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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俯瞰风景/THANATOS
第二章.杀人考察(前)/...ANDNOTHINGHEART
第零章.空之境界/序
第三章.痛觉残留/EVERCRY,NEVERLIFE
第四章.伽蓝之洞/GARAN-NO-DOU
第零章.境界式
第五章.矛盾螺旋/PARADOXPARADIGM
第六章.忘却录音
境界式
第七章.杀人考察(后)
空之境界
1、俯瞰风景
那一天,选择了办公区前的大路作为归途。
对于自己是很鲜见的,单是心血来潮而已。
在见惯的建筑群间呆呆地走着,
不多时有人落了下来。
没有太多机会听到的,啪嚓这样一声。
很明显是有人从楼顶落下来并死去。
朱色在柏油路上流淌开来。
仍保有原形的是长长的黑发。
以及纤细的,让人联想到白色的脆弱手足。
之后是已无容貌,破碎的面部。
这一连串映像,让人不禁幻想到被挟入古老的书本。
化为其中一页的压花。
…大概。
只有颈部如胎儿般被扭曲的亡骸,
在我看来竟如同被折断的百合花。
/俯瞰风景
/1
八月初的一个夜晚,干也事前也没有联系一下就来到了我这里。
"晚上好。还是一样懒散呢,式。"
不速之客站在玄关口,满面笑容无意义地寒暄着。
"实际上呢,我来这里之前遇上了事故。有女孩子从大厦的楼顶跳下来自杀。虽说最近经常听说这种事情,不过没想到会真的遇上。…来,把这个放到冰箱里去。"
他在玄关解起鞋带,顺手将手中便利店的塑料袋丢了过来。里面是两盒哈根达斯的草莓冰淇淋。似乎是要我在融化之前封进冰箱里。
在我用缓慢的动作确认塑料袋的内容物之时,干也已经脱好鞋子走进来了。
我的家是公寓中的一室。
从玄关穿过不足一米的走廊便是兼做寝室和客厅的房间。我盯着走向房间的干也的背影,然后自己也跟了过去。
"式。你,今天也没去上课吧。先不说成绩如何,要连出勤日数都保证不了的话可是没法升级的。你忘了我们要一起进大学的约定了吗?"
"学校的事情你有指摘我的权利吗?原本我就不记得有那个约定,再说你不是也从大学退学了吗。"
"……。你跟我说权利什么的,那种东西怎么也说不清吧。"
很为难似的说着,干也坐了下来。这家伙似乎有着一旦对自己不利就会露出本性的倾向。…这是最近回忆起来的事情。
干也坐在房间的正中间。我在他背后的床上坐下,顺势躺了下去。干也则一直背对着我。
我呆呆地观察着他那在男人中要算是矮小的背影。
名为黑桐干也的这个青年,似乎是我中学时代结交的友人。
在随着不断涌出的种种流行而疾走,最终在暴走中消失的现代年轻人之中,他是维持住近乎无聊的学生形态的贵重品。
头发既不染色也不留长。皮肤既不晒黑也不纹身。既没有手机也不和女人搅和。个子在一百七十公分上下的程度。温和的容貌属于可爱的那一类,黑框的眼镜则增强了这种感觉。
现在已高中毕业的他身穿平凡的服装,不过要是装扮起来走在街上的话应该会吸引不少人的目光,实际上也算是个美男子吧…
"式,你在听吗?我见过你的母亲了。一次也没有回过两仪家这可有点过分。听说你出院两个月了连个电话都没打过。"
"啊啊。因为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我说。所谓家人,就是没有什么事也应该经常聚一聚。两年来都没有说过话,至少要去好好地聊一聊嘛。"
"……这我不知道。没有实感的事情也没办法吧。即使见了面也只会增加不必要的疏离感。就连和你在一起都带着违和感,还怎么和那种陌生人交谈。"
"真是的,这么想的话到什么时候也解决不了问题吧。身为亲生的孩子明明住得这么近却连面也不见一次,这样是不行的。"
像是责难的话语让我的眉毛拧了起来。
不行,能有什么不行的地方。我和父母之间又没有什么违反法律的地方。只不过是孩子遭遇交通事故,以前的记忆消失了而已。在户籍上血缘上都承认是家人的话,维持现状又会有什么问题。
……干也总是设身处地地担心着别人。
那明明是,毫无意义的行为。
两仪式是我高中时代结交的友人。
我们的高中是有名的私立学校。
在发榜时,因为两仪式这个名字相当罕见而很在意,正好又被分在同一班级。自那以来,我便成了式为数有限的友人之一。
我们的学校是允许穿便装来上课的,大家也就借各式服装来展现自我。在那之中,式的身姿在学校中要算是最显眼的。
那是因为她总是穿着和服。
身着朴素和服上衣的立姿与式的削肩十分适合,她只是走动就会让人把教室与习武的世家联想到一起。不止装扮,一切举止中也毫无多余的成分,除了上课答问之外从不进行能称得上交谈的交谈。要说式是什么样的一个人,我想这些话就已经表述得很清楚了。
式本人的容姿又天生过于完美。
如黑缎般绮丽的长发,像是嫌麻烦似的用剪刀胡乱剪短,长度刚刚好能遮住耳朵。这发型异常适合她,以致为数不少的学生经常弄错她的性别。
式属于在男性看来是女性,女性看来是男性的那一类中性美人,有着与其说绮丽不如形容为凛冽的相貌。
但是比起那些特征来,最为吸引我的是她的眼睛。锐利却静谧的眼光与细细的眉。似乎总在注视着我们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一般。对于我来说这就是这个名为两仪式的人物的全部。
是的,直到式发生了那件事情之前。
"……跳楼……"
"哎…?啊,抱歉,我没听到。"
"跳楼自杀。那个算是事故吗,干也。"
无意义地自言自语着,最后陷入沉默的干也终于清醒过来。然后极其认真地开始考虑起方才的问题来。
"嗯,那个毫无疑问是事故,不过……对啊,那到底要算什么呢。要说是自杀的话,当事人也的确死掉了。要是在其本身的意志下,责任毫无疑问是要自己来承担。只是,从高处落下来通常应该是事故…"
"既不是他杀也不是事故。那本身就很暧昧啊。想自杀的话选个不会给人添麻烦的方法岂不是好。"
"式。说死人的坏话可不好。"
毫无怪责的感觉,平平常常的语气。干也的台词在听到之前就可以预测出来,已经到了令我厌烦的程度。
"黑桐。我讨厌你的一般论。"
自然,我回话也不客气起来。不过干也一点也不在意。
"啊啊。好怀念啊,这种称呼方式。"
"是吗?"
嗯,干也像有礼貌的松鼠般点了点头。
称呼他的方式有干也和黑桐两种,我并不中意黑桐这个发音。……理由连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在会话的空白间生出的疑问之中,干也想起什么似的拍了一下手。
"说起来的话。虽然很奇怪吧,我家的鲜花也看到了。"
"……?看到了?什么?"
"就是之前的那个。巫条大厦的女孩子飞在空中的那件事。式你不是说见到过一次吗。"
"……"
啊啊,想起来了。确实是从三周前开始流传的怪谈。
办公区里有一幢名为巫条大厦的高级公寓,到了夜晚能看到楼顶上空有人形的影子。不止是我,连鲜花也看到的话恐怕就是真的存在了。
因交通事故昏睡了两年后,我便能够看到那些"原本不应该存在的东西"。照橙子的话说不是能够"看到"而是能够"视认",也即是脑与眼的认识等级提高了而已。不过我对这种构造上的事情没有什么兴趣。
"巫条大厦的那件事我见过可不止一回了。不过最近没在那一带走动,现在还能不能看到就不知道了。"
"唔。我倒是经常路过那里,不过从没看到过。"
"你戴着眼镜所以看不到。"
"我想这跟眼镜没关系吧。"
干也闹别扭似的说着。
举止温和又无邪。所以这家伙很难看到这类东西。
虽说如此,飞行也好落下来也好,无聊的现象仍在持续。我想不出这种事情到底有什么意义,所以将疑问讲了出来。
"干也。人飞在空中的理由你明白吗?"
