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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线][全民熙]符文之子1~冬日之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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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09/30 | 编辑

猜你喜欢: С, de2k, 动漫de2k


我朋友做的太差了.....现在由我来改....
By stamley213


第一行是由黑暗的角落出来的板主说不是我的意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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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09/30 | 编辑
符文之子I (作者:全民熙)

第一部:   冬日之剑

第一節:   夏末的沼泽

  “碧翠湖里有专门攻击小孩子的亡灵。”

  原野的尽头有一潭湖水,腐烂的水草如魔女的长发纠缠在一起,就算是正午的太阳光也无法照到那里,那里是一片死寂而阴沉的湖水。奶妈总说只要不去那里,随便去哪里都没有关系.

  “所以,只要是碧翠湖的四周,你都不能去,就算是大白天也不能去!那里有个鬼魂睁大血红的眼睛时刻在窥伺着有没有可以吃的小孩。哎呀,您到底有没有在听啊,少爷?到了晚上,在家里也都能看见。我从像您这么小的时候开始,一到刮风下雨的天气就能看见。”

  贞奈曼家族的小少爷波里斯虽然半信半疑,但还是倾向于相信奶妈的话。其实,每到刮风下雨的晚上,他总是走到门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一片神秘的湖水,他想看看碧翠湖里的亡灵,但非常遗憾的是他始终没能目睹奶妈所说的那一双血红的眼睛。除奶妈以外的其他人——尤其是那些年纪大的妇女——也都认为那是事实,所以如果只把它当作骗小孩子的谎言似乎又有些不那么妥当。

  即使没有这些故事,这所老房子也已经是怪事连篇。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波里斯总是抑制自己尽可能不去想那些悲伤的事情。他讨厌在噩梦中挣扎然后再大汗淋漓的从中醒来而带来的郁郁不欢和烦闷的感觉。虽然他不过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子,也从来没有真正见过噩梦中遭遇的可怕景象,但他也没有因为幼稚而懵懂到丝毫无法察觉从他出生前就开始围绕这所老房子的那团阴云。

  “那些根本就不用你去想,我的小波里斯。”

  他突然感觉到抚摸着自己的哥哥的手,他抬头看哥哥,那时看到的天空就像画中妈妈穿着的裙子一样蔚蓝。但仰望着天空的少年的眼眸却如同阴霾的天气般灰蓝。哥哥背对着蓝天,闪烁着他那双天空般明亮的眼睛俯视着波里斯,浅褐色的头发在他的头上随着微风轻轻拂动着.

  这里有一片浓绿的草地伸向四面八方,直到远方的地平线,它是属于贞奈曼家族领地隆哥尔德的广阔原野。浓密的绿草越过原野扩张到住宅,把房子周边围得密密麻麻、郁郁苍苍。在大陆的中央,像围绕贝壳半岛的卡图那脚下的大部分土地一样,这里也有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一直往西。

  躺在夏末郁郁葱葱的田野上,整个身体都深陷草丛中。也不知是些什么,或许是些不知名的小昆虫吧,总是飞过来撩拨着鼻尖。但与此相比,哥哥那比平时还要灿烂的微笑更加触动人心。是什么呢?总有这样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心情。完全没有这个必要嘛,真的。

  不,哥哥总是给人以灿烂而明亮的感觉。他牵着如羞涩的少女一样的弟弟,游玩领地各处,为给弟弟看到最为有趣而新鲜的东西绞尽脑汁。当弟弟偶尔忍俊不禁而笑出来时,哥哥总是无法抑制胜过弟弟几倍的心中喜悦而笑出来。

  哥哥有着高挑的个子和俊朗的面庞,凭借着出众的剑术在附近年轻人中成为佼佼者而倍受父亲的青睐。当然,他也是小波里斯唯一能信赖而愿意跟从的兄长——耶夫南。贞奈曼。

  “来,按照约定现在该进行对练了!”

  波里斯点点头一下跳起来。披肩的长发就像哥哥的头发随风飘动。哥哥喜欢把弟弟的头发弄乱,在手把手帮弟弟握木剑的同时,他已经将波里斯的头发拨弄得像乱糟糟的鸟窝一样。波里斯并没有像其他小孩儿那样嘟囔着小嘴表示不高兴,而是微微动一动小嘴唇笑了一下。

  “走开,走开,不许在我弟弟头上下蛋!”

  哥哥做出一副赶走那些鸟的样子,而波里斯则做出故意被骗的样子向后看了一眼。哥哥手中的木剑趁机轻轻碰了波里斯手臂,等弟弟重新转过来看的时候哥哥已经躲得远远的。哥哥用木剑做出防御姿势,但脸上仍有笑容。

  波里斯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波里斯为击到哥哥的木剑,波里斯奋力追赶着哥哥,但脚底下不小心踩空而摔倒,碰到了膝盖。哥哥以为弟弟受伤忙走过来看个究竟,弟弟趁机推倒了哥哥,两个人就在草地上翻滚。但即便是在打闹中,那种奇怪的感觉始终萦绕在心间挥之不去。

  尽管每次时间却不长,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波里斯感觉到自己有了一种奇怪的直觉。但这种直觉并不是能随心所欲发挥出来的一种能力。但偶尔它会变得非常强烈而敏锐,变成近乎对无法预见的未来作出睿智的判断。

  波里斯是一个连剑术的基本规则都不懂的小家伙,而耶夫南则是一个习剑多年的年轻人,从一开始两人就不是可以对练的对象。只是波里斯喜欢挥舞木剑,因此耶夫南就以能训练人的反射神经为理由,经常陪弟弟在草地上玩耍。虽然父亲希望耶夫南能更严格地训练弟弟,帮他学会剑术,但这位善良的年轻人,好像更喜欢自己的弟弟能开怀大笑一场。

  他们的父亲——优肯。贞奈曼对于年纪还小的波里斯并不太关心。他认为耶夫南如此疼爱自己的弟弟也只是因为他还小而且容易被感情所左右。对优肯来说,兄弟之间并不必过于亲密,他认为只要不像强盗那样背地里向你挥刀就是万幸。

  耶夫南是长子。如果说优肯唯一能信任的人,便是他。耶夫南不仅仅是一个可信赖的对象,同时也是能寄托他所有希望的人,而且他认为耶夫南也必须绝对服从作为父亲的自己的命令.但要想他能够完全理解自己的想法,对于耶夫南来说也为时尚早。或许再大点就可以了解何为父亲所希望和期待的吧。

  啪!

  轻快的打击声在原野上回响。两个人的剑好不容易碰撞在一起。耶夫南故做惊吓的表情向后退了两步。他希望弟弟能更主动、积极地向他进攻。

  这一次波里斯并没有踩空而是快速接近哥哥。他按哥哥教过的方法握着木剑,虽然木剑仍摇摆不定,但就姿势而言已经相当不错了。波里斯想从左侧挥剑攻击哥哥肩膀,但哥哥做出遇袭的假动作后轻而易举地躲了过去。

  波里斯一时兴起越发接近,不知不觉越过了哥哥说过的距离。哥哥的木剑不偏不倚直向波里斯的喉部刺过来,他已没有法子躲闪。

  “啊!”

  不知是不是因为弟弟做得太好,耶夫南愕然。他已熟记于心的反击动作瞬间迸发出来。虽然只是一把木剑,但剑的末端也相当锐利。波里斯的脖颈上立刻出现了一道红色划痕,且很快就有血滴渗出。

  “糟糕!”

  耶夫南丢掉手中木剑,跑过来双手抚摸弟弟惊呆的脸。耶夫南一边轻轻拍打弟弟的背,一边查看伤势,幸亏不算严重。但血滴越来越大,最终顺着颈部流了下来。

  耶夫南用自己的袖口轻轻擦去弟弟脖子上的血,然后用手帕压住了伤口。虽然血流得不多,但他依然能感觉到弟弟的脉搏像小鸟一样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吓到你了吧?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是哥哥错了。下次再也不会这样了。”

  当然波里斯也受到了惊吓。瞬间感觉到的木剑,以其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过来的时候,使他几乎忘却了对方是谁。真有某个人想要攻击自己的这种意外的恐惧在一瞬间划过了自己的脑海。

  “……嗯。”

  这时远处传来喊他们兄弟两个人的声音。从住所方向有个人向他们跑过来。

  “耶夫南少爷!波里斯少爷!”

  喊他们的是在家经常照顾波里斯的仆人。耶夫南本来准备要回家,就拉着波里斯的手要往回走。但来人的态度有些令人疑惑。他好像不让他们过去一样摆着手。

  “什么事啊?”

  仆人不久就到了他们两个人面前。他似乎跑得非常急,气喘吁吁而且脸色发蓝。

  “你的脸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那个仆人非常吃力地抬起头,用充满恐惧的表情望着两个兄弟。很显然一定是发生了非常可怕的事情。

  “两位少爷,先不要回家!出大事了!”

  耶夫南并没有焦急地询问仆人,而是耐心地等着仆人把情况说明。他很清楚那些仆人虚张声势的做法,所以并不是很紧张。但波里斯不是如此。他从今天早晨开始就一直非常不安,就好像有一个先兆要告诉他将发生不可预知的某些事情。

  “勃拉杜。贞奈曼……大爷回来了!”

  耶夫南的面部瞬时僵硬。他担心弟弟会受到惊吓而先紧握住他的手,但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手已经冰凉。

  “是,是啊……”

  波里斯感觉到仆人的话是真实的,难道是因为徘徊于脑海的预感将要成为一种既成事实而带来的冲击?

  他没有感受到哥哥的眼神,而是慢慢的如同讲述别人的事情般重复着:“你是说勃拉杜叔叔……回来了……?”

  夹杂着雨的风在两兄弟的头上慢慢展开它灰色的翅膀,冰冷的雨水羽毛般纷纷掉落下来。

  趴在玄关的猎犬突然站起身咆哮起来。这条猎狗虽然身躯庞大,其实是一个非常温顺的家伙,以至于小波里斯靠在它身上玩耍也不会愠怒。可现在,它却紧张地竖起身上的毛狂吠不停,与平常全然不同。

  “这家伙!长时间不来,连家里人都不认识了,笨蛋。”

  说话的是一个有着高挑的个子且胳膊很长的男人。黝黑的脸与其说是被南方灼热的阳光晒出来的,不如说更像被现实的某些黑暗所浸染而显出阴沉的色调。眼角爬满皱纹的那双眼睛如同在鳄鱼皮上镶嵌的宝石闪烁着异彩。

  这个男人像是要踢什么,皮鞋在地上踏出清脆的响声,且一边对着那条狗喊道:“走开!走开!”

  猎犬依然狂吠,但因为平时训练有素,在没有得到主人的允许之前是不会随便咬伤任何人的.咯噔咯噔,这时从房子里面传出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近,然后嘎然而止。

  有着鳄鱼眼的男人微笑着,而且因为微笑而在嘴角弄出了几道皱纹。

  “好久不见,优肯哥哥。”

  “嘘,小点声,玛洛里。”

  优肯。贞奈曼先让狗安静下来,然后将冷冷的目光投向好些年没有见面的弟弟。

  哼……他微笑着,不论是他还是弟弟,都比以前苍老了许多,仿佛比任何人都活得更加艰难,脸上都是扭曲的表情。

  “能活到现在挺不错,勃拉杜。”

  “什么话,难道你有什么不满吗?”

  这只是一些没有任何意义的对话。现在,两兄弟并不需要像以前那样故意遵守礼节。他们的父母在去年双双去世。

  如果他们早点去世,五年前就把这家伙弄死了……

  优肯在心中反复咀嚼着这句话,但当他想到也许弟弟和自己一样也抱有同样想法的时候,突然对眼前的人有了戒心。

  “五年不见了,怎么也得给我让个座吧。”

  “坐吧。”

  两人的戒备心里丝毫没有松懈,他们走到折叠桌前,隔着桌子面对面坐了下来。

  轰隆隆……

  电闪雷鸣,但并没有下雨。优肯突然想起耶夫南兄弟还没有回家。说实在的,当自己的弟弟走进玄关大门的时候,家里的仆人们已经是魂飞魄散,其中肯定有一两个人已经出去找两个孩子了。他已屡次告诫仆人们,一旦优肯自己出现什么问题,那时耶夫南就是家中领袖。包括仆人在内的所有兵士这时候相信已经找到耶夫南并保护着他,等待他发号施令。

  我唯一的弟弟勃拉杜。贞奈曼,你到底心怀什么鬼胎而不远千里到这里来是为着自掘坟墓吗?

  “哥哥,给点能喝的东西怎么样?骑马跑了大半天,快要渴死了。”

  优肯丝毫没有松懈,缓缓地说:

  “是吗?黑啤怎么样?”

  “哈哈,长年呆在外地连口味都变了。我喝姜汁汽水就行了。”

  像姜汁汽水那样几乎不含酒精的饮料以前根本不是勃拉杜所喜爱的。但招手让女仆拿饮料的优肯并不是不了解他兄弟那点心思。优肯已经想到终有一天勃拉杜会回来,而他也无法保证不会事先在勃拉杜喜欢喝的饮料中下毒。这莫非就是勃拉杜选择姜汁汽水的原因。优肯的嘴角微微翘起。头发都已斑白的兄弟俩突然感觉到对方也做着和自己相似的表情。

  是的,血液已开始沸腾。

  兄弟两个的对立关系已有十年余久,双方都很清楚再也没有任何妥协的余地。败在自己手中而离家出走已有五年的弟弟,现在到底拿着怎样一张王牌出现在自己面前呢?他突然回来,难道真有这种可以制人于死地的法宝吗?

  兄弟俩各自举起一杯姜汁汽水送到嘴边。除眼睛的颜色和头发长度以外,两个人长得出奇得相似。

  “我是不是要问一问你来找我的目的?”

  [x]眼睛的勃拉杜翘起了与优肯反方向的嘴角。

  “那个,我是想减轻你的负担,直接说了吧。”

  沉默并没有很久,不久勃拉杜开口说道:“你认识坎恩选侯大人吧。哥哥毕竟也并不是对首都方面的消息充耳不闻的人。这一次我在他身边……”

  “哼,”优肯冷笑。

  “如果想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就另找地方吧。”

  勃拉杜没有像之前那样笑,他闪烁他那[x]眼睛凶狠地说道:“开门见山地向你说吧,这个窝可并不是哥哥一个人的,你好像忘了隆哥尔德是父母平分给我们兄弟俩的领地。”

  优肯冷冷地注视着因勃然大怒而回到年轻时的语气的勃拉杜。

  “难道你忘记了你是怎样放弃这个权力的吗?受冤屈而死去的叶妮琪卡会在黄泉看着你这家伙今天回来。”

  勃拉杜咬着嘴唇辩驳说:

  “难道是我杀死那个女人的?”

  优肯在刹那间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涌上自己的胸口,便狠狠将杯子放在桌子上。褐色液体一下溅到了桌子上面。

  “如果不是你在中间捣鬼,她怎么可能独自去令人毛骨悚然的碧翠湖呢!”

  “哼,叶妮从湖边回来的时候不是还没有死吗!是谁没有给她治病而叫人杀死她的?难道不是你吗?”

  “不要再用这些龌龊的理由为自己狡辩了!”

  优肯杯中剩下的姜汁汽水被泼到勃拉杜的脸上,然后淌了下来。勃拉杜用袖子揩掉顺着脸上的一道道皱纹流下来的水滴,脸上露出他那扭曲的笑容,用低沉的声音开始说道:“哼……好啊!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从一开始我就不应该问你的意见。除非刀已架在脖子上,否则我们家族的人是不会放弃自己的政治信仰的。哈哈,我们的父母最终也没能将投奔不同*的儿子拉回来,叶妮也随自己的未婚夫在火花砧派的名簿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贾妮娜姑妈又有什么不同吗?直到现在仍然走在三月议员派队伍之前高举着自己的旗帜。哥哥以为自己的儿子就会不同吗?再长大一点,他们说不定也会将哥哥奉为神灵的,‘卡嚓’弃而不顾,反而嚷嚷着要参加全然不相干的,比如进军派之类的组织,这并不稀奇。”

  优肯的眼睛燃烧着愤怒的火焰。天空变得越来越阴暗,房间里没有一丝光亮。

  “呵呵,那样的话一个家里就有五个*,五个!不,既然爸妈已经去世,应该是四个吧?”

  优肯不想再多说什么,只是用低沉的声音说:“出去。”

  “我会出去的。”

  勃拉杜起身,嘴角仍带着嘲笑的表情,转动着指向哥哥的手指。

  “但是,你应该会后悔吧?请不要忘记这是我最后一次来和哥哥和解的。是的,最后一次机会。只要哥哥交出冬雪神兵,我就会既往不咎,原谅哥哥的。怎么样?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优肯咕哝道:“除非把我的头劈成两半,否则休想拿到那件东西。”

  “哼,说得好。我知道了。”

  勃拉杜好像早已预见有这样的结果,进一步展露他脸上的皱纹微微一笑。他仿佛要欣赏优肯越来越阴沉的脸,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坎恩选侯大人将在这次选举中成为奇瓦契司的领袖,这是连盲人都能看得出来的事情。如果不跟随他,你以为在我们国家会有立足之地吗?何况坎恩选侯大人最为讨厌的就是‘卡嚓’,作为‘卡嚓’人员之一,你认为你会有什么出路吗?你应该明白只要选举一结束,你是绝对无法生存下去的。当弟弟的这么宽宏大量,你如果老实点顺从一下,岂不好吗?不,应该说这难道就不是贞奈曼家族所能做的事情吗?”

  “我说过,给我出去!”

  优肯对勃拉杜所说的一切都心知肚明,况且这也不是什么突如其来的事情。弟弟投靠已久的坎恩选侯已经在15个选侯里得到了一半以上的支持。反对的唯有勃拉杜用“卡嚓”来侮辱的卡茨亚选侯为首的三个选侯,其余的人虽然没有公开表态,但都是随大势而摆动的墙头草而已。

  选举已告失败,优肯也清楚一点。

  但贞奈曼家族,应该说在奇瓦契司共和国中,稍微有点名望的家族中任何一个人生命之外最为重视的就是政治信仰,而且其中有相当一部分人将信仰视为比生命更为珍贵的东西,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贞奈曼家族在这一点上已享有盛名。兄弟间争得如此残酷或许也是因为各诸侯用这一盛名加以利诱的缘故。

  是的,不知从何时起,人们尽管连块面包都吃不到,但举国上下却为了信念、*等而痴狂,可能就是从奇瓦契司共和国采用选举式共和政策开始。不,如果从严格意义来讲这并不是共和国,整个国民分为几百个*,使父子、兄弟、朋友间为着不同的信仰,你争我夺,它不过是令人诅咒的变相的君主制。

  即便如此,决不能屈服。在奇瓦契司,抛弃曾经立誓支持的选侯或议员,被视为不光彩的行为。这也是为什么从共和国建立伊始就逐渐分成几百个*,至今仍无法团结在一起反倒因为斗争和*而更加四分五裂的原因,他们至今仍然分裂。只有区区不过百余人的支持力量,宁可分为60人和40人,也不会有与旗鼓相当的其他*携手成为两、三百人的情况。他们都希望对方能屈服于自己。

  优肯明了这些事情,但也无法随同父母的*,无法与弟弟共处一党,不能拉拢妹妹的未婚夫。他们的上一代也是重复同样的事情。

  像这样因为政治而造成一个家庭分崩离析的情况,在奇瓦契司并非罕见之事。众多选侯和希望在下一轮选举中成为选侯的议员们只要有家世稍强的家族,就算是其中一人,他们也会为了拉拢他人而用尽怀柔政策与计谋。姐弟、夫妻、父女间背向而立。国家就算濒临崩溃也不会有任何一方让步。生在奇瓦契司的人,只有让自己的*掌权,才是至高无上的目标。

  不打招呼就往外走的弟弟到最后也不忘挖苦奚落。

  “如果今天听我的话,贞奈曼家族永远也不会有由二儿子继承衣钵的事情发生,既然这样,你就好好守住自己的东西,不要到时候让我给抢了过去。”

  哐当一声,房门带上了,把优肯一个人关在了房里,他像一尊石膏像纹丝不动地坐在那里。

  他是一个从政治斗争的漩涡中走过来的男人,他太了解在奇瓦契司一个*是如何压制、抹杀另外一个*的。说弟弟是来和解的,纯粹是胡说八道,他明明是来宣战的。找“冬雪神兵”?简直就是天方夜谭!比起优肯自己,勃拉杜更加明白优肯不可能那么轻易就把那东西交出来。

  当然,勃拉杜不可能独自前来。门外应该已经做好了袭击的准备,刚才勃拉杜一定也是做好自身防护准备而来的。虽然这里是他生长的地方,但这里已与敌方阵地没有什么不同,勃拉杜不可能只身前来。这家伙也在政治沙场上摸爬滚打了许久,尝尽了血雨腥风。

  “涂尔克。”

  “是,主人”

  从房间后面的窗帘中传出声音。“这是抗争。”

  “是,我会准备的。”

  隐身在窗帘后的人影不久静静地消失。那后面有一条直接通往屋外的秘密通道。

  优肯望着洒出来的姜汁汽水和并排放着的两个杯子,然后起身。他打开高高的窗户向下望去,他看见正骑着马的弟弟身旁有两个侍从各自牵着自己的马匹。他们上马后连连加鞭,奔向两兄弟一同在那里度过童年的田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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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楼
发表于 2007/09/30 | 编辑
符文之子I (作者:全民熙)

第一部:   冬日之剑

第二节:   冬之剑

  耶夫南加快脚步,他拒绝了仆人的请求,硬是自己抱着弟弟向家跑去。到达玄关的时候,幸好雨滴已经变得小了。

  “爸爸呢?”

  “在二楼。”

  当看见勃拉杜叔叔骑的马出现在田野的那一边,波里斯比自己还要紧张。耶夫南听完仆人的回话,又问:

  “涂尔克执事下来了吗?”

  “是的。刚才就已经去练兵场了。”

  耶夫南点点头。

  “那就没必要去看了,波里斯,快回屋吧。”

  根本就没有时间去换脚上沾满泥土的鞋子。擦拭整洁的地板和收拾过的地毯上留下了泥土和草籽。耶夫南粗鲁地推开横挡在面前的门,和波里斯一同跑进自己的房间,然而迅速紧紧锁住了卧室的门。

  当波里斯气喘吁吁地坐在床边的时候,耶夫南打开衣柜将迭放整齐的衣服都胡乱丢到地上。他在衣柜里取出一个有着钢铁合页的小箱子从兜里拿出钥匙打开箱子。箱子盖打开之后,再从里面取出两片手指粗的黑色钥匙。

  “波里斯,回房去把爸爸给你的盔甲穿上,别忘了把剑和长靴也给带过来。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耶夫南虽然感觉到弟弟那双灰蓝色眼睛在注视周围凌乱的衣服,但是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话能向他解释。波里斯起身进了就在隔壁的自己的房间。

  当波里斯在紧随其后的奶妈的帮助下穿好盔甲的时候,耶夫南忙碌的双手也正在赶手中的活儿。推开沉甸甸的衣柜,将墙壁上伪装的木板拆掉之后用手摸到了安装在里面的铁制保险柜中的小孔。他将粗粗的钥匙插入孔中用力一拧,保险柜的门哐啷一声开了。

  当波里斯回来的时候,哥哥的床上已经是一片狼籍,上面有两个神圣物品。

  兄弟两个人暂时保持沉默。波里斯首先打破了沉默:“寒雪甲。”

  闪着银光的锁链如同将数千个雪的结晶聚合在一起,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从近处看,那一情景更加绚烂,让人眼花缭乱,不知将目光落在何处。波里斯向前迈一步,将手放在上面。

  开始时感觉冰凉……然后变暖。是的,这并不是谎言。吸收外部热量之后再将这一热量传到物体内部,将其粉碎这是盔甲寒雪甲所具有的众多功能当中最广为人知的一项。任何强烈的火花也无法将其穿透的雪之甲——寒雪甲,贞奈曼家族能够得到这一宝物要归功于四代以前的祖宗,也就是耶夫南和波里斯的曾祖父。

  耶夫南接着说:

  “还有冬霜剑。”

  如其名“走过冬天者”,只有凭借严寒和冰霜才能炼制的奇异金属像一屡闪光,已磨练成器而保持沉默。那是一把有着颀长的身躯而且具有贵族式冷峻外形的白色利剑。

  手柄显露于没有任何修饰花纹的剑鞘之外,有着双手可以同时握住的长度。因为单手或双手都可以使用所以有着巨剑之称,波里斯儿时见过一次,记得剑鞘里面的剑刃也带有白色寒光。

  盔甲与剑加在一起称之为“冬雪神兵”。现在虽成为贞奈曼家族的宝物,但就其历史而言,曾经有无数骑士和流浪武士为将它占为己有而不择手段。只要是将剑握于手中的人都将成为风云人物,这是让人们憧憬不已的一件盛名显赫的武器。

  据说波里斯的曾祖父为得到寒雪甲而与99名骑士及战士浴血奋战,最终将他们杀死。据说当时寒雪甲的拥有者是一名外国领主,因而也不难想象守护它的兵士人数之多。

  之后他的儿子再将这把剑握在手中,但这已经是30年之后的事情。被他所杀的人也并不比被他父亲杀的少。

  如果以为得到这把剑一切就会结束,那么就大错特错。冬雪神兵在一个人的手中成就的故事在持剑的人们之间流传,引起狂热憧憬。从那时起就有传言说如果得到冬雪神兵就可以成为最强的剑客。但没过多久这个传言又演变成“只有得到冬雪神兵才能成为最强的剑客。”

  虽然有那么多狂热的挑战者,但依然能持有手中的宝物,其秘诀只有一个,那就是拒绝所有的挑战。那些人要求波里斯的爷爷用冬雪神兵武装自己后堂堂正正地接受他们的挑战,而这宝物理所当然将成为胜利者的战利品。但波里斯的爷爷连哼都没有哼一声。偷偷侵入的小偷们都被埋伏在房子四周的士兵击败而丢掉了项上人头。

  在当时,贞奈曼家族在奇瓦契司也是屈指可数的家族,除非是一对一的决斗,否则任何人都无法强行夺走冬雪神兵。

  从另外一个角度讲,就算再好也不过是一件武器。人们为了达到各自的政治目的而极度重视家族间蜘蛛网般纠结在一起的纽带,他们并没有愚蠢到为了争夺一把剑、一件盔甲而去展开你争我夺、相互杀戮的战争。

  就这样平静地过了几十年,传言自然而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虽然这件武器得之不易,但波里斯的爷爷却从来没有将冬雪神兵带在身上。他从根本上封锁了那些贪婪者的欲望,从而使得他们的欲火无法继续燃烧。岁月流逝,“已经在别人手上”的说法,慢慢被大家接受了。

