,不是玛丽,当她说话时,他们清楚地听见她,虽然她的嗓子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跟我来。”她说。

  潘特莱蒙的精灵之心在他身体里跳跃,但他什么也没说,直到他离开树下两个熟睡少年足够远时才跟她打招呼。

  “塞拉芬娜·佩卡拉!”他高兴地说,“你上哪儿去了?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嘘。让我们飞到一个我们可以谈话的地方去吧。”她说,提防着睡着了的村民。

  她拿起靠在玛丽房门口的云松枝,两个精灵变成了鸟——一只夜莺,一只猫头鹰——跟她一起飞过茅草屋顶,飞过草地,飞过山脊,飞向最近的轮子树林,大得仿佛城堡一样的树冠在月光下看起来像银色的凝乳。

  塞拉芬娜·佩卡拉落在一根最高的舒适的树枝上,就在敞开着吮吸尘埃的花朵间,两只鸟停在附近。

  “你们做不了多久的鸟了,”她说,“很快你们的形状就会定下来,看看周围的一切吧,把这些景象都收入你们的记忆里。”

  “我们会是什么?”潘特莱蒙说。

  “这个答案你们知道的会比自己预期的早得多,听着。”塞拉芬娜·佩卡拉说,“我将告诉你们一些只有女巫才知道的巫师歌谣。我能够这样做的原因是你们与我一起在这儿,而你们的人类睡在下面那边。惟一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人是谁?”

  “巫师,”潘特莱蒙说,“还有萨满教的道士们,所以……”

  “在把你们俩留在死人世界的岸上时,莱拉和威尔不知不觉地做了一件事情,一件巫师们从第一次做巫师起就一直做的事情。在我们北国有一个地区,一个荒凉讨厌的地方,在那里,世界刚刚开始时就发生了一个巨大的灾难,从此,那儿寸草不生,没有精灵能够进去。要成为巫师,女孩们必须独自穿过它并把她的精灵留在身后。你们知道她们必须经历的磨难,但是事后,她们发现自己与精灵并没有分离,像在伯尔凡加一样,他们仍然是一个整体,但是现在他们可以自由漫游,去往遥远的地方,见识奇怪的东西,带回知识。

  “你们没有分离开来,对吗?”

  “对,”潘特莱蒙说,“我们仍然是一体,但那是多么痛苦啊,我们是那么害怕……”

  “唔,”塞拉芬娜说,“他们俩不能像巫师那样飞行,不会活得像我们一样久,但是因为他们所做的事情,你们和他们成了巫师。”

  两个精灵琢磨着这个奇怪的消息。

  “那是不是意味着我们将成为鸟,像巫师的精灵一样?”潘特莱蒙说。

  “耐心点。”

  “威尔怎么能成为巫师?我以为所有的巫师都是女性。”

  “他们俩改变了许多事情,所有人都在学习新方式,即使是巫师。但是有一件事情没变:你们必须帮助你们的人类,不要阻碍他们,你们必须帮助他们,引导他们,鼓励他们获取智慧,这就是精灵的用途所在。”

  他们沉默了。塞拉芬娜转向夜莺说:“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直到从他的心里撕扯开来时,我才知道我诞生了。”

  “那我给你命名为基里亚娃。”

  “基里亚娃,”潘特莱蒙试着发出那声音,说:“那是什么意思?”

  “很快你们就会明白它的意思的,但是现在,”塞拉芬娜·佩卡拉继续说,“你们必须仔细听着,因为我将告诉你们应该做什么。”

  “不。”基里亚娃用力地说。

  塞拉芬娜·佩卡拉温和地说:“从你的语气我可以听出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我们不想听这件事!”潘特莱蒙说。

  “这事太快了,”夜莺说,“实在是太快了。”

  塞拉芬娜沉默了,因为她同意他们的意见,她感到遗憾,但是她仍是那儿最聪明的人,她必须引导他们到正确的事情上来;不过她让他们的激动情绪平息后才继续说话。

  “你们在流浪过程中都去了哪儿?”她说。

  “穿过很多世界,”潘特莱蒙说,“每次发现一个窗户,我们就穿过去。窗户比我们原以为的多得多。”

  “你们看见了——”

  “是的,”基里亚娃说,“我们仔细查看,看见了正在发生的事情。”

  “我们看见很多其他东西,”潘特莱蒙飞快地说,“我们看见了天使,与他们进行了交谈。我们看见那些小人加利弗斯平人来自的世界,那里也有大人,他们试图杀害加利弗斯平人。”

  他们告诉巫师更多他们见到的东西,他们尽力分散她的注意力,她知道这一点,但是她让他们谈,因为他们从彼此的声音中感觉到爱。

  但是他们终于没有什么可以告诉她了,他们沉默了,惟一的声音是树叶无休止的温柔的呢喃,直到塞拉芬娜·佩卡拉说道:

  “你们一直躲着威尔和莱拉以此来惩罚他们,我知道你们为什么这样做,当我穿过荒凉的无人之地后,我的恺撒正是这样做的,但是他最终还是回到了我的身边,因为我们仍然爱着对方,他们很快就会需要你们去帮助他们做接下来必须做的事情,因为你们必须告诉他们你们所知道的一切。”

  潘特莱蒙大叫一声,一个纯粹的冷冷的猫头鹰的叫声,一个这个世界里从来没有听到过的叫声。在周围辽远的巢穴和洞穴里,在任何小夜行动物狩猎或吃草或食肉的每一个地方,一个新的无法忘记的恐惧出现了。

  塞拉芬娜从近处看着,只感到同情,直到她看到威尔的精灵,夜莺基里亚娃。

  她记起曾经与露塔·斯卡迪进行的一次谈话,露塔只见过威尔一次,但她问过塞拉芬娜是否看过他的眼睛,塞拉芬娜回答说她不敢看。这只棕色的小鸟放射着一种不安静的凶光,像火一样明显,塞拉芬娜害怕它。

  潘特莱蒙野性的尖叫声终于停止了,基里亚娃说:

  “我们必须告诉他们。”

  “是的,你们必须告诉他们。”巫师温和地说。

  渐渐地,那凶光离开了棕色小鸟的眼睛,塞拉芬娜又能够直视她了,她看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凄凉的悲伤。

  “有一只船要来了,”塞拉芬娜说,“我离开它飞到这儿来找你们,我是跟吉卜赛人一起大老远的从我们的世界里来的,他们过一两天就会到这儿。”

  两只鸟坐得近近的,不一会,他们改变了形状,变成两只鸽子。

  塞拉芬娜接着说:

  “这可能是你们最后一次飞翔,我能够看到一点将来的事情,我可以看到只要有这么大的树,你们俩将能够爬到这么高,但我想你们定型以后不会是鸟。尽量多看一点并好好记住。我知道你们和莱拉还有威尔会想得很艰难很痛苦,我知道你们会做出最佳的选择,但是那是你们自己的选择,不是别人的。”

  他们没说话,她拿起她的云松枝,飞离那高耸人云的树顶,在高高的上方盘旋,感受微风拂过皮肤的凉爽,和星光的麻刺感,以及她从来没有见过的那尘埃轻柔的飘落。

  塞拉芬娜又飞到村子里,悄悄进了玛丽的房子。她对玛丽一点也不了解,只知道她与威尔来自同一个世界,而且她在这些事件中起着关键的作用。至于她是凶狠,还是友好,塞拉芬娜根本无从知道;但是她得叫醒她,又不能惊着她,有一个符咒可以达到这一目的。

  她坐在玛丽脑袋旁边的地板上,透过半闭着的眼睛看着,与她一道呼吸。不久,她的部分视觉开始向她显示玛丽在梦中正看见的苍白的影子,她仿佛调试一根线一般地调节着大脑与玛丽的梦境共振。然后,经过进一步的努力,塞拉芬娜跨进了玛丽的梦境里。她一进入其中,就能与玛丽说话。之所以能这样做,是基于人们常常对梦中相遇的人能即刻产生好感。

  过了一会儿,她们低声而急促地说起话来,这些后来玛丽一点也不记得。她们走过一片立着变压器的杂草地,塞拉芬娜开口的时候到了。

  “过一会儿,”她说道,“你会醒来,别惊慌,你会发现我在你的身边,我这样叫醒你,你就知道一切是相当安全的。没有什么东西要伤害你,然后我们就可以好好地谈谈。”

  她退了出来,梦里的玛丽一起被带了出来,直到她发现自己又重新回到房子里,盘腿坐在土地板上,玛丽目光炯炯地望着她。

  “你一定是那个巫师。”玛丽喃喃地说。

  “没错,我叫塞拉芬娜·佩卡拉,你叫什么?”

  “玛丽·马隆。我从来没有被这么安静地叫醒过。我是醒了吗?”

  “是醒了。我们必须谈谈,梦里交谈不仅难以控制,更难记住。最好是醒着时,你喜欢待在屋里说呢还是愿意跟我去月光下走走?”

  “我这就走。”玛丽坐起来,伸了伸懒腰说,“威尔和莱拉在哪儿?”

  “在树下睡觉。”

  她们走出房子,经过那棵叶子遮天蔽地的树,来到河边。

  玛丽既警惕又羡慕地望着塞拉芬娜·佩卡拉:她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苗条和优雅的身影,她好像比玛丽还年轻,尽管莱拉说过她已经几百岁了,惟一年迈的迹象呈现在她的表情里,那表情充满了复杂的忧伤。

  她们在银黑色的水边的堤上坐了下来,塞拉芬娜告诉她她已经同孩子们的精灵谈过了。

  “他们今天去找过他们,”玛丽说,“但是发生了另外一件事,威尔从来没有好好见过他的精灵,只有在他们从战场上逃跑的时候见过一次,而那又只是转瞬即逝的,他不能肯定自己有一个精灵。”

  “唔,他有,你也有。”

  玛丽瞪大眼睛看着她。

  “如果你可以看见他的话,”塞拉芬娜继续说,“你会看见一只黑色的鸟,红色的腿和稍微有点弯曲的明[x]的嘴,是一只山鸟。”

  “一只阿尔卑斯山红嘴山鸦……你怎么能够看见他?”