干也像说不知道般耸耸肩,然后。
"飞行的理由也好落下来的理由也好我都不知道。因为我自己一次也没有去做过。"
理所当然地说着这种理所当然的事情。
/2
八月末的一个夜晚,我在街上散着步。
夏末的空气中透着凉意。
最后一班*已经过去,街上也恢复了平静。
安静,寒冷,荒凉,如同陌生的死街一般。既没有行人也没有温度的这种光景,如同一张相片般做作,让人联想到不治之症。
…病、疾患、不健全。
所有的一切,没有灯光的人家也好,有灯光的便利店也好,无不让人感到随时可能咳个不停直至倒地不起。
在那之中,青蓝色的月光将夜色如浮雕般凸现出来。
在一切都被麻醉的世界上,只有月依然活着一般,让我的眼睛异常痛楚。
…所以说,所谓不健全就是指这件事情。
离开家的时候,在浅葱色的和服外披上了一件皮夹克。
和服的袖子卷在皮夹克的袖子里,蒸烤着身体。
即使如此我也没有感觉到热。…不,对于我来说,在最开始连冷也不存在。
◇
即使走在这样的深夜中也能遇到人。
低着头匆匆向前走着的人。
在自动贩卖机前发呆的人。
聚集在便利店的灯光下,三三两两的人。
试着去考虑他们在那边做着些什么,有什么意义,但是归根到底出离他们之外的我完全不可能理解。
说到底,像我自己这样在夜里出外散步就没有任何意义。
我,不过是在重复着过去的我的嗜好而已。
…两年前。
在快要升入高中二年级的时候,名为两仪式的我,遭遇了交通事故而被送到医院。
那是在一个雨夜所发生的事情。
我似乎被汽车撞到飞了出去。
所幸身体没有受到什么严重的伤害,既没有出血也没有骨折,可以说是很干净利落的事故。然而另一方面,伤害似乎都集中到了头部。
那之后,我一直处于昏睡状态。
虽说身体几乎没有受到伤害但也无疑是场灾难,医院方面的工作是让我活下去,让没有意识的我的肉体拼命地活下去。
就这样在两个月前,两仪式苏醒过来。
医生们像是看到死人复活般受到了不小的冲击,这也难怪,根本就没有迹象表明我会回复到这种程度。
而对于我自身,虽然没有医生们那么夸张,但也受到了某种冲击。
怎么说好呢,我无法对自身的存在进行确证。
自己至今为止的记忆变得十分奇怪。
简单来讲,就是我无法相信自己的记忆。
这种情况与回想不起过去的事情这种记忆障碍……也即是俗称的丧失记忆不同。
橙子说过,所谓记忆就是在脑中进行的铭记、保存、再生、再认这四个系统。
"铭记"是指将见到的印象作为情报写入脑中。
"保存"是指将这些情报保存起来。
"再生"是指将已保存的情报提取出来,也即是指回忆。
"再认"是指将再生的情报与之前的事实进行同一性的确认。
这四个程序中只要有一个程序出现故障就会造成记忆障碍。当然,随着出现故障的程序不同记忆障碍的实例也不同。
但是在我这种情况,无论哪一个程序都毫无故障地运行着。虽说对于以前的记忆没有实感,但自己的记忆与我之前接受的印象完全相同,也即是"再认"这个程序也在运行。
尽管如此,我对过去的自己没有自信。
我,没有"我为我"的实感。
纵然回想起来自己的名字是两仪式,但这只不过是别的什么人的名字。虽然我的名字毫无疑问是两仪式。
两年这样的空白,让两仪式的一切成为了"无"。
并不是指世间的评价,而是我的内部成为了"无"。我的记忆,还有我所应该拥有的性格。其间的联系被绝望地切断了。
那样一来,记忆也只不过是映像而已。只是,由于这映像我可以伪装成过去的自己。对父母也好友人也好,我能够作为他们所认识的两仪式与他们接触。
当然,现在的我就被忽略了。
这种无法忍受的窒息感让我十分苦闷。
--完全是拟态。
我完全没有在活着。
如同刚刚降生的婴儿。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得到。但是十八年来的记忆将我放到了一个业已完成的人类的位置。
原本,应该从种种经验中得到的感情,已经作为记忆拥有了。但是我并没有亲身去体验过。即使去体验,也不过是已经认识的事情了。在那里面既没有感动,也没有活着的实感。……就如同知道底细的魔术,已经不会感到惊奇了。
就这样我在没有活着的实感的状态下,重复着像是过去的我的行为。
理由很单纯。
因为那样一来,我也许就能够找回过去的自己。
因为这样一来,我也许就能够了解在夜晚出外散步的意义。
……啊啊,是了。
这么说起来,不能说我没有爱着过去的自己吧。
发觉到自己走了很久而抬起脸来,面前是传闻中的办公区。
楼群很有礼貌地以同样高度并立在路边。临街的一面全是玻璃窗,现在只是在反射着月光。大街上并立的楼群,恍如怪人徘徊的影绘世界。
在最深处最为高大的影子,是一幢二十层高,外形如梯子般的建筑物。看来恍如细长的、一直延伸到月亮的塔。
塔的名字是巫条。
作为公寓的巫条大厦没有灯光。
房客们全都安歇了吧。时间已经是凌晨两点了。
正在这时,无聊的影像映入了视网膜。
人形的剪影浮上了视界。
并不是比喻,那个少女实实在在地浮着。
风死寂下来。
夜晚空气的寒冷就夏天来说绝对是异常。
…如针般的寒意刺入了颈骨。
当然,这只是我的错觉。
"什么嘛,今天不是也在吗。"
虽然令人不快,但能够看到也没有办法。
就这样,传闻中的少女仿佛要去摘月亮一般飞行着。
俯瞰风景/
…
…映像是蜻蜓。忙碌地飞着。
一只蝴蝶紧随在后,但是翅膀的速度并没有因此而慢下来。蝴蝶渐渐跟不上了,在即将从视界消失的那一瞬间,无力地落了下去。
划着弧线向下落去。
如昂首的蛇般坠落的轨迹,竟极似被折断的百合。
那个身姿,充满了悲哀。
让人不禁想着即使不能走在一起,至少也要稍稍在旁陪伴。
但是这是不可能的。
因为双脚没有踏在实地上的自己,连停下来的自由也没有。
…
似乎有人在说话,无奈只好起身。
……眼皮十分沉重。这是睡了不足两个小时的证据。即使如此也要起身的自己是这般惹人同情,试着以这样的自我陶醉来战胜睡意。
…说句实在话,我也为自己的单纯感到困惑。
确实昨天晚上通宵完成了图纸,之后似乎就睡在了橙子小姐的房间里。
随着全身骨头喀的一声响,我从沙发上起身。确认这里果然是事务所。
将近正午的夏日阳光之中,式与橙子小姐在交谈着什么。
式倚在墙边站着,橙子小姐则翘着脚坐在酒吧椅上。
式如往常一样随随便便地穿着和服。
而橙子小姐,身穿紧身裙般毫无装饰的黑色长裤,以及崭新笔挺的白衬衫。头发不长,刚好能露出颈部。这副打扮的橙子小姐好似哪里的社长秘书。不过摘下眼镜时的眼神凶恶得难以形容,恐怕一辈子也做不了那个职业吧。
"早啊,黑桐。"
锐利的目光向我投来一瞥,啊,这是很平常的事情了。……从橙子小姐没有戴眼镜这一点来看,恐怕是在和式谈论那方面的话题吧。
"不好意思,我似乎睡着了。"
"无聊的事就不必说明了。看就知道了。"
很干脆地丢下这句话,橙子小姐衔起一支香烟。
"醒来的话给我沏杯茶。就当是做复健运动。"
"…………?"