  但冬雪神兵一直在贞奈曼家中,按传统,就在两个儿子手中。

  波里斯的爷爷不希望两个儿子为了冬雪神兵而同室操戈,于是每人各分一件,并留下遗言希望他们能相互协助。只有到了一方寿终正寝时将他所拥有的那件宝物,交到另外一个人手中。但勃拉杜因被兄长优肯赶出家门,其所有权自然也被剥夺了。现在,想要将它寻找回来的心情不可能有丝毫的犹豫。

  优肯也有两个儿子。但他的想法与去世的父亲有所不同。优肯一直认为冬雪神兵唯有两者合一的时候才能发挥其最大威力,将两者分开是没有丝毫意义的。

  如此重要的传家宝物,理所当然是属于继承这个家族的长子的。耶夫南比十二岁的弟弟波里斯长八岁。优肯认为他们两个之间的年龄差异足以让哥哥压制弟弟而使他不能违抗。

  但耶夫南的想法却和父亲有所不同。

  “波里斯,暂时把这把剑借给我。”

  冬之剑也许是因为其不为人所知的材料制作而比一般的剑要轻,但对于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来讲还有点力不从心。波里斯悄悄地望着自己的哥哥。

  优肯把冬雪神兵交给自己的儿子耶夫南是今年年初,耶夫南整二十岁的时候。但耶夫南就在当晚把弟弟波里斯叫到自己的房间,拿出两件东西问他更喜欢哪一件。波里斯不假思索的回答说剑要比那厚重的盔甲更漂亮,耶夫南就对他说等你到了能用剑的年龄,就把这把剑送给你。耶夫南对着惊讶万分的波里斯温柔地笑着,似乎没什么了不起的。

  波里斯想过他到底要不要相信这句话。但在这之后,只要一有机会,哥哥总会对他说“把冬霜剑交给你”诸如此类的话,不知从何时起他也就开始相信这句话了。

  但像今天这样的紧张时刻哥哥又重复着同样的话。波里斯突然意识到其实自己并没有将这把久负盛名的剑视作属于自己的东西。

  以波里斯的年纪对抗争并非全不知晓。在奇瓦契司共和国,第三者从不负责因家族争纷而出现的种种事情,这已经成为不成文的规定。即使今晚将有人被杀,除这里的人以外不会有人为他哭泣。他还是一个小孩子,根本不能成为战斗力量的一部分,所以他至亲至爱的哥哥拿着这把剑应该是再合适不过的事情。

  波里斯摇摇头。

  “这是属于哥哥的。”

  “不是,这次抗争结束之后一定还给你,如果你不允许的话,我是不会拿的。”

  “没必要还我,这是哥哥的。”

  “波里斯。”

  耶夫南拿起冬霜剑,将剑鞘递给波里斯,波里斯稍稍犹豫之后抓住了剑柄。当哥哥一松手,他的胳膊也同时下坠,剑因碰到地面而发出剧烈的响声。

  “拿起来试一试。”

  虽然用尽全力,但靠一只手去拿住这把剑还远远不够。波里斯用了两只手才能吃力地将剑举向空中。但是胳膊一直在颤抖,而且剑的末端在空中划着不稳定的小圆圈。

  正当觉得再也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哥哥有力的手抓住了剑鞘末端。胳膊一松弛下来,肩膀也就跟着垂了下来。

  “你看,你也可以举起来嘛。”

  “用这种……”

  耶夫南没有让弟弟继续往下说。他弯下腰把脸凑过去悄悄对他说:

  “一定会做得更好的,你会做得更棒。因为你是战士,就像你的名字(Boris是‘战士’之意)。”

  波里斯觉得哥哥暖暖的呼吸让人感觉非常舒服……

  但就在那时,奇怪的感觉再一次围绕他的脖颈逐渐向他靠近。

  他自己会实实在在地拥有那把剑的,拥有冬霜剑。

  但那也是自己所不情愿的痛苦的结果。

  可怕的沉默萦绕着整个住宅。

  爸爸带领的200多名士兵严格守护着这所住宅。在贞奈曼家族鼎盛之际超过千人的士兵已经减至如今的几百人。所谓鼎盛是指得到冬霜剑的波里斯的爷爷的时期。

  波里斯和耶夫南站在通往后院的楼梯所在的地方。他们没有必要从一开始就亲临沙场。反正士兵们的行动都由父亲来决定。但也不能因为波里斯只是一个小孩而退出战场。毕竟他也是贞奈曼家族主人的孩子。

  从窗户的缝隙中可以看到后院兵士的背影如同黑乎乎的木桩,一动不动地伫立在那里。他们是第二阵营的。第一阵营已经走到了从房子这边无法望到的地方。

  虽然贞奈曼家的这所住宅已经修复过很多次,但作为反击抗争的处所却不那么理想。如果敌人已经打进了大门,那么这场战争的败局已定。敌人一旦进入住宅,他们将把一般家具至贵重物品,凡伸手能及的东西都毫无例外地砸碎或者掠夺。暂且不谈战争胜败,如果自己的住宅被人侵略,那将是无法洗刷的耻辱。就算战争没有分出胜负,自己的家被掠夺的则与在战争中战败并无二至。

  这种抗争一年也会发生好几次。只有当有名望的家族被掠才被众人所传,普通家族中的纷争则被当作家事而被掩盖了。事实上,在抗争中战败的家族十有八九连小孩子都会被杀光。

  这也是不和的家族间经常选择的解决方式之一。像贞奈曼家族一样,被家族驱赶的兄弟姐妹挑起战争的也并不少见。在奇瓦契司,因为政见不同而离家的现象是非常普遍的。

  耶夫南的视线从窗户缝隙中投向原野,波里斯则回头看着楼梯,但听不见任何声音。楼梯下面有十几个士兵在守卫着。为了贞奈曼家族的两兄弟的安全,他们不惜随时死去。

  “波里斯,看那边。”

  听到哥哥突如其来的声音,波里斯立即走近窗户。原野尽头,暗红的天空和紫色气流搅在一起不停翻滚,那里出现新的光芒且越发明显,那是火炬。

  “开始了。”

  一股突如其来的强烈冲击如同将某种东西用力扎进肋骨般袭来。波里斯暂时屏息了自己的呼吸,然后紧闭自己的嘴巴。

  没过多久,呜呜哇哇……的叫喊声越来越近。因为远外一片漆黑看不到任何东西,不知从什么时间开始,住宅的周围已被熊熊燃烧的火炬包围着。

  能有多少……数百?一千?

  形势非常不利。

  耶夫南咬着自己的嘴唇回想爸爸最后说的话。“如果事态发展不利的话,就朝着事先说好的方向带冬雪神兵逃出去。”

  爸爸并没有说如何安排波里斯的事情。难道怎样都无所谓吗?但对耶夫南而言波里斯是第一位的。如果只是自己,他有足够的信心穿过黑暗逃出去。但想着要留下爸爸独自一人,而且还要保证弟弟安全离开此地,这些都牵动着他的心,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只身离开。

  最后还有……就是不能让叔叔抢到冬雪神兵。

  虽然比同龄人有着诸多优秀之处,但毕竟耶夫南只有二十岁,一下承担这么大的责任,对于他来讲的确是负荷过重。也许是习以为常,他却并不认为自己所承担的过于沉重,只是因为觉得自己还没有足够的能力而感到遗憾。

  在这一过程中,他也想到了将要血溅沙场的士兵们的命运。如果他子承父业而成为主人,理所当然的要照顾这些家族士兵。

  属于每个家族的士兵并不是临时聚集拢来的,他们大部分都是从小受到父亲的照顾,并立誓要忠于贞奈曼家族的人。他们的存在就是为了战争,正是为了战争,平时他们受到优于其他仆人数倍的礼遇,过着较为舒适的生活。

  所以……今天将为主人效力的时候。

  火光在弟弟的脸上晃动。耶夫南手中紧握着剑,想着一定要尽可能多杀他几个。他无法看清叔叔到底在他们中间何处。他一边想着如果首先挥剑砍向叔叔,那么事情就会变得容易许多,嘴角边还荡起苦涩的笑。

  波里斯完全不知道哥哥此时的想法,他望着窗户边墙上挂着的一幅画,那是一个身穿蓝色裙子面带凄然微笑的女子。画中人的眼眸望着自己,似乎要诉说什么。

  “就在今天,贞奈曼家族将要更换主人!听到没有!今天就会换掉家族主人!”

  几个操着大嗓门的人异口同声地叫嚣着。优肯也听到了。经历这么长时间不同的抗争十余次,对这种动摇军心的方式他当然很了解。

  但话语中的内容对他的影响比想象的要苦涩。

  “缴械投降者将不论罪!愿意侍奉新主人重振贞奈曼家族的人都站出来!”

  仅凭这些伎俩就能动摇人心的话,早在几年前贞奈曼家族开始没落的时候他们就离开了……优肯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起身。没必要再听他们说那么多废话,到血战的时候了。

  走不走?

  他向前迈出一大步,嘴里喊出雷鸣般的声音。

  “给我出来,你们这些侵犯隆哥尔德土地的家伙!你们这些用肮脏的嘴胡乱议论贞奈曼家族未来的家伙,都给我站出来!”

  被火炬围绕的前院被映得通红。优肯站在二楼阳台俯视着下面。这是一段相当近的距离,但如果不表现出一副凛然的样子,士兵们就会退缩,所以他不得不这样做。

  “是优肯·贞奈曼,在楼台上面!”

  士兵们将火炬拿到楼台前高举起来。优肯将映得通红的脸俯向下面,想着第一阵营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被歼灭了?还是走岔了?

  敌人手中的火炬在距优肯的视线不足20米的地方形成一条扭动着的曲线。不难看出,对方绝对超过五百人。优肯再一次喊道:

  “举起火炬!”

  布置在整个住宅四周的士兵们脚下开始燃起白色火焰,形成与红色火炬相对应的曲线。白色火焰表示住宅有魔力,同时也有着提高士兵们的士气与体力的神奇效果。这些都是执事涂尔克所安排的。

  “你这畏首畏尾的家伙,是不是不敢出来?你以为凭你们这些乌合之众就能将有三百年传统的贞奈曼家族打垮吗?”

  就在那一瞬间,一阵轰鸣声响彻在住宅和原野之间,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士兵们、住宅里面的人们,还有站在楼台上的优肯,所有人都在不知不觉间抬头望向天空。仿佛弥漫在住宅周围的紫红色的气流在扭曲中有一束白色光芒照射下来。

  最先察觉事态变化的是优肯。

  “出去!所有人马上都到住宅外面!第二阵营严守阵地!”

  一时间人声嘈杂,与近乎悲鸣的叫喊声同时,住宅的所有门都被打开,布置在住宅内的所有士兵开始往外涌出。但优肯自己却没有往外走,反倒急匆匆地跑进里面。他考虑的只有一个。

  在与优肯几乎同时,有个人也判断出事态的危急性。耶夫南抱起弟弟跑下楼梯的时候,与迎面而来的爸爸撞个满怀。爸爸的脸苍白而扭曲着。

  “耶夫南!快点……”

  话音刚落,优肯看到耶夫南抱着波里斯,他已经没有时间去想其它的,立即从耶夫南的怀中夺过波里斯。优肯对着两个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而瞠目结舌的孩子厉声喝道:

  “自己走!波里斯留在我身边!”

  “但是……!”

  优肯的怒声顿时爆发出来。

  “带着小孩子怎么跑?难道你不知道你现在要守护的是什么吗?快点走!”

  耶夫南根本就不敢也没有时间提出异议。爸爸几乎是将弟弟夹在胳膊下面走开的,消失在黑暗的走廊尽头。耶夫南再一次感觉到住宅的墙壁在震动。

  哐啷啷啷……

  虽然紧咬着嘴唇,但他没有办法。他一贯服从爸爸。他握紧别在腰间的冬霜剑,一步三级楼梯地跑了下去。

  “肮脏的家伙……”

  优肯带领守卫住宅的士兵们从住宅的后面撤了出来。然后看见从天空跳出来的巨型怪物正扑向住宅的屋顶。

  犹如万年雪山突起,这巨怪雪白的头部周围好像有点点雪花在飘。能看到的只有头部和脖子,还有并排着铁钩般脚趾甲的一只前爪。其它都隐藏在透着紫蕴的云雾当中。寒光摄人的青绿色眼睛投射着残忍且不停打量着目标。犹如蛇一般的头部乍一眼看上去是半透明的。可能是因为整个身子还没有召回的缘故吧。

  士兵们因在恐惧中颤栗而喧闹的声音刺痛着优肯的耳朵。毋庸置疑,这是在奇瓦契司只有三个魔法师才能召回的冰雪异界中的怪兽“克里格”。以前也只是有所耳闻,真正见到其庐山真面目今天是第一次。

  这分明是侍奉坎恩选侯的大魔法师琼格纳的杰作。但优肯完全没有预料到他能到这里来。难道弟弟的地位真有那么高?或者是这片三百年来的古老基地有着更大的战略意义?

  怪兽如同白蛇的头部终于张大了嘴咬掉了东边的屋顶。椽木倒塌而且房柱毁坏的声音一直传到这边。长久以来守护和经营的这座住宅……其实这并不算是问题。

  毁坏的房屋可以重新修葺,但是那强大的异界召回兽“克里格”正从它的牙齿中喷射剧毒液体。毒液一旦碰到房屋不用说里面的人必死无疑,以后就算是用净化魔法去修复它,仅用短短几天时间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如果按自然状态弃而不顾,至少三年以上这里将是一片废墟,根本不可能住人。

  优肯所不能接受的就是这一点。就算再怎么想用战略手法将他们从住宅赶出去,对勃拉杜而言这里也是一所充满其童年回忆的地方。如此糟踏这所住宅,他难道就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咯吱……

  真的让人咬牙切齿。

  “如果饶恕这种家伙,我就不是贞奈曼家族成员。”

  苍白的面孔挤出这一句话。波里斯在他的旁边,都忘记说话了,只是仰望着天空。波里斯突然回头看爸爸。

  召回兽“克里格”……看着那巨大的头咬坏屋顶的时候,波里斯的心变得格外寒冷。他自己都觉得有点奇怪。二楼有妈妈的房间,打扫得非常干净整洁,一直保持着妈妈在时的样子。哥哥虽然经常说怀念妈妈,但对波里斯却丝毫没有印象。哥哥偶尔会带着波里斯进妈妈的房间,总说那里面好像有妈妈的气味。

  但波里斯根本闻不到任何气味。留在他记忆中的唯有肖像中蓝色裙子和苍白的脸,还有就是房间里仆人插的干芦苇或野花的味道。

  但是,如果哥哥见到这些该有多伤心啊……

  从刚才和哥哥分开到现在,他那种不安的心情一直没有消失。爸爸为什么要把我和哥哥分开呢?爸爸说过,带着小孩逃跑有点勉强。当然,我没必要成为哥哥的包袱。

  对爸爸来讲,相对于没有任何作用的小孩子,能传宗接代的长子以及家族的宝物才是第一位的。从某种角度而言这也是理所当然的。自己还不是贞奈曼家族的重要人物。

  但是心中那份不安却总是停留在哥哥身上而不是自己。他无法摆脱今天将有某些事情发生在哥哥身上的那种感觉。这种感觉一直持续着。

  优肯似乎忘记了波里斯的存在,只对站到旁边的执事和魔法师涂尔克发号施令。

  “检查第一、第二阵营情况,看看还剩多少人。”

  涂尔克不做声,挥动长袖在半空中打开画面。从画面中看到,在住宅前方的田野上,红白双色火焰在交替燃烧,贞奈曼家族中剩下的几个士兵仍在那里厮杀。目前这种不利局面,任何人看来都是不言而喻的。没有一个战士可以展开全方位的战斗。波里斯看着眼前景象身体不觉打了个寒噤。

  优肯沉默片刻开口说:

  “从住宅两侧冲出去。将剩下的士兵分成两路,让他们藏身于浓密的草丛中等待我的命令。”

  波里斯愕然。

  “爸爸,那边有怪物,怎么能……”

  优肯冷冷地答道:

  “那东西的身体有一半还在异界,对于活在这世界上的人是没有威胁的。”

  优肯说完后,大步走向涂尔克身边,用波里斯无法听到的声音和他低声耳语。涂尔克点头然后答了两句话。不久,魔法师用事先约定的带有魔法的口哨在黑暗中召集士兵。

  只过了短短的时间。波里斯被爸爸牵着,和那些将从东面进攻的士兵一起趴在草丛中。一且时机成熟,带领另外一队士兵的涂尔克将会用魔法发出信号。

  “波里斯,你慢慢跟随我们,然后从后面……”

  爸爸话还没有说完,又开始犹豫起来。仿佛在隐瞒某些东西。

  “如果我们开始战斗,你就往原野的后方跑。是逃跑,你明白吗?”

  波里斯将眼睛睁得大大的,然后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自己对战斗不可能有什么帮助。那么,将他和哥哥分开难道果真是为了不让他烦扰哥哥而等待被杀死吗?

  “往哪个……方向?”

  “往碧翠湖那边。”

  “那边……”

  这一次,波里斯也无法稳定慌乱的心情。那边不是有红眼魔鬼吗?

  爸爸似乎看透波里斯的心,冷冷地说:

  “根本没有什么幽灵。那么轻易就相信那些老女人的话,怎么能成为贞奈曼家族的人?不过这样也好,别人都相信那些鬼话,根本没有人会想到你往那边跑。你就躲在湖的附近,等战斗结束后爸爸会去接你的。对了,你就躲在有黑色树根的三棵树那里。知道吗?”

  波里斯根本就没有机会好好回答。涂尔克用魔法在优肯耳朵边低语。轻轻的嘀嗒声,是信号。优肯举起手。

  “走!”

  优肯起身看也不看波里斯一眼,开始跑向原野。

  “爸爸!”

  这是最后一次叫他吗……爸爸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黑暗中。

  异界怪物俯瞰的地方,双方士兵纠结在一起,白色火焰和红色火焰相映燃烧。

  勃拉杜·贞奈曼拔起坎恩选侯赐予的黑刃剑“哈格伦”收拾那些不断走近的士兵。背后有护卫兵为他坚守着,只要扫清前方的障碍就可以了。

  穿透肩膀的剑马上又刺向别人的额头和脖子,当他重新挥动的时候对方的手已经落地。五年前离开住宅的时候,他认为到自己的剑术不及哥哥,现在他却认为这问题并不存在了。

  勃拉杜想找哥哥,他并不想哥哥突然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他想在远处观望,然后再乘机偷袭。没有任何罪恶感。想当初,哥哥也是用尽阴谋诡计给他扣上所有罪名将他赶出了家门。虽然是晚到的行动,但作为回报却是绰绰有余。

  不管怎样,哥哥比自己要老,是好好给他展示一下我的本事的时候了。

  “是优肯·贞奈曼!优肯·贞奈曼在这里!”

  他曾对士兵说过,只要见到自己的哥哥就大声喊。不久,住宅东侧传来喧闹声。勃拉杜爬满皱纹的嘴角荡起了一统卑劣的微笑。

  黑刃哈格伦剑变成银色冬霜剑的那一天也不远了。

  优肯与勃拉杜不同。他费尽心思想要找出弟弟。虽然已是不惑之年,他相信他的剑仍然锋刃有力,压倒众多士兵从而使他们落荒而逃也是绰绰有余。如果弟弟落入他的手中……除非能用剑刃穿透他的脖子,否则他是不会感到心满意足的。

  一定要用这双手解决罪恶滔天的弟弟。

  突然,似乎有比先前更多的士兵涌向他。他咬紧牙关披荆斩棘,斩杀对方的头和手。围着他的敌人的人数渐少,但四周仍不断有人涌向前。优肯突然感觉到有些异样的气氛。

  他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下午见过之后我们又见面了,哥哥。”

  突然,他感觉到侧身有股暖暖的东西在翻腾。弟弟的声音中洋溢着欣喜之情。

  “你,你这家伙,勃拉杜·贞奈曼!”

  噗……

  锐利而冰凉的剑刃刺进了优肯胸部的下方。喉咙里有东西往外喷涌。

  耳边听见有谁在呼唤的声音。

  “主人!”

  哼……勃拉杜冷笑着转身而去。涂尔克作为执事有着相当雄厚的实力,但他却没有攻击性魔法。尽管这样对那些敌人,他一点都没有胆怯。

  “就让我们同归于尽!”

  瞬间在空中闪烁的其实只不过是自然界的闪电。但勃拉杜却因为受到惊吓而呆在原地。那一瞬间难道是优肯的魔法师就在眼前?莫非他已经练就了电击系列的魔法?

  涂尔克并没有放弃老天给他的这次机会。勃拉杜感觉到眼前被黑雾遮挡。不行……他急忙向后退了几步,心里呼唤着自己的魔法师。

  魔法师就在他的身后。勃拉杜带来的魔法师张开臂膀形成状如翅膀的姿势,用瞬间的龙卷风吹散了黑雾。重新握剑的勃拉杜怀着一种狼狈的心情怒视着刚才哥哥站立的地方。两个人都消失得不知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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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09/30 | 编辑
符文之子I (作者:全民熙)

第一部:   冬日之剑

第三节:   驱逐

  只身一人的波里斯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扒开草丛向前走。他所恐惧的有两个。一是虽然看不见但能用耳朵感知的住宅里的惨状,另外一个则是离自己越来越近的碧翠湖。

  声音逐渐远去,而沉默却步步逼近。

  他在某一地点停下来,犹豫了一下,继续往前走。但是没走多远又停了下来。好像有个东西总是拽着他的脚步不让他向前。

  但是他继续向前。

  黑暗笼罩着他的前后,周围一片黑乎乎的,已经无法分辨任何东西。他觉得自己无法再忍受下去,于是又停下了脚步,然后慢慢改变方向开始在湖边迂回。

  他听见了水声。或许是他的错觉。波里斯并不知道是否有一条溪流汇入湖里,或者干脆认为天将要下雨。波里斯不想再往前走了。

  周围一片宁静。这时,月亮很意外的出现在天空,他凭借月光找到了爸爸说的那三棵树。

  那个地方离湖约有二、三十步远。树相当大,足以挡住他的背部。少年擦拭着冷汗一屁股坐到了离树不远的地上。因为背对着月光,有一条长长的影子倒映在地上。

  身上的东西很重。虽然只是简单的武装,但对一个十二岁的少年足以成为沉重负担。

  爸爸……只要不死,就一定会来找他的。虽然爸爸从未向他表露过深厚的情感,但爸爸的责任心却非常强。但是如果爸爸已经去世呢?又会有谁知道他在这里而来找他呢?

  波里斯摇摇头,脸又变得苍白。其实最大的问题还不是这个。如果爸爸去世的话,他的贞奈曼家族就等于名存实亡。在波里斯还小的时候,叔叔就曾想过要杀他。现在他更有理由会变本加厉地想尽办法想除去爸爸的孩子的。

  哥哥呢……

  波里斯陷入深思。他看见黑暗中更加阴暗的黑色影子在他的身后突然起身,他在惊吓之余所有悲鸣仿佛都凝固在喉咙,整个人呆立在那里。他根本就没有意识说要回头看看,只是瞪大眼睛看着比自己的影子大几倍的影子淹没身边的一切。

  传来仿佛一个巨大昆虫扇动翅膀的声音,然后突然停止。波里斯瞬间感觉到一个巨大的手将自己的身体举向半空中。波里斯到了这时才开始扯开喉咙大声喊叫。

  “啊……!”

  少年的身体在离地面将近两米的地方停了下来。波里斯不能回头看,但他可以看见前方。波里斯落在地上的视线摸索着巨大的影子。

  起初以为是一个很难辨别的大块头,突然看见长而尖锐的像把利剑的东西冲向自己的头顶,而且那东西并不只是一个。而是两个、三个、四个……。

  不一会,波里斯明白了,这巨大的黑影、众多长而尖锐的“利剑”,大概是某种长着触须或利爪的动物。

  “……”

  虽然他的肢体能动,但眼下的氛围使他无法动弹。下一瞬间,少年无法想象到底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就算被它撕成碎片也不是不可能的。想到这里,少年如同被冻僵或者僵死在那里,不敢下任何判断。而且……

  一道蓝光闪过。至少他认为是这样。有股带着恶心气味的水从头上浇下来且顺势流到脚底。

  抓住波里斯背部的手逐渐松弛下来的同时,举到半空中的身体也掉在地上。如果没有把好重心的话脚踝都有可能扭伤。但是和哥哥在山坡上摸爬滚打的时候不知不觉间练就了各种姿势,所以波里斯迅速将膝盖弯曲,然后在地上打了个滚。波里斯连忙起身抬头向后看。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向脱水的皮包一样瘫在那里的奇妙的尸体。它的周围布满将波里斯全身弄得湿嗒搭的粘稠液体。

  后面能看见手中握有蓝剑的人站在那里。如同新月只在黑暗中散发蓝色光芒的剑,那是冬霜剑……。

  “波里斯!你怎么会在这里?”

  耶夫南用手揩拭着脸上如水流般的汗水,仿佛无法压抑心中的感情而大声喊出来,进而将弟弟紧紧抱在怀中。他之所以流这么多汗并不是因为炎热或战斗中的疲劳,而是因为过度紧张。虽然耶夫南较之他的同龄人有着出众的能力,但他并不是一个非常有经验的战士。当他看到怪物抓住酷似弟弟的少年,进而在扑向怪物的那么短短一瞬间就流了那么多汗。

  接着,兄弟两个人看着身上令人厌恶的粘稠液体再一次打了个寒噤。波里斯说道:

  “爸,爸爸让我到这,这里……”

  “是爸爸让你到这里来的?”

  耶夫南瞬间就听懂了,但同时他又无法理解。爸爸让波里斯到这里来可能出于和我一样的原因,因为就算是叔叔也不会想到有人会跑到碧翠湖这边。碧翠湖从以前开始就是一个不祥之地,但就事实而言,自从姑姑去世以后这里就成了不可提及的禁地。

  但这里的怪物并不单是传闻,而是事实。耶夫南非常明白这一点。并不仅是因为刚刚看到,而是自从姑姑去世以后他就曾为寻找杀死姑姑的怪物而多次徘徊于湖边,同时也清楚地知道像刚才杀死的那种怪物在这里并不只是一个。

  他还知道并不只是这些……。

  “可是,哥哥怎么……会也在这里?”

  波里斯回想起爸爸最后向哥哥说的话,分明是让他先逃的。

  耶夫南擦拭着弟弟头上青色的液体,暂时耽误他回答弟弟的话。所以波里斯听到的回答短而且简捷。

  “等爸爸。”

  “什么?”

  耶夫南以为波里斯没有听懂,就大声而又明确地解释说:

  “等爸爸。我想的和爸爸不同。对我来讲,爸爸和你,还有家族的人比那些宝物更为重要。”

  “但是爸爸说过守护冬雪神兵是哥哥的任务。那是爷爷……”

  “是,那是爷爷拼了命夺回来的,又是舍弃自己的名誉来守护的。但是,”

  “但是?”

