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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着朦朦的细雨，初夏了，夜色如燃烧后的灰烬。
我一步一步的走上台阶，顽皮的举伞打落树叶的雨滴，任水滴落在头发、衣服、脸颊、睫毛、耳朵，乐不可支。最后的台阶，不经意的回头，沉默的角落里，男孩头微微的仰起看不清表情倚靠着一棵树下，姿势里喧嚣着固执。画面模糊，隐隐绰绰，剪掉一角，粘贴上莫名的倔强，刺眼的光线和肆意的色彩掩饰了转过身的羞涩，一场青春的祭祀。我踮脚踱步靠在树的阴影处，张开手掌，透过指间的缝隙，画面如水漾过，缓缓的流动着，流动…
那天，他站在屋檐下，手在雨中挥舞着，笑容如阳光下白色的沙滩般纯粹。我知道他叫树，坐在我后面。日落后的余晖，他的影子斜铺在我的桌上，我偷偷的用白纸覆盖着，一遍一遍的描摹。如此反复，一张一张的白纸，一个一个的日子，夏天就过去了。
我光着脚丫踩在水里面，手里提着鞋子向他跑去，我都忘了，我们还未说过话呢。“你怎么没有打伞？”他接过我的书包，拍了拍上面的水。“别拍了，没用，都浸透了！”我抬头看了眼屋檐，也许是看屋檐背后的天空。然后，借着刚才的铺垫傻乎乎的朝他笑。
“干嘛不带伞呀？都淋成这样了！拿去，用我的外套擦一下头吧！”他里面剩下一件格子衬衫，干净清爽。
我“嘻嘻”的笑起来：“书包里有伞呢，拿在手上麻烦。我不擦啦，你穿上吧！”
“你这样明天会生病的！你…你不会是害羞吧？”他试探的眼神看着我，事实上明明是他害羞了！
我一把夺过外套，胡乱的擦了两下。“喂，你没带伞还是和我一样怕麻烦呀？如果没拿伞我可以借给你也还了你借我外套的情呀？我才不要欠你什么呢！对了，我们好像是第一次说话吧？”“是啊，第一次说话！”他笑了笑，低着头。我不自觉的挪了下脚丫，“我话挺多的吧，呵呵，是不是有一点点的无语？”说着边拧干衣角的水。
“不知道，好象在意料之外，没做好心理准备，但怎么说也没超越心里的承受能力！”
“什么啊，真是的！你应该说：哪里有？瞧你说的这样得体有礼貌，让人如沐春风！”我嘟着嘴认真的建议着，“这样才地道呢！”
“哦，呵呵，我知道了，下次我就会这样说的！”
“那你一定要记住哦！”我说着边从书包掏出伞塞在他手里，“给你！前面有院子的那屋就是我家，拿了伞就回去吧，我才不要欠你什么呢！我走了，不要追上来，被我妈瞧见会打折你的腿，那样我就会遭报应的！”
说完跑入雨里，他走出屋檐，我回头朝他笑，他挥着手：“我叫树！”树，应该是长在世界边缘的原始森林里，阳光，风，雨，霜，雪。自然的生长和死去，一生的等待和守望。
第二天，我躺在床上，想着今天不要上课，真是如蒙大赦，高兴的把枕头扔来扔去。妈打开门，无可奈何的看了我一眼，转而狐疑的问道：“有个男孩说是你同学，给你送伞回来，我把他让进屋里，你出去看看！”
“谁？”我一惊，假装苦思一番，忽恍然大悟：“噢，那可能是我班长，昨天我把伞落在教室里。他干嘛要这么急送给我，星期一上课的时候就可以啊，肯定是想表现一下乐于助人！妈，瞧吧，平常老师夸他学习好还不够呢？你就说我没在家，平日最讨厌这种人！”
你这孩子，人家好心好意送回来你就这态度？也不怕同学笑话！说了你要跟同学好好相处，走，出去！”妈刚才皱起的眉头放了下来，不由分说就拉着我出来。他正站在窗前，侧影，额头的秀发微微的飘起，一身白色的运动服，裤角沾了清晨的露水，有些湿。窗外，院子的角落，有我从路边挖来的野菊花。蓝色的雏菊，阳光穿透花瓣，影子层层叠叠，热闹里包裹着安静的归宿。