复健运动,是指那个让长久不动的患者做的运动吗。
为什么非得对我用这个词还真是个谜,不过橙子小姐总是这个样子,还是不问为好。
"式喝点什么?"
"我就不用了。马上就去睡了。"
这么说来,式的确一副睡眠不足的样子,
昨天晚上,我回去之后又在晚上出去散步了吧。
◇
在事务所兼橙子小姐私室的房间之侧,有一个像是厨房的房间。
原本似乎是什么实验室,水池里并列着三个水龙头。看起来像是学校里的饮水房。其中的两个用铁丝扎起来禁止使用。理由不明。虽然橙子小姐说,很容易看清应该用哪个吧,但心情完全被搞差了所以根本没有谢意。
那么,接下来是打开咖啡机。因为每天下班前第一件事就是泡咖啡,所以现在的我拥有着即使睡着了也能泡出咖啡的优越技术。
我,黑桐干也在这里就职已经近半年了。
不对,用就职这个词可就太牵强了。不管怎么说这里也没有作为公司成立过。很清楚这一点仍然不请自来的我,完全是因为迷上了橙子小姐的作品吧。
式独自把时间停留在十七岁之后,我毫无目的地从高中毕业上了大学。
之所以上那间大学,只是由于与式的约定。
即使式的病情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我想至少也要守住这个约定。
但是那之后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成为大学生的我不过是数着日历上的日期生活罢了。
正这般呆呆地打发日子的时候,在友人的邀请下去参观一个什么展览会,在那里发现了一具人偶。
那是最大限度逼近道德底线的作品,极其精巧的人偶。仿佛就是把一个人原封不动地停止下来的这件作品,同时也明确地提示着这是绝对不会活动的人偶。
很明显不是人,同时只能被认为是人的人型。
那是仿佛现在去吹一口气就会活过来的人。同时也是从最初就没有生命的人偶。唯有生命无法拥有,却又身处人类无法到达的境地。
我被这个二律背反所掳获。恐怕是因为那种存在方式与当时的式十分近似的缘故吧。
人偶的出展者不明。展览的小册子上也没有记载它的存在。拼命去调查的结果,那是非正式的展览品,同时其制作者在业界也是传闻中的人物。
制作者的名字是苍崎橙子。要形容她的话,可以说是一个避世的人。
虽说制作人偶是她的本职但似乎也兼做建筑物的设计。总之只要是制作东西方面的工作什么也肯做,只是从来没有接受过工作的委托。常常是自己去到对方处推销,说我要做这种东西。然后等收到定金后再开始着手制作。
应该说是一个放荡不羁的人呢,还是直截了当说是个怪人呢。
总之我的兴趣更浓了,最后连那个怪人的住址都调查了出来。
那是远离市中心的,既不能说是住宅区也不能说是工业区,很难讲清的住址。
不对。苍崎橙子的住所,恐怕很难用住址来形容。
用一句话来说那是废墟。
那并不是什么形容。而是在数年前景气好的时候开始动工修建,建到一半又随着景气不好而停止修建的真真正正的废弃大楼。总而言之作为建筑物的外形是有的,然而内部装修则完全没有,墙壁和地板还是裸露的水泥。
完成后应该是一幢六层建筑吧,不过现在四层以上还不存在。……高层建筑从最上层开始修建是最有效率的,这个建筑应该还是按以前的方法来修建的吧。由于建到一半便放弃了,已建好的五层地板便成了楼顶。
虽说大楼的周围建有高高的水泥墙,但是要想侵入的话并不困难。没有被附近的孩子拿来做秘密基地还真是个奇迹,相当奇特的建筑。
总而言之,这幢找不到买主的大楼似乎在最后被苍崎橙子买了下来。
现在泡咖啡的这个厨房般的房间,位于大楼的四层。二层与三层是橙子小姐的工作场所,通常我们是在这个四层相互交谈。
……那么,言归正传。
结果到最后,我与橙子小姐相识,随后从大学退学来到这里工作。
最难以置信的事情是,在这里工作竟然还有工资。
橙子小姐曾说对于人来说有两个系统和两个属性,分别是创造者和探求者,使用者和破坏者。
"干也君你没有创造者的才能呢。"
虽然说得很清楚,但最后橙子小姐不知为什么依然雇佣了我。似乎是因为我有探求者的才能。
"…太慢了黑桐。"
隔壁的房间传来催促声。
看时,咖啡机早已被黑色的液体充满了。
◇
"昨天是第八个人了吧。社会上差不多也该注意到其中的关联性了吧。"
一边掐灭已成为灰烬的香烟,橙子小姐突兀地说道。
是指最近连续发生女高中生跳楼自杀的那个事件吧。既然今年夏天毫无断水之虞,那么橙子小姐所喜欢的悲惨话题就只剩下这个了。
"八个人……?哎,不是六个人吗?"
"在你迷迷糊糊的时候又增加了。从六月起,平均每个月三个人。之后三天内还会再追加一个人吧。"
橙子小姐竟说着如此不讲究的话。瞟了一眼日历,八月仅剩下三天了。……仅剩,三天……?
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不过疑问很快就沉到意识的深处去了。
"不过据外面所说是没有关联性。自杀的女孩子们都不在同一所学校,交际关系也没有联系。不过也许是警方隐瞒了情报也说不定。"
"净说些没有根据的话。胡乱怀疑人可不是黑桐的作风。"
橙子小姐揶揄般地吊起了嘴角。没有戴眼镜的话,这个人是要多坏就有多坏的。
"……因为遗书没有被公开嘛。六个、不、是八个人吧。这样多的人里哪怕公开其中一个人的遗言之类的东西也好,但却一直没有类似的东西发表。这不就是隐瞒吗?"
"所以说,这一点就是关联性。不,说共通点更为正确。
八个人之中,大多数死亡者都有复数的目击者证明是自行跳下来的,而且她们的私生活方面也没有查出问题。既没有吸毒,也没有参与什么偏执的宗教。
似乎也没有怀疑是出于极端个人性质的,对自身的存在抱有不安而突发性的自杀。因此没有想要留下的话语。警方也不会去重视这个共同点吧。"
"……也即是说,不是遗书没有被公开,而是从一开始就没有准备吗?"
半信半疑地试着将这种话讲出口,橙子小姐仿佛说不一定般轻轻点了点头。
不过,真的会有这种事情吗。
在那里一定有什么矛盾。伸手取过咖啡杯,边品味那苦涩边让思维活动起来。
没有遗书是为什么呢。没有遗书的话,人是不会自行寻死的。
所谓遗书,极端讲来就是一种留恋。对于不认为死是好事的人来说在无论如何只有死一途可行之时,作为其理由所存留下来的,就是遗书。
没有遗书的自杀。
没有写遗书的必要。换句话说是对这个世界没有意见,想要干干净净的消失。这样才是完全的自杀。在所谓的完全自杀之中遗书什么的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就连死本身在我想来也不是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的东西。
然而,跳楼本身就不是完全的自杀。
为人所瞩目本身就成为了遗书。难道不是为了想存留下来的事情,想暴露出来的事情而出现的行为吗。这样一来,以某种形式留下遗言也是有道理的。
那么现在又是怎么一回事。就连那样像是遗言的痕迹也没有的话…是有第三者将他们的遗言拿走了吗。不对,那样一来就不是自杀了。
那么是为什么。所能想到的理由只有一个。
也即是,莫非那真的是事故吗。
她们从一开始就没有寻死的念头。那样一来就没有写遗书的必要了。就好像是来到附近买东西时,不幸遇上了交通事故之类的事情。就好像是昨夜式所喃喃自语的事情。
……但是,来到附近买东西却从屋顶上跳了下来的理由,我却怎么也想不到。
"干也,跳楼的人到第八个就结束了。之后暂时不会出现了。"
式的话把我已失控的思绪拉了回来。
"结束了?莫非你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吗?"