  虽然头脑中有很多非常复杂的感情在徘徊,但是耶夫南故意简单明了而又坚决地说:

  “宝物难道不是为了这种时候使用而存在的吗?”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就没有必要用尽全力去守护它。从长远角度讲,贞奈曼家族的名声绝对不会比冬雪神兵的盛名更为长久,这是不言而喻的。对耶夫南来讲,与其成为宝物诸多主人中的一个,不如作为家族中的一个成员而行动更加有价值。为了维护贞奈曼家族的成员,就算毁掉宝物的名声也是值得的。

  反正没有人能比宝物存在得更长久。

  “那么我们回爸爸那边吗?”

  对于波里斯的提问,耶夫南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好一阵他才摇摇头。

  “不,现在不。”

  “那么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耶夫南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此时此刻无比复杂的心情。他侧目而视沉浸于黑暗中的湖水,让弟弟坐在地上,对他说:

  “我们要等到战斗结束。”

  波里斯抬起他圆圆的眼睛,似乎无法理解。

  “那爸爸有可能会去世的。”

  “爸爸不会的。”

  晚风吹在湿透的身上,多少有点凉飕飕的。兄弟俩个不情愿地看着对方身上粘粘的液体慢慢晾干。

  “波里斯,现在我们面对的不仅是贪婪而又凶狠的叔叔一个人,站在叔叔的背后是选侯。而且借给叔叔千余名的将士,很难说单纯就是他的忠诚所换来的。即使贞奈曼家族已经没落,但也不是区区几百个士兵就能对付的家族。那么结论是什么?显而易见他们背后还有其它目的,至于那个目的我们不难猜测。”

  波里斯不由得望着哥哥身上银白色盔甲,说:

  “寒雪甲……冬霜剑?”

  “还有贞奈曼家族整体的忠诚与合作。干掉爸爸是他们达到目的必不可少的前提。”

  “为什么?”

  波里斯越来越觉得爸爸处于危险之中。但哥哥为什么认为并不那样呢?

  耶夫南俯视着弟弟:

  “其实,这些事情爸爸比我更加清楚。对正面迎战就没有胜算的一点,爸爸也比谁都明白。爸爸让你和我逃走也是因为对这些早已心中有数。你觉得爸爸是那种为了没有把握的战争去赔掉自己的性命的人吗?绝对不是。爸爸既然让你到这边来,那他也一定会来的。”

  爸爸是就算牺牲所有忠贞不二的士兵也要选择现实利益的人……。这个绝对是明白无误的。波里斯无法理解似的摇着头。

  “但是哥哥你并不知道我会在这里呀?”

  这也是耶夫南最无法说明的地方。爸爸和自己同时想到最为安全的地方惟有碧翠湖,这一点是非常明确的。就是因为考虑到这一点,所以才想着在这里等爸爸的。

  但即使叔叔不向这里袭击,这片湖毫无疑问仍然是一个充满危险的地方。将一个小孩子独自留在这里简直是无法想象的事情。当父亲来到这里的时候,波里斯等着他也好,不幸遇难也罢,难道对他而言都是无所谓的吗?真的是这样的吗?

  耶夫南带着尴尬的微笑轻声安慰着弟弟:

  “我怎么能不知道呢?我曾经说过,只要你处于危险中我都能感觉到的。”

  哥哥刚到这里的时候分明说过“你怎么会在这里?”这样的话。但波里斯好像明白了什么道理似的,没有再往下刨根究底,就像是已经明白自己的存在价值而去坦然接受一般。

  说话间开始遭到怪物袭击的恐惧已渐渐平息,兄弟俩的呼吸也慢慢平静下来。因为眼睛已经习惯了黑暗不再觉得不安,他们真的非常平静,就算有人从他们身旁擦身而过也不会注意他们的存在。

  月亮高高挂在天上,照射着躺在地上的怪物的尸体,如同巨大的蛋被打碎散落在地上一样。波里斯颤栗着问哥哥:

  “那是什么……,哥哥,那是什么?那就是碧翠湖里的鬼吗?是你干掉他的?”

  “不是。”

  “那么,还有其他什么吗?”

  “对。”

  将剑尖朝下拄在地上的耶夫南稍微打了个寒噤,以至于波里斯根本没有注意到。从来就没有保证说能力和运气总是同时陪伴于你左右。虽然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他都将守护弟弟……。

  他舔着干燥的嘴唇,心里盼着爸爸能早点过来。只有那样,只有爸爸来了,他们才能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

  可以不用看到红眼睛的鬼。

  “难道让他逃走了?”

  他们正收拾围绕住宅周围的混乱局面。优肯·贞奈曼家族朝着不好的方向发展。失去指挥官的家族士兵们因侵略者人数众多而一个个倒下,现在剩下的不足百余人,其中能顽强抵抗的不过半数。

  “没有找到吗?”

  勃拉杜·贞奈曼让他哥哥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溜走之后立即把魔法师琼格纳叫到跟前,让他给事先在领地的边界待命的小规模后援兵发信号。坎恩选侯的魔法师琼格纳虽然接受主人的命令参加这次战斗,却并不是很喜欢勃拉杜,但也不是很讨厌。

  准确地说,他并不认为自己应该受命于勃拉杜。因为自己毕竟是管理坎恩选侯所有魔法师的大魔法师。

  但他不能违抗主人的命令。至少就目前而言遵从勃拉杜的命令就意味着听从主人的吩咐。后援兵接到信号迅速展开行动,开始将通向外部领地的所有道路都切断。

  但是过了很长时间,仍然没有报告说发现优肯·贞奈曼和魔法师涂尔克的踪迹。他至多也只是移动一小段距离,不可能走很远。展开搜索后援兵都带着“隐形粉”,将它撒向半空之后就能探测出用魔法隐身的所有物体,优肯就算是用魔法将身体隐藏起来一般也都会被发现。

  勃拉杜虽然很生气,但琼格纳的心情似乎更糟,本来就在比自己低一级的人手下工作,现在还要听他说自己没用,让他觉得脸上无光。

  勃拉杜听完后援兵的报告后用扭曲的一张脸看着琼格纳,琼格纳顿时感觉心中有东西在往上冒,他强压怒火,冷冷地说:

  “交给我。我会用‘奎勒的八十个眼睛’。”

  琼格纳以一种“给你这点小事用如此强大的魔法,简直就应该感恩戴德”的语气说话,当然勃拉杜也听出了其中深意。但勃拉杜并没有发怒,反而微笑着点了点头。

  “那就拜托了。”

  简易的魔法因为渊源比较长久,所以只是以简单的功能为主而赋予了其一定的称呼,但被改良过的复杂的魔法往往是以创始者的名字而命名。其中达格涅斯·奎勒为了发明能够拓宽人的视野从而可透视远处及被阻隔之处的魔法献出了一生。“八十只眼”是他的魔法中第二强大的魔法。这个魔法可以在直径十米的范围内准确找出任何一个东西,就算掉在草垛中的一根针都不会被错过,着实可怕。

  在琼格纳准备魔法的间隙,以勃拉杜为首的坎恩选侯的兵士们将贞奈曼家族的残余势力消灭殆尽。除了死亡、逃脱以及躲藏起来侥幸逃生的外,一个不剩。

  用含有月光的石笔画的圆和一些文字都已经完成。那范围甚广。那是直径足有两米的圆,里面画满了各种大大小小形态各异数十个重迭在一起的圆和文字。

  琼格纳就盘腿坐在圆中心画就的三角形上面,开始慢慢画起了手印。虽然士兵们为了不妨碍他而挤在一边,但因为大家都是第一次看到大魔法师如此使用魔法,所以所有好奇的眼神都集中在了一起。

  一,在半空中画圆的手指点地。

  二,嘴里念三个短语,将手掌合在一起。

  三,将合在一起的手逐渐向上然后分开。

  每当一个手印结束,用石笔画的文字(Rune)便开始喷射火花。噼噼啪啪,用刚劲有力的鼻涕画就的那些文字燃烧起来,带有魔力的圆里面已经变成一片火光。琼格纳下垂的眼皮上映着黄黄的火光。最后一个手印,琼格纳的两只手先是蒙上眼睛然后向前打开,瞬间形成光环以圆形拓展。它越过琼格纳所坐的那个圆,越过士兵们,一口气向远处望不见的地方延伸,然后消失殆尽。

  突然感觉有一束光瞬间涌过来,很快。可是当能感觉某些东西的时候又消失不见。所以耶夫南和波里斯根本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但紧接着所发生的事让一切变得清晰。眼前的天空像微风下的水面,轻轻荡漾,然后突然现出一个人影,仿佛从镜子里面走出来。是两个人。耶夫南首先喊道:

  “爸爸!”

  然后用疑惑的语气说道:

  “到底怎么……回事?”

  尽管优肯勉强支撑自己的意识,但显然他已经是满身疮痍体无完肤。涂尔克多次用魔法想使优肯尽快恢复过来,但好像没什么效果。勃拉杜刺伤优肯的那把黑刃哈格伦剑有着阻止伤口复原的强有力的魔法。这也正是并不犀利的黑刃哈格伦剑能位居名剑之中的原因。

  涂尔克平时是贞奈曼家族的魔法师,同时也是执事,但他是一个与孩子间并无多少交流的有点阴郁的家伙。他只是与主人优肯商量所有事情。他向家族的长子耶夫南用短暂的注目礼表示礼节之后低声道:

  “受伤了。”

  “没用复原的魔法吗?”

  耶夫南无法理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涂尔克根本没有攻击性的魔法,但是对于复原等辅助性魔法,绝对是一个值得信赖的顶尖级人物。涂尔克面无表情地摇头。

  “没有用。”

  他们说话时,波里斯已经向爸爸慢慢走来。依靠在涂尔克肩上的优肯无言注视着两个孩子。然后面部有些僵硬。

  涂尔克仿佛明白了主人的意思,问道:

  “耶夫南少爷为什么没有事先离开呢?”

  “……”

  耶夫南只是咬着嘴唇却没有开口。因为他比谁都清楚就算解释再多爸爸也不会理解的。他将视线转向身边,瞄了波里斯一眼。

  涂尔克俯视优肯,似乎代为表达他想说的疑问,说:

  “你们在这里的时候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被巨大的怪物袭击过,但让哥哥杀死了,就是用那个冬霜剑。”

  波里斯回答。他感觉到哥哥正要受到责备,所以想用这件事情来替他辩驳,证明哥哥做了一件好事。

  “如果没有哥哥我可能就活不成了。”

  涂尔克望着兄弟俩身后那个皮包碎片般的尸体和四处溅落的粘液,说:

  “是那个吗?”

  涂尔克似乎并不是很重视怪物的存在,他又问:

  “除了那个以外没有发生别的事情吗?诸如魔法之类的?”

  这时耶夫南说道:

  “刚才好像有一束光从住宅那边射过来,不过瞬间又消失了。”

  耶夫南并不知道自己所说的事情到底有多么重要。但话音刚落,他见到几乎面无表情的涂尔克变得一脸苍白,忙问道:

  “那是什么?是不是又有什么可怕的东西?”

  耶夫南在无意识中紧紧抓住了波里斯的手。涂尔克再次看着耶夫南的脸,然后对优肯说:

  “看样子,估计‘奎勒的眼睛’中的某些环节已经启动了。琼格纳完全可以用‘八十只眼’。既然少爷说看到了闪光,那么就说明少爷的位置已经被他们发现了。只是主人和我因为一直处于移动中,所以对方暂时不能确定我们的位置。”

  现在就连波里斯也能明白形势的严峻了。耶夫南咬着嘴唇问道:

  “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涂尔克将优肯放在地上,再一次施展复原魔法。他只是在口中背两个咒语,并不需要其他复杂的过程。

  当波里斯听到涂尔克的回答时,仿佛要看到寒冷的大气中浅浅的水珠般瞪大了眼睛。

  “要祈祷有好运。”

  耶夫南明白其中的含义,这也就是说:已经没有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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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冬日之剑

第四节:   重失

  哥哥并不是傻瓜。

  勃拉杜这样想着,他往下耷拉的嘴角不觉间荡起了微笑。勃拉杜认为自己非常了解哥哥,同时也不得不承认有很多没有预料到的地方。

  这完全是出乎意料,哥哥坚守逐渐衰落的贞奈曼家族,却一如既往,那么刚强。家族之所以衰落是因为族人一直拥戴的卡茨亚选侯和上尉家族的没落而导致的,并非哥哥的错。一旦出现衰亡的征兆,除非上尉家族能再次复兴,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所谓强大意味着明知这种情形,却不改初衰,继续支持逐渐衰亡的上尉家族。背叛原主而投奔另外家族是一件何等卑贱的事情,看看今天自己的下场就可以知道。正是因为背弃原主而投奔现在的主子,他为了得到坎选帝候的信任而忍辱负重并不惜进行龌龊的交易。那一段岁月真的是不堪回首的痛苦经历,现在回想起来,有时他甚至觉得宁愿自己与没落的家族一同衰落更好。

  但看到现在的贞奈曼家族,望着逐渐倾斜的家,干脆换掉“一直信仰的”对象而重生的冲动又是那么强烈!就算出卖自己的灵魂,只要能重新走回那条路。

  但哥哥却一直坚持,始终如一。所以绝不能小觑哥哥。

  “是碧翠湖边……”

  在与数百名士兵一起策马向前狂奔的勃拉杜的嘴边一直低声重复着这个词,让勃拉杜重新回想起那种胆战心惊的感觉。仿佛有一股寒意刺痛嘴唇后立即消失了。

  现在他们要去的是长久以来在贞奈曼家族领地隆哥尔德最具恐怖色彩的地方。而且对于兄弟两个而言那里都是禁忌之地。那美丽而善良的叶妮琪卡的眼睛突然变成血红色,如同一头野兽撕烂衣服而狂奔的景象仍然历历在目。

  勃拉杜在不觉间浑身颤栗。妹妹在年轻的时候去世,所以不会再长大……,而自己则留下无数岁月的痕迹,已经不再是那个悄悄凑过去蒙住妹妹眼睛的那个难看、瘦弱而又满脸稚气的二哥了。

  从小开始因为小事而经常反目的兄弟俩唯一共同疼爱的妹妹——小叶妮琪卡。那是一个喜欢芦苇和羽毛的有着金色眼眸的小孩子,为了让两个哥哥找不到自己故意躲在衣柜中又不知不觉睡着的淘气鬼妹妹……她本来应该是一个青苹果那样健康成长的女孩儿。

  就在这一点上,两个兄弟永远也不能相互谅解。叶妮琪卡因为上了二哥的当,所以才会在碧翠湖边为寻找自己的未婚夫而流连,最后却死在大哥的手中。她就像还没有绽放的花朵,还没有机会生下自己喜爱的孩子。

  “那都是因为你。”〖HT〗勃拉杜恨恨地在心中说。

  如果妹妹能回来的话,应该怪谁更多一点呢?

  “快到了!”

  勃拉杜举手示意士兵们停下。然后背对自己过来的方向,迅速布了一个半圆形的阵。拿着剑和矛的士兵开始仔细搜索草丛,而弓箭手则拉满弓等待着,眼中闪烁着光芒……

  一定要杀死哥哥,不管为了谁。这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成为勃拉杜忍辱负重走过人生路的理由,一定要杀死哥哥。

  “是这边!有脚印!”

  碧翠湖从以前就成为沼泽,所以周围竟是泥潭。如果是一般人就算留下脚步也是常见的,但若哥哥在这里的话,涂尔克也将在这里,他们没理由留下自己的脚印。勃拉杜在心中断定这里只有两个侄子。

  “缩小搜索范围!”

  耶夫南和波里斯是无妻无子的勃拉杜唯一两个侄子。勃拉杜觉得如果两个当中至少有一个是女孩子而且长得像叶妮琪卡的话……或许他的心会动摇。但两个侄子并不像叶妮。两个少年根本没有叶妮所拥有的金[x]头发,还有金[x]眼睛。

  对两个孩子没有丝毫的感情和同情心……。围绕勃拉杜[x]眼睛的那些皱纹仿佛显露勃拉杜内心情感般蠕动着。如果他们尖叫的话,我会捂住耳朵充耳不闻而放他们一条生路……。我要杀死那两个孩子让哥哥自己站到我面前!

  因湖的南边有长长的一条泥潭,所以很难从南靠近。因此士兵们从东、北、西三个方向缩小搜索范围。

  不久,能在近处看见碧翠湖了。已经死掉的树木或黑、或白的扭结在一起似乎在伪装着自己已经失去的盛名。很多东西逐渐死去,而将要死去的湖上有乳白色的动物油漂着……

  那是记忆中的湖。而现在,勃拉杜为准确地看清将要去的地方且完完全全看清以后不再返还的这个地方,让魔法师点了光。

  啪!犹如白昼的亮光使湖水如同火球一样展现在眼前。连周围20米内草丛中的虫子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不只是勃拉杜,数百只眼睛为了能找到某些活动的东西而扑向那里。

  “谁先找出并喊出来,我将赏他1000额索!”

  直至听到呐喊声并没有花很多时间。但那个呐喊声与勃拉杜期待的稍微有所不同,而且那声音并不是一个人的。

  立时,又一个悲鸣划破长空。

  “就是现在,快点走吧。”

  涂尔克的声音既不颤抖也不激昂。好像在说“已经很晚了,快点上床睡觉吧”一样,是一种干而低沉的声音。

  耶夫南微微颤动着自己的下颌看着他。始终无法熟悉他。现在也没有更多的时间去努力。就在下一瞬间,对他们而言意味着绝命的光束照亮了周围。

  “祝你好运。”“我不走。”

  听到这样的回答,涂尔克毫无表情的脸上才起了一些变化。他并没有反驳,而是摇摇头。

  “走吧,如果明白你爸爸的意思的话。”

  “如果爸爸有他的意思,那么我也有我自己的意思。对我而言,比起那些武器,爸爸才是更加重要的。”

  能感觉到优肯的头微微动了一下,他的视线已经在孩子身上,他们互相怒视着。

  “……”

  耶夫南对沉默的爸爸说:

  “不管您说什么我都不会改变我的想法。”

  涂尔克仅凭主人的眼神就猜到了他想说的话。他低语道:

  “不要在没有希望的事情上抱有幻想。”

  “难道爸爸就没有在没有希望的事情上抱有过幻想吗?我的意思是指卡茨亚选侯。”

  耶夫南仿佛涂尔克不过是一个翻译,他正视着爸爸继续说道:

  “难道你认为贞奈曼家族会生下因为没有希望就彻底放弃意志的子孙吗?所谓卓越的武器,难道不是为了在最艰难时刻共同奋斗而守护的吗?”

  沉默片刻。波里斯看到爸爸怒火中烧的眼神,也看到了哥哥坚定的眼眸。自己只是一个无法介入其中的小孩子,但依稀感觉到两个人的对立。

  耶夫南一直没有将视线从爸爸身上移开,好一阵他才叫道:

  “波里斯。”

  波里斯向前迈了一步,哥哥的手牵住了他。

  “你……也明白吧?”

  “我……”

  波里斯很想说自己也是绝不屈服的贞奈曼家族成员,而且想说就如同哥哥对爸爸一样,自己也很重视哥哥,更重要的是,他不想一个人活在没有爸爸和哥哥的世界上。

  但是他一句也说不出来,嘴里的话好像被沉重的气氛压着,自己的嘴唇也始终紧闭着。

  “我们至少可以选择一同死去,把它当成一种荣誉,波里斯。”

  波里斯知道这句话与平时哥哥所说的那些话完全不同。如果不是现在这种情形,哥哥是不会说这种话的。他所了解的耶夫南是一个只要有一线生存的希望就不会言死的人。现在他肯定无法找到一个能让弟弟活下去的办法。

  耶夫南没有多说,只是望着弟弟。然后好像想要安慰弟弟似的勉强露出了微笑。

  波里斯突然感觉哥哥的眼睛是蓝的。那是非常熟悉的颜色,是因为经常看的缘故吗?

  不是……波里斯这时才认识到和哥哥一起在原野上边翻滚边嬉笑的时候感觉到的那种奇怪的直觉。那是因为现在哥哥的微笑,总觉得这微笑与平常截然不同,那是……

  很像肖像中的妈妈。

  “现在……我们走吧。”

  耶夫南以热血翻腾的心情嘟哝一句后从地上站了起来。涂尔克没有言语,帮爸爸起身。耶夫南以为涂尔克直至最后都不会说话,这时意外地传来了他说话的声音。

  “两位请站到最后,直至看见我死去,不要走到前面。”

  耶夫南突然无言以对。

  “……”

  是从七年前开始的吧……从第一次成为贞奈曼家族执事的时候开始,涂尔克就像一个影子般的存在。实体走过之后留在原地的影子,正确的讲,除了是爸爸的影子以外什么都不是,他履行爸爸的意愿或者代行爸爸的意愿。

  一个影子不可能有情感。涂尔克也如此。就算他为了爸爸、为了自己和弟弟去死,耶夫南也不会有任何亲近感。

  无法理解的心情。

  “是那边!”

  似乎听到了那种声音。但没有多久,那个声音被几十个人同时发出的悲鸣所淹没。还没有来得及了解情况,他们已经走向了沼泽。

  唰唰唰……哐!

  闪烁的光和地动天摇的爆炸声一直持续着。

  耶夫南突然感觉到异样的气氛。那种强有力而带有攻击性的魔法很显然不可能是针对已经衰失战斗力的他们四人而施展的。

  这意味着它是叔叔为对付突然袭击而准备的。

  到底是什么,不久将会看到的。

  眼中燃烧着怒火的布拉德扒开那些士兵走到前方。不,其实没必要扒开,那些士兵已经听不见任何命令,他们因为恐惧而东跑西颠,努力想要逃得远远的。

  勃拉杜眼睛正视着沼泽而依然能够冷静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知道面前将要出现什么。他并不是不怕,但他更想好好看看那个家伙。

  看看带走如同天使的叶妮的,那个亡灵血红色眼睛。

  到达沼泽边缘的涂尔克望着抱在臂膀中的优肯的脸,然后露出浅浅的微笑,似乎在问主人准备好了没有。

  优肯仍然没有回答。虽然因为伤势严重而无力开口,但如果一定要说话的话也不是不可能的。但他没有任何言语,在涂尔克的帮助下勉强站起身,抓住了剑。

  “是啊……终于……”

  碧翠湖犹如地狱,永远都有某些沉积的东西。他朝着湖中心慢慢移动,那里到处是纠结的灌木和慢慢腐烂掉的枯枝,从人畜尸体上散发的恶臭扑鼻而来。

  起初用很小的声音,他开始呼喊妹妹的名字。

  “叶妮……”尸体腐烂的话会扔到哪里呢?那只魔爪同时虏走人的精神和肉体,一旦被印上烙印,必然是终结,被亡灵勾走的魂魄将坠入深渊永不能上升……

  故意将叶妮的尸体拿到沼泽边扔掉的时候,优肯和勃拉杜都没有来。

  同时从对面也传来更为低沉但又十分明确的声音。

  “叶妮!”

  两兄弟或许根本就不想相对而立。但到现在才想着得到对方的谅解的确为时过晚,叶妮都已经腐烂,不复存在,妹妹是绝对不会原谅的,绝对,绝对。现在,那些陈年旧帐就由我们兄弟两个来清算吧!

  优肯依靠体内慢慢上升的一股不知名的气力,重新握起剑走进了围绕沼泽的黑色树林。其间士兵们的悲鸣并没有间断过。只传来一次的勃拉杜的声音,也没有再出现过。

  “啊,啊……!”

  “饶命啊……求求您……!”

  久违了的碧翠湖,应该说沼泽,因为从湖底深处慢慢上升的动物垃圾差不多将整个湖都填满了。那些都是已经死去很久的尸体。这是某些人知道而另外一些人则永远不会知晓的隆哥尔德的秘密。相互间厮杀而又死去的事实还没有被人们知晓的时候,碧翠湖再一次承担了腐蚀那些冰凉的表皮以至蜕皮的任务。岁月在一年、十年、二十年的流逝着……

  又有谁会相信当初这片湖因为其湖水清澄碧绿而得名“碧翠”。

  “让湖水腐烂是冤死的人们的仇恨所至。”

  两兄弟终于在可以相互防御的地方相对而立。那是第二次传来勃拉杜的声音。

  “从那些尸体中找一找看看有没有叶妮的金发,怎么样?”

  涂尔克施展保护性魔法来保护主人的身体。勃拉杜看着被半透明的膜围绕的哥哥以及哥哥身上的重伤,露出牙笑了起来。

  “怎么样?两个人合作先把那些冤死鬼的尸体除掉!”

  勃拉杜的身后有琼格纳。他两手握着火花,烧着突然靠近的那些尸体和沼泽怪物。这个怪物和进攻波里斯的怪物属同一种类,每当火花烧到那些怪物的时候,便会发出啪啪的响声并喷出肮脏粘稠的液体。

  “要不,在那个红眼魔鬼出现之前我们先来好好算算陈年老帐?”

  勃拉杜将黑刃哈格伦在身前划出一道弧线,仿佛立即就要向前刺去的样子。完全是一副信心十足、游刃有余的神气。

  现在,所有的兵士差不多都跑光了。沼泽中只露出上半身的那些尸体用他那只仅仅剩轮廓的眼睛注视着两兄弟。优肯的剑稍微颤了一下,然后恢复了平静。

  耶夫南看着填满沼泽的绿色烂泥和腐烂的尸体堆,感觉到近乎发热的寒意。他看着那些士兵已魂飞魄散而逃之夭夭,仿佛根本就不将他放在眼中。隔着沼泽与爸爸相对而立的叔叔好像也已经拔出了剑。

  紧张气氛已经膨胀到极点,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之所以还没有出现只有一个原因。对,那家伙什么时候现身呢?那个靠吃尸体使自己强大的红眼恶魔。

  和哥哥背对着的波里斯知道自己无能为力。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站在耶夫南的后面为他阻挡从后面来的攻击。他非常认真的将精神集中于这项任务。和爸爸一样,他也认为如果这个家族最后要有一个人生存下来的话,那个人必定是哥哥。

  哥哥往后瞥了一眼,因为过于紧张,抓住冬霜剑的手在微微颤抖。在耶夫南还没有发觉的时候波里斯已经感觉到贴着耶夫南身体的那个寒雪甲的银色光逐渐变亮。是不是有什么正在靠近?

  风凛冽地呼啸着,仿佛一条巨*将肚皮紧贴草丛而过,这时耶夫南听见了弟弟的声音。

  “哥哥,寒雪甲……”

  这时的寒雪甲向四方喷射着耀眼的光芒。连耶夫南的脸颊也映出白色光芒。

  耶夫南越来越了解这件宝物。这是因为盔甲闻到了死亡的气味。寒雪甲已经预感到有东西正在靠近。

  咯咯咯咯咯……

  听到了,不,……对,听到了。只能这么表现。在黑暗中有个东西正在向他靠近,他有着红色的眼睛,用黑色的火焰裹住了全身……

  波里斯用自己的精神而不是耳朵清清楚楚的听到了令人不寒而粟的声音,可是身体却没法作出反应,只能呆呆地站在那里无法动弹,一步也不能动,虽然与那声音一起还有其他正在靠近。

  是个漂亮的孩子,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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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冬日之剑

第五节:   第一顿晚餐

波里斯在原野中睁开了眼睛。

  明亮的阳光暖暖的照耀在身上。除了一把剑,他身上没有任何东西。周围什么也没有。

  他站起身环顾四周,发现这里并非是自己所熟悉的地方。这儿到底是什么地方?他立即清晰地回想起前一晚发生的事情。

  他记得自己当时正好背对哥哥站着,他想起了自己因为急促的呼吸连下颌都感觉发热的。但然后呢?