  “我眼睛半闭的时候就能够看见他。如果我们有时间,我可以教你也看见他,而且看见你的世界里的其他人的精灵。想到你们看不见精灵,我们觉得很奇怪。”

  然后她告诉玛丽她跟精灵们说了些什么,以及那些话的意思。

  “他们相爱了。”

  “我知道。”

  “他们是刚刚才发现的……”

  玛丽试图理解塞拉芬娜话语中的所有含义,但是那太难了。

  过了一两分钟,玛丽说:“你能够看见尘埃吗?”

  “不能,我从来没有看见过它,在战争开始之前我们听都没有听说过它。”

  玛丽从口袋里拿出望远镜,递给女巫;塞拉芬娜把它放到眼前,吸了一口气。

  “那就是尘埃……太美了!”

  “你再转身看看他们栖身的那棵树。”

  塞拉芬娜依言而行,然后惊呼起来。“这是他们干的?”

  “在今天——如果现在已经过了午夜,就该算昨天了——发生了一件事。”

  玛丽说,一边努力找到合适的词汇来解释,一边回忆她看见的那幅尘埃洪流仿佛密西西比河一样奔涌的景象。“一件小而关键的事情……如果你想把一条大河引上一条不同的河道,即使你拥有的只是一块石子,你也可以做到:只要你把那块石子放在正确的位置,将第一滴淌过的水送向那边而不是这边就行了。昨天就发生了这样一件事情,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他们看待彼此的眼光不同了,或是有些事……在此之前他们没有那样的感觉,但是突然就有了,然后尘埃就被他们吸引了过去,非常有力,它就停止往另外那个方向流淌了。”

  “这么说,这就是注定要发生的事情!”塞拉芬娜惊叹道,“现在安全了,或者说当天使们填补了地下世界那巨大的深渊以后就安全了。”

  她把有关那个深渊以及自己是如何发现的一一告诉了玛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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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895

存在感

126

活跃日
帅哥离线 ╯﹏╰
 8 

家中的荣誉团员

43楼
发表于 2007/11/24 | 编辑
“我在高高飞翔,”她解释说,“寻找一个着陆点,这时我遇见一位天使:

  一个女天使。她非常奇怪,既年轻又年迈。”她继续说,忘了她自己在玛丽眼里是什么样子。“她的名字叫哈法尼亚。她告诉我很多事情……她说人类生命的历史一直是一场智慧与愚昧的斗争,她和反叛的天使,智慧的追随者,一直在致力于开启思维,权威者和他的教会则总是试图使它们保持关闭,她给我举了很多我的世界的例子。”

  “从我的世界里我也可以想到很多的例子。”

  “在那大多数的时候,智慧不得不秘密工作,悄声说话,像间谍一样穿梭在世界的贫贱之地,而法庭和宫殿则被她的敌人占领了。”

  “是的,”玛丽说,“我也认识到了这一点。”

  “现在那场战斗还没有结束,尽管王国的力量遇到了挫折,他们会在新指挥官的领导下重新纠集,发起猛烈的反击,我们必须做好抵御准备。”

  “但是阿斯里尔勋爵怎么样了?”玛丽说。

  “他与天堂的摄政者、梅塔特龙天使搏斗,他把他扭进了深渊,梅塔特龙永远消失了,阿斯里尔勋爵也一样。”

  玛丽屏住了呼吸。“库尔特太太呢?”她说。

  作为回答,巫师从箭筒里抽出一支箭,仔细地从中挑选一根:最好、最直、平衡最稳的。

  她把箭断成两截。

  “有一次在我的世界里,”她说,“我看见那个女人折磨一个女巫,我曾对自己发誓要把这支箭送进她的咽喉。现在我永远不会那样做了,她牺牲自己与阿斯里尔勋爵一道斗那个天使,为莱拉换取一个安全的世界,他们单独是不可能做到的,但是一起同心协力做到了。”

  玛丽沮丧地说:“我们怎么告诉莱拉?”

  “等她问起再说吧,”塞拉芬娜说,“她也许不会问。反正她有真理仪,它会告诉她她想知道的一切的。”

  她们默默地并肩坐了一会儿,星星慢慢地在天空转动着。

  “你能看到未来并猜出他们会选择干什么吗?”玛丽说。

  “不能,但是如果莱拉回到她自己的世界的话,那么我会成为她终身的姐妹。

  你将干什么呢?”

  “我……”玛丽开言道,却发现自己还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我想我是属于我自己的世界的,尽管离开这个世界我会很遗憾,我在这儿一直很开心,这是我一生中最开心的日子,我想。”

  “唔,如果你真的回家,你会在另一个世界里拥有一个姐妹的,”塞拉芬娜说,“我也一样。过一两天,等船来了以后我们还会再见面,到时候在回家的途中再聊,然后就将永远分别了。现在拥抱一下我吧,姐妹。”

  玛丽依言而行,然后塞拉芬娜·佩卡拉骑着她的云松枝飞走了,她飞过芦苇荡,飞过沼泽,飞过泥滩,飞过海滩,飞过大海,直到玛丽再也看不见她。

  在大约同一时刻,一只蓝色的大蜥蜴看见了戈梅兹神父的尸体。威尔和莱拉那天下午是取另外一条路回的村子,所以并不知道真相。神父的尸体还完好无缺地躺在巴尔塞莫斯把他放倒的地方。蜥蜴是食腐肉动物,但是它们温和无害,根据与穆尔法达成的古老的共识,它们有权在天黑后获取任何被遗弃的动物尸体。

  蜥蜴把神父的尸体拖回它的巢里,它的孩子们美餐了一顿。至于那支*,它还躺在戈梅兹神父当初放置它的草丛里,静悄悄地变成了铁锈。

  三十七、沙丘

  我的灵魂并不寻求永恒的生命

  但却穷尽可能的极限。

  ——品达(Pindar,古希腊诗人)

  第二天威尔和莱拉又双双出去了,他们很少说话,急于与对方独处。他们看起来神志迷乱,仿佛某件幸福的事情夺走了他们的智慧,他们动作缓慢,眼睛没有聚焦在他们看的东西之上。

  他们一整天待在空旷的山上,然后下午顶着酷热造访他们金银色的小树林,他们交谈、沐浴、吃饭、接吻,沉醉在幸福的晕眩中喃喃自语,发出的声音与他们的意识一样混乱,他们感觉自己正被爱情融化。

  晚上,他们与玛丽和职权塔尔一起吃饭,寡言少语;因为天气很热,他们想散步去海边,认为那里可能有凉爽的微风。他们沿着河边漫步,直到来到开阔的海滩,沐浴着明亮的月光,低低的潮水正在转向。

  他们在沙丘脚下柔软的沙子里躺焉为,然后就听到了第一只鸟儿的叫唤。

  他俩立即转过头去,因为那只鸟的声音不像是他们所处的这个世界所有的。

  一声雅致的吟唱从黑暗的上方的某个地方传来,接着另一种歌声从不同的方向回应了它。威尔和莱拉高兴地跳了起来,试图看看那歌唱的鸟,但是他们能够看到的只是一对黑色的飞掠而过的身影低低翱翱,然后又冲入云霄,一直在用丰厚圆润的银铃般的音调不停地唱着一首充满无穷变化的歌。

  然后,随着翅膀扇动扬起一小堆沙子,第一只鸟儿落在了几码远外。

  莱拉说:“潘——?”

  他形状像一只鸽子,但颜色很深,在月光下难以看清,不管怎么说,他清晰地显形在白色的沙滩上。另一只鸟仍然在头顶盘旋,仍然在歌唱,接着她飞下来加入他的行列:这是另一只鸽子,但羽毛颜色属于珍珠白,鸟冠上有一撮深红色的羽毛。

  威尔明白了看见他的精灵会是什么感受。当她飞落到沙滩上时,他感觉他的心以一种他永远也不会忘记的方式绷紧和放松。六十多年后,当他年迈老去时,他仍然会像以往那样明晰而鲜活地体验那些感受:莱拉的手指在金银树下将果子放进他的嘴唇、她温暖的嘴唇压住他的嘴唇、他的精灵在他们进入死人世界时从他毫不知情的胸膛里撕扯开来,她在月光照耀下的沙丘边重新回到他身边的甜蜜和惬意。

  莱拉朝他们走去,但潘特莱蒙说话了。“莱拉,”他说道,“塞拉芬娜·佩卡拉昨晚来到我们身边,她把各种各样的事情都告诉了我们,她已经回去把吉卜赛人领到这儿来。法德·科拉姆要来,还有法阿大人,他们会来到这儿——”

  “潘,”她伤心地说,“噢,潘,你不开心——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然后他变了形,变作一只雪白的貂翻过沙子向她奔来。另一个精灵也变了形——威尔感觉到了它的发生,就像心被轻轻地揪了一下——变成了一只猫。

  走到他身边之前,她说话了。她说:“巫师给我取了一个名字,我以前不需要名字,她叫我基里亚娃,但是听着,现在听我们说……”

  “是的,你们必须听着。”潘特莱蒙说,“这事很难解释。”

  他们俩一起设法将塞拉芬娜告诉他们的一切转述给威尔和莱拉,从关于孩子们自己的本性的展现开始:关于他们和精灵怎么不知不觉地变得像女巫一样具备了分离但仍然保持一体的能力。

  “但还不光是这个。”基里亚娃说。

  潘特莱蒙说:“噢,莱拉,原谅我们,但我们得告诉你们我们发现的事情…

  …”

  莱拉大惑不解,潘什么时候需要过原谅?她看了看威尔,显然他和她一样迷惑。

  “告诉我们,”他说,“别害怕。”

  “是关于尘埃的事情。”猫精灵说,威尔惊讶地听着自己本性的一部分告诉他一件不为他所知的事情。“它要全部流走了,所有的尘埃,流进你们看见过的那个深渊,不过现在有个东西阻挡了它,但是——”

  “威尔,是那金色的光!”莱拉说,“是全部流进那个深渊消失不见了的光……那就是尘埃?这是真的吗?”