随口反问回去。式望着远处,啊啊地点了点头。
"因为我看到了。飞在空中的只有八个人。"
形状姣好的细唇轻轻地说着。
"哦,在那个大厦上只有这么些人吗。式从一开始就知道了人数呢。"
"嗯。虽然把那个家伙解决了,不过我想那些女孩还会再存留一段时间。让人不快啊。
…我说橙子。人类要是轻率地飞起来的话,最后就会迎来这种下场吗。"
"会怎么样呢。因为有个人差异所以没法说清楚,不过在过去,还没有单凭人类本身的力量就成功飞起来的尝试。飞行这个词与坠落这个词是连结在一起的。但是,被天空所迷住的人会欠缺这个事实。结果,就形成了连死后也以云层之上为目标的境况。并非落到地面,而是坠入空中。"
式像是无法接受般皱起眉来。
……式在生气。但是,在对谁生气?
"那个,不好意思。我已经跟不上话了。"
"嗯?那没什么,就是之前说的巫条大厦上的幽灵。那家伙到底是有实体的呢还是单单只是意识呢,没有实际去看过那是不清楚的。本来打算有空的时候去看看的,不过既然已经被式给杀掉了的话就没办法确认了。"
……啊啊,果然是那方面的话题吗。
没戴眼镜的橙子小姐与式在一起,大抵都是在谈论这类灵异事件。
"式看到了浮在巫条大厦上空的少女那件事你已经听说了吧。其实这件事还有下文,少女的身周似乎还有人形的东西在匆匆飞着。刚才讨论的,是从它们未能从巫条大厦离开这点来看,在那边有类似网的东西存在的可能性。"
我对于话题渐渐变得奇异和难解这一点感到很困惑。
大概是看出了我困惑的神情,橙子小姐为我做了一个简洁的概括。
"巫条大厦楼顶有一个浮在空中的人,在其身周有着已经自杀的少女们的身影。这些少女们恐怕就是幽灵吧。要说事件的话就这么一些,简单吧。"
是这样吗,姑且先点点头。
怪谈的重点理解了,不过,似乎这一次我又是在结束之后才了解问题。从式刚才的台词来看,那个幽灵已经被式解决掉了吧。
橙子小姐和式相识有两个月了。对于这类话题我始终站在倾听解决部分的立场上。
与这两个人不同,极其普通的我也并不想同这类事件扯上关系。但是出于自身原因又无法加以无视,我想站在双方正中的立场是最好不过了。在这个世上,通常把这个称作不幸中的幸运吧。
◇
"什么嘛,这样听起来跟三流小说一样。"
或许吧,橙子小姐同意道。
只有式的视线中渐渐孕起怒气,斜眼盯着我。
"…………?"
我莫不是做了什么让式生气的事情吗。
"哎?不过,式最初看到幽灵是在七月初吧。那么那时在巫条大厦的是四个人了。"
为了确认这理所当然的事情而试着询问一下,不过式毫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八个人。从一开始飞在空中的就是八个。我说过吧,不会有八个以上的跳楼者。因为那些家伙的情形正好是相反的顺序。"
"也就是说从一开始就看到了八个幽灵吗?这不就和那个什么时候听说的有未来视的那个孩子一样了吗。"
"怎么可能。我可是正常的。只是那里的空气十分奇怪。对了,就像热水和冷水混在一起时所感觉到的不协调一样。所以说……"
式暧昧不清的话语,被橙子小姐间不容发地接了下去。
"所以说,那里的时间是扭曲的。事件的经过并非只有一种方式。到达朽坏的距离,那才是完全不均等的。去假定名为人类的一个个体,与其个体所拥有的记忆,在朽坏的过程中存在着时间差也并非没有道理吧。
一个人死去的话其记录会消失吗?不会消失的吧?
只要还存有观测者,所有物体就没有突然消失的道理。只会向着虚无渐渐淡薄下去。
人的记忆,不,应该说是记录。其观测者并非他人而是周围的环境这种情况下,如她们这般特异的人种即使在死后也会作为幻象在街上阔步。这是被称为幽灵的现象中的一种情形。
能够看到这个幻象的,是共有此记录的一部分的人……也即死去的人的友人或血亲。式倒是个例外。
总之,虽然有'只有记录的时间流过'这种说法,不过在那座大厦的楼顶发生的情形是被放慢了。她们生前的记录还没有追上她们本来的时间。
结果是,只有回忆还活着。
在那个场所作为幻象映出来的,恐怕是被极其缓慢地播放着的少女们的行动与事实吧。"
橙子小姐点燃了已不知是第几支的香烟。
"…………"
总而言之是纵然有什么消失了,只要有谁还记得就不会真正的消失,记住本身就是还活着,因此也会被活着的什么所目击,这个意思吧。
这完全是幻觉嘛。…不对,橙子小姐在最后把这个定义为"幻象",也即是作为原本不应存在的东西来下的定义吧。
"理论上的说明到此为止,这样的现象本身是无害的。问题在于那家伙吧。虽然当时似乎是解决了,但本体仍存在的话还是有可能再重复类似的事情的。我可不想再当干也的护身符了。"
"同感啊。巫条雾绘的善后工作就交给我吧。你帮我送送黑桐就好。离黑桐的下班时间还有五个小时。想睡觉的话不妨用那边的地板。"
橙子小姐所指的地板,是近半年来从未打扫过,纸屑堆积得如同焚烧炉中一般的地方。
式理所当然地无视这个建议。
"话说回来。那家伙到底是什么。"
衔着香烟的魔术师沉吟着轻轻走近窗边。
从那里眺望着外界。
这个房间中没有电灯。室内只有从外边射入的阳光,分辨不出是午间还是夕暮。
与之相对照的是窗外明显的白昼。橙子小姐暂时无言地凝视着夏日正午的街道。
"以前,她也属于飞行的部类吧。"
香烟的烟,渐渐地同化在白色的阳光之中。
俯视窗外景色的背影。
如同渗入白光之中的海市蜃楼。
"黑桐。从高处看到的风景能联想到什么?"
突如其来的质问,将我已失神的意识拉了回来。
说到高处就是小时候登上东京塔的事情了。那时的自己想到了什么已经不记得了。印象中只是兴奋地想要找到自己的家,却终于没有找到。
8
"……那个,很小,是吗?"
"那是你想过头了,黑桐。"
……非常冷淡的回应。我集中精神再次试着联想其它的东西。
"……是了。几乎没有什么联想到的东西,不过我想那应该是很绮丽的。被从高处所望到的风景所压倒。"
或许是因为这个答案比刚才要认真些吧,橙子小姐轻轻地点了点头。
然后,视线依然望着窗外开始讲起来。
"从高处俯视到的景色是壮观。即使是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也会觉得十分宏伟。但是呢,当一目望断自己所居住的世界时所感受到的却不是这种冲动。
从俯瞰的视界所得到的冲动只有一个…"
冲动,说过这个词后,橙子小姐略略停顿了一下。
冲动并不是由理性或知性中所产生的情感。
我以为所谓冲动,并非是如同感想这般从自身内侧所制造出的东西,而是从外侧袭来的东西。
纵然本人有意去拒绝,却仍会突然袭来的如暴力般的认识。我们通常称之为冲动。那么,俯瞰的视界所招致的暴力又是什么呢…
"那是,遥远。
过于广阔的视界,与所居住的世界间会产生明显的隔阂。
人类只有对紧紧围绕着自身的事物感到安心。无论以多么精巧的地图来说明存在于此这个事实,到底不过是个知识罢了。对于我们来说,所谓世界只不过是能够用身体来感觉到一个范围。如果我们不去亲身站在大脑所认识的地球、国家或城市的接合点上的话,也就无法对于那个接合点产生实感。
而且在实际上,这种认识方式并没有错。
然而一旦面对过于广阔的视界的话,这种认识就会出现差异。自己的身体所能够感受到的方圆十米的空间,与自己俯视到的方圆十公里的空间。究竟哪一个是自己所居住的世界,更能给人以实感的是前者。
看吧,这里已经出现矛盾了吧。比起自己所能够体感到狭小世界,自己看到的广阔世界理应更能给予人'所居住的世界'这个认识。但是,实际上是无论如何也没有自己处于这个广阔世界之中的实感。
为什么呢。那是因为实感总是以从自身周围取得的情报为优先而产生的东西。在这里作为知识的理性与作为经验的实感相互摩擦,很快便造成磨损,意识也便开始出现混乱。
…从这里看到的街道怎么这么小。真难想象我的家会在那个地方。那个公园是这么一个形状吗。之前都不知道那里还有那么个地方。这完全是个陌生的城镇啊。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自己像是从一个很远的地方来到这里一样。…过高的视点会使人禁不住涌出这样的实感。
很远的地方也好什么也好,明明即使在当前其本人也毫无疑问地站在这个城镇之中啊。"
高处就是远方。就距离这方面来讲也很容易理解。不过橙子小姐所说的应该是在精神方面吧。
"也即是说,从高处一直俯视是不好的吗?"