  仿佛经历一次巨大冲击,留下的只有一片混乱。波里斯觉得自己记忆中所负载的东西过于混乱,以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应该拒绝接受。

  什么呢……好像看到了什么……

  “波里斯,你醒了?”

  他仿佛挨了当头一棒,慢慢将身体转了过去。他看见耶夫南拿着盛满水的瓢走进来。他简直不敢相信。

  “……哥?”

  耶夫南把瓢递给了还在发愣的弟弟,脸上露出微笑。

  “对啊,除了我你还有其他的哥哥吗?”

  波里斯没有喝水而是一直呆呆地望着哥哥,不知为什么。突然有两行泪水夺眶而出。看到这一情景耶夫南感到诧异极了。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当耶夫南过来用手摸他额头的时候,波里斯丢掉手中的水瓢紧紧抱住了哥哥。水弄湿了两个人的裤脚。

  当耶夫南还没有来得及问为什么的时候,波里斯首先开了口。

  “不是,哥哥……,我,我只是,只是很高兴……”

  其实波里斯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激动。昨晚的事情中最重要的景象他连一个都想不起来。真是奇怪。其他的记忆都非常清晰,只有那一部分怎么也想不起来。

  耶夫南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拍了拍波里斯的肩膀就将身体从他身边移开。耶夫南跪在地面上,把自己的视线和弟弟的眼睛保持水平之后轻轻抚摸他的双颊。

  “小子,你好像被什么吓倒了。”

  波里斯心情平复下来之后,两兄弟拿起瓢走向了泉水。水源离这里并不是很远。周围就像家乡隆哥尔德一样是一片广袤的原野。

  泉眼不大,它被圆圆的石头围着,旁边还有可能是耶夫南拿掉的拴在瓢上的绳子。兄弟两个人喝了个够之后,将瓢重新拴在了绳子上。

  “哥哥,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这是奎伦家族领地的一部分——赫塔高原。隆哥尔德离这里很远。你也没有听说过这里的名字吗?”

  耶夫南仿佛做错了事情而露出尴尬的微笑。波里斯歪着头问道:

  “我们一个晚上怎么能走这么远呢?”

  耶夫南扬起胳膊指向泉水后方,那边有一批陌生的马。

  一想到整晚都骑着那匹马过来,波里斯的脑子里又是一片混乱。在那么颠簸的马背上我都没有醒过来,难道我一直都在昏睡吗?怎么可能那么长时间都处于晕厥中呢?

  接下来要问的是理所当然的。波里斯看到哥哥的表情如此明朗,又被周围那么平和的环境所环绕,根本就没有想过会有不好的答案而直接问道:

  “爸爸在哪里?”

  “啊……”

  耶夫南虽然张着嘴,但没有能够很快回答。波里斯感觉有什么事情而疑惑地睁圆了眼睛,这时耶夫南才赶忙答道:

  “啊,就是……他去了别的地方,和涂尔克执事,但我也不是很清楚到底是哪里。当时乱七八糟的,我们就那么逃走了。”

  “那我们怎么找爸爸?”

  耶夫南不假思索地答道:

  “涂尔克执事到时候会用魔法联络我们的。”

  波里斯一副明白过来的表情点了点头。

  “那么这段时间我们得自己呆着吗?我们可以回家吗?还有,勃拉杜叔叔呢?”

  “现在回家可能有点困难……”

  耶夫南支吾着,波里斯好像非常清楚似的点了点头。在波里斯五岁的时候就已经充分了解到叔叔的厉害。那时叔叔一个人来找爸爸,用胳膊将在院子里玩耍的波里斯夹在腰间,然后站在水中前。当爸爸从楼上下来,叔叔就做出要把波里斯扔进井里的动作,并且还露出得意的笑容。

  波里斯不知道爸爸为什么要把叔叔赶出家门。刚开始他还以为是在开玩笑,自己咯咯的笑起来,但是当黑黑的井水让他觉得可怕的时候,叔叔依然没有停止和他“开玩笑”,但依稀记得那时爸爸和叔叔谈着什么很深奥的话题。

  “我们同去姑奶奶那里怎么样?”

  耶夫南突然提出这样的建议,波里斯不由得很惊讶的眨巴着眼睛。如果说姑奶奶的话,应该只有一个人,但波里斯至今都没有见过这位姑奶奶。虽然是爸爸的姑姑,但对他而言是一个既陌生又很遥远的存在。好像和爸爸支持的政党不是一派。他们之间连书信往来都没有,哥哥真的和姑奶奶非常熟悉吗?

  “贾妮娜……姑奶奶?”

  “她应该在由三月议员派的史穆伦议员当市长的艾尔莫,虽然稍费些时日,但在一个月内应该可以到达。”

  “但是姑奶奶会欢迎我们去吗?”

  耶夫南疲惫地摇摇头,头发轮流碰到两肩,然后露出苦涩的微笑:

  “其实这一点我也不能确定。但是在爸爸……找到我们之前我们没有可去的地方。姑奶奶所属的三月议员派和爸爸并非完全敌对……,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其他地方可去。”

  “是哪里?”

  耶夫南仿佛要说世界山最为困难的话,耷拉着肩膀说道:

  “卡茨亚选侯”

  “啊。”

  波里斯也无言。虽然他还年幼,有很多东西不是非常明白,但他至少知道那是爸爸遵奉的最高者。耶夫南跟随爸爸去过几次,而波里斯从没有见过,但确定的是:他是一个很难相处的人。况且他听到诸多不太好的事情,兄弟俩个在目前这种境况下去找他,肯定很难得到他的礼遇。

  “哥哥……我们就像现在这样哪儿都不去行不行?”

  耶夫南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他才好,他从来没有想过弟弟会这样说。他反回波里斯:

  “怎么了,觉得他们不会欢迎我们?”

  “当然这也是一个问题……我只是觉得与其乞求不认识的人收留我们,不如我们像平民一样生活一段时间。而且,说不定不用多久爸爸会跟我们联络的,对不对?所以只是很短的时间,我们完全可以……”

  耶夫南做出既犹豫又有点无可奈何的表情看着弟弟。如果能避而不答的话真想选择回避。

  “波里斯,那种生活……,对于你和我,我们已经过惯了有仆人侍奉的日子,想要像平民一样生活可能有些困难。我带的钱并不多。因为你还小,所以不太明白,要过那种没有钱的平民生活是非常令人疲劳的事情。叔叔一但占领住宅,他就会因为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所以暂时还没有时间来追捕我们。但毕竟我们拿着冬雪神兵,他终究是不会放过我们的,而且说不定还会有其他的危险。”

  波里斯虽然听着哥哥的话,但并没有那么深刻感到问题的严重性。他有一个非常强大的哥哥,没有什么可怕的,再说,用不了多久,爸爸也会来与他们会合。

  “我没关系,如果连这点都受不了,爸爸可能又要说我没有资格用贞奈曼家族的名字了。”

  波里斯边说边露出灿烂的笑容。他想让哥哥安心,不想让自己成为哥哥的负担。

  耶夫南只好说:

  “反正不论我们去哪里都差不多,先找最近的村庄住下来,然后我们再慢慢考虑到底去什么地方吧!”

  傍晚时分他们才找到村庄。

  在路上兄弟两个人检查了一下他们身上所有的财物。当然,耶夫南所带的两件武器——冬雪神兵不在考虑范围之内。这是他们要守护的。然后耶夫南从衣袋里拿出逃离之前准备好的金币。在安诺玛瑞用的一百额索的金币十个左右,有它一半价值的一百哥伯伦金币三十个左右。用这些过一个月以上较富足的生活应该是绰绰有余的。

  最后还有一些可以当钱用的东西。因为他们是男孩子,所以他们没有多少值钱的装饰品。耶夫南有一个镶有宝石的手掌大小的镜子,那是妈妈的遗物。

  波里斯什么也没有。从兜里掏出来的只有两块已干瘪的面包,那是因为没有吃晚饭而准备的。即使这样,兄弟俩个仍旧吃得非常开心,他们边走边吃走到了村庄。

  他们的地理知识很少,所以也不知道村庄叫什么名字。其实这并不是很重要。波里斯仿佛要开始一次新的历险,心情有点兴奋。

  村庄并不小。虽然他们是穿过原野而来,村庄入口有从远处绵延而至的一条路。他们没有向警卫说明自己的身份或家族名字就进去了。

  他们而言至今所看的所谓繁华街道只有上集市而去过的隆哥尔德地区凯兹南。这里到处并不亚于它的繁华和喧闹,那里是人们居住的地方。

  波里斯不想像个乡巴佬一样东张西望,但总是免不了环顾周围。

  “请问这附近哪里有旅馆?”

  按照行商的大妈的指点,他们找到一家旅馆,是一个有着高高阁楼的二层建筑。乘马或坐车而来的众多旅客拥挤在入口,经过那里进旅馆要费好大的力气。好在他们两个人同乘一匹马,非常简便。

  “欢迎光临!”

  波里斯被这洪亮的声音吓到,但那并不是冲着他们喊的,而是欢迎他们后面四、五个冒险家的。踏着凌乱的脚步,那些人穿过兄弟俩走近柜台,他们自己不停地说着一些话,定了两个房间。

  “哥哥,房费会很贵吗?”

  耶夫南觉得弟弟问得很可笑,但耶夫南自己都不知道。虽然曾经也出去旅行,但他们入住的旅馆向来都比这个要好,而且和下人在一起,所以从来没有去柜台结过账。贞奈曼家族是武士出身,所以有点鄙视直接接触钱财的事。

  “请给我一个……房间。”

  柜台服务生也没有说房间的价钱,便从挂满钥匙的墙上取下一把钥匙给了他们。耶夫南因为只有金币,所以有点犹豫不决。他对钱财的往来真的非常笨拙。

  服务生用一种非常奇妙的眼神看着耶夫南的脸。耶夫南认为那个人是催问为什么还不快给钱。

  “多少?”

  服务生动了动嘴唇,露出非常暧昧的笑容,说“十额索”。耶夫南拿出了五十额索的哥伯伦金币。

  “哟,年轻人带这么多钱。”

  他们拿着服务生找的零钱转身要离开,这时服务生又对着他们的身后说:

  “你们不用晚餐吗?还有明天的早餐?”

  他们又拿出几个银币。当他们刚要转身离开的时候,服务员几乎用一种嘲笑的口吻问他们:

  “要不要挑选一下菜单?”

  在家里,他们一直吃仆人准备好的饭,不知道在这里到底要点些什么菜好。耶夫南努力控制情绪不让自己的脸涨红,答道:

  “随便来点什么就可以了。”

  “啊,你们是富人家中的少爷,所以我以为你们不会随便什么都吃的。”

  柜台周围的服务员也开始在那里偷笑。其实没有什么可笑的。他们似乎是为了得意而笑出来的。

  耶夫南有些愠怒,但忍住没有爆发出来,然后走到桌前。波里斯看到哥哥的脸,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认为还是先忍一忍比较好。

  饭菜很快就出来了。但又发生了更为严重的事情。

  “这点食物应该是足够了,是吧?”

  和耶夫南差不多大的服务生拿出食物,用一种挖苦的语调说着,将两个大大的盘子放在了两个人的面前。波里斯看了一眼。

  盘子里像粥或者汤之类的东西。但当波里斯看到里面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的时候,他不觉受到惊吓,便将椅子挪了挪向后退了一下。伴随着吃吃的声音,听到后面有几个人不停地嘻笑的声音。

  耶夫南抬眼看了一眼盘子里面。十条、二十条……有手指大小的白色的虫子在水里面蠕动着,他恨不得把腹中所有东西都吐出来。

  “喂,快点动筷子啊!我们上的是这里的特色菜,就算没有什么食欲也应该尝一点吧?”

  “看来他们还不怎么饿。但现在这样的时节怎么能浪费食物呢?”

  “小少爷好像不会吃啊,要不要我来喂您?”

  波里斯抬头看见在旅馆闲聊的那些人全都在议论他们,一个个阴阳怪气的。他不太明白,他们做错什么事了,为什么这些人总跟他们过不去呢?难道有陈年老帐?他们当中好像也没有熟悉的人啊……

  耶夫南慢慢从椅子上站起来。

  他没有碰冬霜剑,用他那蓝眼睛怒视着周围一群人,有几个人看到耶夫南眼中的怒火稍有点畏缩,但大部分人还是一副并不以为然的表情。

  耶夫南终于开口说话了。

  “有没有谁来教一教,这东西到底怎么吃?”

  没有人出来回答。他接着说道:

  “就是直接往口中吃吧?”

  寂静中有一个人说笑道:

  “可还没有饿到要吃别人东西的分,怎么办?”

  那一瞬间他怀疑自己所看到的东西,眨眼间自己被耶夫南抓到桌子跟前,他的下巴已经被按在桌子上。

  “哎哟,怎么回事?”

  耶夫南仍很平静地说:

  “想邀请你一同进餐,不用客气,请慢用。”

  “啊……”

  耶夫南用手压住那家伙的后颈,不让他的下巴离开桌面,然后拿起了勺子。周围一群人被眼前景象弄得惊呆了。耶夫南将勺子放进了有虫子蠕动的盘子当中。

  “啊……不行……”

  那家伙根本没有想到,眼前这个面庞俊俏和身材细长的青年,居然有这么大的力气,他只不过用一只手压住了自己的脖子,但他怎么也无法起身。耶夫南不慌不忙盛了一勺送到他的嘴边。勺中有三条虫子。

  “不,绕了我吧!我错了!对不起!”

  勺子已碰到了喊出卑怯声音的那家伙的唇边。不管他如何滴着豆大汗珠咬紧牙关,但他的头始终都无法动弹。他看见那些虫子就在他的鼻子前舞动着。

  “哥哥!”

  在波里斯喊出的同一瞬间,耶夫南的手停住了。挤满旅馆大厅的客人不知在什么时候都变得哑口无言,唯独能听见耶夫南的声音。

  “你要感谢我的心肠软,还没有硬到将那些虫子放进你的嘴里。”

  勺子重新被放回了盘中,同时压住对方脖子的手也松开了。就算波里斯没有喊出声来,耶夫南也不是能做出此等事情的人,他只不过是想教训一下这小子,同时给那些不怀好意的看客一点颜色。

  从耶夫南手中跑出来的人踉踉跄跄地慌忙而逃。他怒火中烧,摸着自己的脖子与周围几个人迅速交流了一下眼神。其中有几个人点点头,事态急转直下。

  “上!”

  七、八个人同时窜过那些桌子一拥而上。对突发的事态变化始料未及的耶夫南立即跑过来,用自己的身躯挡在了弟弟的前面。但他还是慢了一步。如果拔剑的话,他不得不杀更多的人。

  耶夫南举起椅子砸向了第一个冲向他们的人,然后再将椅子扔出去打倒了另一个人。但是对方人太多,制服敌人已非力所能及,背后有三根棍子一同砸向了他,其中有一根棍子不偏不倚击中了耶夫南的腰部。

  “……”

  没有悲鸣。就在那一瞬间波里斯跑过去抱住了哥哥,随即那些家伙将两兄弟先后放倒在地上拳脚相加。

  “让我感谢你什么?竟敢说这种话!”

  “毫无本领的家伙,竟敢口出狂言?”

  “就该把这种家伙的脸打扁,好让他清醒清醒!”

  耶夫南将波里斯挡在他的身体底下,独自一人承受对方大部分的拳脚。能用寒雪甲保护的地方还好,其他地方的衣服被他们踢烂,露出的皮肉被靴子踢得血肉模糊。

  耶夫南饶恕的那个家伙最为猖狂。只用脚踢似乎不能解他心头之恨,突然露出凶残的笑容对他说:

  “瞧一瞧,到底是谁邀请谁?然后又怎么样……对,应该准备一顿丰盛的筵席来好好答谢他们!”

  那家伙伸手抓住了耶夫南的胸口,周围一帮人一拥而上将倒在地上的耶夫南拉起来,把他的胳膊扭在了身后。另外一个人则粗鲁地将波里斯拉到了桌子旁边。有人重新拿起了勺子,见到此景波里斯的脸顿时变得煞白。

  “满满一勺,一定要尽力款待。”

  勺子放进了盘中,当拿出勺子的时候就看见勺子上有七、八条虫子。黄黄的虫子扭动着身体,一些死了的虫子从勺子边缘掉下来。

  勺子已经凑到波里斯的嘴边,奋力再挣扎也无济于事。对方的手强而有力,根本就没有办法说“不要”、“不行”之类的话,仿佛只要一张嘴那些虫子就会马上送进嘴里。

  耶夫南撇开那些男人,大声喊道:

  “不要碰我弟弟!怎么能对小孩子下手!”

  抓住耶夫南的男人用一种试探的口吻问道:

  “要不你替他吃?”

  那些人转身看着耶夫南,感到十分有趣。他们看见年轻人因为苦恼而紧皱眉头,然后咬着嘴唇望着自己的弟弟。他们并不认为耶夫南会真的为自己的弟弟而把那些虫子吃掉,只是给他出个难题从中找些乐趣而已。

  但那些卑劣的家伙无法理解的东西却在耶夫南的头脑中迅速运转着。现在他唯一希望的是不让自己的弟弟受到伤害,而且他现在能做的很有限。

  随即,耶夫南断然说道:

  “好,将盘子拿过来。”

  “什……什么?”

  周围一片沉寂,他们互相对视,然后确定他们听到的并没有错。他们的脸上显现出“怎么还有这样的家伙?”的表情,对这一点自己也是一样的。

  过后有个人说道:

  “算了吧,我最讨厌这种家伙。”

  “真扫兴,这可不是开玩笑。”

  每个人都是同样的表情。只有一个人除外,就是耶夫南饶恕的那个家伙,他叫奎特。

  “还能饶了这种狂妄的家伙?难道不知道,就你这点本事能与我们较量?不怕成为笑柄吗?我们一旦动手就不能放过你!”

  奎特走过去一把夺过朋友手中的勺子,将勺子上的那些东西都甩掉,然后重新舀了一勺。他亲自走到耶夫南跟前用恶毒的目光盯着年轻人。

  在陌生人跟前耍威风原本就是这帮家伙的嗜好,同时也是一种消遣,但像耶夫南这样的旅行者尤其令他们不快,因为像以前的贵族般对白净的脸,谈吐文雅且彬彬有礼,上好的武器以及颇丰的钱财等等。

  这种人不好好呆在自己的领地,过平静的生活,到像他们这样邋遢的人鬼混的旅馆来干吗?

  尤其令他讨厌的是耶夫南那沉着冷静的眼神,仿佛像你们这种人的习性早已熟知,像你们这种人也就干这些勾当……等等,他那不慌不忙的表情着实令人厌恶。越是这样越要看到这些人惊吓、绝望而畏缩不前的样子,这就是像奎特这种人所共有的想法。

  “来,把嘴张开。”

  “……”

  “什么,难道现在想说不愿意吗?”

  “……”

  “那只好让弟弟吃了。”

  当他用夸张的动作转身的瞬间,听到了耶夫南的声音,但那声音与奎特等人所期待的全然不同,不是求饶仍然是沉着而丝毫没有动摇。

  “算了吧。”

  妈的……这晦气的家伙。

  他不由分说地伸出左手抓住了耶夫南的下巴,硬让他把嘴张开,然后将勺子塞进了他的嘴中,再把他的嘴给合上了。

  “嘶……”

  就连奎特自己都将视线移到了其他地方。但当他从耶夫南的嘴里将勺子抽出来的时候禁不住瞄了一眼,当他看到与自己所期待的完全不同的景象的时候,他不禁惊愕得以至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耶夫南缓缓动着下巴,慢慢咀嚼嘴里的东西,然后带着轻微的嘲笑将那些东西咽了下去。干干净净地,咽下去了。

  “这,这种……这种……”

  抓住耶夫南胳膊的那些家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惊吓得松了手,耶夫南或许有可能将那些家伙撇开,把嘴里的东西都吐出来。但他并没有那样做。他将胳膊慢慢从对方的手中拔出来,然后向奎特走近了一步。

  奎特看到耶夫南的手放到腰里别着的那把剑上,接着感觉到有一个冰冷的声音传过来:

  “我正式向你提出挑战。我是耶夫南·贞奈曼,隆哥尔德主人优肯·贞奈曼的长子,也是领地的继承人。请表明你的身份。”

  没有一个人敢再想向耶夫南动手。他们这时才用一种不安的目光看着耶夫南腰里的那把剑,而且也认识到那并不是一把普通的剑。虽然剑鞘非常素朴并没有任何花纹,但有一股无法形容的白色光芒围绕着它。

  他是领主的儿子?这样的话,不论胜败都将是件大事!

  奎特结结巴巴不敢回答,向后退了几步。这时,大厅内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与耶夫南不同,他在村里是一个横行霸道的混混。如果在这里屈服的话,他可能就无法再在这里混下去了。不用说那帮团伙里的人不再看得起他,就连村里的每个人都会笑话他。

  “我是……奎特……皮洛涅。”

  耶夫南没有任何表情。他只是用了一个眼神,便让抓着波里斯的那个人自己松了手。然后招手让波里斯过来坐到旁边的位子上。

  耶夫南用若无其事的口吻对奎特说道:

  “我肯定会杀死你。”

  奎特的脸变得越来越惨白。耶夫南继续说:

  “如果你想活下去的话,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在我把你杀死之前跪在我面前承认你输了,那我不会杀你,但有一点。”

  耶夫南用左手指着仍放在桌子上的盘子,大声说道:

  “我用家族的名誉发誓,我要让你将盘里的东西一滴不剩地统统喝下去。”

  现在已是避之不及。奎特喘着粗气,想要尽力平复自己的慌乱的心情,然后用凶狠的目光环顾自己的那帮同党。但那些人都躲避他的目光。

  耶夫南扭头对柜台内骄横的服务生说:

  “可以在后院决斗吗?”

  刚才进旅馆订房间的时候,耶夫南还是一个对所有事情都不是很了解的初级旅行者。但现在不同,使剑和决斗是他自小至今经常学习并经历的,对他而言是一种再熟悉不过的生活方式。既然已涉及家族荣誉,就丝毫没有犹豫不决的必要。

  这一次服务生不敢开玩笑,只是点点头。耶夫南环顾大厅内所有人,然后找了几个看上去与他们没有丝毫关系的商人,郑重请求他们作为这次决斗的见证人。他们已经被耶夫南的气势吓倒,没理由不答应。按奇瓦契司的习惯,双方在有两个见证人的情况下进行决斗,决不会成为罪过。

  耶夫南和波里斯一起先行走到了后院。人们抑制不住心中好奇也跟着蜂拥而至。过了一段时间奎特一行也走了出来。他们并不敢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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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文之子I (作者:全民熙)

第一部:   冬日之剑

第六节:   冬霜剑

  耶夫南与奎特相对而立。对方还没有完全压制住内心的不安,奎特肩膀不停地抖动,呼吸也迫促起来。

  奎特的手中也有剑,但不像是很熟练的样子。与他相反,耶夫南以非常熟练的姿势将手放在了剑柄上。

  波里斯曾看过几次哥哥与临近领地的几个孩子比剑,那时并不是生死决斗,只是一种剑术比赛,如果有一方受伤,比试就会结束。

  当然他也听说过哥哥和某些人决斗过,但从来没有见过决斗现场的情形。从远处望过去,哥哥那蓝而冷酷的眼神与平时温暖的眼神截然不同,甚至会怀疑是是不是同一个人。

  耶夫南对奎特简捷地说道:

  “拔剑。”

  在奎特拔剑的同时耶夫南也迅速移动着握有剑柄的手。当冬霜剑的剑刃出剑鞘的时候,见证人以及周围所有看客的眼睛似乎都受到了强烈的刺击,其中有人对旁边的人低声说道:

  “看看那白色的刃……绝不是一把普通的剑。”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有没有人听说过那把剑?”

  夕阳的红光铺满了后院,周围人们的脸也红彤彤的,如同喝醉了酒一般。冬霜剑白色光芒刺进每个看客的胸中,令人不寒而粟。

  有个人低声说道:

  “听说世界上有把叫做冬之剑的……”

  这时两个决斗者跳进了院子的中央,接着是剑与剑相互怒视。随即,吸收了夕阳光的冬霜剑开始红红地燃烧起来。

  首先采取攻势的是奎特。他如同初级武士认为先发制人才是上上之策。但当自己的剑与冬霜剑相互碰撞的瞬间便认识到这场决斗本身是一种错误。

  绝对没费多少时间。细高的耶夫南所拥有的臂力,比当地用拳头打天下的人要强上百倍,而冬霜剑则拥有魔鬼般的力量。在奎特的剑被击落地上的瞬间,奎特本人也已魂飞魄散他慌忙拾起地上的剑,急急后退。

  这次轮到耶夫南。他根据敌人的状况来了个突然袭击,在两步内将敌人摇摆不定的剑从斜上方用力劈下来。剑刃互相滑过。就在那一瞬间,奎特的剑随着金属碰撞的声音一起颤抖,不久发出了一种强烈的声音。人们无法理解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没有用过冬霜剑的人是无法知道的。

  奎特的额头爆出青筋,他用尽全身气力挡住了冬霜剑两次进攻,但也只此而已。

  锵啷啷……

  “这,简直……”

  那不单是奎特自己发出的声音。周围所有人几乎同时在不自觉地发出赞叹声。波里斯也看到奎特的剑被粉碎后纷纷掉落的情景。

  它并非只是碎成三、四片,对于用铁制成的剑而言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却在这里发生了。那白色的剑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

  奎特明白了事态的发展。他看到耶夫南的剑毫无犹豫地向他刺过来,他直吓得浑身打颤,他赶紧跪下来将头叩在了地上。然后把双手合于胸前开始求饶。

  “千万,千万不要杀……杀我,求您!”

  现在已经不是顾及那么多脸面的时候了。耶夫南将剑停住,然后将剑刃对准了奎特的后颈脖。

  “这是投降吗?”

  “是,是,当然了,千真万确。”

  耶夫南用冷冷的声音说道:

  “我想你应该记得我们之间的约定吧?”