“同学，坐下喝口茶吧！我家丫头总这样没个收拾，丢三落四。还劳你送伞回来，真是麻烦了！”我站在妈妈身后朝他使了个眼色，他会意的笑了。说道：“阿姨，我是顺便的。”
“你是不是要去小林家帮她辅导啊，我跟你一起去吧！”我示意的说道。
“现在就要走了么？那你跟同学一块去吧，路上注意安全，到了吃饭的点记得回家！”
“我知道了，那我们走了！”他还在后面跟我妈道别。我和他来到不远的小公园里，“喂，你真行，敢情把伞送到我家了！”我坐在草地上，揪那些比较长的草叶，扎成手镯的样子，戴在手腕。
" 我…”他咬了咬嘴唇，顺势在我旁边坐下，也不说话，就看我编手镯，饶有兴趣的样子。
"如果实在没话说就讲个故事吧，我倒没什么，就怕你尴尬！”我习惯这种沉默，一个人的玩耍，从日出到日落。
“安安静静的很好！如果你要听故事的话我也可以讲，你喜欢听什么故事？”他眯着眼睛，看着蓝天，我转过头看着他的脸：“我们是不是很久以前就认识？”他笑出了声，“你才知道啊，我们都是三年的同学了！”“我不是说这个，我是想说好熟悉，可我们昨天才开始说话！”他想了想：“也许吧，我们很久很久以前就认识！”
“那你就给我讲讲我们以前的事吧，没准你讲着讲着我就能记起来呢！”我打趣道。
“嗯，那你听着哦！很久很久以前，我是一棵树，你是树下的一朵花。树下有很多花，叫的出名字的，叫不出名字的，盛开的，凋零的，星形的，褶皱形的，三瓣的，五瓣的，红的，白的，紫的，像一个小小的花圃。尽管有这么多的花，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你了，你正偷偷的哭泣呢，哭的那么伤心。我不知道你想起了什么，我想问你，但树只有在深夜时才能发出声说话。而那时，你小小的花瓣凋落了一地，我们注定一场错过。你现在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哭的那么伤心吗？”
我放下手中的草叶，好像真的想起了什么，“是因为忧伤吧，天生的忧伤！生之俱来死之俱去的忧伤！”
“你现在还会哭的那么伤心吗？”他认真的看着我，很多年前，他真的是一棵树，我是树下一眼就被他认出的那朵花。
“偶尔吧，听说每个人都会。骨子是长满了密密的忧伤，但也知道人的一生中，很多情绪的重要意义是无庸置疑的，快乐是生活的一个基本原则！”我想了想说道。“所以，不管怎么说，要看起来很快乐。”
“那以后，当你哭的很伤心，能不能告诉我？”他停顿了一下，“我不想再错过。”
我眨眨眼睛，远处的山忽隐忽现，清晰的可以看见我家房子的屋顶，青色的瓦。
我向他指出了我家的房子，“我要回家了，不然我妈会担心的！其实，你可以问花瓣的，它也会告诉你秘密，就不会有错过了！”
这是最后一年的最后一个学期，下半年就是新的人生转折点，大家都这么说。我走在回家的路上，我知道他喜欢我，确信到无以复加的地步。看着路两边的树叶日以夜继的长，先是嫩绿然后渐变深绿再是黄绿最后黄叶坠落宣告死去。季节的痕迹深浅有致，人生的轨迹却是那般变幻无常，无可预知。所谓的计划，终究是存在与不存在夹缝里的可能性。爸和妈约定白头偕老的，可是突然一天，他离开了，离开的悄无声息。早晨醒来，我看见妈跪在爸的床边，握着爸的手，脸色苍白，床单被眼泪浸湿了，没有声音的哭泣，她怕吵着了爸。爸安静的躺着，没留下一句叮咛，没告诉我们去了哪里，就那样走了。有些事，注定是无法改变的，是无能为力的。爸走在冬天里，春天在遥远的地方。