"如果太过度的话。自古以来天空是作为异世界被认识的。飞行这件事本身即是前往异界。不以文明来武装的话就会被异常的意识所侵染。即是说,正常的意识会发狂。如果有正常的认识来保护的话或许不会受到不良影响。例如有坚实的立足点的话就没有问题。回到地面就会回复正常。"
……这么说起来,从学校的楼顶向下看操场时,总是不禁浮现出如果跳下去的话会怎么样这一类的想法。
那当然不是认真的。
虽然一点去实行的念头都没有,那么,又为什么会浮现出明确的与死联系在一起的想法呢。
虽然橙子小姐说有个人差异,不过我想身处高处时会产生坠落的印象这一点并非罕见。
"……这个虽然是一时性的,不过也算是意识发狂吧?"
我将浮现出的感想说出口,橙子小姐只是干笑了几声。
"无论是谁都会去幻想一些禁忌的事情哟,黑桐。因为人拥有着以想象自己做不到的事情为乐的这种了不起的*能力。
只是,对了……现在说的这个是有点接近。重要的是只有在那个地方出现与那个地方有关的诱惑这一点。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你刚刚提到的例子并不是意识发狂,只不过是理性麻痹而已。"
"橙子,话太长了。"
像是已经忍耐不住似的,式插口说道。说起来谈话似乎的确已经偏离了主题的样子。
9
"并不长。以起承转结来说的话不过是第二部分。"
"我只想听结的部分。没打算听你和干也聊天。"
"式……"
虽然很过分,却也是个很确实的意见。
毫不理会一言不发的我,式继续抱怨着。
"要是像你说的那样。从高处看到的风景有问题的话,那普通的视点又怎样。就连走动时,我们的视点不也总比地面要高吗。"
这个,虽然从式的态度来看怎么看都像是在故意挑刺,不过这也的确说中了关键。
人的眼睛,确实存在于比地面要高的位置。那样一来所看到的风景大体上也可以算是俯瞰的一种情形。
对于式的问题,橙子表示赞同似的点了点头。
"不过你认为是水平的地面也存在着不定的角度呢。不过算了,即使把这一点包括进去通常的视界也不会被称为俯瞰。
所谓视界并不是指眼球所捕捉到的映像,而是指大脑所理解的映像。由于我们的视界为我们的常识所保护,对于自身的高度并不会感觉到高,这已成为常识。
在其中并没有高度这个概念。
但是反过来说,人类又是无论什么样的人都生存在俯瞰的视界之中。并非是在身体方面的观测,而是在精神方面的观测。其个人差异形形*。愈是膨大的精神愈指向高处。但是,纵然如此也不可能离脱自身所处的箱子。
人是在箱子中生活的生物,又是只能生活在箱子里的生物。是不可以拥有神明的视点的。一旦越过了这个界限,人就会成为怪物。
幻视(HYPNOS)变成了现死(THANATOS),究竟是由哪一方变成了另一方这点十分暧昧,也就无从判别结果。"
说着这些话的橙子小姐本人,现在也在俯视着下界。
立足在地面上,看着下方。
我想这应该是相当重要的事情。
"…………"
无端地,回忆起做过的梦。
…蝴蝶在最后还是坠落了。
她如果不追随着我的话,应该会更优雅地飞着吧。
是啊,如同漂浮般挥动翅膀的话,理应会飞的更为长久一些。
但是已然知晓飞翔的蝴蝶,无法忍受漂浮着的自身的轻浮。
所以去飞翔。而不再漂浮。
想到这里,不禁对自己是否是这般富有诗意的人产生了怀疑。
窗边的橙子小姐把香烟丢到了外面。
"巫条大厦的动摇,也许正是她所看到的世界。式所感觉到的空气的违和感可以推测是区别箱子内外的壁。那是只能由人的意识来观测到的不连续面。"
橙子小姐的话结束了,而式也终于放松了那副不高兴的神情。
一边叹着气一边漫无目的地望向四周。
"不连续面啊。哪边是暖流哪边是寒流呢,对于你来说。"
与深刻的台词相反,式给人一种哪边都无所谓的姿态。
橙子小姐也是以一副漠不关心的表情,
"不用说,对于你来说是相反的吧。"
回应了这样一句话。
/3
…颈骨喀地响起来。
身体会发抖是由于空气的寒冷呢,还是由于体内的寒冷呢。
既然无法判别就索性放在一边,两仪式悠然地向前走去。
巫条大厦中没有人的气息。
凌晨两点,只有闪烁着白光的电灯照耀着公寓的走廊。
乳色的墙壁在灯光的照耀下,一直延伸到走廊的深处。将黑暗驱散的人造光线毫无人味,比起应该被驱散的黑暗更令人不快。
式毫不迟疑地走过需要刷卡的玄关,进入电梯。
电梯之中一个人也没有。
在其内部装设有镜子,可以让乘客看到自己的身影。
镜中所映出来的,是浅葱色的和服之上披着一件黑色的革制外衣,有着懒散眼神的人。
对什么都不关心,呆滞的眼瞳。
式面对着镜中映出的自己,按下了去往顶层的按钮。
随着静静的机械音,式周围的世界在上升着。机械装置的箱子缓缓地向着楼顶而去。
这里是短暂存在的密室。现在无论外界发生了什么都与式毫无关系,也无法发生关系。这种实感,稍稍浸染了那颗理应是空虚的心。
现在只有这个小小的箱子,是自己能够感受到的世界。
门无声地开了。
方才的景象一变为无光的空间。
刚一离开只有一扇通往楼顶的门的小屋,电梯便留下式向着一层返回。
没有电灯,周围是令人窒息的黑暗。
伴随着自己的脚步声穿过小屋,式打开通向楼顶的门。
10
…黑暗转为了昏暗。
城镇的夜景盈满了视界。
巫条大厦的楼顶毫无特别之处。
未经铺装的水泥地板,和围住周围的铁丝网。
除了方才式所处身的小屋上方的水塔外,没有什么遮挡视线的东西。
楼顶本身并没有什么不寻常的装设。
但是,存在于那里的风景是异常的。
从比起周围的建筑物还要高上十层的楼顶上所看到的夜景,与其说是绮丽不如说是令人不安。
如同登上细细的梯子顶端,向下界俯视一般。
昏暗,如同光所照耀不到的深海一般的夜之城确实是美。城镇中四处的灯光仿佛深海鱼在眨着眼。
如果说自己的视界中就是世界的全部的话。
在现在,世界确实已经陷入了沉睡。
尽管看来似乎会睡到永劫,可惜只是暂时的。
这种寂静比任何寒冷都能让心像被绞紧一般痛…。
与眼前的街道相对照一般,夜空凛冽得引人注目。
若城市是深海的话,这一边只是纯粹的黑暗。群星如撒出去的宝石般在闪烁着。
月是深穴。在夜空这个黑色画纸上,只能看到一个巨大的深穴。
所以实际上那并不是反射阳光的镜子,而是能够窥视到另一侧风景的窗口…式在两仪家听到过这样的话。
曰,月为异界之门。
背对着那自神代起就孕育着魔术、女性与死亡的月,有一个人影在漂浮着。
在其周围,有八个少女在飞行。
◇
在夜空中浮现出白色身姿的是一位女性。