  “那……”

  那是非常可怕的事情,但要比死好很多。过了一会儿,奎特颤抖着点头称是。

  “起来。”

  夕阳西下。旅馆的灯火照亮了周围,耶夫南用冬霜剑指着奎特,让他进旅馆。

  随后进来的波里斯望着自己的哥哥。他们的眼神并没有相撞,但他还是惴惴不安。难道哥哥真的会让这个家伙吃掉所有的虫子吗?如果是平时,哥哥绝对不会这样做,……但刚才哥哥也的确吃了那东西。

  人们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冬霜剑。他们用耶夫南听不到的声音小声议论着。一进入室内冬霜剑再一次散发出白色寒光照得满屋光辉。

  奎特坐到桌子跟前,耶夫南站在背后用剑指着他,然后说了句简单的话。

  “吃。”

  奎特拿起了勺子,他的手微微颤抖。那时有几条虫子正从盘子里面爬出来。给人更恶心的感觉。他还没有吃,但已经开始作呕。

  再一次传来耶夫南的声音。

  “我不想说第二遍。”

  “哥哥……”

  波里斯的声音在颤抖,但耶夫南并没有将视线转向他。他的脸上毫无表情,并不是平时给予波里斯以明亮笑容的哥哥。

  人们逐渐转移视线,因为不论何种结果他们都不想看到。但不知为什么没有一个人走开。

  奎特用颤抖的手将勺子放进盘子里,坐在后面的人也逐渐清楚地看到他的肩膀也在抖动。他把勺子移向嘴边。

  耶夫南直到最后也没有将目光移开,他自始至终一直注视着奎特将盘里的东西吃几口然后吐出来,再吃几口再吐出来。直到看到奎特完全瘫痪在那里,放下勺子疯狂呕吐的情形后,耶夫南带着波里斯离开了那个地方,走进了自己定的房间中。

  波里斯刚放下手中的东西,便突然喊了一声:

  “哥哥。”

  “怎么了?”

  耶夫南刚看完灯芯后坐到了床边。他忽然看见波里斯蜷缩在床上非常不安的样子。耶夫南露出温柔的表情。

  “你是不是担心什么事情?”

  “……”

  耶夫南脱下靴子放在一边,然后上床抚摸着波里斯的后背。弟弟的身子微微颤抖。

  “好了,跟哥哥说吧。”

  波里斯灰蓝色的眼睛望着哥哥,他的眼睛望着哥哥平和的表情,好像深感意外似的,欲言又止。耶夫南明白了波里斯的想法。

  “波里斯,你……”

  “哥哥没事就好了。”

  波里斯的嘴中突然蹦出来这样一句话,那是发自肺腑的声音。

  “幸亏哥哥打败那个家伙,但是我……觉得那时候的哥哥有点不同。但我不是说哥哥做错了。我知道当时也是迫不得已。如果爸爸在的话肯定会夸哥哥做得好。但,但……”

  “不是。”

  耶夫南突然说道,

  “不是,波里斯。你想得很正确,也不会有人能像你这样看得清楚。”

  耶夫南带着浅浅的微笑,靠墙坐到离波里斯隔着点距离的地方。他避开波里斯的眼光,望着窗外。

  “波里斯,我……”

  耶夫南停顿了一下,有那么一段时间他并没有说话。波里斯像哥哥一样望着窗外。天上的星星密密麻麻的,不停闪烁。

  “不管什么时候,我和你都要保持亲密的关系。我们并不是随爸爸意愿的儿子,对吧?”

  波里斯也记得,爸爸虽然并不反对兄弟间的友爱,但更希望他们能够坚强,各自保持独立性,希望他们不要成为只会感情用事的人,更不希望波里斯过分依赖自己的兄长。蜡烛忽明忽暗。耶夫南的声音继续着。

  “我呢,现在,直至现在才觉得爸爸的话是正确的。我要代爸爸跟你说一下,不要因为同情心而使自己的心变软,这样才能使自己承受任何痛苦和磨难,就是为了这点。”

  哥哥到底想要说什么呢?

  “如果我能长时间照顾你,如果能让你拥有现在这种温暖的心情、清澈的眼眸,我会为此守护你一辈子的。”

  为什么哥哥像一个即将离开我的人在说这种话呢?

  耶夫南接下来严肃地对弟弟说:

  “但我不能总是在你身边,就算能一直在你身边也不能那样。你有你自己的路,为了能够自己寻找这样的路,你要变得坚强,一定要坚强。”

  他的那双蓝色眼睛好像突然湿润了。耶夫南仿佛说着非常不愿意说的话,每一句话都加大了力度。

  “波里斯,如果不能成为岩石,就要成为贝壳,就算你的内心再脆弱,也不要让任何人看出来,紧闭的贝壳不让任何人打开。在没有人能看见的深处,就算流泪也没有关系。在那里没有任何人埋怨你。”

  波里斯掉进五里雾中,他不明白哥哥为什么突然说这些话,他知道哥哥是出于爱护他而讲这些,但那并不是全部。这个话题有点突然,并不像平时很自然的谈话。

  仿佛要把小孩子一夜之间养育成大人一样。

  好像有着唯有这样做的理由似的。

  “我希望你能尽快明白,这个世界并不能让你永远做一个幼小而善良的少年……”

  快点,快点……耶夫南的声音中带有焦急,仿佛希望小鸟能尽早学会飞翔一样,仿佛希望这种不可能的事情能够发生。

  “所以,哥哥要我成为那样的人吗?”

  对于波里斯的疑问耶夫南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将视线转向其他地方,停了好一会,他才回答道:

  “对。”

  “是吗?”

  波里斯意识到,因为家族没落,哥哥担心自己会变得软弱才给予这种暗示。他想让哥哥安心,所以用力点了点头。如果在隆哥尔德,今天这样的事情是绝对不会发生的。就算哥哥展现他不同一面也并不是什么非常稀奇的事情。此时此刻并不在自己的领地中,没有任何人保护他们,四周不是陌生人就是敌人。

  他准备睡觉,准备要脱下外衣,但哥哥摇摇头。

  “不要脱掉盔甲,波里斯。”

  “为什么?”

  耶夫南做出一副苦涩的表情。

  “说不定会有人一直盯着我们跟到这里。好了,哥哥给你看守,你就好好睡吧。到了凌晨我会叫醒你的。”

  呼,耶夫南把蜡烛吹灭了。

  波里斯起初以为自己在做梦,但随着睡意远去才明白那不是做梦。

  他看见哥哥将冬霜剑立在地上而自己坐在那边,他将身体靠在床边低着头。波里斯是被某种声音惊醒过来的,但他立即明白是哥哥在低声哭泣。

  其实几乎没有什么声音,波里斯醒过来可能也不是因为这个。不……,单凭这黑暗中的静寂他也能知道耶夫南因为某些重大事情而痛苦。房间里的静默使少年有些听不清楚,同时也压抑着他,使他的精神几乎崩溃。仿佛是这沉默本身叫醒他的。

  要不要跟他说话呢?但波里斯无法开口。现在已经没有声音了,但是那种静默硬生生的钻进了他的脑海中。

  眼泪顺着波里斯的面颊流下来,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就是那样不声不响地哭泣着。

  为什么呢?

  啊,为什么?

  第二天,他们离开村庄又走在了原野上。

  那匹马主要是波里斯在骑,而耶夫南则抓着缰绳给他讲这样那样的事情。那些事情并不是在家的时候哥哥为他讲的有趣的往事或领地周围种种好玩的事情。每当看见没有见过的花草或者树木,波里斯总会问哥哥,但哥哥只是简单告诉他那些名字而已,并不像以前那样给他讲述关于这些花草的美丽传说或寓言等等。

  波里斯还不懂得哥哥此时此刻的心情,天真地问道:

  “哥哥,难道你把那些以前知道的故事都忘掉了?”

  当波里斯这么一问,耶夫南只是动动嘴唇笑了一下,回答说:

  “可能吧。”

  波里斯也充分明了那种笑与发自内心的笑有着很大的差别。

  一直走到晚上也没有出现新的村庄。虽然离开原来的村庄前已经打听好去路,可能中途走错路了。

  “今晚可能得露营了。”

  趁夜色还没有完全降临,兄弟两个人选择一个适当的场所。选择好地方之后,他们捡了一些干草树枝堆在一起生了火。耶夫南因为以前与临近领地的年轻人经常出去打猎,一般需要在外度过几天时日,在野地里风餐露宿,所以对于这些事情好像比较上手。因为没有找到适当的树木,就将马拴在矮墩墩的灌木上。

  看着眼前的篝火又想起了围绕住宅的那些火把。树影随着火光移动而来回乱舞。

  起初没有立即明白。过一会儿,耶夫南小声对波里斯说:

  “波里斯,拿剑。”

  紧张气氛袭来的同时波里斯浑身毛骨悚然。耶夫南却若无其事地将一个树枝放进了火堆里,然后抓起冬霜剑站起身来。

  “就这点本事还用得上我们躲吗?”

  之后,每当波里斯想起哥哥的时候,浮现的样子有三种,一是在碧翠湖边说一起死的时候哥哥那蓝色眼睛,第二种就是现在手中持冬霜剑看着篝火时的哥哥的背影,最后一个是……。

  “你这狂妄的小家伙……”

  波里斯拿着一把短剑一动不动。耶夫南慢慢拔出冬霜剑。除了篝火以外,周围一片漆黑,但是在这种黑暗中,没有失去光芒的高尚的剑,如同黑暗中的一条缝隙在那里闪烁着。

  “包围他们!”

  不远处传来一声吼叫。顷刻间,波里斯也看到了。站在篝火前将兄弟俩围住的人少说也超过20人。况且他们都拿着刀*之类的武器。耶夫南从中发现有一个自己熟悉的面孔,冷冷地说道:

  “护卫你的部下还挺多的嘛,奎特。”

  那是挑拨性言语。正当奎特紧皱眉头的时候,旁边有个人似乎不快的说道:

  “你以为我们是想帮他才跑到这里来的嘛?”

  “哼,好像还不太了解情况。”

  敌人围作一个圈开始布阵。从那边传来一声马的长嘶,他知道这是自己拴在一边的马被赶跑了。众多影子在四周隐隐约约地晃动着。耶夫南迅速转动眼睛寻找其中可能是头领的那个人。

  “你想要什么?”

  波里斯起身,隔着篝火和哥哥背对背站着。虽然只挥动过木剑,但是他突然想到不想再被人看作是一个不会舞剑的小孩子了。他的姿势还有些效用。但敌人以压倒之势靠近。

  一个像是指挥者的人向前迈了一步。

  “你的剑,就是那把叫做冬霜剑的吧?”

  如同预料的……,耶夫南咬住嘴唇握紧了手中的剑。如果为了决斗表明自己身份是失策的话,那么亮出冬霜剑更是失策。但耶夫南认为,不表明身份就将对方杀死是不当的。即使危险,既然为了名誉而与人决斗,那么就不能回避这道程序。

  “乖乖地把冬霜剑交出来,就放你们两个人走。”

  看上去像指挥者的那个人是个留着络腮胡的高个男人。他有着洪亮的声音,裸露的胸膛有两道深深的刀印。能带领这么多人来的人,应该不是泛泛之辈。

  那个人又开口道:

  “年幼的弟弟,如果说让你死的话还嫌尚早。对不对?”

  耶夫南还没有能对付20个敌人的实力,但他决不能在自己死之前就把剑交给他们,可是他不知道波里斯是如何想的。

  这时传来波里斯开口说话的声音。

  “12年对于明白事理应该不是很短了。”

  “哈,到底想说什么,小家伙?”

  波里斯对着以为他会交出宝剑的黑胡子断然说道:

  “我是说至少明白该在什么时候死。”

  无需再罗嗦。第一个敌人手中高举着剑从侧面跳出来。耶夫南手中的冬霜剑横着闪了一下,顿时在黑暗中溅出血滴。

  “小心!”

  耶夫南将左侧刺来的剑用冬霜剑抵挡回去的瞬间,他的手被划了一道伤痕。看着短而弯的剑从正面斜对角砍进来,耶夫南就先把冬霜剑拉回来再推了出去。同时对方的额头被弄出一道口子,热乎乎的液体顺着剑刃流了下来。

  波里斯努力想要看清黑暗中对方的动作。首先靠近的不是什么武器而是一种绳索。他想往后退,进而踩到烧着的树枝,就顾不得其他斜着挥动了剑。啪的一声能感觉到绳子断了。因为在极度紧张的状态下过于咬紧嘴唇,他都没有意识到嘴唇出血了。

  不知是谁向耶夫南的头部挥动了铁链,冬霜剑剑刃被铁链给缠住了。耶夫南用双手握紧剑的瞬间又一次发出了一声巨响。

  铁链被弄断后一些铁块掉进了篝火中。燃烧的树枝被弄碎,溅起火花飞向四周。

  “哼,果然就是传说中冬霜剑的‘冻裂’。”

  所谓冻裂是指冬霜剑诸多特殊功能中的一种:“低温爆炸”。将碰撞物的温度瞬间降低到极限后破坏分子结构使物体瞬间爆炸。这一超强功能只有在与寒雪甲一起使用的时候才能发挥作用。这是种魔法力量,其它让武器爆裂的能力根本就无法与其相比,它具有一种神奇的力量。

  “哼,身手不凡嘛!但是如果我在弟弟的肚子上穿个洞,是不是也还能这样呢?”

  同时有三个敌人靠近波里斯。因为篝火的关系,兄弟两个人的一举一动完全暴露在外,而敌人则能躲在黑暗中不易被兄弟俩发觉。耶夫南也明白这一点。但是如果他冲进敌人中间的话,波里斯无疑将被对方抓住,这就是他不能突围进而转换战场的原因。

  更为麻烦的是:他们兄弟两个完全习惯了光亮,所以总会漏掉黑暗中敌人的动静。耶夫南还没有来得及防御就有一把剑刺进了两个人之间。敌人装作瞄准波里斯,然后趁耶夫南没有注意就向他的腰部刺了一剑。

  咔嚓……

  一种奇妙的声音传播开来。剑碰到寒雪甲的表面后产生出一些热量,就在那一瞬间,一股莫名的震动传到对方握剑的手中。敌人因为受惊,险些将剑掉在地上。因为这一冲击甚至肩膀都有点发麻了。黑胡子的眼神产生了一些变化。他以别人听不到的声音在嘴里嘟哝:

  “难道冬雪神兵都在他的手中?”

  发生在贞奈曼家中的事情还没有传得那么远,所以他也无法理解为什么贞奈曼家族的孩子会到这么远的地方来旅行。但对于觊觎以久的宝物的占有欲,使他不管对方是什么人都不想放过,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两件宝物就在眼前。

  “那么,这把剑也能接住吗?”

  终于是那个家伙和耶夫南正面交锋。一次、两次,双方在交锋中都感觉到对方实力,决非等闲之辈。但耶夫南是个年轻人,而对方是个长久以来都以挥舞刀剑为生的老手。他假装后退,将耶夫南逐渐引向旁边。

  只要向前迈出一步再想回头就很难了。稍跟不上节拍就有可能完全被局势所控制。况且敌人知道冬霜剑的威力,所以故意不让自己的剑与它碰撞,只是小心寻找着机会。

  每移动半步耶夫南都想祈祷,以目前的实力绝对不可能单方面就将对方压倒,稍不留神就有可能全盘皆输。

  锵啷啷……

  两把剑缠在一起,对方为了避免武器被冻裂,迅速把剑撤了回来。耶夫南趁机快速向对方进攻。

  “哈!”

  几乎要完成的瞬间,就在冬霜剑的剑尖要刺进对方脖子的那一霎那,突然发生了奇怪的事情。

  “……”

  对方软软地倒在了地上,剑尖还没有碰到他,连惨叫声都没有发出来就倒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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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0/01 |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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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冬日之剑

第七节:   苦涩的教训

  其他人因为受到惊吓而乱作一团,但就在这时同样的事情又相继发生在周围。几个人倒在原地,想逃跑的人也一个个倒下来。耶夫南因为情况不明不敢突然向前,而是迅速向后退,同时将波里斯拉到了自己的怀里。然后举剑注视剩下的几个敌人。

  “不错嘛,年轻人。”

  20多个敌人死的死、逃的逃,四个陌生人从黑暗中现身。其中有个人手中拿着虽很小但非常精致的十字弓。那个十字弓有新奇而独特的箭,但其形状有些怪异。箭既粗又短,它的末端还有个像缝纫针一样尖尖的装置。

  耶夫南仍没有放松警惕。

  “你们是什么人?”

  第一个说话的人开始哈哈笑起来,但仔细听他的笑声有些异样,像女人的声音。

  “不管是什么人,终归是救命恩人,能不能再亲切一点呢?”

  有着女人声音的这个人是个中等个,苗条的身材,但显露在外面的胳膊有着结实的肌肉,能看出他是一个有着经验的老练的剑客。

  耶夫南仍没有丝毫放松,他说道:

  “如果这是无偿帮助,那么我真要感谢您!”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久他们走到篝火附近露出了真面目。有着女人声音的剑客似乎是他们的头目,上身穿着黑色皮质盔甲,脚上蹬着大大的皮靴。他从口袋拿出烟斗,他没有理会耶夫南的答复,走到篝火前点了烟。他吸了一口烟后继续说道:

  “什么无偿不无偿,你有什么东西可以酬谢我们吗?一般的东西我们可不稀罕。”

  波里斯看着周围东倒西歪的尸体感觉甚是奇怪。刚才那些家伙还气势汹汹地威胁我们,但现在连声惨叫也没有便全都倒在那里,瞬间成为了尸首。到底这些人具有什么样的能力?

  “看来你们也不是什么喜欢旅行的人,能有什么东西可以给我们呢?妮卡?看来我们在这里取取暖也好。”

  拿着十字弓的家伙边说边毫无顾忌地走到篝火前坐了下来。脚上有绑腿的绿色的裤子走到篝火前的时候闪烁着奇妙的色彩。

  稍事停顿后,耶夫南转换一种态度对眼前的陌生人说道:

  “谢谢各位的帮助。各位似乎是非常强大的旅行者,请问尊姓大名。”

  四个人相对而视,之后开始介绍自己。

  “我叫威尔斯·坎布。”

  “叫我乔阿肯,没有姓。”

  “我叫罗马巴克·优尔。一看你也能知道,我的绰号是‘神射手罗马巴克’。”

  拿着十字弓的那个人介绍道。最后有着女人声音的头目开了口:

  “亚妮卡·高斯,叫我亚妮或者妮卡。怕你误会才跟你说,虽然这样但仍然是个女人。”

  “这并不重要吧?”

  叫乔阿肯的男人笑着走到篝火前。这样一来,只有耶夫南和波里斯站着。但耶夫南故意与他们保持一段距离,他做出一副抱着波里斯的样子坐了下来。罗马巴克突然说道:

  “你似乎还是不放心我们。哼,反正我们也已经习以为常。如果觉得我们在这里不方便的话那我们就走。”

  耶夫南稍有点慌张,摇头答道:

  “请别误会。事情不是那样的。”

  紧张的气氛似乎缓和了下来,四个旅行者随即拿出杯子、水袋以及干果之类的东西,边吃边请耶夫南他们一起享用。他一一谢绝,亚妮卡看着波里斯说道:

  “是弟弟吗?”

  “是的。”

  “在这种荒野里走动好像年纪还小了点。”

  亚妮卡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一个看上去还挺新鲜的苹果扔了过来。波里斯接过苹果,他就笑着说:

  “已经不是小孩子了。里面没有毒,你就放心吃吧。”

  波里斯看着哥哥,耶夫南稍微犹豫了一下,随即点头同意。波里斯开始吃苹果,亚妮卡再次说道:

  “正如你所见到的,我们四处游荡找一些可以挣钱的活儿。偶尔缺钱花的话也会去‘灭亡之地(MortalLand)’,光是在边境转一转也能有很不错的收入。”

  耶夫南以为自己听错了,反问道:

  “灭亡之地?”

  亚妮卡似笑非笑,以一种暧昧表情看着耶夫南,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对,灭亡之地,就是你知道的那个地方。”

  波里斯正大了眼睛,而耶夫南也哑口无言。灭亡之地,难道活人进去还能得以生还?

  他们慢慢回顾以前自己看到或听到的。灭亡之地,这个地方因为很久以前大范围的魔法战争而变成寸草不生的荒漠。它大概有现在大陆面积的三分之一,任何国家都不敢轻易去占领它。在那片荒漠,许多古人的出灵成群结队在那里游荡,他们找不到活人而近乎疯狂,也有阴森的传闻说那一片荒漠范围还在扩大。

  “看样子你们好像在想象一些可怕的东西。”

  罗马巴克狞笑着,他正在检查十字弓的箭。他一个一个的举起来对着火光照一照,看看有没有什么损伤。

  耶夫南说:

  “是,老实讲……我不太相信谁能从那里活着出来。”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在说谎了?”

  “不,不是,并不是那个意思。”

  罗马巴克把手中的箭放下来后又拿起了另外一个,然后朝耶夫南走过去。他把箭凑到耶夫南的鼻子跟前,就连波里斯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瞧,看得见吗?你不觉的它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就如同耶夫南刚开始所怀疑的,是有两重针尖的箭。罗马巴克把它递到耶夫南的手中,箭比想象的要沉很多。

  “好好看看那个末端,针尖有什么东西?”

  如同他所说的,针尖带有很少一点液体的痕迹。耶夫南感到一种不安的气氛。罗马巴克探头看着波里斯圆圆的眼睛,露出一副令人讨厌的笑容。

  “是剧毒,小心点,手一碰到它就会渗进去,是一种连幽灵都能杀死的剧毒。”

  耶夫南感到一阵惊恐,波里斯更加不安。看到两个人的表情,罗马巴克似乎更加开心的笑了起来。

  “哈哈哈……如果用这东西,就连死过一次的人都可以再杀死一次。我们怎么可能不怕灭亡之地呢?但是我们有了这种法宝,你就知道为什么我们能从那里生还。我想你们也不是第一次听说那里就是传说中魔法王国卡纳波里的所在地吧?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干了什么疯狂勾当,反正一败涂地的卡纳波里曾经用黄金铺成道路,用宝石来装饰花盆,曾经是一个拥有可怕财富的王国。呵呵,果然名不虚传。”

  罗马巴克一边说一边做出垂涎欲滴的样子,好像伸手就能抓到那些财宝。

  “行了,罗马巴克。不管怎样也没有走到卡纳波里开始的地方嘛。我们能拿幽灵身上的金子也就能心满意足了。”

  亚妮卡这么一说,罗马巴克从耶夫南的手中拿回箭重新回到了自己的位子。在此之前,耶夫南不得不承认自己一直处于紧张状态。毫无疑问刚才杀敌人于无形的就是这一件武器。

  亚妮卡翻动衣服内侧,从中拿出一个东西伸到了兄弟俩的眼前。波里斯在不经意中拿过来一看,那是一个厚厚的黄金手镯。

  借着烧得火红的篝火,装饰手镯外围的花纹浮现在眼前。数十个舞姬仿佛用针刻画,她们的曲线细致、纤细,手镯镶满了无数个细小的宝石,在那里灼灼闪耀。它是一件极其精致的雕刻,如果在更明亮的地方看的话,就连舞姬的衣服和装饰品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工艺水准之高简直就是不可想象的程度。

  “这可是我的宝物。”

  他这么一说,波里斯立即就还给了他。亚妮卡顿时笑出声来。

  “真是乖孩子。”

  波里斯的脑海中迅速闪过想象中的黄金都市。在灼热的太阳光下,仿佛要融化掉的尘埃和处处凸显出来的金色柱子,镶有红宝石的寺院中的尖塔……难道这是一种直觉?

  “来,来,现在可不是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我们总不能围在尸体中睡觉吧。况且还会有人追过来。”

  当亚妮卡把黄金手镯放回去以后站起身来,其它几个人也跟着站起来。亚妮卡对耶夫南说:

  “我不知道你们会怎么想,愿不愿意与我们同行?我们要去萨巴嫩村庄,反正我们很熟悉夜路,可以送你们。怎么样?”

  没理由拒绝。兄弟两个也收拾包袱起身。

  他们走到萨巴嫩村庄的时候已经是凌晨。

  亚妮卡一行好像来过很多次,对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很快找到了旅馆。旅馆主人似乎也认识他们。这一次耶夫南也比较熟练地订了个房间。也许是走夜路的缘故,他们几个都很疲惫,简短说了几句客套话就各自进了房间。

  耶夫南也已经没有多余的体力,像前一晚那样彻夜不睡来把守,锁好了房门,便准备睡觉。今夜他并不是很担心。反正不会有人知道他们的下落,来继续追踪他们,再说从一开始也没有明确的目的地。

  一躺下来,所有紧张情绪放松下来,疲劳也一古脑儿向他涌过来。兄弟两个人很快便酣然入睡了。

  仿佛听到了剧烈响声。好像好多人在一起喊叫,又好像其中有一个声音是哥哥的。但没过多久睡意再度侵袭,波里斯在根本无法打起精神的情况下又沉沉入睡了。

  “波里斯……快点起来。”

  也许那个声音响了很长时间。当波里斯挣开眼睛的时候周围是一片漆黑,地板冰凉而生硬。

  他觉得自己的姿势非常不舒服,他想改换一下姿势,这时他发觉自己的胳膊已经被捆绑在身后。

  “醒了。”

  眼睛周围感受到暖暖的气流,他花了一会儿时间才发觉望着自己的是哥哥。因为哥哥的声音与平时不同,有些变粗。

  一道微弱的光照射进来,波里斯知道此刻已不是晚上。

  “能起身吗?”

  “啊……”

  那比想象的要难很多。因为是双膝跪在地上倒下的,所以想要调整姿势非常困难。经过一阵挣扎之后波里斯终于坐了起来。习惯了黑暗后也逐渐能看清哥哥的脸。

  “这里是什么地方?”

  “是啊。”

  虽然是一句简短的回答,但其意义并不简单。这里不是旅馆中他们睡觉的地方,也不是自己心甘情愿来的。波里斯再次问道:

  “是哥哥带我到这里来的吗?”

  “不是。”

  的确,这是不可能的。哥哥为什么要把自己的胳膊绑起来呢。

  “那么……”

  波里斯还没有说出自己不祥预感,耶夫南已经断然说道:

  “我们要尽快逃出这里。”

  但耶夫南的胳膊也被捆绑着,所以事情并不那么简单。他们背对背坐着,一点一点解开了对方的绳索。耶夫南先把波里斯捆绑的绳子给解开,然后再由波里斯解开哥哥身上的绳子。当他们起身的时候,耶夫南的胳膊因为被绳子磨破而有了血痕。分明是为了解开波里斯身上的绳子才弄成这样的。

  “现在去找冬霜剑。”

  波里斯因为没有想过冬霜剑会丢失,所以当他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惊得腾地抬起了头。但立刻明白,如果有人劫持他们进而监禁在这样的地方,其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要获得他们身上的两件宝物。

  但是谁?是谁一直跟踪他们到这里呢?

  耶夫南还没来得及解开波里斯脑中的疑惑,开始四处检查他们被关的地方。不久就发现了从外面插着门闩的破旧的门。对方无疑轻视了他们的能力。耶夫南推了几下,然后冲向前用力踢了一脚。

  随着吱哑一声,门被打开了一半。并不是门闩被破坏,而是将门固定在墙上的铁门框松动了。

  耶夫南看到这种情形啼笑皆非,先是合着嘴,不久便无可奈何地笑出来。笑声并没有一下停下来,等波里斯从门缝窥探外面陌生的场景再回过头来看哥哥的时候还没有停下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哥哥?”