  “是的,但是一直还有更多的尘埃在泄漏出去。”潘特莱蒙继续说,“它不应该泄露,它不能漏走,这是至关重要的;它必须留在世界里不消失,不然的话,一切好的东西都会消退和死亡。”

  “但是其他的尘埃是从哪儿溜走的呢?”莱拉说。

  两个精灵都望着威尔和威尔的刀子。

  “我们每切开一个口子,”基里亚娃说,威尔又一次感觉到那小小的震颤:

  她就是我,我就是她——“任何人,我们,或哲学家协会的人,任何人每次在世界之间打开一个口子,刀子就切入到外面的虚无中,和深渊下面的那种一样的虚无。但我们不知道,没有人知道,因为那边缘太细微而看不见,但却大得足够尘埃从中泄漏出去。如果他们立即把它关起来,尘埃就没有机会漏出去很多,但是有成千上万个从来没有关闭。所以这么长时间以来,尘埃一直在从世界中泄漏出去,流入虚无之中。”

  威尔和莱拉开始明白了,他们与它搏斗,把它推开,但是它正像那渗入天空熄灭星星的灰光一样:它偷偷爬过他们建起的障体,从他们为了阻拦它而拉上的每一扇百叶窗下面和每一块帘子旁边偷偷渗出去。

  “每一个口子。”莱拉喃喃地说。

  “每一个口子——它们必须全部关上?”威尔说。

  “每一个口子。”潘特莱蒙像莱拉那样喃喃地说。

  “噢,不。”莱拉说,“不,这不可能是真的——”

  “所以我们必须离开我们的世界去待在莱拉的世界,”基里亚娃说,“或者潘和莱拉必须离开他们的世界去待在我们的世界里,没有别的选择。”

  这时,他们全都无奈地明白了。

  莱拉大叫了一声,潘特莱蒙头天晚上的猫头鹰叫声吓坏了所有听到了叫声的小动物,但是与莱拉现在发出的这激动的哀号相比,根本算不了什么。精灵们震惊了;看见他们的反应,威尔明白了其中的缘故:他们不知道其他的实情,他们还不知道威尔和莱拉了解到的情况。

  莱拉因为愤怒和痛苦而颤抖,紧握着拳头大步地踱上踱下,泪水奔腾而下的脸转来转去,仿佛在寻找答案。威尔跳起身来,抓住她的双肩,感觉到它们在紧张地颤栗。

  “听着,”他说,“莱拉,听着:我父亲是怎么说的?”

  “噢。”她叫喊着,头摆来摆去。“他说——你知道他是怎么说的——你当时在场,威尔,你也听到了!”

  他以为她会因为痛苦而当即死去,她扑进他的怀里抽泣着,激动地紧紧抱着他的肩膀,将指甲摁进他的背,脸埋进他的脖子,他只听见她说:“不——不—

  —不……”

  “听着,”他又说道,“莱拉,让我们想办法仔细回忆一下,也许有办法解决,也许有空子可钻。”

  他温柔地挣开她的手臂,让她坐下来。吓坏了的潘特莱蒙立即奔到她的膝上。

  那个猫精灵试探着靠近威尔,他们还没有接触过呢,但是现在他向她伸出手来,她将猫脸在他的手上蹭了蹭,然后优雅地跨上他的膝头。

  “他说——”莱拉咽了一口唾沫,开始说——“他说人可以不受影响地在其他世界过一小段时间,他们可以,我们也经历过,对吗?尽管我们当初不得不前往死人世界去完成我们必须完成的事情,但我们仍然很健康,不是吗?”

  “他们能够过一小段时间,但不能长期这样,”威尔说,“我父亲离开他的世界——我的世界——十年了。当我找到他时,他差不多快死了。十年,就那么多。”

  “但是博雷尔大人呢?查尔斯爵士呢?他身体够健康了,不是吗?”

  “是的,但别忘了,只要他愿意他随时可以回他自己的世界重新获得健康。

  别忘了,你第一次就是在那儿见到他的,在你的世界里。他一定是找到了某个别人都不知道的秘密窗户。”

  “唔,我们可以做到那一点!”

  “我们可以,只是……”

  “所有的窗户都必须关闭。”潘特莱蒙说,“所有的窗户。”

  “但是你怎么知道?”

  “是一个天使告诉我们的,”基里亚娃说,“我们遇到了一个天使,她告诉我们有关这件事的一切,还有其他的事情,这是真的,莱拉。”

  “她?”莱拉激动地说,满肚子狐疑。

  “是一个女天使。”基里亚娃说。

  “我从来没听说过一个这样的天使,也许她在撒谎。”

  威尔在思考另一个可能性。“假如他们关闭所有的窗户,”他说,“我们只在我们需要的时候打开一个,尽快穿过,然后立即把它关闭——那就安全了,对吧?如果我们不留太多的时间给尘埃泄露出去?”

  “对!”

  “我们在谁也发现不了的地方打开,”他接着说,“只有我们俩知道——”

  “噢,那会行得通的!我敢肯定那会行得通的!”她说。

  “我们可以从一个世界走到另外一个世界,维系健康——”

  但是精灵们很沮丧,基里亚娃喃喃地说:“不行,不行。”潘特莱蒙说:

  “妖怪……她还讲了有关妖怪的事。”

  “妖怪?”威尔说,“我们在战斗中见过他们,那还是第一次见到。他们怎么啦?”

  “唔,我们发现了他们是如何产生的,”基里亚娃说,“这是最糟糕的事情:

  他们像地狱的孩子,每次用刀子打开一个窗户,就制造了一个妖怪,就好比把地狱打开了一小点,鬼魂就飘出来进入世界一样,这就是为什么喜鹊壤充满妖怪的原因,因为他们在那儿留下太多窗户没有关闭。”

  “他们靠吃尘埃长大,”潘特莱蒙说,“还有精灵,因为尘埃和精灵有点类似,不过是成年的精灵。他们就这样越长越大越长越强壮……”

  威尔感到心里一阵隐隐的恐惧,基里亚娃把自己贴在他的胸前,也感觉到了他的恐惧,她试图安慰他。

  “这么说,每次我使用那把刀子,”他说,“每用一次,我就制造了一个妖怪?”

  他记起埃欧雷克·伯尔尼松在他重新铸造那把刀子的洞中说过,你不知道的是刀子自己做什么,你的意图也许是好的,但刀子也有意图。

  莱拉的眼睛在看着他,因为焦急而睁得大大的。

  “哦,我们不能,威尔。”她说,“我们不能给人们带来那样的灾难——不能让其他的妖怪出来,不能那样,因为我们见过他们的所作所为!”

  “好吧。”他说着,站起身来,把他的精灵紧紧抱在胸前。“那我们将不得不——我们俩中有一个将不得不——我去你的世界并且……”

  她知道他要说什么,她看见他抱住他那只甚至还没开始了解的美丽健康的精灵,她想到他的母亲,她知道他也在想她。抛下她去和莱拉生活在一起,甚至只能共同生活那么几年——他能够那样做吗?他也许会同莱拉生活在一起,但是她知道他无法身心合一地生活。

  “不,”她叫喊着,跳到他的身边,基里亚娃加入沙滩上的潘特莱蒙,看着男孩和女孩绝望地拥抱在一起。“我来,威尔!我们去你的世界并在那里生活!

  我们,我和潘,生病不要紧——我们很结实,我打睹我们活得很久——而且你的世界很可能有好医生——马隆博士会知道的!噢,让我们那样做吧!”