我从抽屉里翻出厚厚的白纸，一张一张，仔细的看着，有的颜色已经褪了，有的模糊看出勾勒的线条，有的阴影与光界处打的线条分明，或许是前一个星期，昨天的也有可能。我坐在窗台上，青色的蔓藤垂下，阳光的影子落在房间的地板，斑驳陆离，大大小小的光圈像舞台的灯光效果，我跳下来，伴随着光的节奏，一个人的舞蹈，一个人的舞台，没有观众。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时候出现，就像我不知道这些白纸走过三个夏天，原来，他一直坐在我的身后。轻轻的叠好这些白纸，上面是一些横竖曲折的线条，颜色深浅浓淡。很多年以后，我也可以一眼认出，这是他的影子，夏日里黄昏时刻的影子，就像他从那些花中一眼就认出我！
我们开始说话，不多，简单的问候；开始隔着人群微笑，远远的站着，彼此明了的手势；开始偷偷的在对方的课本里夹纸条，睡觉前整理好，藏在一个秘密的地方。他对我说：徐志摩曾言，茫茫人海中寻找人生唯一之伴侣，得之，我幸；不得，我命。遇见就是一种奇迹！我告诉他：我不会轻易在人前哭泣，也就没有了遗弃；我不刻意的铭记，也就没有了忘记；我不会努力的学着微笑，也就没有了咽泪后假装的欢笑。我有着自己的幼稚易碎的骄傲，但我会好好保护它，不让人践踏！我讨厌标榜自己的孤独，宁愿被人取笑也不要同情！
他会笑着说：你走路为什么总是摇摇晃晃蹦蹦跳跳？我毫不客气的反唇相讥：总比你颤颤微微踉踉跄跄的好？他就一副反正我又不是这样管你怎么说好了的表情，恨得我咬牙切齿磨拳擦掌幸好在光天化日之下我也是个遵纪守法的公民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当栀子花谢了，我们毕业了。我不知道我们走了多远，或许，还在原点。我去我们曾去过的地方，校园围墙后的田野，空气里游离着他的微笑，他说的话，他身上的味道，还有，他的眼神。我发现，唯独没有约定。我沿着马路漫无目的的走，拾起点点滴滴的记忆，细数着那些日子，我，蹲在马路边，把头埋在臂膀里，我不会让别人看见我在哭。从今以后，我们也许是陌生人了。我只是他人生中的一朵花，随时随地，荒芜的年华里散落天涯，这是我最后的悼念。爱情不能是生命的一切，当它成为一切时一切也就不是一切。过客罢了，归宿，是不会有归属的，飘零至白头。我擦干眼泪，抬起头，妈站在我身旁好久了。
“丫头，我们回家吧！”妈弯下腰牵起我的手，小时候的场景在眼前悉数放映，只是，一晃十几年，动作不如往昔麻利。妈老了，我哭了。我站起来，反握住妈的手，舔舔嘴角的眼泪，笑了。
妈很少说起她与爸年轻时候的事，听过世的姥姥讲好像是媒妁之言。爸脾气倔，妈处处忍让着，爸心里也明白，渐渐的反而通达起来，凡事也能退一不想。两小口日子过的挺好的，虽说没有山珍海味，绫罗绸段，但平平淡淡才是真。爸走后妈辛苦的持家，没有一句怨言，把我拉扯大，脸上很少有愁容，平静的像潭水，没有大喜大悲。我看不出妈心里想些什么，只知道她每次看到爸的照片就掉眼泪，一年一年，原来，人的眼泪是流不尽的。妈脾气温和，树也说过，还说你妈会宰了我呢？就会瞎编！你怎么就没遗传你妈一丁点的优点呢？看你的性子，又倔又冲动！不过，如果我真把你拐骗了，你妈是会和我拼命的！
我佯怒的看着他，说什么呢，我哪里冲动了，古人的三思而后行可是我的座右铭。再说，我又不倔，本姑娘有何错误之处尽管提出来，服合天地正义的我都会心甘情愿的纳谏！固执的坚持错误的人是想把自己推向愚蠢的行列，我听知情人士透露，这剩下的名额好像送到你的府上吧？他气的笑也不是，哭也不是，情急的揪起我的脸颊，一下子，我们都愣住了！
我摸了摸脸颊，你现在在哪呢？花开了，人已走，一场徒劳吗？
“丫头，中午你出去后树来找过你，还给你留下一封信！”妈拿出一封信，递给我。心疼的摸了下我的头，出去了。