  耶夫南努力忍住不笑,但他的表情却依然非常奇妙。波里斯明白,他并不是因为开心而笑的。

  “不是很漂亮嘛……难道不漂亮吗?这种情形,这种样子,哈哈,哈哈哈……”

  耶夫南先行推门而出,然后帮波里斯从门缝中出来。背后是一间破旧的杂屋,前面有一条小路。还是白天。可能是他们抵达的那个村庄的某一地方。也不知道这座村庄到底有多大,失去的宝物能不能找回来。

  “波里斯,好好记住现在的事情。”

  “……?”

  耶夫南仿佛浑身发热,舔着下嘴唇,搓着了两只空空的手。哥哥停止笑容的脸是冷峻的。手腕上的血痕已经干涸。

  “等一下就会见到奇特的现象。”

  心中似乎有什么在下沉,他感觉到哥哥要做生平没做过的事情。是啊,也许……受到这些磨难,反过来报复人家也是理所当然的。但是……

  没有但是……

  “其实哥哥也不过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但是,我希望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不要像我这样。我现在就要给你看看,如何对付敌人。如果爸爸在的话会教你如何做的。就像现在这样,不要忘记。一定要以牙还牙,不,应该是从一开始就为了不遭受这些而努力。”

  过了一小会儿,耶夫南继续说道:

  “你要先发制人,想办法把将成为你敌人的那些人解决掉。”

  波里斯想着不知什么时候爸爸也曾说过这样的话,他的脸感觉一阵灼热。

  “但是错误如果已经铸成,那么我就告诉你怎样挽回这种局面。”

  波里斯知道眼前的并不是平时所看到的哥哥。是不是最近发生的事情使哥哥的神经变得敏锐呢?或者是因为发生了比这些更为严重的情况?

  “准备好。”

  可能是让他做心理准备,因为他们什么都没有。

  耶夫南环绕他们被关过的杂屋,找出了整个建筑物的一个入口,然后毫不犹豫的大步向前。波里斯也跟了进去。

  那个建筑物好像也是一个杂屋,里面有两个中年男子站在那里说话,另外有一个人坐在桌前似乎在记录着什么。周围有像是酒桶一类的东西,一直堆到天花板。他们见到兄弟俩个进来,只是看了一眼并没有在意,依旧在做他们自己的事。

  耶夫南看着三个人,用生硬的语调问道:

  “你们谁是负责人?”

  有一个人重新看了他们一眼,那表情似乎在说:怎么还有这样的家伙……还有一个人则像是在冷笑,耸了一下肩膀。

  屋子里再次响起耶夫南的声音:

  “为什么要让我重复一遍。谁是主人?”

  面对桌子坐的那个人粗鲁的说道:

  “至少不是你,所以给我乖乖地消失。”

  耶夫南瞧了一眼,三步走到他的面前,然后将手重重的放在账簿上。那个男人因为账簿被挡住而显得非常气愤。

  “你这小兔崽子,还不快快滚出去!”

  在波里斯看来,对方那个反应实在奇怪,仿佛早就认识他们兄弟俩个但并不想理会他们似的。

  但和下一瞬间发生的事情相比,刚才波里斯的疑问简直微不足道。耶夫南从账簿上把手拿开,直接给了那个家伙一个耳光,力气之大几乎能把下巴打歪。然后也不容对方分说,抓起对方胸襟将他举起,然后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这一切都在瞬间发生。那个男人只是虚有其表,虽然个子很高,但是身体本身比较瘦弱,也没有什么力气。以他的这点力气怎么可能抵挡耶夫南强大的臂力。另外两个人顿时向后退了几步,做出防御姿态。即使那样他们也敌不过受过十年正式剑术和体能训练的年轻人。

  耶夫南不看被他摔在地上的那个男人,对着另外两个人一字一句的说道:

  “我不想和你们浪费时间,告诉我:把这孩子带进去的人去了哪里?谁说都可以,一个人说就可以了。”

  两个人都没有回答。这时,被摔倒在地的男人晃晃悠悠地站起来。非常可笑的是,刚才耶夫南因为用碰过墨汁的手打了对方,所以那个人脸上印出了几个字。

  “那个嘛……”

  他好像要说些什么,慢慢走近耶夫南。就在感觉到突然袭击的瞬间,波里斯顾不得前因后果跑过去吊在对方身上,用胳膊勒紧了对方的脖子,虽然他还是个孩子,但已经令对方喘不过气来。

  耶夫南没有放过机会,他一下抓起对方的肩膀,用另外一只手握拳狠狠的打在了对方的胸部和腹部。然后再将他高高举起,用脚狠命踢了过去。被踢出去的身体撞到堆满酒桶的墙壁上,桶里的酒水哗啦哗啦的声音响彻整个房间。

  这一回耶夫南并没有等到对方反击,第二个男人就成了牺牲品。耶夫南伸手抓住对方的胸襟,然后将对方的头在桌子上重重地叩了三次。也不知是从额头还是鼻子流出来的血,浸湿了整个账簿。第三个男人虽然拔出了短刀,但被抓着第二个男人的耶夫南用一个极漂亮的动作踢了出去。耶夫南一使颜色,波里斯迅速过去抓住了那把短刀。

  “没兴趣和你们玩耍。”

  耶夫南从波里斯的手中接过短刀,然后将短刀扎向仍趴在桌子上的第二个男人。随着“哎哟”一声惨叫,短刀擦过那个人的脖子扎在了他的身上。

  “如果再让我问一次……”

  说到这里,耶夫南走到桌子旁边那个男人的跟前,从他身上重新拔出了短刀。这些已经足够了。

  “我,我说!他们去了海莫内酒店。今天晚上就会离开。他们本来就喜欢夜里行动……我们也不想参与这样的事情……被他们抓到了把柄……”

  “把我们关起来到底想干什么?”

  “过一会儿就会有人来买你们……他们是雷克迪柏的雇佣兵团,雇佣兵团总是缺少人手,他们买人,然后让那些人当雇佣兵,直至他们把买身钱还清了。”

  “买我们?”

  耶夫南啼笑皆非。雷克迪柏是以雇佣兵团而闻名的东部沙漠国家。波里斯听到雇佣兵团几个字便愣在那里。他无法想象到底出多少价钱将他们买走。

  耶夫南看着摔到酒桶那边的人,问道:

  “海莫内酒店在哪里?”

  “那个……出门向左走,到第一个巷口拐弯,继续往前走就能看见养着一条大黑狗的房子……从那个房子在往左转,顺着马路往前走就到了。那边的房子上有牌子,所以很容易找到。”

  那家伙似乎放弃反扑了,乖乖地回答。每当他说话的时候脸上的字迹就会跟着抖动,那副嘴脸非常可笑。

  最后,耶夫南问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的最后一个男人,

  “那些人还说了些什么?说的话当中有没有特别的地方?”

  耶夫南轮流问他们三个。因为他是最为胆小的一个,所以也没有遭受什么打击,但已赫得魂飞魄散,结结巴巴回答说:

  “他们好像拿到什么,什么好东西似的乐得合不拢嘴,好像要卖个大,大价钱。”

  “好。”

  耶夫南仍握着短刀,使眼色让波里斯先退出去。当波里斯走到门外以后,耶夫南一下退出门外,然后说:

  “抱歉,你们得先呆在这里。”

  耶夫南带上门,迅速从外面将门锁住。当然,他也并不认为这些人能在里面关很久。

  “走吧,波里斯。”

  波里斯仿佛雇佣兵团的人会马上出现似的,不安地看了一眼巷口,然后开始跟着先行走在前面的耶夫南。

  夜幕渐渐降临。

  海莫内酒店里面没有多少客人。耶夫南并没有径直走进酒家,而是先绕到了后面。在昏黑的后院,耶夫南开始找适合爬上墙去的地方。他把波里斯叫过来提醒几句之后,让他走进背阴地有很多箱子的地方藏起来。耶夫南扶着栏杆爬到了二楼,打开一扇窗户,非常敏捷地纵身跳了进去。

  幸亏是一间空房。耶夫南走出房门匍匐在地上爬到了通向一楼的楼梯口,然后躲在栏杆后面窥探一楼的情形。

  他们在那里。

  威尔斯和乔阿肯面对面坐着,像是正在讨论问题。每个人的旁边放着酒杯,但似乎不是很热衷于喝酒。在那里找不到亚妮卡和罗马巴克。

  耶夫南感觉到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但勉强抑制住了内心的冲动。应该彻底惩罚他们。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是欺骗者和背叛者,更是为了波里斯。

  可爱的弟弟……能让那小家伙一直保持天真无邪该有多好。

  但是……时间已经很紧迫了。用什么办法去惩罚人家呢?

  对手是两个,而自己手中仅有一把短刀。一想到这点,他能感觉到自己的额头上冒出了冷汗。但他沉着地等在那里,看到有个服务生正往上走,就立刻躲到了墙角。

  “哈啊!”

  他把整转向墙角的服务生拉到了一边,重重打了对方的后脑勺。服务生晕倒之后,他夺过白色围裙和盘子,再将晕倒的服务生拖到刚才走出来的房间,然后关上了门。

  随后,耶夫南围上围裙,手里拿着盘子,泰然自若地走了下来。他并不想掩盖自己的脸,只要能欺骗对方一小会儿就可以了。只要不被主人发现就可以了。

  他走到威尔斯和乔阿肯的桌前,郑重地鞠了一躬,然后说道:

  “您叫我了吗?”

  他们瞧了一眼,确认服务生的白色围裙之后,面对面问道:

  “是你叫的吗,乔阿肯?”

  “什么,刚才不是说不想再喝酒了吗?”

  已有点醉意的约翰会发觉说话有些分歧,就转过脸来,刚想对服务生说:“谁也没叫”的时候,耶夫南张口说道:

  “外面有个女客人让我过来看看二位,说二位有话要我传。”

  他们再一次面面相觑。

  “亚妮不是去见商人吗?”

  “对啊,刚才明明说要去那里,让我们在村口会合的,不是还没有到时间吗?”

  乔阿肯边说边觉得有点不对头,随后想要扭头看服务生的脸。就在他把手放在桌子上的瞬间,

  噗!

  “啊!”

  一切都在瞬间发生。整个大厅里的人因为乔阿肯的惨叫声而将头转向这边,惊吓之余开始纷纷议论。

  一把短刀扎进乔阿肯放在桌子上的手上,因为用力过猛,短刀透过手扎进桌子里。鲜血从手掌下面流出来,并在桌子上绘制着斑驳图形。

  耶夫南趁乱迅速从乔阿肯的腰间拔出长剑,而另外一只手仍握着扎在乔阿肯手上的短刀。耶夫南受过长期的种种训练,所以搏斗时同时运用双手已相当自如。

  “是,是谁?”

  威尔斯从椅子上跳起来,同时拔出了剑。他已经向后退了一步,比起保护乔阿肯,自己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耶夫南背对柱子,然后冷冷地说道:

  “看来你们已经醉了,难道这么快就忘了?”

  “你,你是!”

  乔阿肯悲惨地吼叫着。因为耶夫南左手握着短刀不放,所以他不能采取任何行动。威尔斯的眼睛迅速扫了一下耶夫南的周围。他在找可以成为人质的波里斯。

  耶夫南冷冷地说道:

  “他们去哪里了?东西好像并不在你们手中。”

  不容多说,威尔斯手中的剑已向他刺过来,耶夫南单凭一只手挥舞着乔阿肯的剑,游刃有余地阻挡着威尔斯的攻击。对于用惯了冬霜剑的耶夫南来讲,长剑是很轻的武器。剑在他的手中如同飞舞般顺利地挡住了三次连续进攻,他根本没有必要移动位置。

  同时,耶夫南也在处处留意着不知将从哪里飞过来的罗马巴克的十字弓。带有剧毒的十字弓的威力在见面的当晚已经充分领略到了,还没有领教过的亚妮卡的剑法也许没有十字弓可怕。

  “那些东西在哪里?”

  这一次由耶夫南来大喊,其音量足以压倒周围的鼎沸的人声。

  “不用你知道!”

  耶夫南再一次阻挡威尔斯的攻击,喊到:

  “你们这些卑鄙龌龊的家伙还嘴硬!”

  耶夫南同时用脚使劲踢了乔阿肯坐着的椅子,惨叫声覆盖了整个大厅,被短刀插在桌子上的手,流血不止,乔阿肯痛不欲生。

  到了这时,人们开始一个个退出去,生怕祸及自身。耶夫南打算尽快结束这场搏斗,于是问乔阿肯:

  “说,要不把你的手给砍断?”

  这种威胁对于耶夫南来说也是生平第一次。但他今天已经做了很多生平第一次做的事情。从一开始就没有一件事情是符合他的天性的。但是他做了。只是想让某些人领悟一些道理。

  “……”

  乔阿肯不是左撇子,失去了右手将失去一切。看耶夫南的态度并不想再耽搁很长时间。他的同僚威尔斯对反击似乎已无多少信心。眼前突然出现的这个敌人并不是三两下就能制服的,而且他满可以丢下乔阿肯去与亚妮卡等人会合,然后带着劫来的那两件宝物,逃之夭夭。他并没有什么损失。反正他们本是为了金钱而凑到一起,根本无所谓友爱。

  “不想说吗?”

  耶夫南迅速举起了剑。那把剑是乔阿肯的,其威力如何乔阿肯是再清楚不过的,而且剑刃磨得也很亮。自己的剑扎进自己身体的那种感觉较之别人的剑要残酷很多。

  “那把剑……由亚妮卡拿着。”

  威尔斯似乎愠愠不悦,向后退了两步继而从对方的威胁中逃了出来,然后喊到:

  “你背叛我们,亚妮卡不会放过你的。”

  乔阿肯颤抖着叫到:

  “是你先抛弃我的!去告诉亚妮卡,我们之间的契约已经结束了!”

  “你以为亚妮卡·高斯会让你为所欲为,想放弃就让你放弃吗?”

  威尔斯一边说着一边往后退到大门口,出去之前再一次喊到:

  “你们好好保管你们的项上人头!亚妮卡的黑色手套会去取你们的人头的!”

  威尔斯打开门快步走掉了,像是躲避瘟疫一样,逃离了现场。

  “那种家伙才最差劲……我早就知道会这样。妈的,就不应该卷进那种契约当中去。”

  乔阿肯怏怏不乐地嘟哝着,突然感到一阵眩晕,而将眼睛闭上后再睁开。因为流了很多血,都流到了桌子底下。乔阿肯开始说道:

  “亚妮卡虽然拿剑去跟人讨价还价,但那只是一种形式而已,其实他想自己占为己有。虽然罗马巴克也对那把剑垂涎三尺,但他本身用十字弓,所以才硬要把那剑卖掉后分赃的。那家伙,违反亚妮卡的意愿……”

  乔阿肯仿佛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处境,声音已明显有气无力。

  “亚妮卡是个可怕的女人,谁都没有她那么可怕。”

  耶夫南从对方的话中进一步了解到了他们之间的关系,知道这家伙只不过是抢夺冬霜剑的罪魁祸首之一。

  “到了傍晚时分你会在村庄北入口见到亚妮卡的。或许那时候亚妮卡已经把不顺从自己意愿的罗马巴克解决掉了。以那个女人的性格肯定做得出来。”

  耶夫南对于他们之间龌龊的交易关系感到一阵恶心,从而皱了皱眉头,他觉得咽下去的唾沫都是苦涩的。

  “但倒也不是亚妮卡一个人,雇佣兵团可能也会跟着来。如果他们抓不到你们的话,会找亚妮卡算账,如果这个时候你们正好出现的话,亚妮卡会认为老天爷都在帮她而顺势将你们交给他们。我能说的也就这些。”

  耶夫南将插在对方手上的短刀用力抽出来,刀刃上结着血滴。这把短刀并不是很好,所以若不是他用力插进去,那么就不会透过手掌扎进桌子里的。当然乔阿肯的伤势也相当可以了。

  乔阿肯站在那里,捂住仍在流血的手。这时他听见头上传来耶夫南的声音。

  “如果我找不到冬霜剑的话肯定会对这次的行动后悔,你走吧。不要再见到你了。”

  乔阿肯迅速逃出了酒家。看着桌子和地上的鲜血,耶夫南内心感到一阵恶心,但还是强忍了下来。这也无可奈何。

  耶夫南一边往外走,一边叫着波里斯的名字。

  “哥哥……”

  按照约定,波里斯一直在看着这一切。他利用后院堆起来的箱子爬到厨房以后,佯装乞讨将哥哥的所有动作都看在眼里。

  但波里斯纵然看到了这一切也不敢相信。他和这些人在篝火亭有过一面之缘,这些人给他苹果,拿着黄金手镯给他讲古代王国故事。这些人看上去没有任何敌对感,虽然不能说很亲,但至少他们表现出了非常友好的态度,而这边也是以礼相待的。为什么会做那样事情?难道是因为突然想要冬霜剑的缘故?

  不是……并不是这样。如果他们围着篝火坐在一起的时候稍微对冬霜剑有点非分之想的话,耶夫南肯定会立即看出来的。但并没有那样,那么现在又是一种什么样的结果呢?

  他们不会是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一切的吧?他们有计划的接近兄弟俩个,然后消除了他们的戒备心理,巧妙的欺骗他们进而夺走冬霜剑吗?

  为什么……为什么伤害人们之间这种美好的情感呢?

  那些宝物又算什么呢?

  兄弟两个人走到了漆黑的马路上。波里斯用手指了指威尔斯消失的方向,然后保持沉默。过了好一段时间,耶夫南开口说道:

  “苦吧?”

  虽然是非常简短的一句话,但已将所有的意思蕴含在里面。波里斯仍然没有回答。

  “以后会更,更加……苦的。越来越,而且所有的东西……”

  耶夫南扔掉了短刀,说实话,他没有勇气再拿着它。他其实也是一个内心非常脆弱的人,他不愿意主动去伤害任何人,他今天的种种行为只能是出于别人对他的强迫,而不是出于他自己的意愿。

  苦涩的人生……。

  焦急,烦闷,难受而又不安。因为作为哥哥能为弟弟所做的就只有这些,而这也不能维持很长时间。

  耶夫南看着自己粘满血的手,然后将那只手伸到了波里斯的眼前。

  “看。”

  波里斯低垂着眼睛看着。他心中的感情十分复杂。隔了好一阵,他才低声地说:

  “这是哥哥也能做的事情,不仅仅是爸爸能做……哥哥也能杀人的。”

  “……”

  “你也一样。”

  突然心的某个部位感觉很痛。波里斯抬眼看着哥哥,然后知道了哥哥也做着和自己相同的表情。

  “凡珍惜某些东西的人,才能做出任何事情。所以你,你也要珍惜你自己。因为较之任何宝物,什么冬霜剑或者其他什么,最珍贵的是你自己。就像哥哥能为你做任何事情一样,你也要为你自己做任何事情。”

  波里斯没有回答。在他的心中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清晰地向他袭来。

  “你要尽力守护自己……绝对不能死……绝对不能放弃自己……绝对不能让自己痛苦、让自己受到伤害……”

  尽你所能,一定要尽力活下去。

  在这艰难的世界上,要比任何人都更加忍耐,坚持到最后。

299

主题

590

存在感

603

活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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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 

SOS团五星级★★★★★

8楼
发表于 2007/10/01 | 编辑
符文之子I (作者:全民熙)

第一部:   冬日之剑

第八节:   雇佣兵团

  午夜时分,他们已经在村口。

  波里斯觉得哥哥搂着自己肩膀的那双手冰凉。不仅仅是手,他的胳膊、胸膛还有两肋部分,都比自己的身体要凉。兄弟两个人坐在离村口北面还有段距离的一所农家小院低矮的房顶上。因为下面可能有人,所以他们不能发出任何响声。

  波里斯在想,可能是因为这夜晚湿润的空气所致吧。夏天正在悄悄溜去,今天比最近任何一个晚上都要凉爽,几乎都能感觉到现在已进入秋天。

  再过几天就是月圆时分,月亮犹如一枚项坠挂在清澈如水的天空。周围点点星光如同珠链上散落四处的珍珠。

  不久,耶夫南的眼睛捕捉到了自己一直寻找的目标。

  “……”

  从现在开始才真正面临困难。虽然耶夫南还没有领教过亚妮卡·高斯的真正本领,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她绝不是一个如同那一晚见到的,让人感觉单纯而洒脱的冒险家。耶夫南告诫自己,一定要尽最大努力集中精神,在还不知道对方是何方神圣以前更是如此。

  现在出现在他们视线范围内的亚妮卡,和他们第一次所见到的并没有两样,她仍是以轻盈的步伐走到了入口,和警备说些什么。然后她转过身去,向远处的某个人招了招手。完全出乎耶夫南的意料的是,罗马巴克仍然活着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事情变困难了。

  这是理所当然的直觉。耶夫南较之还不甚了解的亚妮卡其实更担心带有剧毒的罗马巴克的十字弓。但不知怎么回事,无论如何也见不到威尔斯的影子。

  亚妮卡和罗马巴克并排坐在入口处的一棵树下,然后用一种非常亲近的态度交谈着,尽管声音很低完全听不到谈话内容,但是借着明亮的月光很容易看出这一点。

  耶夫南之后又看了许久。因为他还没有在亚妮卡的包裹中发现冬霜剑。虽然她腰里也别着一把剑,但那不是他的白色剑鞘。耶夫南除非眼睛瞎了,否则不可能看不出来。

  这时,波里斯碰了一下哥哥的胳膊。

  “看那边。”

  终于有好些人从黑暗中陆续出现。光是第一次出现的人就已经有十余人。然后继续出现。有人身高犹如巨人,有些人手中拿着长柄镰刀,有人身上的衣服长长的拖在地上,有人带着长有犄角的高高的头盔……

  这无疑是那些来自雷克迪柏的雇佣兵团。作为贫瘠的沙漠国家,雷克迪柏里有很多从数十至数百人不等的大小兵团。其中也有人数众多、形成精锐部队的雇佣兵团,那些家伙甚至可以掌握雷克迪柏的权力,但大部分的雇佣兵团只是一些不稳定的组织。只要有人愿意出钱他们去任何地方都无所谓。如果说他们还有一点顾忌的话那就是恶名远扬的灭亡之地等地。

  尽管要支持巨额费用才能指挥这些声名显赫的雇佣兵团,但效果不错。这些沙漠战士除了海战以外,在任何战斗中都能显示出他们无比坚强的生命力和坚韧不拔的战斗欲以及对敌人过分的凶残,从而极大满足了雇主的要求。

  陆续出现的那些人现在看来不过几十人,但他们的实力很可能非同凡响,所以绝对不可小觑他们。

  亚妮卡突然起身向雇佣兵团大声喊到:

  “你们有什么事情需要解决吗?”

  尽管周围很暗,看不太清,但雇佣兵团的规模至少也有四、五十人。虽然亚妮卡和罗马巴克轻易就能对付二十个人的地痞流氓,但现在面对的毕竟不是一般的地痞,而是为战争而服务、训练有素的战士。如果不幸和这帮人对点的话,吃亏的还是两个人。

  雇佣兵团那边有一个男子慢慢走出来,他比亚妮卡至少高出一头,带有肩甲的两个瘦弱的人贴在两边,使他更显得魁梧。他的头是亮光光的秃头,但没有带头盔。

  对方有人过来举起了两个火炬,所以耶夫南和波里斯也可以好好观察对方。被认为是头目的那个家伙并没有穿盔甲,只是身体每个关节部位都戴上了护具,如肩、肘、腕、膝还有脚后跟等地方。

  手中拿的武器是长矛。矛属于远距离攻击的武器,因此是身体比较灵活、敏捷的人的首选。亚妮卡向前迈了一步。

  “能够在这里见到‘黄金*尖’戴拉吉队长我真是万分荣幸。”

  她一边说,一边夸张地弯下腰,行了一个庄重的宫廷礼。那个叫戴拉吉队长的家伙也没有回礼,只是冷冷地说道:

  “你要弥补我的损失。”

  直起了身子,双手叉腰扭动了两下,虽然是女人,但也能清楚听见身体的关节之间相互摩擦的声音。

  “损失?什么损失?”

  “你们打算卖给我们的那些人跑了。”

  戴拉吉队长的声音如此低沉,甚至给人一种阴沉的感觉。从戴拉吉队长的身后走过来两个腰里别着剑的人,而且他们的手也放在了剑柄上,像是要威吓对方。在他们的身后有数十个人都是他们一伙。

  很显然亚妮卡根本不吃他们这一套,反而毫不在乎地答道:

  “哦,是吗?恐怕是你们去晚了吧?要么就是看守那些人的家伙太没用了。”

  戴拉吉队长还没来得及反驳,那个女人斩钉截铁地说道:

  “无论是哪一方,反正我们按以往的方式已经完成了交接手续。我们这一方该做的已经做完了,难道后面的一切也要我们负责吗?”

  看来亚妮卡她们以这种方式将虏获的人卖给雇佣兵团的事情并不是第一次了。耶夫南以冷峻的目光看着这些人,眉头不由地皱了起来。

  戴拉吉队长好像很不愿意承担这次的损失:

  “不管你怎么说,人现在不在我们手上,这是显而易见的。损失应该由你们来补偿。”

  “这绝对不……”

  正当亚妮卡要说什么的时候,一声不响的罗马巴克突然从后面走上前,用一种谄媚的声音说道:

  “不要这样……是啊,戴拉吉队长,您先说说看,您希望我们怎样补偿你们的损失呢?”

  戴拉吉队长不假思索的说:

  “有两种方法。要么赔偿我们双倍的钱,因为你们的缘故打乱了我们所有的计划。如果不喜欢的话……”

  “不喜欢?”

  亚妮卡似乎已经非常不悦,突然打断了戴拉吉。

  “要么你们代他们来雇佣兵团干活赔偿。”

  “什么?”

  亚妮卡到底没有压抑住她的怒火喊出声来,罗马巴克见情况不妙立即将她挡住。现在可不是跟他们作对的时候。两个人非常清楚号称“黄金*尖”的戴拉吉队长是一个性格可怕的人。或许是对自己的实力非常自信,或许是她自身性格,亚妮卡是一个非常冲动的人,恰恰相反,罗马巴克却相当沉稳,他很清楚自己的处境。为了挽回眼下这个不利的局面,他努力用一种非常温和的声音对戴拉吉队长说:

  “既然说有损失,那我们给予您是理所当然的。您“黄金*尖”与我们打交道的时间也不短了。但是像我和亚妮卡这样的人不太适合进入雇佣兵团这样的组织。我们我行我素惯了,说不定会妨碍队长您的,反而没有什么好结果,这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事情。再说,这件事情没有成功,责任并不是完全在我们这一方,您让我们赔偿双倍的钱,是不是有点过分呢?您看能不能这样,我们把您付的那些钱都还给您,这件事情就这么算了。”

  戴拉吉队长不等罗马巴克把话说完就摇头,斩钉截铁的说道:

  “不行,要么赔钱,要么干活。”

  亚妮卡气得浑身发抖,想要向前走一步,但又让罗马巴克给拦住了。他也锁紧眉头想着有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法。他重新提议说:

  “那么再给您加一半的钱,短短不到一夜的功夫已经是1?5倍的钱了,我相信你去哪里都很难拿到比这个更多的钱了。”

  “罗马巴克!你在说什么!我们为什么要给他们那么多钱!”