  他在摇头,她看见他脸颊上有泪光闪耀。

  “你认为我能够受得了吗,莱拉?”他说,“你认为看着你生病憔悴然后死去而我却一天一天强壮生长,我能够生活得幸福吗?十年……那算什么,一眨眼就过去了,我们还只长到二十几岁,十年并不是那么久。想一想,莱拉,你和我长大了,正准备做我们想做的一切——然后……一切全结束了。你认为你死后我能够继续活下去吗?噢,莱拉,我会不假思索地跟随你下到死人的世界,就像你跟随罗杰一样,那会是两条生命无谓地牺牲,我的生命跟你的一样浪费。不,我们应该一起度过我们完整的生命,美好、漫长、繁忙的生命,如果不能在一起,那我们……我们就不得不分开度过。”

  她咬着嘴唇,看着他极度痛苦地踱来踱去。

  他停下来转身继续说:“你记得他说过的另一件事吗,我的父亲?他说我们必须在我们所在的地方建立一个天堂共和国,他说对我们来说没有任何其他地方,那就是他的意思,我现在明白了。噢,那太痛苦啦。我当时以为他指的是阿斯里尔勋爵和他的新世界,但实际他说的是我们,他说的是你和我,我们必须住在我们自己的世界里……”

  “我要问问真理仪,”莱拉说,“它会知道的,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早点想到它。”

  她坐下来,用一只手掌擦了擦脸颊,用另一只手去拿帆布背包。她到哪儿都带着它:当威尔晚年回忆起她时,他常常想到的是她肩上背着那个小包的样子。

  她麻利地把头发迅速往耳朵后面一塞——他喜欢她那个样子—一拿出那个黑色的天鹅绒包裹。

  “你能看见吗?”他说,因为尽管月亮很亮,但真理仪表面的符号非常小。

  “我知道它们都在哪儿,”她说,“我记在心里了。现在别说话……”

  她盘起双脚,把裙子扯到上面形成一个可以放真理仪的地方,威尔用手肘撑住身体躺下来看着。明亮的月光,从白色的沙滩上反射回来,形成一种光辉照亮她的脸,那光辉好像把她身体内的某种其他的光亮吸出来,她的眼睛闪闪发光,她的表情如此认真和投入,以至于威尔可能会再次爱上她,如果爱情还没有占据他身体的每一根纤维的话。

  莱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开始转动*,但是只过了一会儿,她就停了下:

  来,把仪器转了一圈。

  “地方不对。”她干脆地说了声,又试起来。

  威尔看着,清楚地看见她可爱的脸庞,因为他是那么熟悉那张脸,并且研究过她在感受幸福、绝望、希望和悲伤时的表情,所以他可以看出有什么事不对劲,没有她过去经常迅速进入的那种明显的全神贯注的迹象。相反一种不开心的疑惑逐渐蔓延到她的全身:她咬住她的下嘴唇,眼睛眨得越来越厉害,慢慢地从符号到符号,几乎是漫无目的,而不是迅速和肯定地扫来扫去。

  “我不知道,”她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对它再熟悉不过了,但是我好像看不出她是什么意思……”

  她颤抖着深吸了一口气,把仪器转了一圈。它在她的手里显得奇怪而丑陋。

  潘特莱蒙变成老鼠爬上她的膝头,把黑色的爪子放在真理仪的水晶面板上,一个又一个地窥视着那些符号。莱拉转动了一个*,再转动另一个*,把整个仪器都转了一圈,然后抬起头来吃惊地望着威尔。

  “噢,威尔,”她叫道。“我做不了了!它离开了我!”

  “嘘,”他说,“别着急,所有那些知识仍然在你的身体里。只管镇静下来,让你自己去找,别强迫它,只管漂浮下去触摸它……”

  她咽了一口唾沫,点点头,恼怒地用手擦了擦眼睛,深吸了几口气,但是他可以看出她太紧张了,他把手放在她的肩上,然后感觉到她的颤抖并把她紧紧抱住。她抽回身子又试了起来。她又一次盯着那些符号,又一次转动那些*,但是那些她曾经能够轻松而自信地领会的含义不在那儿了,她不知道那些符号的意思。

  她转过身去,抱住威尔,绝望地说:“没有用处——我看得出——它已经永远地走了——它在我需要它的时候就来了,为了我所必须做的所有事情——为了救罗杰,然后为了我们俩——现在它完了——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它离开了我…

  …我害怕它,因为它一直那么难——我以为是我看不清,或者手指头僵硬或什么来着,但根本不是那么回事,那种能力正在离我而去,它正在消退……噢,它走了,威尔!我失去了它!它永远不会回来了!”

  她绝望地放声大哭起来。他能做的只是抱着她,他不知道怎样安慰她,因为很明显她说的没错。

  接着两个精灵毛发竖立,向上望去。威尔和莱拉也感觉到了,也顺着他们的视线朝空中望去。一道光正向他们移来:一道有着翅膀的光。

  “是我们见过的那个天使。”潘特莱蒙猜测说。

  他猜对了,随着男孩和女孩还有两个精灵看着她飞近,哈法尼亚把翅膀张得更大,滑到沙滩上。尽管与巴尔塞莫斯一起待了那么久,威尔对这个奇怪的访客还是没有心理准备。他和莱拉紧握着彼此的手,看着天使向他们走来,另一个世界的光照耀在她身上。她没穿衣服,这无所谓:天使又能穿什么衣服呢?莱拉想。

  看不出她是老还是年轻,但是她的表情很严肃,充满同情,威尔和莱拉感觉她好像知道他们的心声。

  “威尔,”她说,“我来请你帮忙。”

  “请我帮忙?我能帮上什么忙?”_

  “我想要你告诉我怎样关闭那把刀子制造的口子。”

  威尔咽了一下。“我会告诉你的,”他说,“作为回报,你能帮我们一把吗?”

  “我无法如你们所愿地帮助你们,我看得出你们一直在谈什么,你们的悲伤在空气中留下了印记,这并不好受。但是相信我,每一个知道你们两难困境的人都不希望事情是这样:但是有些命运是最强大的生物也不得不屈服的,我没有任何办法可以帮助你们改变事物的本来方式。”

  “为什么——”莱拉开言道,她发现自己的声音虚弱而颤抖——“为什么我再也读不懂真理仪?为什么我连这个能力也没了?这是我惟一能真正做好的事情,它就这样再也不在那儿啦——它就这样消失了好像它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你以前读它靠的是恩典,”哈法尼亚看着她说,“你可以靠努力重新获得它。”

  “那要多久?”

  “一生的时间。”

  “那么久……”

  “但经过一生的思考和努力之后,你会读得甚至更好,因为它会来自有意识的理解。那样获得的恩典比随意来的恩典更深邃更充分,另外,一旦你获得了它,它就永远不会离开你。”

  “你的意思是整个一生,是吗?”莱拉喃喃地说,“漫长的一生?不是……

  不仅仅……是几年……”

  “是的,我是这个意思。”天使说。

  “所有的窗户都必须关上吗?”威尔说,“每一个窗户?”

  “要明白这一点,”哈法尼亚说,“尘埃不是一个恒量,没有一个保持不变的固定数量。有意识的生物制造着尘埃——它们总是在更新它,通过思考、感觉和反思,通过获取智慧并将它延续下去。

  “如果你们帮助你们世界里的每一个人,帮助他们认识和理解自己,理解别人,理解万物的运作方式,教授他们仁慈而不是残酷,耐心而不是仓促,快乐而不是无礼,最主要的是怎样保持心灵的开放、自由和好学求知……它们就会更新到足以弥补从切开的口子流失的东西。然后就可以留下一个窗户不关。”

  威尔激动地颤抖着,他的大脑跳跃到一点:在他和莱拉的世界间可以有一个新窗口。那会是他们的秘密,只要愿意他们可以随时穿过,在对方的世界里住上一段时间,而不是永久地固定在某一个人的世界,这样,他们的精灵会保持健康,他们可以一起长大,也许很久以后他们可能会有孩子,孩子们会是两个世界的秘密公民,他们可以将一个世界的所有学问带到另一个世界,他们可以做各种各样的好事——

  但是莱拉在摇头。

  “不,”她静静地呜咽道,“我们不能那样做,威尔——”

  他突然知道了她的想法,然后以同样痛苦的语气说,“不,那些死人——”

  “我们必须为他们保留那扇窗户!我们必须这样!”

  “是的,否则……”

  “我们必须为他们制造足够的尘埃,威尔,并让那扇窗户永远开着——”

  她在颤抖,当他把她抱在身边时,感觉她是那么幼小。

  “如果我们这样的话,”他颤抖着说,“如果我们正常地生活,并且思考着生活,那么将来也会有些东西可以告诉鹰身女妖,我们得告诉人们这一点,莱拉。”

  “为了真实的故事,是的。”她说,“鹰身女妖作为交换想听的真实的故事。

  是的。所以如果人们在生命结束时却没有什么可以告诉鹰身女妖,那么他们就永远不能离开死人世界,我们得告诉他们这一点,威尔。”

  “不过,是独自一人……”

  “是的,”她说,“独自一人。”

  一听到独自一人这句话,威尔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充满愤怒和绝望的波浪从体内的某个深处往外涌,仿佛他的心是一个海洋,某个极大的痉挛把它搅乱了。他孤独了这么多年,现在他又必须孤独了;上帝赐于他的无限珍贵的福佑几乎是立即又必须被夺走了,他感到波浪越来越高越陡,要将天空抹黑,他感觉那浪头颤抖不已,开始溢出,他感到那巨大的浪堆身后是整个海洋的重量压下来,撞击着那本来应该是铜墙铁壁的海岸。他发现自己带着前所未有的愤怒和痛苦喘息、颤抖和大叫,他发现莱拉同样无助地依偎在他的怀里,但是当波浪消耗了它的力量后,水退了,凄凉的岩石仍然留在那儿,与命运没有什么好争辩的,不论是他的绝望还是莱拉的绝望都没有使它们改变一英寸。

  他的愤怒延续了多久,他一点也不知道,但是它最终还是不得不消退,痉挛后的大海平静了一点,海水仍然激动,也许它们永远也不会真正平静下来了,但是那巨大的力量已经不见。

  他们转向天使,看见她明白了一切,并且跟他们一样感到悲伤。但是她可以比他们看得更远,她的脸上还有着平静的希望。

  威尔狠狠地咽了一下,说:“好吧,我教你怎样关闭窗户,但是我得先打开一个,这样就又制造一个妖怪。我以前从来不知道这一点,不然我会更加小心的。”

  “我们会对付那些幽灵的。”哈法尼亚说。

  威尔拿出刀子,面对着大海。使他吃惊的是,他的手相当稳。他切了一个窗户进入他自己的世界,他们发现眼前是一个大工厂或化工厂,工厂里复杂的管道穿梭在建筑物和储藏罐之间,每一个角落都有灯光闪烁,一团团蒸汽升入空中。

  “真是奇怪,天使们竟然不知道这个方法。”威尔说。

  “这把刀子是人类的发明。”

  “你们准备关闭所有的窗户,只有一个除外,”威尔说,“从死人世界通出来的那一个。”

  “是的,那是一个承诺。但是那是有条件的,你们知道是什么条件。”

  “是的,我们知道。有很多窗户要关吗?”