如礼服般华美的白色衣裳,与长及腰部的黑发。
从装束中露出的手足纤细,更显示出这位女性的优雅。
细细的眉宇与带着冷淡的瞳,在美人中大概也可以被归类到美貌的一类。
年龄推测在二十余岁。话虽如此,能否以衡量生命的年龄来评价幽灵本身还是个疑问。
白衣的女性并不像幽灵一般不确切。极其现实地处身在这里。提到幽灵的话,恐怕应该说是以她为中心旋回在夜空中的少女们吧。
轻盈地无助地彷徨在空中的少女们,与其说在飞行不如说是在游弋。其身影也不确切,有时甚至会变成透明的。
现在,位于式的头上的是那位白衣女性,以及如保护她一般游弋在夜空中的少女们。
这一连串光景并不令人厌烦。
相反。
"哼…确实,这家伙带着魔性。"
式嘲讽一般地自语道。
这位女性的美,已经不再属于人类的范畴了。
秀丽的黑发,如同一根根梳理开来的绢丝般柔滑。风大起来的话,黑发飘散的身影充满了幽玄之美。
"那么,不杀掉是不行的了。"
或许是注意到了式的自语,她的视线向下界望过来。
比起这高达四十余米的巫条大厦楼顶还要高上四米的位置,她的视线与式仰望的视线交错起来。
没有语言的交换,就连共通的语言都没有。
式从外衣内侧抽出了短刀。刃幅六寸,与其说是刀不如说是只有刃部的凶器。
从上空而来的视线笼聚起杀意。
沙的一声,白色的装束飘动起来。
女性的手流动起来,纤细的指尖指向了式。
那纤细脆弱的手足让人联想到的并不是白色。
"…骨,或是百合。"
在风死绝的夜,声音远远地在空中回响了许久。
伸出的指尖笼聚起杀意。
白色的指尖突兀地指向了式。
式的头眩晕般摇了一下。纤细的身体向前跌出一步。
只有浅浅的一步。
"……"
头上的女性,似乎对此产生了微微的怯意。
你去飞吧,这样的暗示对这个对手不起作用。
将你在飞这种印象刷入对方的意识之中,那就不再是暗示而已达到洗脑的境界了。
无法违抗的事情。作为结果接受暗示对象真的会去实践这一点是难以置信的,然而去飞吧这样确实的实感所带来的恐惧会迫使人下意识地从楼顶逃走,这就成为了无法避开的暗示。
然而这对于式只造成了轻微的目眩。
"……"
或许是接触得太浅了吧,女性感到讶异,并再一次尝试去暗示。
这一次更为强力。
并不是'你去飞'这样淡薄的印象,而是'你在飞'这样确实的印象。
但是。
在那之前,式看到了那位女性。
双足上两个,背心上一个。胸部中心略为偏左的位置上一点。…名为死的切断面确实地看到了。
11
想要狙击的话最好是胸部附近。那个是即死。这个女人是幻象也好什么也好,只要是活着的对手纵然是神也杀给你看。
式的右手扬起短刀。反手握住刀柄,死死狙定上空的对手。
一瞬间,式的心中再一次卷起冲动。
……飞翔。自己在飞翔。从过去就憧憬着天空。昨天也在飞翔。或许今天会飞得更高。
那是向着自由。向着安适。向着欢笑。不赶快去的话。去向哪里?去向天空?去向自由?
…那是
从现实的逃避。对天空的憧憬。重力的逆作用。双足离脱大地。无意识的飞行。去吧,去吧,去吧,去吧,去吧,去吧,去吧,去吧,去吧,去吧……去啊!
"玩笑。"
说着,式毫无做作地举起了左手。
诱惑对式没有作用。就连目眩也没有。
"那种憧憬,在我心中并不存在。由于没有活着的实感,也就不知晓生存的苦痛。
啊啊,实际上就连你的事情也无所谓的。"
…那是如歌唱般的呢喃。
式感觉不到围绕在生存这层意义周围的悲喜交加和各种束缚。
所以也就感觉不到从苦痛中解放出来的魅力。
"但是,你要把那家伙带走的话我这边会很麻烦。说起来最初那是在我这一边的,你还是还回来吧。"
空无一物的左手握住了虚空。顺势向后拉扯,女性和少女们随着那一拉缩短了与式的距离。
如同被网住的鱼群,从海水中被拉向陆地一般。
"……!"
女性的神色变了。她拼尽全身的气力将意志叩向式。如果用相通的语言来表示的话她的哀叫恐怕是这样的。
落下去啊。
完全无视其怨嗟,式用恐怖的声音回了一句。
"是你要落下来。"
向着急速落下的女人的胸口上刺入短刀。如同切水果一般利落,被刺者只感觉到恍惚的尖锐。
没有出血。
女人在贯穿胸背的短刀的冲击下一动不动,只微微痉挛了一下。
她的遗体,被式随随便便地丢了出去。
向着铁丝网之外…夜之城的深处。
女性的身体擦过护栏,无声地落了下去。
就连坠落时黑发也没有飘动,白色的衣裳随风鼓动着溶入黑暗之中。
那就如同向深海渐渐沉去的白色的花一般。
然后式从楼顶离开了。
在头上,只余下仍飘浮在空中的少女们的身影。
/4
…
胸部被刀刃刺穿的那一刻醒了过来。
惊人的冲击。能将人的胸部如此轻易地贯穿,那个孩子一定很有力量吧。
但是,那并不是狂暴的力量。
毫无多余的成分,理所当然般地贯穿了骨与骨、肉与肉的间隙。
那是,让人感到恐惧的一种体感。
舐遍全身的死的实感。
能够刺破心脏的声音、声音、声音。
对于我来说比起真实的疼痛,这种感觉要更为疼痛。
因为那是恐怖,也是无以比拟的悦乐。
背上流窜的恶寒让我几乎发狂,身体喀喀地颤抖着。
想要哭出来般的不安与孤独,对于生存的执著也在其中,我没有出声,只是在哭泣着。
既不是由于恐惧也不是由于痛楚。
而是因为连在每晚都祈祷能够活着见到次日清晨的我都从未感觉过的死的体验就在其中。
恐怕,我永远也无法从这种恶寒中逃开了吧。
相反地,我自身对这种感觉有着异乎寻常的爱恋…。
…
门被打开的声音响起。
是午后。我能感觉到从紧闭的窗户之外射入的阳光。
现在并非诊察的时间,所以是来面会的人吧。
我的病房是单人房,没有别的人。
所有的只是满得快溢出来的阳光,和从不会随风飘动的乳色窗帘,余下的只是这张床。
"打扰了。你就是巫条雾绘吧。"
来访的人似乎是女性。
以沙哑的声音打过招呼后,也不在椅子上坐下直接来到我的床边。能感觉到她站在那里俯视着我。
视线中只有冰冷的感觉。
……这个人,是可怕的人。一定是来消灭我的。
即使是这样我的内心还是充满喜悦。因为已有数年不曾有人来探视过我了。纵然是来给我做最后致命一击的死神,我也不可能把她赶出去。
"你是我的敌人呢。"
啊啊,女性点了点头。
我集中意识,努力去观察来访者的身影。
…也许是由于阳光过于强烈,只能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
12
没有穿外衣,不过从那毫无褶皱的衬衣来看像是学校的老师,让我稍松了一口气。只是那件白衬衫上浓橙色的领带过于显眼,要稍微扣点分。
"你是那孩子的友人?或者说就是本人?"