  “亚妮,求你……”

  但罗马巴克并没有说服亚妮卡。亚妮卡粗鲁地推开罗马巴克,走到戴拉吉队长的跟前,挺起了胸膛,然后以非常傲慢的口吻说道:

  “钱可以还给你们,但你们拿到钱后马上给我消失。”

  戴拉吉队长面无表情重复到:

  “我们要两倍的钱。”

  “你这强盗,黄金*尖长了不少嘛你不要欺人太甚。不要太小瞧我亚妮卡·高斯,看你这么做到底有没有后顾之忧!”

  亚妮卡气呼呼地说了一通之后,还是无可奈何的拿出一个皮袋,又开始说道:

  “你这拙劣的家伙,钱在这儿。”

  装有金币的沉甸甸的袋子一下被摔在了地上。戴拉吉队长旁边的一个部下拿走袋子,然后可以听到两个人在后面一起数金币的声音。没有必要仔细数。戴拉吉队长开口说话了,但那声音犹如轰雷。

  “我黄金*尖的军团里不缺你们这样三脚猫功夫的雇佣兵,但是我现在改变主意了,钱和人我都要,否则,就是死路一条!”

  罗马巴克感觉到来自面前的威胁,立即向后退了几步准备十字弓。亚妮卡也向后退了几步,仍然用辛辣的语气说道:

  “你来杀啊!你以为那么容易吗?”

  瞬时,黄金*尖的雇佣兵已经围作半圆形将两个人包围起来,可以听到各自准备武器的声响。罗马巴克走到亚妮卡旁边,急切的低语到:

  “求你了!难道你想死在这里吗?”

  亚妮卡瞪大了眼睛,狠狠地说:

  “难道你想像个奴隶一样一辈子跟着他们直到死吗?”

  “不是那样……你看,没必要一定要跟他们走到最后,对不对?”

  亚妮卡明白了罗马巴克的意思了,先跟着他们走,然后看准机会再跑。以他们两个人的实力对付几个看守应该是不在话下的。虽然碍于自尊心觉得面子上挂不住,但总比在这里被他们蹂躏要好啊。

  “等一等,戴拉吉队长!我想请教一下,您不会让我们跟您跟到死吧?”

  对于亚妮卡态度的这种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戴拉吉用冷冷的声音说道:

  “如果在第一项任务中立下功劳,就让你们走。”

  其实,戴拉吉队长率领过百的雇佣兵,没必要硬要将两人带走,这只是因为契约出现问题而想出的东西。奇瓦契司共和国的卡玛谢议员雇用了兵团的四十个人,在途中有两个人因事故而死,到这里以后想再叫已经派往其他地方的部下有点难度,所以他才打算在当地买两个人来凑数。

  当时他会买耶夫南和波里斯也正是出于这个考虑。尽管波里斯还只是一个小孩子,但只要人数和合同中的人数相符合就不成问题。他们是大陆最具攻击力的雷克迪柏的武装雇佣兵。谁会去注意那些细节,用一些琐碎的小事来为唯他们呢。

  “好!虽然还不知道什么事情,但先去了再说。反正,没什么不能做的,可别到时候再说三道四的。”

  就在这一触即发的状况将要解除的一刹那,耶夫南看到了突然出现在亚妮卡背后的一把长剑。因为一直藏在外衣里面,所以没能够仔细看到。他感觉心中有股热辣辣的东西向外涌出,他再也顾不得其他的,就从藏身的房顶纵身而下。

  “停下!”

  所有人都听见了这喊声。亚妮卡首先喊出声来:

  “什么,原来并没有逃跑!”

  波里斯下意识的跟着哥哥跳下房顶并走到了宽敞的地方。耶夫南用从乔阿肯那里夺来的刀指着亚妮卡喊到:

  “你这骗子!把剑还给我!”

  但是亚妮卡好像根本没听到这句话,而是一副“你们来得真是时候”的表情。他看着戴拉吉队长。

  “这里就有你们找的人,我们现在可以走了吗?对了,把刚才那袋钱还给我。”

  耶夫南并没有收回剑,同时愤慨地说道:

  “什么话!你们凭什么买卖自由人?奇瓦契司可是一个没有奴隶制的国家!”

  旁边罗马巴克笑着说道:

  “你别傻了,是你自己技不如人被人抓住卖掉了,就该老老实实的认命。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你想教训谁呀?想撒娇的话就回家找你妈妈。”

  波里斯连妈妈的脸都想不起来,虽然平时非常温顺,但他也有着不亚于哥哥的倔强的性格。他愤怒的喊到:

  “你们趁我们睡觉的时候作出这种低级的行为,难道你觉得值得夸耀吗?”

  罗马巴克嗤之以鼻。

  “值不值得夸耀又怎么样?像你们这样的小不点,就算是正面进攻,难道能接得住我们的一刀一剑吗?你以为在家里抡过几次木棍,就能如此狂妄地拿着剑到处招摇吗?”

  亚妮卡在旁边咯咯咯地笑出声来。

  “所以你的剑我们会替你们妥善保管的。怎么样?你们拿着太危险了,哈哈哈……”

  “你们更为卑劣的是……”

  波里斯想起了被关在仓库的时候哥哥发出来的笑声。他知道耶夫南想尽一切方法努力的保护他,他讨厌听到如此蔑视自己哥哥的声音。即使因为哥哥只是一个孩子而敌不过他们,哥哥毕竟尽最大努力想让自己的行为不愧对弟弟……

  他觉得这已经足够了。对于为了不被这些卑劣的家伙算计而从一开始怀疑对方、警惕对方的行为,先撇开是否明智这个问题不谈,这种行为本身绝对不适合哥哥。哥哥不是这种人。

  “你们是想利用我们对你们的信任吧?其实你们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才会接近我们的。帮我们对付那些人也是一种骗局,说不定根本就没有杀他们!”

  愤怒的话语如连珠炮般肆无忌惮地蹦出来,其实连他自己都没有仔细想过后面说的那些话。但是如果罗马巴克利用十字弓能够瞬间杀死二十多个敌人,那他为什么不再次发挥它的威力杀死面前这些雇佣兵呢?那时一切真的都发生在转眼间。

  “你,你这乳臭未干的臭小子……”

  罗马巴克的脸上露出明显的慌张的神色。亚妮卡在旁边碰了一下他的胳膊,他就瞪着眼向后退了几步。

  就在说话间,波里斯总感觉有个人在附近什么地方盯着自己,在他扭头的瞬间,那个眼神立即消失在人群中。

  当他回过头来,发现戴拉吉队长的目光也落在他的身上。而他的身后有几十个雇佣兵如浓密的树林密密麻麻地站在那里。

  包围他们的雇佣兵比在远处看的时候更给人以压迫感。尤其站在近处看戴拉吉队长的脸确实令人生畏。深深的刀疤从左侧眼角一直到太阳穴,原本是躲的位置只留下一个可怕的伤口,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仿佛稍微一动就能看到后面。

  他用这样的眼睛看着波里斯,然后瞟了一眼站在旁边的耶夫南。旁人根本无法想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直至他开口说出意外的话。

  “双方意见好像有分歧。”

  亚妮卡似乎感到不妙,就首先大声对戴拉吉队长喊到:

  “什么话!快点办事!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快点把钱交出来!”

  戴拉吉队长并没有拿钱,而是站在那里抄起手来。然后说道:

  “再进攻一次,然后活捉对方卖给我们吧。钱呢,只付给赢的那一方,输的那一方归我带走。”

  “什么?”

  就在亚妮卡表示愤慨而不知所措的时候,耶夫南反而更迅速掌握了事情的发展方向。虽然不知出于何种目的,但雇佣兵队长正在帮他们。在他改变主意之前,接受这个事实,抓住反击的机会才是上策。

  耶夫南向后退了一步,对亚妮卡可能发起的进攻采取了防御姿势。即使如何憎恶对方,他也不会先发制人攻击没有任何战斗意志的人。

  但是,他能打败亚妮卡吗?

  “妈的,不要怪我把他变成一具死尸再交给你!”

  气急败坏的亚妮卡想要拔出身后的冬霜剑,但似乎改变了想法而是从腰间拔出了剑。毕竟她也不是什么傻瓜,她知道在这里用这把好剑必定会落入戴拉吉队长手中。

  连开始的话也没有,两人同时进攻。

  “……”

  波里斯看见亚妮卡的剑以肉眼几乎很难看清的速度迅速舞动着,同时也看出在第一局当中耶夫南抵挡得非常勉强。第二局情势更是危急。亚妮卡的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中了耶夫南的右肩,从脖子到下巴划出了一条长长的伤口后,再一次命中右手腕。之后,亚妮卡非常老练地向后退了几步,闪动了一下眼睛,再次以暴风雨般的气势发动了进攻。

  虽然流了不少血,但都不是致命的伤,却在无形中削弱了对手的士气。耶夫南不觉间采取防御措施比攻击对方要多了很多,而亚妮卡好像很有信心能解决他,嘴边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波里斯握紧了拳头,脸色变得煞白。在这种情形下,他再一次感觉到了那个视线,这是一种非常敏锐的直觉,以至令人奇怪。但波里斯并没有发觉这是他所拥有的特殊技能之一。

  就在他再一次想扭转头寻找那个视线的一瞬间,他看到哥哥面临危机。他在无意间喊出短短的悲鸣。

  “啊!”

  面对亚妮卡强大的攻势,耶夫南意识到自己的防御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他看到对方的剑瞄准自己的脖子刺了过来。而手中的剑已经不能发挥任何作用。连动作都慢下来,难道就这么结束了?

  面对无处闪避的剑锋,耶夫南不知出于何种考虑,将身体向后仰后,在原地纵身跳了起来。但这无济于事。亚妮卡的剑划过耶夫南的脖子直接刺进了他的胸脯。

  “!”

  随后,亚妮卡一怔,就呆立在那里。那时耶夫南从似乎被刺入胸膛的剑前斜着滑下来,将亚妮卡拽住并抱在了怀里。面对这种攻击方式,波里斯和雇佣兵们都是一脸惊愕的表情。

  “哦!”

  亚妮卡没能迅速摆脱掉,双手已经在她身后的耶夫南手中还握着乔阿肯的刀。但是他迅速丢掉了手中的刀而是握住了亚妮卡背后的冬霜剑的剑柄。因为他正好背对着雇佣兵,所以他们只看见一把刀掉在地上,这个动作乍一看来似乎是耶夫南无法忍受身上的伤痛而将武器掉在地上的。

  但亚妮卡明白事情不妙了。

  “呃……”

  还没从剑鞘拔出来的冬霜剑突然散发一股强烈的寒气使亚妮卡无法动弹。毋庸置疑,亚妮卡所犯的错误只有一点,那就是忽略了耶夫南穿在外衣里面的寒雪甲的存在。

  重新合二为一的冬雪神兵发挥出惊人的威力。耶夫南从亚妮卡身上夺回了冬霜剑,并把她推到一边。亚妮卡仿佛一尊石像重重地倒在那里。

  耶夫南的呼吸非常急促。波里斯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哥哥,当哥哥将亚妮卡推开后,迅速跑到哥哥的跟前。

  就在那时,一支带有白旗的弓箭般的东西闪过兄弟两个人的眼前。在那个东西的瞬间闪动给人们留下的视觉残象还未消失之前,突然响起了尖锐的悲鸣声。

  “啊,啊!”

  那是罗马巴克的声音。这时才回过神来的兄弟两个人明白了罗马巴克想用十字弓瞄准他们。但他如同双臂麻痹,只是在那里发抖。他们花了一小段时间才在黑暗的环境下发现他惨叫的原因,他的手臂中扎了三把小刀。

  当他们把视线投向那群雇佣兵的时候,他们看见戴拉吉队长的旁边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一个人。戴拉吉队长叫到:

  “娜雅。”

  当事者缄默不语,静静地将眼睛垂了下来,然后再次盯着波里斯。凭着连自己都无法言语的直觉,波里斯能够肯定,从开始到刚才,一直注视着自己的就是眼前这个人。

  波里斯看见他的手中握着三把和刺进罗马巴克的胳膊一模一样的刀,继而不得不怀疑自己的眼睛,拥有如此准确手法的人,竟然是一个不过十岁左右的小孩。

  他那银色的头发被编成长长的辫子,在黑暗中格外显眼。她的头上戴着长长的头巾,在雷克迪柏,只有信仰特定宗教的人才可以戴这种头饰。因为灰尘而褪了色的紫色头巾和少女明显的紫色眼眸奇妙地相互辉映着。

  “抓住那两个家伙。”

  当戴拉吉队长刚一下命令,就有两个人走向前抓住了已经无法动弹的亚妮卡的臂膀,再有三个人走向了罗马巴克。他还没有死心,用颤抖的手举起十字弓瞄准了他们,突如其来的失败使他的声音变得声嘶力竭:

  “怎么可能!我们做交易这么长时间,你现在为了两个素未谋面、乳臭未干的小子,像丢掉破鞋一样抛弃我们!我以为你很识事务,没想到只是一个废物!你不会是有了该死的母性吧?呸,肮脏的家伙!呸,呸!”

  这时,耶夫南用虽然慢但却不容置疑的声音说道:

  “你……呼,似乎将所谓母亲看成一个微不足道的存在……哈……难道你能在你母亲面前非常自豪地告诉她你如此罪恶的行径吗?你连一条虫子都不如,我劝你在有生之年最好不要去见你的母亲。”

  罗马巴克的脸扭曲在一起,受到如此侮辱还无法将对方杀死还是第一次。如此信赖的亚妮卡还不知是死是活,说不定已经毫无用处。如果现在跟着那些雇佣兵走,也不知道何时才能摆脱出来。

  但是……妈的!自己现在也无能为力,只好跟着他们走!

  这时银发少女大步走到了前面。她经过波里斯和耶夫南面前,走向抓住罗马巴克的那些雇佣兵附近。她的脚步非常轻盈,而且有一种独特的气质,虽然只是稚嫩的脸庞和娇小的个子,但她拥有某种东西使人无法轻易挡在她的面前。围着罗马巴克的雇佣兵中的一个人对她说道:

  “娜雅特蕾依,没必要你亲自出马。”

  少女紧闭着嘴唇没有回答。她瞪了罗马巴克一眼,然后纵身向前迈了两步转了个方向。瞬时转到后方,就如同她扔的短刀一样,人们只看见她迅速接近对方。之后的动作用肉眼是无法看到的。

  她挥动臂膀,长长的辫子如同在半空飞舞分向两边,那并不是打击系列的技术。罗马巴克只是慌张,没有悲鸣也没有晕倒。

  嗒。

  就在瞬间,她迅速从自己进攻的反方向退出,人们听到了脚落地的声音。单膝跪地并且用左手挡住脸部的落地动作简直就是无懈可击。相信她从学走路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学习体术了,否则,这么小的年龄是不可能有如此完美动作的。

  在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波里斯看了罗马巴克以后才知道事情原委。包括他手中的十字弓在内的插在他手臂上的三把刀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显然少女对于空手夺兵器这一技术已经炉火纯青。虽然以前听说过这一技术,但对于耶夫南来讲能见到庐山真面目也是第一次。

  “做得干净利落。不错,娜雅。”

  娜雅特蕾依,似乎有着这一名字的少女起身向戴拉吉队长行了一个简单的注目礼。戴拉吉队长招手召集那些雇佣兵们。似乎不想再管耶夫南和波里斯的事情,兄弟俩个也不想再和他们有什么瓜葛。

  娜雅特蕾依走向戴拉吉队长的时候,刚才与她说话的那个雇佣兵跟在后面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头。那是一个二十左右的男子,稍有点长的红色头发绑在他的脑后。叫做娜雅特蕾依的女孩儿抬头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说话,也没有不悦之色。这少女从始至终表现出来的那种沉着与冷峻的神情,似乎在说,她很难接纳其他人。

  没有多久,雇佣兵团消失在村外。娜雅特蕾依也没有再将目光放在波里斯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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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S团五星级★★★★★

9楼
发表于 2007/10/01 | 编辑
符文之子I (作者:全民熙)

第一部:   冬日之剑

第九节:   摇篮曲

  “他们可能想让我们过度疲劳以至放心睡着,所以才选择了那么远的村庄。”

  原先骑的马也不见了,兄弟俩无家可归。在奇瓦契司南部的荒原上,他们默默走着。脚下的土地虽然杂草丛生,但如果好好耕耘的话应该不至于荒废的。可是这个国家的人们为政治而近于疯狂,对于农耕之类的并无多少兴趣。所以处处都是被荒废的土地。

  “真的那样吗?”

  对耶夫南的话随声附和的波里斯显得相当憔悴。他们在离开村庄的时候从看守那里得知附近有不少小村庄,而且还有一个叫克瓦雷的大城市。他们现在的话题就是有关于此的。

  耶夫南苦涩地说道:

  “世界上怀着险恶用心而接近你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但是兄弟俩个并没有在找村庄,因为他们没有钱。

  雇佣兵团的戴拉吉队长并没有兑现自己承诺过的金币就走了,当然,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耶夫南和波里斯也完全忘记了这回事,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重新回到手中的冬霜剑上。而原先仅有的那点金币也被亚妮卡和罗马巴克在偷走冬霜剑的时候一同偷走了。

  “想一想也是,我们当时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被那么多人追赶,而他连问都没问一声就把二十多个人都给杀了,其实我们也不知道那些人到底有没有死。总的来说,我们有可能得罪了某些人才受到攻击。”

  耶夫南就像在家乡一样,抚摸了弟弟的头发,然后又将它弄乱。

  “波里斯比哥哥还要聪明。”

  虽然晚饭时间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但是他们什么都没有吃。在离开村庄之前,他们用所剩无几的银币买了面包,然后将它用作早餐和中餐。现在,他们真的一无所有。波里斯自出生以来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饿过肚子。但和饥饿比起来,他更担心哥哥的心情。虽然自己说没关系,但哥哥肯定不会那么认为的。现在是最坏的状态,甚至连话都没什么可说的。

  “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反正是早已预料到的野营。他们连像样的包袱都没有。兄弟两个找了棵大树,然后在草长得比较均匀的地方坐了下来。因为马不见了,放在马背上的行李也丢了,他们除了身上的衣服和武器,连一块用来生火的打火石也没有了。

  两个人坐在那里暂时没有说话只是望着广阔的田野。因为周围太暗,所以他们能看到的只有月光和被露珠打湿了的草尖。

  他们望了很久,波里斯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第一个记忆是有关噩梦的。一双残忍的手勒紧了少年的脖子,根本无法呼吸。

  他拼命想从对方手中挣脱出来,却无济于事。波里斯因为难受而一边扭动着身体一边手脚乱动。他感觉到脚底下有什么东西被踢到了。那个东西先是挂在脚上,然后被脚踢飞了。那时,手松开了。

  他还没有分清哪一个是梦哪一个又是现实,只是紧闭着眼睛喘息着,喉咙一直感觉疼痛。勒紧脖子的那双手消失后他感觉到了凉爽的风,那时他才知道他已经醒过来了。

  波里斯偷偷睁开了眼。

  他先环顾了一下四周,一片漆黑,天还没亮。确定周围没有任何东西以后才看脚底下。皱巴巴的一团衣服映入他的眼帘。他慢慢拉那东西,那是耶夫南的外衣。

  可能是在睡着之后想要给他盖上的。他慢慢移动目光,看见哥哥躺在不远处。但是不知哪里觉得奇怪。像是被人用力推而摔倒的人,四肢就那么胡乱摊在那里。

  平时哥哥睡觉决不会是这么粗鲁的。波里斯突然害怕起来,是不是那个掐自己脖子的人事先杀害了哥哥,想到这里他赶忙起身,仔细端详着哥哥,将手凑到哥哥的鼻子跟前,虽然有点紊乱,但幸亏还有呼吸。

  波里斯想摇醒哥哥,先抓住了他的手,那天内的手暖暖的,那温度却让人不安。将手放在脸上,他的脸颊和额头都是暖暖的。波里斯担心哥哥会不会因为把衣服脱给他盖,而自己则在这样的郊外睡觉而会受风发烧。

  波里斯把拿过哥哥的外套,轻轻的盖在哥哥身上,然后和哥哥背对背躺下。

  可能因为筋疲力尽,他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稀里糊涂到达村庄之后,耶夫南抓着波里斯的手毫不犹豫地走进去了。然后四处何人打听谁愿意收购金制品。

  波里斯依然能感觉哥哥的手在发热,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总之这段时间他觉得哥哥消瘦了很多。他问过耶夫南很多次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但哥哥总是默默摇头。最后实在拗不过波里斯而勉强笑了笑。

  不久,他们按人们所说的走进了门朝马路开着的一所房子。房子里面空荡荡的。左侧有个似乎是通往仓库的梯子伸进天花板上的一个窟窿里,而房与房之间的似乎也有什么划分。

  里面有个男子坐在类似木箱子的东西上打瞌睡。

  “你能给多少钱?”

  耶夫南从怀里拿出来的是妈妈的遗物,一个带有盖子的镜子。波里斯看到哥哥拿出这个,不禁觉得很诧异。那是哥哥长久以来非常珍惜的一件遗物,因为爸爸并不愿意孩子们怀念他们的妈妈,所以想拥有这样的东西并不容易。

  正在打瞌睡的男人不慌不忙的睁开一只眼看了看东西,突然带着惊醒过来的神色望着耶夫南的脸。然后揉着惺忪的睡眼拿出了眼镜。他接过镜子仔细端详着盖子上面的宝石。

  镜子古香古色,贝壳形的象牙色表面刻有简单的图案,中间则镶嵌着一个深蓝色宝石。

  “东西不错,出三百额索怎么样?”

  耶夫南知道镜子远不止这个价格,但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反驳对方,他许久才说出这样一句话。

  “这好像有点……少了。”

  这是耶夫南生平第一次与人讨价还价。他买东西的时候都没有跟人砍过价,但卖东西却要让人多给钱,他觉得有点屈辱,因而绯红了双颊。

  那个男人瞄了一眼耶夫南,然后耸了耸肩。说着如此生硬的话,连耶夫南自己也不知该做何表情。

  “年轻人,懂不懂新旧东西之间的区别?卖二手货还要三百额索以上那就是强盗。我给你们这个价钱已经很不错了,你去其他的地方别人给你的绝对不会超过两百七十额索。”

  “……”

  仿佛怕耶夫南不相信,他继续饶舌到:

  “再说能用这些东西的贵妇人是不会买旧货的。最多也就落入酒店小姐的手中,或者把宝石取出来重新加工。但这种细工已经过时,这宝石也就值一百额索,能给你细工钱已经很不错了。”

  在他面前,耶夫南并不是一个能言善辩的人。他看了波里斯一眼低下了头。

  “那么……你就按这个价格给我吧。”

  “哥哥……”

  如果是以前的话,不用说是三百额索,就算对方给三千额索,他也不会轻易就把妈妈留下的遗物卖掉的。但现在耶夫南把镜子递给了对方,然后看着那个男人用一块布包起来放进了怀里。

  两兄弟连放三百额索的袋子也没有,主人佯装发善心给他们拿了一个粗布袋子。如果是一百额索的金币也就三个而已,但主人给他们的都是银币。他们将那些银币放进袋子后走出了那所房子。

  波里斯看了一眼哥哥的侧边脸,他不知道怎样安慰哥哥却又不甘心这样沉默着。哥哥只是露出苦涩的表情,但波里斯并非看不出藏在那张脸之后的情感。当他想说话的时候,耶夫南突然用一种明朗的声音说道:

  “看,现在有钱了,我们可以吃点东西了!你想吃什么?不管什么都由你买,说吧。”

  “……”

  波里斯清楚的知道这三百额索的价值,这是他们最后的钱,而且是用耶夫南最珍贵的东西换来的,所以无法轻易开口。他饥肠辘辘,但是和内心深处那种空虚的感觉比起来,这根本不算什么。

  正因为此,本不想问的问题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哥哥……爸爸什么时候跟我们联系?”

  装作一副快乐的样子走在前面的耶夫南稍微停了一下,但他立即转过身来看着弟弟,说:

  “啊……可能是……要治疗爸爸的伤,所以需要长点的时间。爸爸复原后会来找我们的。”

  这仿佛是已经准备好的答案。波里斯想看哥哥的目光,但他还是急忙把眼帘垂下来,似乎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哥哥眼中闪烁的应该是眼泪吧。

  “是……嘛。”

  反正已经低下了头,波里斯干脆装作点头的样子,只是附和了一声。耶夫南重新转过身向前走,放在怀里的手紧握着装有银币的袋子。

  那晚他们住在旅馆里。

  因为中餐和晚餐吃的稍微像样一点,银币也少了很多。波里斯觉得其实干面包就着水也不错,但是顾虑到哥哥疼爱弟弟的心情也就没有说什么。

  兄弟两个人并排躺在床上入睡。但波里斯又被新的噩梦纠缠,这次也不知是谁的手抓住他的胸襟摇个不停。他再次感觉呼吸困难,接连咳嗽。他的头被不停摇晃,最后,当他的头部被往后折过去的瞬间,他醒了。

  不觉间惊叫了一声。

  “啊!”

  抓住他胸襟的是一个黑影。他将因惊叫而带来的恐怖感觉暂时放在脑后,倒是因为眼前的事实而感到震惊,胸前的黑影正是哥哥那非常熟悉的轮廓。

  “哥,哥哥……怎么……”

  但他说不出话来。黑暗中看不清耶夫南的脸,他将弟弟的身体推倒在床上,然后用拳头使劲打他的腹部。如果是平时,就算受到死亡的威胁,耶夫南也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行为。

  “哦……”

  波里斯感觉到一阵眩晕般的痛楚,但最终没有再叫出声来。他的身体随哥哥的手左右摇摆,被抛来抛去。哥哥的行为给他带来巨大的精神刺激,甚至远远超过了身体上的疼痛。哥哥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即使想反抗,仅凭一个十二岁孩子的力量真的是无能为力。这并不像玩笑或者梦游那么简单。耶夫南仿佛真的要杀死弟弟,用力地摔打、摇晃。如果他手中有一把短刀,波里斯想必已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是不是哥哥精神有异常?

  “哥……耶夫……南……”

  他的声音如蚊子声音般细小。就在那时耶夫南突然放开了他,挺直身体,好像要寻找某些东西而暂时停止了活动。那一霎那,陷入恐惧中的波里斯突然想到了冬霜剑。

  “不,不行!”