  “成千上万个。有*炸出来的那个可怕的深渊,有阿斯里尔勋爵从他自己的世界里打开的大口子,这两个都必须关闭,而且会关闭。但是还有很多更小的口子,有些在深深的地底下,有些在高高的空中,它们是因为其他的方式形成的。”

  “巴鲁克和巴尔塞莫斯告诉过我,他们利用那样的口子在世界间旅行,天使再也不能那样做了吗?你们会跟我们一样局限在一个世界里吗?”

  “不会,我们有其他的方法旅行。”

  “你们的方法,”莱拉说,“我们可以学吗?”

  “可以,你们可以学,就像威尔的父亲所做的那样。它利用的是你们称作想像力的本领,但是那并不表示凭空捏造事情,它是一种可视的形式。”

  “那就并不是真正的旅行,”莱拉说,“只是假装……”

  “不,”哈法尼亚说,“跟假装根本不一样,假装是容易的,这种方式很难,但真实得多。”

  “它是不是跟真理仪一样?”威尔说,“要花整个一生的时间来学?”

  “它需要长时间的练习,是的。你们必须努力。你们以为手指头一弹就拥有了这个天赋?值得拥有的东西是值得为之努力的,不过你们有一个朋友已经跨出了第一步,他可以帮助你们。”

  威尔不知道他会是谁,此时他也没有心情问。

  “我明白了,”他叹了口气说,“我们还会再见到你吗?我们回到我们自已的世界去以后还会与天使说话吗?”

  “我不知道,”哈法尼亚说,“但是你们不应该花时间等待。”

  “我还应该把刀子折断。”威尔说。

  “是的。”

  他们在说话的时候,身边的窗户一直开着,工厂里的灯光在闪耀,工作在继续,机器在运转,化学品在复合,人们在生产商品谋生,那是威尔的世界。

  “唔,我告诉你怎么做。”他说。

  于是他教天使怎样去摸窗户的边,正如吉贾科默·帕拉迪西当时教他一样,用指尖感觉它们并把它们捏到一块。渐渐地窗户关上了,工厂消失了。

  “那些不是由这把精妙的刀子制造的口子,”威尔说,“真的有必要把它们全部关上吗?因为尘埃肯定只是从刀子制造的口子逃出去,其他的一定已有上千上万年的历史了,尘埃却仍然存在着。”

  天使说:“我们会将它们全部关闭,因为如果你认为还留着任何口子的话,你会把你的生命花在寻找一个口子上,那会浪费你的时间。在你的世界里,你有其他的工作要做,重要和有价值得多的工作。你再也不会走出你的世界去旅行了。”

  “那么,我该做的工作是什么?”威尔说,但立即接着说:“不,我想还是别告诉我,我会决定自己该干什么。如果你说我的工作是战斗或治愈或探索或不管你可能会说什么,我会总是想着它。如果我依照你说的做了,我会厌恶,因为那会感觉好像我没有选择,如果我没做,我会感到内疚,因为我应该做。不管我做什么,该我自己来选择它,不是别人。”

  “那你已经向智慧迈出了第一步。”哈法尼亚说。

  “海上有亮光。”莱拉说。

  “那是带你的朋友来接你们回家的船,他们明天会到这儿。”

  明天这个词仿佛重重的一击落下来,莱拉从来没想到她会不愿意见到法德·科拉姆、约翰·法阿和塞拉芬娜·佩卡拉。

  “我现在要走了。”天使说,“我已经学会了我需要知道的事情。”

  她用她轻巧凉爽的手臂拥抱了他们俩,吻了吻他们的前额,然后弯下腰来吻了吻精灵,他们变成鸟,随着她展开翅膀,迅速升入空中。只有几秒钟,她就消失了。

  她走后不一会儿,莱拉轻轻地喘了口气。

  “怎么啦?”威尔说。

  “我没有问我父母的事——现在,我又不能问真理仪……我不知道我是否会知道?”

  她慢慢坐下来,他靠着她也坐下。

105

主题

895

存在感

126

活跃日
帅哥离线 ╯﹏╰
 8 

家中的荣誉团员

44楼
发表于 2007/11/24 | 编辑
 “噢,威尔,”她说,“我们怎么办?我们究竟怎么办?我想永远和你生活在一起,我想每天吻你、和你一起躺下一起醒来直到死去,很多很多年以后。我不想要回忆,只是回忆……”

  “不,”他说,“回忆是可怜的东西,我想要的是你的红头发、嘴唇、胳臂、眼睛和手,我以前不知道我会如此去爱一些东西。噢。莱拉,我希望这个夜晚永远不要结束!只要我们能这样待在这儿,世界可以停止转动,所有其他人都可以沉睡……”

  “除了我们以外的所有人!你和我可以永远地生活在这儿,只管彼此相爱。”

  “无论发生什么事,我将永远爱你,直到我死去,直到我死后;当我走出死人的世界,我,我所有的原子,会永远到处漂浮,直到我重新找到你……”

  “我会寻找你,威尔,每时每刻。当我们真的重新找到彼此的时候,我们将紧紧地抱在一起以至于没有任何东西或任何人会将我们拆开。我的每一个原子和你的每一个原子……我们将活在鸟儿、花儿、蜻蜓、松树、云彩以及你看见的在太阳的光柱中漂浮的那些小小的光点中……当他们用我们的原子制造新的生命时,他们不可能只取一个,他们必须拿走两个,你一个,我一个,我们将那么紧地结合在一起……”

  他们手牵着手并排躺着,望着天空。

  “你记得吗?”她悄声说,“当你第一次走进喜鹊城的那家咖啡店时,你还从来没见过一个精灵?”

  “我不明白他是什么,但是当我看见你时,我就立即喜欢上了你因为你勇敢。”

  “不,是我先喜欢上你。”

  “你没有!你跟我打架!”

  “唔,”她说,“是的,但是你攻击我。”

  “我没有!你冲出来攻击我。”

  “是的,但是我很快就住了手。”

  “是的,但是。”他温柔地模仿着她。

  三十八、植物园

  吉卜赛人在第二天下午到达了,因为没*头,他们只得把船停在海上的某个地方,约翰。法阿、法德·科拉姆和船长同作为向导的塞拉芬娜·佩卡拉坐着汽艇上了岸。

  玛丽把她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穆尔法,于是等到吉卜赛人上岸来到宽阔的海滩上时,已经有一群奇特的生物在等着迎接他们。双方当然都好奇地想了解对方,但是约翰·法阿在他漫长的一生中学会了很多礼节,养成了很好的耐心,他认为这些最奇怪的人从西方吉卜赛人的头领那儿得到的应该是恩典和友谊。

  所以他在炎热的太阳底下站了一些时候,听老扎利夫萨特马克斯作欢迎辞,玛丽尽其所能地翻译过来,约翰·法阿致了答谢辞,给他们转达了沼泽地带居民的问候。

  当他们开始穿过沼泽往村里进发时,穆尔法看见法德·科拉姆步履是非常艰难,立即提出要载他,他感激地接受了,就这样他们来到了聚会地,威尔和莱拉赶来迎接他们。

  莱拉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这些亲爱的人啦!他们最后一次在一起说话还是在北极的雪地上,在他们前去从饕餮手里营救那些孩子们的路上。她几乎都有些不好意思了,犹疑地把手伸出来给他们握,但是约翰·法阿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吻了吻她的双颊,法德·科拉姆也同样如此,把她紧抱在胸前。

  “她长大了,约翰。”他说,“记得我们带去北地的那个小女孩吗?现在瞧瞧她,唉!莱拉,亲爱的,即使我有着天使的舌头,我也无法告诉你再次见到你我是多么的开心。”

  但是他感觉她看上去受到了很大的伤害,那么脆弱,那么疲倦。他和约翰·法阿都不会看不到她怎样紧靠在威尔的身边,那个眉毛又黑又直的男孩怎样时刻留意她在哪儿,并确保自己不远离她的左右。

  老人们恭敬地向威尔打招呼,因为塞拉芬娜·佩卡拉告诉了他们威尔所做的一切。至于威尔,他羡慕法阿大人的风度所表现出的巨大威力,在彬彬有礼掩盖下的威力,他认为等自己老了以后最好也有这样的风度,约翰·法阿这儿是一个避难所和一个坚固的难民营。

  “马隆博士,”约翰·法阿说,“我们需要带上一些新鲜水,以及你的朋友能卖给我们的任何可以充当食品的东西。另外,我们的人在船上待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了,我们还打了几仗,如果他们都能上岸走一走,以便呼吸一下这个世界的空气,并且日后能给他们的家人讲讲他们所旅行到的世界,这会是一件幸事。”

  “法阿大人,”玛丽说,“穆尔法要我告诉你们,他们会提供你们所需要的一切,如果你们今晚能够和他们一道共进晚餐,他们会很荣幸。”