"都不是,袭击你的人和被你袭击的人是友人。偏偏和不正常的家伙扯上了关系。
你也…不,说起来彼此运气都不好。"
说着,女性从胸前的口袋里取出了什么,又很快收了回去。
"病房里禁烟啊。特别是你的肺好像也不行了。香烟也会变成剧毒。"
她很遗憾似的说道。
那么刚才那个东西是香烟盒了。
我从来没有接触过香烟,不过不知为什么,很想看看这个人吸烟的样子。或许……不,一定会像穿着鳄皮凉鞋和挎着鳄皮小包的模特一般合适吧。
"不行了的地方不止是肺吧。因为在你的身体各处都能看到肿疡。在末端也开始肿说明不是一般的严重。唯一能说得上健康的就只有那头发了吧。虽说如此你竟然还能保有体力。常人的话在被病魔侵蚀到这种程度之前就死掉了。…有几年了,巫条雾绘。"
大概是问我住院的事情吧。不过,对此我无法回答。
"这个我不知道。早已不再数日子了。"
即是说那是没有意义的。
因为我到死之前都无法从这里离开。
女人短短地应了一声。
既没有同情也没有嫌恶的语调让我讨厌。我从别人那里所能得到的恩惠只有同情。而这个人就连这个也不肯给我。
"被式切断的的地方不要紧吗?说起来是从心脏的左心室刺入到大动脉的中间,二尖瓣膜那一带吧。"
用平静的声音说着很不可思议的话。我对于这话的奇妙,不禁露出一点笑意。
"奇怪的人。心脏被切开的话,就不能像现在这样交谈了吧。"
"当然了。刚才那是在确认。"
啊啊,是吗。这个人是在确认,我是否就是被那个装束既不和风也不洋风的人给杀掉的那个人。
"但是不久总会出现影响的。式的眼睛可是很强力的。即使那是一个二重存在,很快崩坏也会到达本体。在那之前有两三件事想问你。这就是我来到这里的原因。"
二重存在……那个是指,另一个我的事情吧。
"我没有见过浮在空中的你。能把其正体告诉我吗。"
"我也不明白啊。我能看到的风景只有这扇窗外的景色。但是,也许这才是不应该的。一直从这里望着外面。为四季染色的树林,以及不断更迭的入退院的人们。
即使出声也没有人听见,即使伸手出不到什么。在这间病房里,我一直苟延残喘着。一直憎恶着外面的景色。这样说来也是一种诅咒吧。"
"……嗯,巫条的血吗。你的家系是很古老的纯血种。似乎在祈祷这方面是专家,原来如此,看起来本性就是以诅咒为生。巫条这个姓,也许就是指不净的言代。"
家系。
我的家。
在我这一代已然断绝了。
因为在我入院没多久,父母和弟弟就在事故中丧生了。自那之后我的医疗费用,由一个自称是父亲友人的人负担起来。有着像和尚一般难念的名字,而且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也早已忘记了。
"但是,诅咒并不是能在无意识下进行的东西。到底你祈求了什么。"
……那种事情,我不明白。就连这个人也一定不会明白。
"你可曾试过一直在眺望着外面?一年又一年地,一直看到失去意识为止。
我对于外面的世界感到讨厌、憎恶甚至恐惧。一直从上面俯视着下面。就这样看着,不知何时起我的眼睛开始变得奇怪起来。就好像是身处那边中庭的空中,俯视着地面一般。身体和心都在这里,只有眼睛飞在空中般的感觉。但是由于我无法从这里离开,最后只能在这附近从上方向下俯视。"
"……已经将这里周边的风景记在脑中了吗。我想那样一来无论从哪个角度都能够看到了。
…失去视力也是在那个时期吧?"
令人惊讶。这个人,注意到了我的视力已经几乎完全失去了这件事情。
我点了点头。
"是啊。世界渐渐变成了白色,很快就什么也没有了。最初我还以为会变得一片漆黑,不过似乎不是。
眼睛能看到的一切东西都消失了。
但是那也没有任何问题。因为,我的眼睛已经浮在了空中。虽然只能看到医院周围的风景,但原本我就不可能从这里离开。什么也没有改变。一切也…"
13
说到这里,我呛咳起来。因为像这样的讲话实在是太长了。再有,不知为什么眼睑在发热。
"原来如此。那就是说你的意识是在空中了。不过…要是那样的话为什么你还活着。巫条大厦的幽灵若是你的意识的话,你应该已经被式杀死了。"
是啊,我也觉得很奇怪。
那个孩子……名字是叫式吧,为什么那个孩子能够切到我呢。
那个我明明是既触碰不到任何东西也不会被任何东西伤到。出现的名为式的孩子,完全像是面对有实体的对手般将那个我杀害了。
"回答我。巫条大厦的你,是真正的巫条雾绘吗。"
"巫条大厦的我并不是我。一直看着天空的我,以及处身天空的我。那个我,已经飞到我所看不到的地方去了。我被自己放弃在这里了。"
女人倒吸了一口冷气。第一次,这个人让我看到了像是感情的东西。
"人格分成了两个…看来不是啊。有人给予了在一开始只有一个人的你另一个容器。
……以一个人格来操纵两个身体吗。确实,只有这一种可能。"
要说起来的话也许正是这样。
我,抛弃了在这里的我而去俯视着这个城镇。然而无论哪个我也不可能站在地上,只能浮着。与窗外的世界相隔绝的我,无论怎样期望也不可能突破这层阻隔。
虽然有种种分别,最后我们还是相互维系在一起的吧。
"…我明白了。不过,为什么你不能只通过幻视外面的世界得到满足呢。我想你没有必要让她们也坠楼的。"
她们…啊啊,那些让人羡慕的女孩子们。那些孩子们确实令人惋惜。不过,我什么也没有做。因为那些孩子们只是自行落下去的。
"巫条大厦的你接近于意识体。就是利用了这一点吧?那些少女们一开始就在在飞翔吧?那无论是只存在于梦境中的印象也好,具有实际的飞行能力也好。
非梦游病患者的梦游飞行者并不少,不过问题并不在这里。为什么呢。那是因为这类人通常不在无意识中就表现不出症状,一旦处于无意识状态就会毫无恶意地飞行,正常时则连想都没想过要飞起来。
而她们即使在这类人之中也是特别的。
虽然不是彼得潘,但在幼年时期特别容易浮起来。有一两人或许还实际飞行过,不过大多数还只是在意识中飞行过,应该是只有做过那种梦的感觉。
而你给予了这种意识。将她们无意识下的这种印象拉回现实中来。
结果是,她们知道了自己在飞这个事实。啊啊,当然也是在飞。不过那是在无意识下的情况。人以单体来飞行是很难的。没有扫帚的话我也飞不起来。
有意识的飞行成功率仅有三成。少女们理所当然地飞着,也理所当然地坠落。"
是啊。那些孩子们在我周围飞着。我想和她们成为朋友。但是她们并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只是像鱼一般漂在那里。
我很快就注意到那只是因为没有意识。我以为如果唤起她们的意识的话她们就会注意到我的。
明明只是这样而已,为什么…。
"很冷吗,你在颤抖呢。"
女人的声音一如方才,塑料般地缺乏机质。我抱起无法止住恶寒的背脊。
"再问一个问题。你为什么憧憬天空。明明憎恨着外面的世界。"
那个,大概是…
"因为天空,是没有边际的。
我想如果去到任何地方,向着任何地方飞行的话,总会找到我所不讨厌的世界吧。"
那个声音问我,是否找到了。
我无法止住恶寒。身体像被谁摇动着一般颤抖着,眼睑更热了。
我点点头。
"…每夜,入睡之前我都在害怕着次日清晨能否会醒来。害怕着明天还能否活着。即使入睡,我也很清楚自己不会有再醒过来的体力。
我那如同走钢丝般的日子里,只有对死亡的恐惧。但是相反的,正因为如此才会有活着的实感。
我空虚的日子里,只有死亡的味道。但为了活下去,只有去依赖那死亡的味道。
因为普通的我不过是蜕下的空壳。只有在与死亡直面的瞬间,才能感受到活着的实感。"
是了。所以我比起生存来,更加焦急地期待着死亡。
能飞到任何地方。能去向任何地方。
…正是为此。
"把我那里的孩子带走,是为了做你的旅伴吗。"
14
"不。那时我还没有想到这一点。我还执著于生存,想要活着飞翔。如果是他的话应该能做到才是。"