  波里斯之所以这么做与其说是想让自己活下来,不如说是想要阻止哥哥继续做傻事而受到强烈冲击。波里斯虽然已经浑身是伤,但奇迹般地跳起来硬生生地抱住了哥哥。

  当然,如果耶夫南想推开他的话简直就是易如反掌。但非常奇怪的是耶夫南身上那股沸腾的杀气瞬间消失不见。当波里斯小心翼翼的放开浑身无力的哥哥时,哥哥踉踉跄跄地倒在自己的床上昏了过去。

  或许已经睡着了……波里斯轻手轻脚地走到哥哥跟前,哥哥的样子和昨晚差不多,手脚滚烫,口中喘着粗气。

  波里斯回到了自己的床上。经过刚才那一幕,他心情很难平静下来,再加上浑身疼痛,根本无法入睡。这是连梦里都无法想象到的打击,他根本不知道怎样接受这件事情。

  这其中到底有什么秘密呢?

  天快亮了,当朦朦胧胧中睡着的波里斯睁开眼的时候,看到耶夫南坐在床边,显然已经做好了动身的准备了。波里斯看见哥哥很担心地望着自己。

  “怎么了?叫了你好多次。是不是做了什么不好的梦?”

  “……”

  波里斯无话可说。见到哥哥的那一瞬间感觉自己的心猛烈地跳了一下,仿佛要跳出来。

  波里斯担心自己露出不自然的表情,慌张之余赶忙起身,但就在起身的瞬间一阵疼痛袭来,他随着呻吟声倒在了床上。

  “啊……”

  “怎么了?哪里疼吗?”

  看到哥哥惊吓的表情,波里斯想起了昨晚黑暗中的身影。那时哥哥是什么样的表情呢?波里斯觉得很难想像,一定不是他平常看到的任何表情。

  “不,不是。那个……睡觉的时候不小心掉到床底下了。”

  这是一个脱口而出的谎言,似乎也只有这个理由才能解释他浑身的肿块。耶夫南无可奈何地望着他。

  “真是的,平时也没有那样啊。可能你真的很累。”

  兄弟两个人睡觉的时候都比较文静。耶夫南帮波里斯起身,波里斯觉得脖子和肩膀像要散架般剧痛,但还是不动声色忍了下来。

  “要不我们在这里多住一晚吧。看你的表情好像很不舒服,还有别的地方难受吗?”

  波里斯勉强问道:

  “哥哥……没关系吗?”

  “我?”

  耶夫南做出满不在乎的表情,伸了伸胳膊。

  “我有什么。你昨天也这么问,是不是觉得我看上去哪里不舒服?”

  但耶夫南的脸比昨天还要憔悴,仿佛真的害了热病。

  一直到起身穿衣服出去吃早餐,波里斯因为不知道说些什么而在那里努力斟酌着。但始终没有说任何话,不知怎么地,好像不能说。

  他们决定在旅馆多留一晚,第二天晚上,波里斯躺在床上仔细聆听哥哥那边的动静。过了很长时间,哥哥好像一直没有睡觉。

  最后则干脆从床上起来,光脚在屋里走来走去,然后慢慢深呼吸,舒展着肩膀和手臂。波里斯因为怀着连自己都无法明了的想象而浑身打着冷颤。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波里斯明白哥哥并不想让自己入睡。

  忍耐,再忍耐,波里斯想坚持不睡觉,但结果还是睡着了,而且这一次难得地一直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哥哥,你不会没有睡觉吧?”

  波里斯看到眼睛有些红肿的哥哥坐在床边而惊奇地问道。耶夫南露出不舒服的表情,但仍然摇了摇头。

  “不是,只是起得早一点。”

  “你看上去有些疲倦。”

  不仅是疲倦。哥哥不仅没有睡觉,而且从他的惨白的脸可以看出他整晚都因一些问题而苦恼着。

  “来,今天该走了。”

  他们离开了村庄。目的地是贾妮娜姑奶奶家,但是对于是否真能走到那里他们也没把握,或者说他们也不能确定是否真要去那里。就是仿佛朝某一方向走他们的目的,不停的往前走,至于去哪里,好像并不重要。

  耶夫南现在连走路都有点摇摇晃晃的。波里斯也苦恼了很久。当他开口的时候已经是中午时分。

  “哥哥,爸爸是不是不回来了?”

  “嗯?”

  这个回答相对那个提问显得过于漫不经心。过了一会儿,波里斯看着耶夫南的脸发现他并没有很快理解自己的话。若是平时哥哥不应该是这样的,现在的他好像变得迟钝了。

  “啊……”

  过了很久才明白过来的耶夫南如梦游般向着天空转动着眼睛。回答也是短暂的。

  “不是……不是那样的……”

  仿佛在履行一项义务。他的语气和他一直试图想要隐瞒弟弟的想法有着天壤之别。波里斯停住了脚步。

  “哥哥,老实告诉我好吗?我没关系的。爸爸到底怎么了?是不是被叔叔抓住了?”

  耶夫南也停住了脚步。他好像非常头痛似的按了按他的眉宇间,然后坐在原地。他低下头双手抱住了头。

  “等一下……”

  夏天逐渐远去,天空蔚蓝。那晚的记忆反倒像是发生在昨天一样历历在目。

  围绕着住宅的火炬,巨大的召唤兽……独自坐在湖边时看到的无法名状的怪物,还有出现在眼前的哥哥带有埋怨的叫喊声……一切都如此鲜明。正是因为这样反倒让人觉得奇怪。其他的都如此清晰,为什么只有那么一瞬间如此模糊不清呢?

  脑海里关于最后的记忆,只有爸爸在湖边与叔叔对峙的景象,自己则背对哥哥站着,而且因为不知名的理由而倒在地上。

  到底遗忘了什么呢?

  每当想要回忆这一段,一种极度恐惧和颤栗的感觉就会使他直冒冷汗。如果继续想下去的话,波里斯甚至怀疑自己的精神会不会崩溃。

  耶夫南突然抬起头来,

  “波里斯,过来拿一拿这个。”

  耶夫南伸出来的正是冬霜剑。波里斯不明缘由走过去接过剑。

  “拔出来挥一下。”

  “现在?”

  波里斯犹豫片刻后向后退了两步,冲着天空拔出了剑。说实话,这并非易事。从剑鞘拔出剑还好,当他伸开臂膀的瞬间,因为剑的重量而使整个身体摇晃了一下。因为冬霜剑是用不明材料做成,所以比一般的剑要轻一点。

  “还有点勉强吗……”

  耶夫南起身走过来,在身后纠正波里斯的拿剑姿势。因为哥哥的手臂像夹板一样辅助波里斯,所以举剑也变得轻松一点。耶夫南用双手抓住波里斯的手腕慢慢挥舞着剑。

  “这样……”

  剑在空中画着半圆,如彩虹般伸展出去的……锋利的剑尖和白昼般白色的光芒,还有它所包含的永远无法拭去的记忆之光……

  身后哥哥那暖暖的体温,使波里斯涌起一股莫名的感情。

  不知什么时候已在嘴里喃喃自语,不要走,哥哥,不要走。

  不要扔下我一个人。

  “如果你再大一点就好了。”

  脑后传来哥哥嘟哝的声音。波里斯真诚的认为如果自己不是一个无力的小孩子而是年龄足够大能帮助哥哥的话,该有多好!十七,不,只有十六岁也好啊!

  白色冬霜剑在空旷的原野上挥舞着,没有任何敌对势力。上、下,再向两侧……耶夫南为了能多教给弟弟点什么东西而使劲浑身解术,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白色剑刃。

  犹如在耳畔叮咛,耶夫南对波里斯说:

  “爸爸不会回来……从很早以前他就去了无法回来的地方。不过因为执事在他旁边陪伴他,所以不会有什么不方便的。就算我们不在他的身边,相信执事也能体会爸爸的用意而忠实地跟随他。”

  “……”

  波里斯默不作声,只是静静地听着。这分明是他所不知道的事情,但不知为何他的心没有沸腾,仿佛一件已知的事情得到了确认。

  这时波里斯才觉得是不是他从很早开始就已经隐约知道了这种结果呢?或者说他已经知道了所有发生的事情,爸爸的死,还有哥哥的痛苦。

  或许从以前开始就有一种想要忘却的念头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思绪。而现在,这一切慢慢向外涌现着……

  他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道影像。

  哐……

  那是过去的雷鸣。在领地时的最后一晚,其中最后一段记忆因为曾被强硬掩埋起来而变得模糊,但是现在又如水晶般豁然明晰。

  他看到了巨大的翅膀。

  耶夫南突然感觉到波里斯的手臂开始颤抖,于是更用力地抱紧了他。他认为弟弟因爸爸的死而受到了巨大冲击,所以尽可能想要给他更多的温暖。

  “哈……”

  神秘的面纱被退去,记忆犹如书本一页页鲜明展现在眼前。仿佛用雾做成的土红色翅膀在那里扇动着,那景象壮观极了,那个翅膀伸出去的范围足有五米,但它并不美。围绕那带有荚膜的翅膀的是足有数百个之多的巨大的脚,它围绕在翅膀周围犹如尖利的牙齿窥伺着牺牲品。

  他记起了声音,那是用铁钩刮金属的声音,它仿佛要绞进你内心,使你的皮肤和粘膜都能感到火辣辣的刺痛。

  记忆忽然如此其实,波里斯感觉到一阵无力,冬霜剑从他的手中掉了下来,斜斜地插在小草稀疏的地上。耶夫南一把抱住了波里斯,他确然感觉到波里斯的身体灼热且颤抖。

  “波里斯,你……”

  都说那是亡灵。对,那是亡灵。它根本不应该是属于这个世界的生物。就像从异界还魂的召唤兽克里格,从那没有实体而不透明的翅膀里面感觉到的闪烁着的火球般的眼睛……啊,因为被翅膀阻挡而没有看到那家伙的真面目,真是值得庆幸。

  “哥,哥……那……那个……翅膀……”

  耶夫南把弟弟的身体转过来,看着他的脸问道:

  “你想起来了?”

  当曾经的恐怖记忆压倒一切逐渐恢复过来的时候,那时所发生的所有场景犹如波涛般涌来。那晚,恐惧许久的波里斯因碰到碧翠湖的亡灵而丢了魂,然后突然感觉到哥哥向他跑过来一把推开了他。因为用力过猛,他没有把握住重心而倒在地上,接着看见那巨大的翅膀向哥哥发动攻击,它下面的那些利爪犹如渴望鲜血的牙齿闪闪发光……

  他跑了,他没有想到自己会那样做,但他还是因为恐惧而盲目的跑着。他在无意识间向沼泽接近,目击到爸爸不知缘由地倒在那里。是不是最后喊了什么?对……“快点跑”,“离开这里”的声音至今回响在耳畔。

  眼前模糊一片,在那一瞬间,他的确晕倒了。

  “哥……哥哥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波里斯现在才慢慢明白过来,对于他部分失去记忆的原因,那是因为他看到了他并不想看到也不想接受的场景。哥哥没有刻意隐瞒什么,而是经历过那一切的自己没有勇气去承受,希望不再记得这些事情,从而选择了遗忘。

  耶夫南没有说话。

  夜很冷。

  兄弟两个看着舞动的火花相视而坐。他们仍然在白天呆的地方。他们觉得已经没有必要去寻找某个落脚之处了,现在去任何地方都没有意义。

  波里斯先说道:

  “哥哥,睡吧。”

  耶夫南慢慢摇头,然后继续将视线停留在了篝火上。这是变卖妈妈留下的遗物而生起的篝火。

  过了好久后耶夫南开口,但他的话却让人感到非常意外。

  “明天早晨起来以后你自己走吧,波里斯。我们还是分开来比较好。”

  不管事实是怎样的,这句话给波里斯带来的冲击使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寒意。他忙摇头。

  “不。”

  “并不是你不喜欢就能解决问题的,我已经不能和你在一起了,所剩时日……已经不多了。”

  波里斯穿过篝火正视着哥哥的眼睛,他再次摇头,而且这一次非常坚决。

  “绝对不行,我要永远呆在哥哥身旁。”

  耶夫南的眼睛充满悲伤的神情。他故意用长长的树枝拨弄着篝火,静静地说道:

  “如果我再发作的话,说不定会把你杀死。这样你还坚持要留下来吗?”

  哥哥说过,亡灵,碧翠湖的亡灵,就是他杀死了叶妮姑妈。波里斯并不认识叶妮姑妈,他只知道有这样一个人曾经生活在他们家里。在他们住的那幢老房子里就有一间是叶妮姑妈的房间,那里就像妈妈的房间一样天天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有一次他进去,在房间的小厅里发现了一张画,以波里斯的眼光绝对无法明白那是多么了不起的画,这幅未完成的作品里面画的是一个年轻男子。

  在死者空寂的房间里留下只有面部轮廓和他那端庄而优雅的下颌线条的男子。

  “叶妮姑妈非常善良且和蔼可亲,我还从她那里拿过好多饼干呢。那些妈妈藏起来的饼干,你只要抓着叶妮姑妈的裙子用哀求的眼光看着她,就能轻而易举的得到手。她心地善良,所以从来都不会拒绝任何人。姑妈快要结婚离开住宅的时候,我又哭又闹不让她走,姑妈只好躲到自己的房间几天几夜都没有出来,因为怕看到我的脸。”

  就是这样一个人,受到勃拉杜叔叔的诱惑,去那么可怕的碧翠湖边找自己的未婚夫,而他的未婚夫却被关在住宅的地下室里毫发未损。奇瓦契司的人们到底为什么不能和睦相处而一定要相互伤害,彼此争斗呢?他们甚至可以忘记血脉,伤害亲人,哪怕血流成河也在所不惜。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呢?

  “去找她的时候为时已晚,她已经不是一头金发的美丽姑娘,而是撕烂自己的衣服,并且发狂般奔跑的如同一头猛兽的疯女人。我现在还记得……当爸爸和士兵们去找姑姑回来的时候,妈妈急急忙忙把我关在你的房间不让出去。我既担心又好奇,因为姑姑非常疼爱我,姑姑去那个可怕的湖边是不是受了很多伤呢?我很害怕姑姑会不会已经死去了。所以我终于挣脱开妈妈的手跑到了外面,虽然妈妈跟过来……但我已经看到了一切。”

  叶妮姑姑由三个士兵抓着,她那破烂的外衣露出了姑娘的身体,头发凌乱的头部到处都是血印,令人望而生畏。不用说耶夫南,姑姑已经认不出所有家庭成员,喉咙里不断发出低沉的鸣咽声,仿佛周围的人都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那与平时听到的姑姑柔和的声音相去甚远,那只是怪物的吼叫。

  “爸爸和叔叔争得很凶。现在想来,叔叔好像根本没有料到姑姑会变成那样。他只是期待和自己属同一个*的部下能掠走独自出门的姑姑。爸爸也并不是很赞成姑姑和与自己政见不同的另一个*家族联姻,他也没有想到叔叔会让姑姑去碧翠湖边,对被关在地下室的未婚夫也只是袖手旁观。不管怎样,对已铸成大错的叔叔而言他的处境非常为难,爸爸则断然认为,因为湖边的亡灵而造成的发狂症,只能以死来消解。”

  这个古老的家族曾经想永远封存的事件,现在突然成为一种现实呈现在眼前,对于这难以接受的残酷现实,波里斯感觉强烈的郁闷心情。

  奶奶的苦苦哀求,爷爷的于心不忍,最终都没能打动已经成为一家之主的父亲,他决心已定。姑姑死了,不论姑姑可能会有哪种结局,波里斯认为以爸爸的性格他不会让叶妮姑姑死在别人的手里的。

  事过境迁,远去的历史只是一场噩梦。但眼前的却是自己的事情。

  应该马上发作的狂症延迟至今,现在慢慢开始显现,这可能是因为自己与姑姑不同,只是受了点轻伤。在一开始他还是想抱着一线希望,因为毕竟伤势很轻,说不定没什么了不起的,或者能够等波里斯长大,一个人也可以在这世界上生存的时候再出现那些狂症呢。真的希望能如愿以偿。如果能那样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自己变得如何丑陋都能忍受下去。

  但现实毕竟是现实,残酷的命运再次降临,并没有从身边擦肩而过。

  “没……关系。”

  波里斯依次回忆从白天到晚上的所有对话,然后说道:

  “我知道哥哥在想什么,但你能够告诉我如果只剩下我一个人的话,我又能活多久、多好吗?我现在还清楚地记得因为冬霜剑而发生的那么多的事情,我要这样一直呆在哥哥的身边,干脆在哥哥的手中……”

  “波里斯!”

  那是瞬间发生的事情,耶夫南起身冲到波里斯面前,用力掴了波里斯一巴掌,大声喊道:

  “难道你这么快就忘了我们从仓库出来去找冬霜剑的时候我跟你说的话了吗?这么快就忘了?我说什么来着,说说看!”

  这是哥哥对第一次自己发这么大脾气。但波里斯也能充分理解哥哥为什么对他发这么大火。

  “一定……要活下去……”

  耶夫南和爸爸不同。他并不是能够狠下心肠将发狂的妹妹亲自杀死的那种人。他要为自己心爱的人活下去,一直活到最后……他希望在痛苦的生活中能找到一丝幸福而将它抓住。他不想放弃哪怕是最渺茫的可能性。如果是他的话,他宁可将发狂的妹妹关在房间里,一直等到妹妹能完全复原。就算要一直照顾着,他也绝不会放弃。

  “不要再说死之类的话。”

  耶夫南拼命压抑自己感情,平静的说道:

  “你的生命与我不同,它只跟随你自己。不要在意别人的事情,千万不要听那些能让你心软的话。”

  波里斯在考虑他的意思之前就已经点头称是。耶夫南继续说道:

  “我死了之后……你一定要让自己的心肠硬起来。谁也不会成为你的盾牌,你也不能在任何人的树荫底下乘凉。不能相信任何人,也不要再对任何人敝开你的心。虽然很辛苦……但这值得。因为你要活下去,为了能活到将你生命中所有可能性都实践的那一天。”

  耶夫南从波里斯身边走开,然后离得远远的。当他低下头的时候,波里斯看出哥哥因为所说的话和自身并不相符而难受。

  而且,这是他绝对不能忘记的第三个身影。

  波里斯缓缓走到哥哥跟前将手搭在了他的肩上,然后就那样一直呆了很久。

  第二天,还有再后面的那一天,耶夫南都没有睡着。

  但这无济于事。他的身体越来越虚弱,有时就连他清醒的时候也会发作。冬霜剑已经交给波里斯保管,当耶夫南把剑交给波里斯的时候,他告诉波里斯在何种情况下可以刺他。波里斯之后以接过这把剑,完全是为了让哥哥安心。不管怎么样,他都不可能真的做出那样的事情。

  现在,耶夫南发狂的次数越来越多,每次清醒,他都感觉到自己的很多记忆在逐渐消失。不管几个小时,每当发狂的时候他的记忆就会消失,他以为他是早上起的,但真正清醒的时候发现已经是中午,记忆中是晚上点起篝火,但之后想起的就是启明星爬上天空。每当那个时候他觉得很欣慰的就是弟弟不在眼前。已经无法与哥哥一同安然入睡的波里斯,每当看到不太好的迹象就会赶紧离开那里。但他并不会走远,总是让哥哥在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

  那一晚,耶夫南将寒雪甲脱下来交给了弟弟。

  “现在你拿着吧,对我来说穿不穿都没有意义了。”

  “但,那是哥哥的。”

  波里斯还是不想接受哥哥即将死去的这一事实。耶夫南脸上露出淡淡的笑。

  “盔甲对死人能有什么用处呢?”

  耶夫南故意将雪白、闪亮的盔甲给波里斯穿上。再将外衣给他穿上之后感觉到久违了的开心。因为不管怎样,他又给弟弟一件东西,从而使他能更好的保护自己了,他觉得这样做非常值得庆幸。

  那天耶夫南讲着与平时稍微有点不同的话题,就是关于叔叔的事情。

  “是啊,从根本上讲爸爸的死应该归罪于叔叔,但从结果而言其实是湖边的怪物和红眼睛亡灵夺走了爸爸的生命。当然,如果不是叔叔使得爸爸受伤,爸爸也不会那么容易被打败的。而且最终死掉的也有可能是叔叔。反正追究责任的话可以追根溯源。波里斯要不要和我来个约定?”

  “什么?”

  “绝对不要复仇。”

  不要报复的对象是什么人,这一点再清晰不过了。波里斯无法理解,就瞪着眼睛。

  “虽然无法向你说明所有的东西,但我……希望你不要陷入着复杂的家族恩怨当中。在奇瓦契司这个问题由来已久,政治派别问题使得很多家族家破人亡,那是因为他们时刻把仇恨记在心里,如果有一方忘却的话就不会重蹈覆辙,或者有一方能够宽恕的话。”

  “但爸爸……”

  耶夫南截断了波里斯的话。

  “如果他在世的话,他不会对你这么讲的。这时我反而觉得你幸亏是个小孩子。人越是长大所经历的、看到的就会越多,他会把儿时的事情忘掉,不,应该说是宽恕。否则你也会被那条剪不断的锁链牵绊,而你的子孙也会继承这血的遗产。”

  虽然波里斯仍未完全明白哥哥的意思,但他已经不想违背承受着巨大痛苦的哥哥。除了让哥哥顺心,他已经没有什么奢望了。

  波里斯点头称是,而耶夫南重复几遍同样的话,希望波里斯能遵守约定。那时一心想让哥哥高兴的波里斯还不明白与即将死去的人所作的约定到底有怎样分量。

  那一天耶夫南仍努力让自己不要入睡。一想起最初的病症是在睡着的时候发作的,他就不由得感到害怕,如果症状已经恶化的自己在睡觉的时候再次发作的话将会做出多么可怕的事情,他甚至不敢再想下去。波里斯在篝火附近睡着了。耶夫南用他那通红的眼睛注视着弟弟,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的头脑。

  但他已有四天没有睡觉了,不可能那么容易忍住不睡。他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是超出常人所能承受的极限了。他逐渐进入昏迷,已经无法确切分清现实与梦境。他保持这种状态一直熬到了半夜。但已经处于无法分辨一切的状态。

  似梦非梦中耳边传来声音,口中暖暖的气流使他颇感舒适,仿佛妈妈的声音。

  “没关系,哥哥,好好睡吧……休息也没关系。舒舒服服的……”

  仿佛躺在草地上沐浴着温暖的阳光,仿佛将疲惫的身体放在柔软的床上,仿佛浸泡在温暖的雨中,周围的世界顿时变得如此平和。整个心灵瞬时间融化,同时他也明白一个事实。

  睡眠是无法解决这个痛苦的现实问题的。

  现在他能清楚的感觉到弟弟重新回到自己旁边的位置上准备睡觉。精神如此清晰而明亮。他非常清楚自己所要做的事情,现在所剩下的只有一件,这是他能为弟弟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现在就是时候。

  波里斯在朦胧中看到一个模糊而闪光的影像。

  是哥哥吗……有个人用一把剑和一只手在挖泥土。因为实在是太奇怪了,所以他认为那一定是在梦中,迷迷糊糊的精神掩盖了眼前真实的景象。

  最后的这件事,就这么做吧。

  晚起的波里斯看到了并非梦境的现实结局。离自己睡着的位置不远的地方,就有梦中见到的坑,它比半梦半醒中看到的要大很多,挖出来的泥土如小山堆在旁边。

  这是一个晴朗的天气。在高处飞翔的云雀高歌晨之曲。和已升起的太阳一起,天空如同湖水般湛蓝,空气凉爽而清新。少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四处张望。

  哥哥不见了……还有那把冬霜剑。

  少年准备起身,然后停止了动作。少年在想,他看着坑慢慢想了很多次,自己将要面对的现实到底是什么。

  如同粗而尖锐的针扎进心里,他无法忍受那种深入骨髓的疼痛。他像一只被矛刺中的野兽,一边觉得痛苦,一边吞噬着从内心往外涌出来的某种东西。他甚至都不能够正常呼吸,他已经哽咽得无法说出一句话。

  他勉强起来,慢慢移动了自己的脚步。

  哥哥闭着眼睛睡着了,就像他一直渴望的那样舒服地,睡着永远无法醒来的觉。仿佛听着长长的摇篮曲入睡,脸上的表情如此平静。

  前胸稍稍往下致命的部位有一个很深的伤口,周围有已经变黑的血迹,但剑并不在那个位子上。冬霜剑孤零零的被扔在坑的一边。

  长长的剑对自杀而言并非最佳选择,这点可以充分想象到。把剑插在地上,纵身扑上去,他怕弟弟看到难过,就用尽最后一丝力量将剑拔了出来。

  波里斯看到哥哥的手指因为整个晚上都在挖坑而斑驳、皴裂,他不想为生者增添更多麻烦的用心却给生者带来了不安。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能走完你的生命之旅,为什么要选择这样的方式……

  少年坐在哥哥的面前,许久没有说话。太阳越升越高,白天的风拂过他的面颊,时间如岁月般流逝……但少年仿佛已经变成了一块石头僵硬在那里,也没有流一滴眼泪。

  中天之日缓缓斜下,不久夕阳染红了这荒野的凄凉风景。呼啸而过的风扫荡着原野,吹乱了少年的长发。就像对待生者一样,风也吹动了拥有苍白面部的二十岁青年的头发,仿佛要安慰这位不再长大而将永远拥有青春的青年沉睡的面庞。

  突然,波里斯站了起来。他脱掉身上外衣,然后卸去了身上的寒雪甲,跳进了坑中。

  他拉起哥哥的尸体,将他立了起来,然后将寒雪甲重新穿在了他的身上。虽然已经累得汗流满面,他那决不放弃而努力的神情有时像一个疯狂的人。但就算是疯狂的人的疯狂举动,但也绝对不能忽视他脸上毅然决然的神情。

  哥哥又平静了,在他最后的归宿里。重新躺下的哥哥身上已经再也看不到任何的伤口。白色盔甲成了白色寿衣。

  当有低沉而沙哑的声音荡漾的时候,天空中已有星星开始往外探头。

  疲惫的一天终于过去,现在是入梦时分,

  流星也拖着长长的尾巴回到妈妈的怀抱等待入梦,

  不要担心,好好地睡吧,有我守护在你身边,

  谁也不能吵醒我的小宝贝。

  少年走到坑外,将高高的土堆推进坑中。带有石子的土堆掩盖了穿着白色盔甲、脸色苍白的青年。

  就算漆黑的夜晚如何使人恐惧,黎明终将来临。

  忘却艰辛世事,也不要流眼泪。

  我会给你一个深深的吻好让你入睡,我会守护在你身边。

  在甜美的梦境中,长长的夜晚也即将过去。

  被土掩埋的脸已无法再见,就这么消失在这个世界。

  新做成的坟墓连坟头也没有,这是一个罕有人迹的荒凉的原野。少年环顾四周,然后将周围的一切铭记于心。

  该离开了。

  “好好睡吧,哥哥。”

  已经是半夜,但是他没有耽误离开的时间。

  波里斯缓步离开那里,没有再回头。但那时在波里斯的身体里跳动的已不再是一个十二岁少年的心。

  自那一晚起,开始了没有月光而冗长的冬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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