  “我们非常乐意。”约翰·法阿说。

  于是那天晚上,来自三个世界的人们一起坐下来分享着面包、肉、水果和酒。

  吉卜赛人送给主人们来自世界各个地方的礼物:日内瓦的坛子、海象牙雕、土耳其的丝绸挂毯、瑞典银矿的银杯、韩国的瓷釉碟子。

  穆尔法高兴地接受了这些礼物,也回赠了他们自己手工制作的东西:古节木制作的稀有的船只、一段段最好的绳子和线、漆碗、坚固和轻巧得连住在英国沼泽地带的吉卜赛人都从来没见过的鱼网。

  分享完盛宴后,船长谢过主人们,离开去指挥船员将他们需要的储备品和水运上船,因为他们天一亮就启航。他们正这样忙碌着时,老扎利夫说道:

  一切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有一个事物表示着我们被赋予了一个责任,我们想让你们看看这是什么意思。

  于是,约翰·法阿、法德。科拉姆、玛丽和塞拉芬娜与他们一道来到死人世界被打开的那个地方,鬼魂们仍然在无休无止地从里面走出来。穆尔法在她的周围种植一个小树林,因为他们说那是一个圣地,他们会把它永远保存下去,它是快乐的源泉。

  “唔,这是一个谜,”法德·科拉姆说,“很高兴我能活着看到了这一天,进入死亡的黑暗是我们都害怕的事情,不管我们喜欢什么样的东西,对它我们都只有恐惧,但是如果这个我们不得不去的地方有一条出路的话,那我的心情就要轻松很多了。”

  “你说得对,科拉姆。”约翰·法阿说,“我见过很多人死去,我自己就打发过不少人去到那黑暗之中,尽管这总是发生在战争的怒火中。知道在黑暗中度过一段时间后我们会重新出来,来到一个这么美好的世界,像鸟儿一样在天空白由翱翔,唔,那是任何人都希望得到的最美妙的承诺。”

  “我们必须同莱拉谈谈这事,”法德·科拉姆说,“了解它是怎么出现的,以及它是什么意思。”

  玛丽觉得很难向阿塔尔和其他穆尔法道别,在她上船之前,他们给了它一件礼物:一个装着一些轮子树油的漆瓶,还有最为珍贵的一小袋种子。

  它们也许无法在你的世界生长,阿塔尔说,不过如果真不能生长,你还可以用那瓶油。别忘了我们,玛丽。

  不会的,玛丽说,永远不会。即使我能和女巫一样长寿,会忘记其他的一切,也永远不会忘记你以及你的人民的友好。

  于是,大家踏上了回家的旅途。风轻海静,尽管他们不止一次看见那些巨大、闪光的雪白翅膀,但是那些鸟很谨慎,离得远远的,不敢靠近。威尔和莱拉形影不离,对于他们来说两周的航程过得像眨动眼皮那般快疾。

  泽法妮亚曾经告诉塞拉芬娜·佩卡拉,当所有的切口都关闭后,各个世界就会恢复它们彼此间的正常关系,莱拉的牛津和威尔的世界又会重新彼此互为存在,像两张胶卷上的透明的影像一样,靠得越来越近,直到重合,但永远不会真正接触。

  然而,此时,这两个世界却相距很远——和她当时从她的牛津旅行到喜鹊城一样远。现在威尔的牛津就在这儿,只有一刀之割的距离。他们到达时是晚上,随着锚哗啦一声落入水中,迟暮的太阳温暖地照耀着绿色的山坡、赤土色的陶瓦屋顶、那四处飞溅的美丽的瀑布以及威尔和莱拉的小咖啡馆上。船长用望远镜搜索了也没有看到任何生命的迹象,但是约翰·法阿带上半打武装人员上岸以防万一。他们不会碍事,但如果需要的时候他们会有所帮助。

  迎着暮色的降临,他们一起吃了最后一顿晚餐。威尔向船长和他的手下还有约翰·法阿和法德·科拉姆道别。他似乎还不太了解他们,他们对他却看得更清:

  他们看到的是一个非常强壮,但却受到深深打击的年轻人。

  终于威尔和莱拉以及他们的精灵,还有玛丽和塞拉芬娜·佩卡拉出发穿过那座空荡荡的城市。城市里空无一人,惟一的脚步声和影子都是他们自己的。莱拉和威尔手牵着手走在前面,去往他们不得不分手的地方,两位女士隔着一段距离走在后面,像姐妹一样交谈着。

  “莱拉想到我的牛津去稍微看看,”玛丽说,“她脑子里有些想法,她随后就径直回来。”

  “你有什么计划,玛丽?”

  “我——当然是跟威尔一起走。今晚我们将去我的公寓——我的房子——然后明天找他母亲在哪儿,看我们能做些什么来帮助她康复一些。我的世界里有那么多规章制度,塞拉芬娜,你必须让那些权威人士满意,回答上一千个问题才行;我将帮他处理法律方面、社会服务、住房和所有这类问题,让他集中精力照顾他母亲。他是一个坚强的孩子……我会帮助他的。另外,我也需要他。我已经没工作了,银行里也没多少钱。如果警察在追捕我,我不会感到意外的……他将是我在我的世界里惟一能够谈论这一切的人。”

  他们穿过寂静的街道继续往前走,经过一个正方形的塔——塔的门厅那头黑乎乎的,和一个桌子摆在人行道上的小咖啡馆,来到一条中间长着一排棕榈树的宽阔的林荫大道上。

  “我当初就是从这儿过来的。”玛丽说。

  威尔当时在牛津寂静的郊区大道上第一次看到的窗户就开在这儿,在牛津那边,有警察看守着——或者说是在玛丽设计哄骗他们让她穿过时被警察看守过。

  她看到威尔走到那个地方,双手灵巧地在空气中移动,窗户消失了。

  “他们下次再来看时会大吃一惊的。”她说。

  莱拉想进入玛丽的牛津,让威尔看一样东西,然后再同塞拉芬娜回来,显然他们必须非常小心地寻找一个地方切过去,所以女士们跟在后面,穿过喜鹊城内月光照耀的街道。在他们的右边,一片开阔漂亮的公用场地通向一幢大房子,房子那儿有一个古典的柱廊,在月光下明亮得仿佛冰糖一般。

  “当你告诉我我的精灵是什么形状时,”玛丽说,“你说过如果我们有时间的话,你可以教我怎样看见他……我希望我们有时间。”

  “唔,我们是有时间,”塞拉芬娜说,“我们不是一直在说话吗?我教了你一些巫师民谣,按照我的世界里的老方法,它是被禁止的,但是你要回到你的世界了,老方法已经改变了。我也从你那儿学到很多东西。你听我说:当你在电脑上与阴影说话时,你必须保持一种特别的心态,对吗?”

  “对,正如莱拉用真理仪一样,你的意思是要我试着用这种心态来看我的精灵吗?”

  “不只是这样,你同时也得像平常一样看,现在试一试。”

  在玛丽的世界里,有一种画乍一看像随意的色点,但是当你用某个方式看时,它就好像进入了三维空间:纸张上会是一棵树,或者一张脸,或者某个以前根本不存在但此刻却真实可见的东西。

  现在塞拉芬娜教授玛丽的与这个相似,她必须坚持她看事物的正常方式,而同时又要进入她能看见阴影的那个类似昏睡状态下的梦境。她现在必须把两种方式结合在一起,保持每一天的正常状况,同时要处于一种睡眠状态,正如要想在点子中看到那三维画,你就得同时朝两个方向看一样。

  正如看点子画一样,她突然看到了它。

  “啊!”她叫道,伸手抓住塞拉芬娜的胳臂来稳住自己:在公用场地周围的铁围栏上蹲着一只鸟:黑油油的,有一双红腿和一张弯曲的黄嘴,那是一只阿尔卑斯山红嘴山鸦,正如塞拉芬娜描述的那样。它——他——只有一二英尺远,头微微竖起望着她,仿佛觉得好笑。

  但是她是那么吃惊,以至于注意力分散了,他消失了。

  “你已经成功了一次,下次会容易些。”塞拉芬娜说,“当你回到你的世界时,你也会用同样的方式学会看见别人的精灵。不过,他们看不见你的或威尔的精灵,除非你像我教你一样教会他们。”

  “是的……噢,这太奇妙了。是的!”

  玛丽想:莱拉可以同她的精灵交谈,不是吗?那她能不能既看见又听见这只鸟呢?她继续往前走,因为心怀期待而容光焕发。

  威尔正在她们前面切一个口子,他和莱拉等着她俩以便重新将窗户关上。

  “你知道我们在哪儿吗?”威尔说。

  玛丽环顾了一下四周,他们现在所在的是她的世界里的一条安静的林荫道,两边还有带灌木花园的维多利亚式大房屋。

  “在北牛津的某个地方,”玛丽说,“事实上离我的公寓不远,不过我不知道这具体是哪条路。”

  “我想去植物园。”莱拉说。

  “好吧,我想那大约要走15分钟,这边……”

  玛丽又尝试了一下那种双重视觉,她发现这次容易一些,那只红嘴山鸦与她一起在她自己的世界里,他停在低垂在人行道上的一根树枝上。她伸出手来看会发生什么事情,他毫不犹豫地跨上她的手,她感觉到微微的重量,那爪子紧紧地抓住她的手指,她把他轻轻地移到肩上,他稳稳地安顿下来,仿佛自她有生以来他就一直待在那儿似的。

  唔,他是的,她想到,继续往前走。

  High大街(牛津城早学院最多的一条街)上没有多少车辆,当他们转下玛格达伦学院对面的阶梯朝植物园的大门走去时,一路上只有他们几个。植物园有一个华丽的进口,里面有石凳,玛丽和塞拉芬娜在那儿坐下来,威尔和莱拉则翻过铁围栏爬进了园,他们的精灵从栏杆中间溜过去,赶在他们前面进了园子。