我反复看着信封，上面有着一棵树，树下只有一朵花，用钢笔画的。同学们纷纷说他要去很远的地方读书，我从未问过，他也未曾说过，可我知道是真的。我的生活出场的人少的可怜，有人说，人不可能一辈子一个人过活，有朋友有敌人。我不知道，至少现在，故事情节平铺直叙。我拒绝逢场做戏的敷衍，拒绝来去匆匆的路过，我要一种静止的生活，即使它比流动的水面潜伏着更大的危险，或是激涌的暗流，或是死后的寂然。我一直都是关着门独自看天空，他的叩门声，扰乱了一切。现在，他要走了，一切都恢复了往日的宁静，院子里的野菊等待秋天的来临，
我坐在窗台，哭的那么伤心，你听见了吗？
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白色的纸，写着：那是个美丽的说法，关于一棵树和一朵花，也是我最真实的想法！很多下雨的日子，我都会在屋檐下等待你的路过，看你背着书包，光着脚丫，一手提着鞋子，一手挽着裤角，笑的像个无忧无虑的小孩！我想默默的陪着你，三年来坐在你身后却没和你说过一句话！你安静的像一幅画，我远远看着就行，何况我坐在你的身后，已经很满足了。我告诉自己，等等吧，过些日子就告诉你，我喜欢你！有一天，我知道自己要去很远的地方，可你还不知道我呢。心里一阵恐慌，我不想一场错过。我如往常站在屋檐下等你，摇着手想叫你的名字然而喊出了我的名字，你摇摇晃晃的跑过来，故事埋下了伏笔。第二天我故意给你送伞，我只想让你知道我，知道我的存在。
我就要走了，今天下午的火车！我一定会回来的，很快很快回来。你，等我好么？我等你的回答。
泪水顺着眼角滑下，把信折好。墙上的钟赫然的提醒我，他现在应该在火车站，还没有上火车。我冲出屋，打开院门，他坐在台阶上，转头看着我微笑。
“你…”我呆了的看着他。
他站起来，“我在等你答案！”
我擦掉眼角的泪水，笑了。“我一直都知道你的存在，开学的第一个夏天的第一天。”
“那你的答案呢？”
“那天，我看见你走出教室的时候拿了伞，还是硬塞给你，我希望我们的故事有个开始。”
“我会很快就回来的！”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坚定。
“快走吧，不要误了点，你爸妈在站台会等急了的。”我踮起脚尖，轻轻的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他握起我的手，“那我走了，记得哦，我会回来的，很快很快！”他的身影在我的眼帘眼去，在消失的界线，他转过身，朝我挥手，是约定？也许是最后的告别。我走进院子，轻掩着门，开始了有所预期的开始，结束了无可预言的结束！
“走了？”妈坐在堂前等我。
“走了，”我坐下来，“妈，晚上吃什么？”
“会回来吧？”
“他说他会回来！”
“那，你等他吗？”
“不等！”我平静的看着我，“妈，我明天就去苏阿姨介绍的地方去上班，你好好待在家里等我回来哦，你饿了吧？我去做饭了！”
我走进厨房，妈低下头擦眼泪。
一年后，妈走了，肿瘤晚期，走的很安详。
院子里的野菊花开了，夏天过去了，秋天了。站在窗前，看着天空，妈，你跟爸永远不会分开了！
我锁好门窗，曲终人去楼空。穿过一条街，把信寄了出去。在公园坐了好长时间，编的草手镯散落在周围，他曾经坐过的地方，放着一只草戒指。太阳快落山了，秋日的余晖，河边的树影在水面摇晃，碎碎的，我一步一步向深处走去，一步一步…
蓝色的天空，夜滑入沙漏的咽喉，一切都悄无声息，睡去了，沉沉的睡了…
树下的男孩已走了，路灯开始呓语，吵醒了树下含苞的花朵，纷纷若有所思的探出头。故事讲完了，没讲完也算了。我挥挥手，向空气里游离的忧伤说：明天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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