"……式和你很相近啊。选择黑桐的话还有救。从他人那里追求自己所欠缺的生的实感,总之,那也并不是坏事。"
黑桐。是啊,那个名为式的孩子为了取回他才找到我这里。他的救主对我来说也是决定性的死神。
不过,我并不后悔。
"那个人,还是个孩子。无论何时总是望着天空。无论何时总是那么正直。所以我才会以为,他无论何处都能够到达。
…我,想让他来带领我。"
眼睑在发热。虽然不是很明白,我大概是在哭泣。
并不是因为悲伤…能够和他在一起去到任何地方的话,那是何等的幸福啊。
因为是无法实现的事情,因为是无法实现的梦,所以看来是那么美,让我的眼睛湿润起来…。
那是这数年来我所见到的,唯一的幻想。
"但是黑桐对于天空并没有兴趣。……憧憬天空的人反而无法接近天空,吗。真讽刺呢。"
"是呢。我听说人总是拥有着许多没有必要的东西。我只是在漂浮。不能飞行,只能漂浮着。"
眼睑上的热消退了。大概这之后再不会发生第二次了吧。
因为现在支配着我的,只有在背上流窜的恶寒。
"打扰你了。这是最后的问题了,你之后打算怎么办?被式伤到的地方我也可以为你治疗。"
我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
女人似乎微微皱了皱眉。
"……是吗。逃走有两种。没有目的的逃走,以及有目的的逃走。
一般来说前者被称为漂浮,后者被称为飞行。
你的俯瞰风景属于哪一种,是你自身决定的事情。但是如果你怀着罪的意识作出选择的话,那可就错了。因为我们并不是背负着罪来选择道路,而是应该背负起所选择的道路上的罪。"
然后那个女人就离开了。
到最后也没有留下名字,不过我也知道那没有必要。
……她无疑从一开始就知道了我会选择的道路。因为我没有飞行,而只是漂浮着。
因为我太懦弱,不可能做到那个人所说的那样。
所以,我无法胜过那个诱惑。
那时…心脏被贯穿的瞬间所感觉到的闪光。
直至压倒性的死的奔流与生的鼓动。
我认为自己什么都没有了,但是还是残存着如此单纯且重要的东西。
那就是死。
让背骨冻住的那份恐怖。
与倾尽所有的死相碰撞,必然会感受到生的喜悦。
为了我至今为止所轻蔑的,我生命的全部。
然而恐怕不可能再迎来如那一夜般的死了。
如此鲜烈的末日,恐怕已经无法指望了。如针一般,如剑一般,如雷一般贯穿我的死。
然而我想要尽量接近这个境地。虽然没有想好,不过对于我来说还有数日的时间,不要紧的。
而且,只有方法已经决定了。
虽然不值得一说,但是我想自己的结末,无疑是要在俯瞰之中坠落而死。
太阳落下去了,我们离开了橙子小姐废弃大楼。式的公寓在这附近,但是我的公寓离这里还有二十分钟*的距离。
或许是睡眠不足,式迈着不稳的脚步,不过还是能和我并肩走在一起。
"自杀是正确的吗,干也。"
突然地,式问起这种事情。
"……嗯,是怎么样呢。比如说我感染了一个不得了的病毒,只要活着东京的所有人都会死。我死了就能够拯救大家的话,我恐怕会选择自杀的。"
"那是什么嘛。那样不可能的事情怎么能当例子。"
"没什么不可以吧。不过,我想那也是因为我的懦弱。因为没有在与东京市民全体为敌的情形下生存下去的勇气,所以才自杀的。这样比较轻松。一时的勇气,与不得不持续到永久的勇气。哪一边比较痛苦很明显吧。
虽然是极端的想法,我认为死就是一种撒娇。无论其所作出的决断是怎样的。不过也有对于当事者本身无论如何也想要逃避的情形吧。那样也就无法否定,也无法反驳。因为我也只是一个懦弱的人而已。"
……不过,在刚才的例子中选择牺牲自己,这种行为大概会被评价为英雄吧。
不过,不对。无论是正确也好崇高也好,选择死亡是愚蠢的。即使我们造成了如何重大的失误,不为了纠正这失误而活下去是不行的。不但要活下去,而且必定要接受自己的所为所造成的结果。
这是需要莫大勇气来做到的事情。我并不以为自己能做到这个地步,也就没有把这么冠冕堂皇的话说出口。
"……这个嘛,总之,各人有各自的情形不是吗。"
用这种不彻底的话来作总结,式向我投来讶异的目光。
"不过,你是不同的。"
式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一般说道。那是纵然听来冷淡,却有着暖人之处的话语。
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暂时无言地走在街上。
大路上的喧嚣近了。
那是在华丽的街灯间来来往往的汽车所发出的扰人灯光及引擎音。还有漫溢的人浪和各种各样的声音。
走过大路的百货公司群,不远就是车站。
忽然,式停住了脚步。
"干也,今天住下来吧。"
"啊?什么意思啊,太突然了。"
式不耐烦似的拉起我的手。
……确实由于式的公寓就在附近对我来说住下比较轻松,不过考虑到道德因素就这么答应下来还是让人不禁有点犹豫。
"不必了吧,你的房间里不是什么都没有吗。去了也很无聊。还是说你有什么事情吗?"
我知道当然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因为不会有什么事情,式也就没有反击的机会。……虽然我这么想,不过式用一种似乎我做错了事似的眼神看着我反驳道。
"草莓冰淇淋。"
"啊?"
"哈根达斯的草莓冰淇淋,两个。你前一段时间买的,一直放着。给我解决掉。"
"……说起来,有这样的事情吗。"
有了有了。
在去式的公寓的途中,因为太热而买的礼物。不过,自己怎么会买这种东西呢。现在明明已经是九月了。
算了,这种小事怎么都好。反正现在似乎只能听式的话了。不过,不稍微反击一下总觉得有些不快。
对于式来说,有着只要一说出那个来就会生着气沉默下来的弱点。
其实那原本是黑桐干也从内心发出的一个请求,不过式始终不肯答应下来。
"没办法啊,今天就住下来吧。不过呢,式。"
向着疑惑地转过脸来的式,我一本正经地提议道。
"不应该说解决掉吧。这种说话方式无论如何得给我改过来。你可是女孩子啊。"
"……"
式对女孩子这个单词有所反应。
式生气一般别过脸去,口中嘀咕着。
"烦死了,这是我的自由。"
俯瞰风景/
那一天,选择了大路作为归途。
对于自己是很鲜见的,单是心血来潮而已。
在见惯的建筑群间呆呆地走着,不多时有人落了下来。
没有太多机会听到的,啪嚓这样一声。
很明显是从楼顶落下来并死去。
朱色在柏油路上流淌开来。
其中仍保有原形的是长长的黑发。
以及纤细的,让人联想到白色的脆弱手足。
之后是已无容貌,破碎的脸。
这一连串映像,让人不禁幻想到被挟入古老的书本,化为其中一页的压花。
我很清楚那个人是谁。
睡眠(HYPNOS),终归是要回归于现实(THANATOS)的。
无视聚集起来的人群继续走着,鲜花从后面跟了上来。
"橙子小姐,刚才那是跳楼自杀吧。"
"啊啊,似乎是呢。"
……暧昧的回答。实际上,我并没有什么兴趣。
无论其当事者的决意为何,自杀只能作为自杀被接受。
她最后的意志既不是飞行也不是浮游,且与坠落这个单词相缠络。存在于其中的只有空虚。没有理由会引起我的兴趣。
"听说去年发生过很多这种事情,莫不是再次流行起来了?不过,我对于自行决定死亡的人的心情不是很了解呢。
…橙子小姐你了解吗?"
再次暧昧地点了点头。
仰望着天空,如同眺望着不存在的幻影般回答道。
"自杀没有理由。只是今天没有飞起来罢了。"
…1995年4月
我与她相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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