  “走这边,”莱拉扯了扯威尔的手说。

  她领着他经过一个池塘,池塘内有一个喷泉罩在一棵叶冠宽大的树下;然后穿过苗床向左一拐走向一棵树干繁多的巨松。有一段高大的石墙,墙内有一个入口。在园子更深处,树木要长的小一些,种植得也不那么正式,莱拉带着他几乎走到了园子的尽头,翻过一座小桥,来到一棵枝叶低矮、向四周铺开的树下的一个木凳旁。

  “是的!”她说,“我抱着那么大的希望,就是这儿,还是老样子……威尔,过去每当我想独处时,我常常来到我的牛津里的这个地方,坐在这同一个长凳上,只有我和潘。我想的是如果你——也许只要每年一次——如果我们能够在同一时刻来到这儿,只要待一个小时左右,那么我们可以想像我们又靠得很近——因为我们会很近,如果你坐在这儿,而我就坐在我的世界里的这个地方——”

  “对,”他说,“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会回来,无论我在世界的哪个地方,我都会回到这儿——”

  “在施洗约翰节(6月24日,英国四结账日之一)这天,”她说,“正午时分。只要我活着,只要我活着……”

  他觉得自己根本无法看她的神情,但是他任自己的热泪奔流而下,只是把她紧紧抱住。

  “如果我们——以后——”她颤抖地悄声说——“如果我们遇见某个我们喜欢的人,如果我们与他们结婚,那么我们必须对他们好,不要总是作比较并且幻想该结合的不是别人而是我们俩……但是得坚持每年到这儿来一次,只是一个小时,只是彼此在一起……”

  他们紧紧地抱住对方,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旁边河上的一只水鸟被惊动了,叫唤起来,偶尔有车辆驶过玛格达伦大桥。

  终于,他们抽开身子。

  “就这样吧。”莱拉柔声说。

  此刻,她整个人都软若无物,那是他后来最喜欢的记忆之一——她优雅中的那份紧张因为朦胧而柔嫩,她的眼睛和手,尤其是她的嘴唇柔软无比,他一次又一次地吻着她,每一个吻都更接近最后那一吻。

  他们怀着因为爱情带来的那份温柔而沉重的情绪,走回到大门口,玛丽和塞拉芬娜在等着。

  “莱拉——”威尔说,她说:“威尔。”

  他切了一个进入喜鹊城的窗户,那头处在大房子周围的公用场地深处,离森林边缘不远。他们最后一次跨过来,俯看着这座寂静的城市,铺着瓦的屋顶在月光下熠熠发光,塔在它们上方,那艘灯火通明的船在平静的海面上等待着。

  威尔转向塞拉芬娜,尽可能平稳地说:“谢谢你,塞拉芬娜·佩卡拉,谢谢你在观景楼救了我们,谢谢你所做的其他一切。请在莱拉的有生之年好好待她,我对她的爱是无人能比拟的。”

  作为回答,女巫吻了吻他的双颊。莱拉一直在同玛丽说悄悄话,然后她们俩也拥抱了一下。首先是玛丽,然后是威尔跨过那最后一个窗口,回到他们自己的世界,回到植物园那些树木的阴影下。

  从现在开始要开心起来,威尔这样想着,但是这就像要把一只想抓挠他的脸并且撕开他的喉咙的斗狼囚制在他怀里一样艰难,然而,他这样做了,他想没有人能够看出他付出了多大的努力。

  他知道莱拉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她笑容中的那份紧张和疲惫说明了一切。

  然而她笑了。

  最后一个吻,急切和笨拙,以至于他们的颧骨碰到了一起,她眼里的一颗泪珠滴落到他的脸上,他们的两个精灵也吻别着,潘特莱蒙越过台阶爬进莱拉的怀里,然后威尔开始关闭窗户。接着窗户就合上了,通道关闭了,莱拉不见了。

  “现在——”他说,努力装出面对现实的口吻,但是身子还是不得不背着玛丽——“我必须弄断这把刀子。”

  他用熟悉的方式在空中搜寻直到找到一个裂缝,努力去回忆以前发生的事情。

  当初他在洞里正准备切一条出路时,库尔特太太突然不知为什么让他想起了他的母亲,刀子就断裂了,那时他觉得是它终于碰到了它切不了的东西,那就是他对母亲的爱。

  于是他现在也作着这样的尝试,在脑海中回想最后一次见到母亲时她在库珀太太的小门厅里诚惶诚恐、心不在焉的样子。

  但是这没有用,刀子轻易地切穿空气,打开一个正风雨大作的世界:重重的雨珠扑打过来,把他们俩都吓了一跳,他迅速地把它关起来,站在那儿发了一会儿呆。

  他的精灵知道他应该怎么做,干脆地说:“莱拉。”

  当然。他点点头,然后右手握刀,用左手按住那滴仍然留在他脸颊上的泪珠。

  这次,随着咔嚓的扭断声,刀子碎了,刀片散落到地上,在被另一个宇宙的雨水淋湿的石头上闪着光。

  威尔跪下来把它们仔细拣起来,基里亚娃用她的猫眼睛帮着一片不漏地找回来。

  玛丽把帆布包背到肩上。

  “嗯,”她说,“现在听我说,威尔。我们几乎没有说过什么话,你和我…

  …所以从很多方面来讲我们还仍然是陌生人,但是塞拉芬娜·佩卡拉和我相互作出了承诺,我刚才对莱拉发了誓,即使我没有许过别的任何承诺,我也会对你作出同样的保证,那就是如果你容许的话,我愿意一辈子做你的朋友,我们俩都只能靠自己了,我想我们俩都可以对付那种……我的意思是说,除了你我以外,我们没有别的人可以谈论所有这一切……并且我们俩也都得习惯与我们的精灵相处……我们俩都有麻烦,如果这些都不能使我们有某些共同语言,我不知道还有什么东西会。”

  “你有麻烦?”威尔望着她说,她坦荡、友好和聪明的脸直接回望着他。

  “唔,我离开前在实验室里砸碎了一些设备,并且伪造了一张*……那并不是我们不能对付的事情,而你的麻烦——我们也能够对付。我们可以找到你母亲给她一些适当的治疗。如果你需要某个地方居住的话,晤,如果你不介意与我住在一起的话,如果我们能够这样安排的话,那么你就不必进他们所谓的那种福利院。我的意思是说,我们必须编好一个说法,并且口径一致,不过我们可以做到这一点,对不对?”

  玛丽是朋友,他有了一个朋友,这是真的,他从来没想到过这一点。

  “是的!”他说。

  “唔,我们就这样做吧。我的公寓离这儿有半英里,你知道我在这个世界上最想要的是什么吗?我想要一杯茶。来吧,让我们去把茶壶放在火上。”

  在莱拉看着威尔的手将他的世界永远关上之后过了三个星期,她发现自己又重新坐在了她第一次中了库尔特太太的符咒的约旦学院的餐桌旁。

  这只是一个较小的聚会:只有她、院长和圣索非娅女子学院的院长汉娜·雷尔夫夫人。汉娜夫人当初也出席了那第一个晚宴,即便莱拉现在见到她很吃惊,她还是礼貌地跟她打了招呼,然后感觉自己的记忆力出了问题:因为这个汉娜夫人比她记忆中的那个愚蠢守旧的人聪明得多,并且更有趣,更慈祥。

  莱拉离开期间,在约旦学院,在英国,在整个世界都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事情。

  教会的权力好像极大地增强了,许多残酷的法律得以颁布,不过这种威力消退的速度和它当时生长的速度一样快:教权中的巨变推翻了那些狂热者,将更多的自由力量带进权力圈,总祭品委员会解散了,宗教纪律法庭混乱无主。

  牛津大学经过一段短短的动荡期后,正在重新恢复学术气氛和礼仪。有些东西不见了:院长收藏的珍贵银器被盗,有些大学仆人消失了,不过院长的男仆卡曾斯仍在;莱拉准备好用挑衅来迎战他的敌意,因为自她记事起,他们就一直是敌人。可当他非常热情地跟她打招呼并且用双手跟她握手时,她简直吓了一跳:

  他声音里流露出的是好感吗?唔,他已经变了。

  席间院长和汉娜夫人谈论着莱拉不在期间发生的事情,她听着,要么沮丧、要么悲伤,或惊奇。当他们撤到起居室去喝咖啡时,院长说道:

  “现在,莱拉,我们几乎一直没有你的消息,但是我知道你见识了不少事情,你能告诉我们一些你的经历?”

  “能,”她说,“但不是一次讲得完,有些事情我还不明白,有些仍然会让我战栗和哭泣,但是我会告诉你们的,我发誓,能讲多少讲多少,只是你们也得答应我一件事情。”

  院长望着那位膝头上趴着一只狨精灵的灰发夫人,一道笑意在他们之间闪过。

  “那是什么?”汉娜夫人说。

  “你们得答应相信我,”莱拉认真地说,“我知道我并不总是讲真话,在有些地方我只有靠讲谎话和编故事才能生存下来,所以我知道自己过去是哪副德行,我知道你们清楚这一点,但是如果你们半信半疑的话,那我的真实故事就太重要了以至于我不能讲。所以,只有你们答应相信它,我才会讲实话。”

  “唔,我答应。”汉娜夫人说,院长也说:“我也答应。”

  “但是你们知道什么东西是我最希望——最希望得到的吗?我希望我没有失去读真理仪的方法。噢,太奇怪了,院长,它先是成为我的本领,然后又这么离开!我曾经是那么了解它一一我可以在各种符号意义之间自由穿梭,从一个符号跨到另一个符号,把所有的意义联系起来——它就像……”她笑着继续说:“唔,就像一只猴子在树上,动作那么迅疾,然后突然——什么也没有了,没有一个有意义,我甚至什么也不记得了,只记得类似锚表示希望,骷髅头表示死亡这些基本意思。”

  “不过,它们并没有丢失,莱拉。”汉娜夫人说,“那些书还在博德利图书馆里,研究它们的奖学金还可以拿并且很丰厚。”

  汉娜夫人正对着院长坐在壁炉旁的两张扶手椅中的一张里,院长椅子旁的灯是惟一的光源,但是它清楚地显露出两位老人的表情,莱拉发现自己在研究的是汉娜夫人的脸。莱拉觉得她的脸慈祥、机敏和睿智,但是除此之外,就像她读真理仪一样,她看不出那张脸更多的内容。

  “唔,现在,”院长继续说,“我们必须考虑考虑你的将来,莱拉。”

  他的话使她战栗,她打起精神,坐起身来。

  “我离开的这段之间,”莱拉说,“我从来没想过这个,我所想的只是当下,只是现在。很多时候我觉得我根本就没有什么将来,现在……嗯,突然发现自己有一辈子的生命要过,但是根本不知道……但是根本不知道怎样来度过,嗯,就像有真理仪,却不知道怎样读一样。我想我必须努力,但是具体干什么我不知道。

  我的父母大概很富有,但我敢打赌他们从来没想过要为我存点钱,总之我认为他们现在一定已经用这样或那样的方式把他们所有的钱都用光了,所以即使我有权继承的话,也不名一文了。我不知道我的将来是什么样,院长。我回到约旦学院因为这儿曾经是我的家,而且我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我想埃欧雷克·伯尔尼松会让我住在斯瓦尔巴特群岛,塞拉芬娜·佩卡拉会让我与她的女巫部落住在一起,但是我不是熊,也不是女巫,所以虽然我那么爱他们,但是我不会真正适应那儿。

  也许吉卜赛人会收留我……但是我真的再也不知道该做什么。现在我是真的很迷茫。”

  他们望着她:她的眼睛比平时更明亮,她的下巴扬得高高的,那神态是她无意识地从威尔那儿学来的。她看上去既迷茫又充满挑战性,汉娜夫人心想,并且为此而羡慕她;而院长还看出了一些别的东西——他发现这个孩子潜意识的孩子气不见了,她为自己正在发育的身体而尴尬。但是他深爱着这个女孩,对即将出落成美丽的大姑娘的莱拉感到半是骄傲半是畏惧。

  他说:“只要这所大学还在,你就永远不会迷茫,莱拉。只要你需要,这儿就永远是你的家。至于钱——你父亲转让了一笔捐助基金,可以满足你所有的需要,并且委托我为执行人,所以你不必为这个担忧。”

  事实上,阿斯里尔勋爵根本没有这么做过,但是约旦学院很富裕,院长自己也有钱,即使在经历了最近的动荡以后。

  “不,”他接着说,“我在想有关学业的事。你还很年轻,到目前为止你的教育一直仰仗于……晤,非常坦白地说,仰仗于我们这里受你威胁最少的学者,”

  他说,但他在笑着说。“而且一直毫无计划。现在该到了接受恰当的课程,让你顺应你的天赋去发展的时候了——具体会是什么,我们根本无法预测,但是如果你打算将真理仪作为你一生的研究课题,并且有意识地去学习你曾经通过本能所做到的事情——”

  “是的。”莱拉肯定地说。

  “——那把你交到我的好朋友汉娜夫人的手里是再好不过的了,她在这一领域的学术成就是没人比得上的。”

  “让我提一个建议吧。”夫人说,“你现在不必回答,考虑一会儿,现在我的学院没有约旦学院这么古老,你还太小,再怎么说也不可能成为一个研究生,但是几年前我们在北牛津要了一栋大房子,我们决定成立一个寄宿学校。我想让你去见见女校长,看你是否愿意成为我们的学生。莱拉,你要知道,很快你将需要的是与你同龄的其他女孩的友谊,年轻时有些东西我们是相互学习的,我认为约旦学院不可能把所有一切都提供给你。女校长是一个聪明的年轻女人,精力充沛、富于想像力,善良仁慈。能拥有她是我们的幸运,你可以跟她谈谈,如果你喜欢这个安排的话,就来把圣索非娅学院当成你的学校,约旦学院作为你的家。

  如果你想系统地研究真理仪,你和我可以单独上些课程。但是有时间,我亲爱的,你有的是大量的时间。不用现在回答我,留到你准备好了再说。”

  “谢谢你,”莱拉说,“谢谢你,汉娜夫人,我会的。”

  院长给了莱拉开花园门的钥匙,所以她可以随意来去。那天晚上晚些时候,门房正在锁门的时候,她和潘特莱蒙溜了出去,在黑暗的街道上穿行,听着牛津城午夜的钟声。

  他们一进入植物园,潘就跑过草地追着一只老鼠朝围墙而去,然后又把它放走,跳上附近的一棵巨松里。看着他能够远远地在树枝间跳跃,莱拉觉得很开心。

  但是有人看着时,他们得小心着不这样做,这经历了痛苦得到的女巫的那种人与精灵分离的能力绝不能让外人知道。换作以前,她会很高兴地向她的顽童朋友们炫耀,让他们恐惧得瞪大眼睛,但是威尔已教会了她沉默和谨慎的可贵。

  她坐在长凳上等潘来到她身边,他喜欢给她惊喜,但是她通常能够在他过来之前看到他,他那隐隐烁烁的身影沿着河堤移动。她望向另一边,假装没有看见他,然后在他跳上长凳的时候突然抓住他。

  “我差点就成功了。”他说。

  “你得更好才行,我听见你从大门那儿过来。”

  他坐在椅背上,前爪搭在她的肩头。

  “我们怎么跟她说?”他说。

  “我们说行,”她说,“反正只是见见这位校长,不是去上学。”

  “但我们会去的,是吗?”

  “是的,”她说,“有可能。”

  “也许是件好事。”

  莱拉不知道其他学生怎么样。她们也许比她更聪明,或者更世故,而且对那些和她的同龄女孩来说十分重要的所有知识一定比她知道得多得多,她不能够把她知道的事情全部告诉她们,她们肯定会认为她简单无知的。

  “你认为汉娜夫人真的会读真理仪吗?”潘特莱蒙说。

  “有那些书,我敢肯定她会。我在想到底有多少书?我打赌我们可以把它们全部学会,然后抛开书本去读真理仪。想想要带着一堆书到处跑……潘?”

  “什么?”

  “你会告诉我在我们分开时你和威尔的精灵做了些什么吗?”

  “有一天会的,”他说,“有一天她也会告诉威尔,我们达成了一致意见,说等那个时候来临时,我们会知道的,但是在这之前我们不会告诉你们中任何一个。”

  “好吧。”她平和地说。

  她把一切告诉了潘特莱蒙,但是他有些秘密瞒着她是没有错的,毕竟是她抛弃过他。

  想到她和威尔又有一件共同的事情,这让她感受到一种安慰,她不知道此生是否还会有一刻不想念他,不在脑袋里与他说话,不重温他们在一起的每一时刻,不渴望他的声音、他的手和他的爱。她做梦也没想到过深爱着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在历险过程中让她震惊的所有事情中,那是使她最为震惊的。她认为她在它心里留下的温情就像一道永远也不会消失的伤口,但是她会永远地珍惜它。

  潘溜到椅子上,蜷缩在她的膝头。在黑暗中他们安全地在一起,她,她的精灵,以及他们的秘密。在这个沉睡的城市的某个地方,有那些会告诉她怎样重新阅读真理仪的书,和那个即将教授她的学识渊博的慈祥女人,还有学校里那些比她知道得多得多的女孩子们。

  她想:她们还不知道这事,但她们即将成为我的朋友。

  潘特莱蒙喃喃地说:“威尔说的那事……”

  “什么时候?”

  “在海滩上,就在你试真理仪之前,他说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那是他父亲告诉你们的,但是还有一个。”

  “我记得,他指的是王国完了,天堂的王国,全都完了。我们不应该认为它比当前的生活、当前的世界更重要,因为我们所在的地方总是最重要的地方。”

  “他说我们必须建设一个……”

  “那就是我们为什么需要好好活下去的原因,潘。我本来会跟威尔和基里亚娃走的,不是吗?”

  “是的,当然!他们本来会跟我们来这儿,但是——”

  “但是那样的话我们就建设不了它,谁也建设不了,如果他们把自己放在首位的话。我们必须经历所有那些艰难的事情,如开心、仁慈、好奇、勇敢和耐心,我们得学习和思考,并且努力工作,我们所有人,在所有不同的世界里,到那时我们将建设……”

  她的手歇在他光滑的毛发上,在花园的某个地方,一只夜莺在歌唱,一丝微风轻抚着她的头发,吹动头顶上方的树叶。城里各种各样的钟敲响了。每个钟都敲一下,这个高那个低,有些近有些远,一个嘶哑暴躁,另一个庄重浑厚,但是全都以不同的声音告知着同一时间,即使有些敲得比其他的稍微慢一点。在她和威尔吻别的那另一个牛津里,钟也会在敲响,夜莺也会在歌唱,微风也会吹动植物园里的树叶。

  “到那时,”她的精灵睡意蒙咙地说,“建设什么?”

  “天堂共和国。”莱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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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观生

45楼
发表于 2007/12/03 | 编辑
真是太感谢了, 我正想找来看,听说有拍成电影,但我没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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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观生

46楼
发表于 2008/01/27 | 编辑
不过在线观看真的蛮不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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